莫青雨
楔子梁城邊陲小鎮(zhèn)上,黃沙被風(fēng)卷上半空又淅淅瀝瀝地落下來,像下雨一樣,灑滿了舊時屋頂。這里有大半年的時間不見一滴雨,有的只是這種“黃沙雨”,若是哪日刮起大風(fēng)兜頭就能給人一嘴一臉,所以這里的人慣常都帶著能遮擋黃沙的斗笠或紗帽,老弱婦孺還要遮住口鼻,即便如此,每年也會有人因黃沙吸入肺部患上肺炎,因此病去世的人更是不少。這里是梁城邊陲重地,再往前一些斑駁的城墻上一筆一劃刻著“梁城黃沙鎮(zhèn)”幾個字,出了城門便是徹底離開了梁城的庇護,再往外十幾公里的地方有塊界碑,那便是梁城的邊界線了。邊關(guān)近處拉著土柵欄,一看就不怎么經(jīng)事,繞著小鎮(zhèn)每隔幾里有座瞭望塔,這里是梁城西邊最后一處防線,駐扎在此的守軍,乃是當今天子手下第一統(tǒng)帥,虎眸大將率領(lǐng)的黃風(fēng)軍。黃風(fēng)軍前任統(tǒng)帥乃虎眸將軍親娘,人稱巾幗將軍的清風(fēng)娘子,江湖人乃至廟堂中人俱是對她欽佩至極,也是因為有她坐鎮(zhèn),當年西北蠻子才一步都未能踏入邊界,統(tǒng)統(tǒng)被射殺在界碑之外,據(jù)說當時的慘象猶如修羅地獄,震懾得西北蠻王之后十幾年再未敢招惹過這小小邊陲之地。如今時間一晃,已經(jīng)二十年過去了。前兩年清風(fēng)娘子因病去世,梁城搞了次大喪,皇帝又追封其長公主頭銜——想來歷年賞賜的名頭太多了,已是想不出還有什么名頭了,再往上只剩下個皇太后,所以只能加封為長公主,而真正的大禮是借著這股勢頭搬給虎眸將軍的三塊免死金牌,也算是給了長公主一個承諾:有當今天子在,誰也別想欺負她的子孫后代?;㈨鴮④娔昙o輕輕接下黃風(fēng)軍,他雖為清風(fēng)娘子后人,將士為不為他所用卻是另一碼事,天子早幾年為了拉攏這位年輕的將軍,給的禮物不在少數(shù),那年輕將軍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未正式上過戰(zhàn)場領(lǐng)過兵,廟堂里多得是人阿諛奉承,可真要到了邊關(guān),血染衣衫的將士們卻不見得吃他這套。為此,天子沒少為虎眸將軍操心。不過又有傳言說,虎眸將軍年輕聰慧,雖一直被天子庇護,人卻肯吃苦也十分謙遜,兵部對他是贊不絕口,只是那些跟著清風(fēng)娘子生死沙場過的老一輩,總覺得這年輕小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故而不太給面子。年輕的將領(lǐng)對此很是苦惱,偏生又動不得這些受過功勛的老臣,只好找了個由頭,為母親守完靈便借著天子召回的借口回了京,順便還能找人討點主意。哪想到這一回去,先是皇帝給賜婚,再是除兵部外其他五部尚書集體彈劾,說他用人不當,駕馭不住黃風(fēng)軍,還遞了折子說這位年輕將領(lǐng)家中錢財來歷不正,懷疑他克扣軍餉??丝圮婐A是輕易能扣的帽子嗎?那皇位上的天子還沒怎么樣呢,黃風(fēng)軍年輕的統(tǒng)帥就先被刺激得病倒了,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緊跟著浮云山便傳來了消息——由天子親自指婚的人選,浮云山莊繼承人云淼淼,被人暗殺身亡了。01.西南,邊鼓鎮(zhèn)。又是尋常的一天,采茶人背著竹筐,披著露水一邊采茶一邊閑聊?!拔衣犝f啊,其實是咱們那位忌憚清風(fēng)娘子府上握權(quán)太大,想借此機會收回黃風(fēng)軍兵權(quán)。”“呸,胡說八道,蠻王虎視眈眈,這個時候誰拿黃風(fēng)軍開刀誰是傻子!”“噓?。 绷硪蝗藟旱吐曇?,哎呀一聲,“這些話讓旁人聽見可怎么得了!你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旁人“嘖”了一聲,對他的小心翼翼不屑一顧:“天高皇帝遠,誰還能把耳朵長到咱們這里來不成?而且啊,你們都說錯了,我那小舅子前幾日剛從京城回來,據(jù)說虎眸將軍是真病了,估計受不了別人這樣詆毀他吧?”“詆毀?開玩笑,誰敢詆毀他啊,也不想想他娘是誰!西北這幾年的太平可都是清風(fēng)娘子護下來的,哪怕他小子真沒他娘親的本事,只沖著他娘的辛勞,咱們也得向著他點不是?否則也太狼心狗肺了!”“我是說五部尚書??!”之前那人翻了個白眼,手里的活計卻是不停,“五部尚書彈劾,加上未婚妻沒了,這打擊還不夠大?”“也是啊……”其余人面面相覷,片刻后茫然,“照你這么一說,虎眸將軍身體也太弱了,這要真是被收回了兵權(quán),黃風(fēng)軍誰來帶?”“我呸!黃風(fēng)軍說白了就是長公主自己的軍隊,誰敢換人?”這廂唧唧歪歪,那邊梯田下來了一輛馬車,馬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圓圓嫩嫩的小臉,那小臉上鑲著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笑起來就彎成了月牙,看起來討人喜歡得緊。“幾位大叔!”小丫頭熱情地喊起來,“請問邊鼓鎮(zhèn)往哪邊走?”“一直往前,直走就到啦?!币淮笫甯蛘泻?,見她車里好像沒其他人,不由走下來道,“小姑娘,一個人去邊鼓鎮(zhèn)?”“是呀?!毙⊙绢^眨巴一下眼,從兜里摸出幾顆糖遞給來人,“謝謝大叔?!薄安豢蜌狻Φ鹊取!贝笫逵行┆q豫道,“你是去邊鼓鎮(zhèn)探親?”“不是,我是要去京城?!毙⊙绢^直愣愣地,說話嗓音也格外清脆,“從邊鼓鎮(zhèn)走近。”“近是近,不過我勸姑娘還是繞路走吧?!贝笫鍓旱土寺曇?,“你一個小姑娘,萬一出點什么事就不好了,邊鼓鎮(zhèn)可不安全呢?!薄鞍。俊毙⊙绢^搔了搔臉,看起來憨憨地,“不安全?有多不安全啊?”“你是不知道……”那大叔正打算說什么,梯田上有人喊他,“說什么呢!趕緊上來!別惹事!”那大叔明顯抖了一下,再不敢多言了,對小丫頭使了個眼色,匆匆忙忙回去了。小丫頭放下車簾,抱著手臂沉思,一直未吭聲的車夫駕著馬車繼續(xù)前行,走了一會兒后才道:“小姐,我們還去邊鼓鎮(zhèn)嗎?”“去?!毙⊙绢^直眉楞眼地說,“走這條路近一些,扶玉哥哥可等不了我們太久?!瘪R夫便不多問了,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之后會遇到麻煩,淡淡地回:“是?!庇肿吡税胩炻烦蹋芸吹搅⒅吂逆?zhèn)的石牌了。這座小鎮(zhèn)平日沒什么人走動,雖是進京的捷徑,卻因為地處偏僻,緊鄰暗河和森林,多有盜匪流竄,尋常人還是更愿意選寬闊官道,而這邊鼓鎮(zhèn)也因此蕭條下來,外界傳言,這邊鼓鎮(zhèn)已然成了一個賊窩??裳巯?,這本該冷清的小鎮(zhèn)卻意外地人聲鼎沸,格外熱鬧。小丫頭從車窗里探出頭去,好奇地左看右看,有那買賣的商人看到她一年輕小丫頭,立刻便招呼道:“這位小姐,要看看我們的貨嗎?可稀奇著??!”小丫頭聞聲看去,那幾人便不錯眼珠地盯著她瞧,為首穿得一身華麗的商人道:“小姐,要么下車來看看?”小丫頭問馬夫:“客棧還有多遠?”“就在前面?!瘪R夫道,“不過沒想到有這么多人,也不知還有沒有房間。”“你先去問?!毙⊙绢^從車上跳下來,拍了拍裙擺,“我就在這兒逛逛?!薄靶〗??!瘪R夫戴著斗笠,不怎么看得清他的臉,他從斗笠下微微抬眼道,“這里人多,你……”“不礙事。”小丫頭笑得燦爛,“人多才熱鬧呢?!瘪R夫一走,看小丫頭單獨留了下來,那幾個商人趕緊迎上前來?!靶〗憧簇泦??我們是從關(guān)外來的,貨品可好了,咱們?nèi)ヅ赃吘起^坐坐如何?”小丫頭四下看了一圈,有邊鼓鎮(zhèn)原住民在做買賣,也有外地的商客在兜售自己的貨物,倒沒有誰像這幾人一樣如此熱情。她便一笑,爽快道:“好呀,關(guān)外的稀罕貨我還只是聽說過,從未見過呢。”那幾人便簇擁著她去了隔壁的酒館,上樓選了角落的一張桌子。為首的商人將包里東西一一擺出,都是關(guān)外女人常用的東西,項鏈首飾,還有一些精致的擺件,看著跟梁城的東西不一樣,很是精致可愛。“這個好。”小丫頭將一只小鐲子拿起來,那上頭刻著簡單的花紋,顏色也很是鮮艷奪目,感覺梁城少能染出這般顏色,一時忍不住贊嘆起來。坐于她對面的商人一直在觀察她,此時隨口問道:“小姐怎么一人來這邊鼓鎮(zhèn)?是來探親?”“不,要去京城尋人?!毙⊙绢^毫無戒心,一邊說一邊將手鐲掛到手腕上,別看她臉圓嘟嘟的,手腕卻很細,那鐲子原本便不大,戴在她手上竟還晃來晃去。商人夸贊了一番姑娘好眼力之類的廢話,又問:“小姐長得如此討人喜歡,一個人出門不怕出事嗎?”“出什么事?”小丫頭伸手又去拿其他的擺件,邊看邊道,“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多壞人?!薄罢f得也是。”幾個商人邊說,邊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一人接過旁邊小二端來的茶水,袖子一抖,便有藥丸掉入其中一個杯子里。那人飛快地將幾個杯子倒上茶水,又將下了藥的杯子遞給了小丫頭。小丫頭不疑有他,一口喝下,幾個商人露出得逞的笑容,卻沒發(fā)現(xiàn)就在他們后方的桌邊,坐著一個穿黑衣的男人,此人一直默不作聲地喝著小酒,此時微微側(cè)頭,看了小丫頭這桌一眼,又漠然地垂下了目光。小半個時辰后,幾個商人已經(jīng)快坐不住了,而那小丫頭卻還是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一壺茶也早喝下去了大半。一人低聲問另一人,“你是不是放錯藥了?”“怎么可能!”這二人話音還沒落,把首飾掛滿一身的小丫頭終于毫無預(yù)兆地倒下了。她那一下動靜可大,腦袋砸在桌上,聽得人都覺得疼得厲害。為首的男人上前戳了戳她,“小姐?你沒事吧?小姐?”那圓腦袋左右晃了一下,什么反應(yīng)也沒有。幾個人總算松了口氣,“他奶奶的,這丫頭也不知道什么做的,別的人一杯下去就倒,她倒好,茶喝了個飽不說,還吃了一桌的點心!”“老大,得手就行了,趕緊走吧?!币蝗苏酒饋?,幫著去摟小丫頭,小丫頭沉甸甸的,那人花了好大力氣才把人扶起來。到了樓下,小二和掌柜一看他們的動作,皺了皺眉頭,到底是沒吭聲,收了錢便放人走了?!翱上Я税 闭乒竦負u頭,手指撥了撥算盤,“可惜了又一個好姑娘。”小二神情復(fù)雜,但終是沒說什么,低下頭狠狠擦了一下桌子。那幾人剛出門,之前的黑衣人也下樓來了,結(jié)了賬就緊跟著那幾人走了出去,店小二遠遠看著,跑到掌柜身邊說:“掌柜的,好像有人壞事?!薄啊闭乒竦娜塘巳蹋K是沒忍住,“這種事,我不做,其他人也會做,天下就是這樣,沒什么好過意不去的……三娃你趕緊去給李大人報個信,這個情他會領(lǐng)的。”“是!”小二轉(zhuǎn)身跑了。待小二跑遠沒多久,一個長身玉立的人影從酒館旁的小巷口站了出來——他微微側(cè)身,從背影看黑發(fā)如瀑,發(fā)尾隨意用發(fā)帶束了束,一身藏青色長衫披著同色的披風(fēng)。此人單手握劍,身邊也沒跟著旁人,他盯著店小二消失的背影看了許久,又掃了酒館一眼,隨后轉(zhuǎn)回巷子里很快便不見了蹤影。02.黑衣人跟著那幾個喬裝的商人,實則是販賣人口的人販子到了一處偏僻處。那里有一座兩進的小院子,門外拴著一匹棗紅色的馬,門口的燈籠下掛著紅繩。料想是什么聯(lián)絡(luò)信號。黑衣人左右看看,隨后一個輕功躍身上了屋頂,又落入院后一顆大樹上,期間半點聲音也沒發(fā)出,樹葉也沒落下一枚。那幾人將小丫頭扔進柴房,隨后便關(guān)了門嘻嘻哈哈地走了,等他們走后不久,那小丫頭就挺尸一樣地坐了起來,睜開大大的眼睛,轱轆一樣轉(zhuǎn)了一圈,飛快爬了起來。她在柴房里轉(zhuǎn)了一圈,這房間不大,也沒有暗格和暗室,柴房里就她一人,她忍不住“嘖”了一聲,蹲在原地直揉下巴。正這時,小丫頭耳朵動了動,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立刻又啪嘰倒回原地,裝死裝得一把老手。黑衣人撬開房門走了進來,蹲在她身邊先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就想將她扛走。結(jié)果他才剛一伸手,丫頭便一下蹦了起來,黑衣人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往后退去,那丫頭卻不是個省油燈,直接出手攻了上來。這一來一去,二人在小小的柴房里悄無聲息對拆二十幾招,隨后二人一齊收手,各自站在一角盯著對方看。黑衣人一笑,“看來姑娘不是受害者?!毙⊙绢^瞇起眼,之前那份憨厚早不見了,看起來有些古靈精怪地道:“你什么人?你跟他們不是一伙的?!边@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黑衣人拱手施禮,“在下姓方,單名一個何?!薄胺胶??”小丫頭狐疑,“江湖上從未聽過有這么一號人,你打哪兒來的?在這里干什么?”“姑娘?!狈胶慰嘈Γ斑@里好像不是說話的地方吧?”丫頭卻不在乎,“我要端的就是他們的老窩,要走你一個人走吧,我還要找到其他的受害者?!狈胶蚊黠@震驚了一下,“姑娘俠肝義膽,在下佩服,可姑娘只身一人闖入這龍?zhí)痘⒀ɑ蛴胁煌?。”“你管我妥不妥?”小丫頭不耐煩道,“趕緊給我滾,別妨礙我做事!”說完竟是不等方何回答,一掌將人拍出門外,又將門閂好,自己躺了回去繼續(xù)裝死。方何在外頭站了片刻,無語道:“姑娘,雖然姑娘嫌在下礙事,在下還是要好心說一句,你把門從里面閂上了,他們要怎么進去?”小丫頭:“……”方何心知肚明,邊鼓鎮(zhèn)最近一段時間突然多了很多年輕姑娘被拐的事,不僅是朝堂之上鬧得沸沸揚揚,連江湖人士也都知道了個七七八八,許多江湖人想來懲奸除惡,卻不知為何最后都失敗而歸,要么說是沒找到人,要么說其實是個謠言,并沒有這回事,要么就是來懲奸除惡的人再也沒出現(xiàn)。這事相當離奇,之后又傳出浮云山第一繼承人,浮云山莊大小姐云淼淼私自下山,后被人暗殺之事,一時間江湖人的注意力被轉(zhuǎn)移,全都幫著浮云山莊尋兇手去了,這邊鼓鎮(zhèn)的事自然也就沒人再提起。方何怎么也沒料到一個肉嘟嘟的小丫頭居然也能有這么大的膽子,于是一直在外頭等著,靜觀事態(tài)發(fā)展。等到了夜晚,那幾個人來轉(zhuǎn)移丫頭,進門的時候他們準備好了蒙眼的布條和繩子,哪里知道一進門就見那圓臉丫頭睡得神鬼不覺,還打呼!這也是讓他們開了眼界了?!斑@藥有這么厲害?這都幾個時辰了?別是出事了吧?”賊人上前探了下鼻息,確定還活著,哪兒還管其他的閑事,道:“讓她睡,咱們還省點麻煩,趕緊把人抬走,別讓李大人著急了?!薄笆?!”這幾人又帶了兩人來,那二人趕著馬車,看裝束便知這幾個喬裝成商人的與他們不是同一類人,遠遠地都能感覺到他們身上冰冷的殺伐之氣。這幾個人販子頓時慫了,小心翼翼把人交出去,收下對方給的錢后頭也不敢抬,恭恭敬敬送馬車離開。在他們低頭的時候,沒見著頭頂一個黑影轉(zhuǎn)瞬間便追了出去。小丫頭在車里顛來顛去,倒也沒什么反應(yīng),那心真的像是能裝進一艘大船去,寬得讓人看不到盡頭。很快馬車到了李大人府上,這宅邸從外面看普通得很,里面卻是一派的金碧輝煌,實在不亞于京城王孫貴族的宅院。丫頭被扛進一間小黑屋,外頭落鎖以后她趕忙睜開眼睛,就見周圍竟是十幾二十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女,都蒙著眼,綁著手腳,一個個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丫頭忙解開自己身邊一個姑娘的眼罩和繩子,對她“噓”道:“我是來救你們的,都別吭聲,別引起別人注意,好嗎?”那姑娘趕忙點頭,旁人聽到了都震驚道:“你是誰?你怎么進來的?”丫頭趕忙“噓噓噓”地打手勢,又想起來別人都蒙著眼睛看不到,只好小聲道:“其他的話咱們出去以后再說,你們都聽我的,別搗亂知道嗎?”姑娘們感激點頭,也有那情緒激動地,忍不住聲音抬高了點:“姑娘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只要我們能平安離開,姑娘說什么我都聽!”丫頭忙沖過去捂住她嘴說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也不會讓你以身相許的,放心好了?!痹谘绢^忙活的時候,另一邊,空蕩蕩的客棧里坐著一位獨自飲酒的男人,男人戴著斗笠,穿著一身粗布衣衫,正是那古怪丫頭的馬夫。馬夫似乎半點也不擔心自家小姐安危,喝酒吃菜的動作慢條斯理,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他舉手投足中都透著一股子清雅,與身上的衣服顯得格格不入。片刻后,披著披風(fēng)提著劍的男人邁入了客棧,理所當然地與那馬夫同桌坐了,讓小二再拿酒和菜來。掌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他正朝小二使了個眼色,那馬夫就突然射出幾枚袖里箭來,直擦著掌柜耳尖而過,定入他身后木板中。披風(fēng)男人輕笑了一聲:“多年不見,脾氣還是這么差。”馬夫冷淡看他一眼,道:“若不是你,我又何必特意下山一趟?這筆賬我們以后慢慢算?!迸L(fēng)男人聳了聳肩,轉(zhuǎn)開話題道:“那丫頭橫沖直撞的,你也由著她胡來?”“她辦事我放心,還有……這是你要的證據(jù)?!瘪R夫從懷里摸出一沓信,冷哼著甩給男人,“當年黃風(fēng)軍大敗西北蠻王,這幫人就沒安好心,眼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在皇上面前攪趟渾水,卻不自知是被人當了棋子。”披風(fēng)男人接過信,匆匆掃了幾眼臉色便沉了下來,他壓住手里的信,冷冷道:“我讓你辦的事,辦成了嗎?”馬夫一挑眉,抬手飲盡杯中酒,道:“你說呢?”03.李府此時安靜得很,只遠遠能聽到似乎在招待什么來客,隱約有琴音之聲傳來。小丫頭想這是個好時機,于是挨個給姑娘們解了綁,又趴在門上打量了片刻,之前情緒激動的姑娘湊上來,道:“姑娘尊姓大名?以后我也好回報你?!薄鞍Γ瑓^(qū)區(qū)小人物,何足掛齒。”“姑娘大義,如何能不問姓名?!蹦枪媚镆荒樃卸鞔鞯?,抓著丫頭的手就不放了,說,“我叫云淼淼,日前途經(jīng)邊鼓鎮(zhèn),未曾想被一群賊人下了藥……”“你叫啥?”小丫頭猛回頭,瞪圓了眼睛,“你說你叫啥?”“云淼淼?!惫媚锩H坏?,“怎么了?你認識我?”“浮云山莊大小姐,云淼淼?”小丫頭湊近,借著月光仔細打量她的容貌,“你是那個云淼淼嗎?”月光下,云淼淼果然如傳聞中所說,美麗得不可方物,只是此刻被認出來的這位大小姐似乎有些尷尬,眼神閃爍。小丫頭也不逼她,揮揮手,“同名同姓也是正常的,若是在下認錯,先道個歉?!薄翱赡氵€未說你叫什么?”小丫頭從鏤空的窗戶往外研究了一下鎖,嘴上隨意道:“方河?!薄霸瓉硎欠焦媚??!痹祈淀邓砷_抓她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一時太過激動,這些賊人不知道打算做什么,抓了這么多的姑娘,實在令人膽寒?!薄罢胰税?。”方河道。“什么?找什么人?”“能讓皇上賜婚的人?!狈胶尤嗔巳啾亲?,目光在云淼淼美麗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圈,“傳說云淼淼被人暗殺身亡了,雖然兇手還沒抓到,但皇上他老人家總還得再賜婚一次不是?”“荒唐?!痹祈淀蛋櫰鹈迹羌毩嘉⑽櫰?,眼里仿佛時時刻刻籠著一層水汽,讓人忍不住憐惜不已,“事關(guān)虎眸將軍婚姻大事,怎么能如此兒戲?尋常人家哪能隨隨便便被賜婚的?”“唔?!狈胶舆七谱?,“是說不過去?!痹祈淀狄娝坪鯇@話題不太感興趣,猶豫一下,問:“不知姑娘師從何處?只有你一人前來調(diào)查此事嗎?又為何會被抓進來?”“我是故意被他們抓來的,否則怎么找得到他們藏人的地方?至于師從何處……”方河笑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怪可愛地道,“小門小派,像你這般尊貴的大小姐估計從未聽說過罷。”方河將之前從人販子那里拿來的首飾取下來,選了一個細一點的簪子,從后面繞進那鎖里擺弄,只聽“咔噠”一聲,那鎖竟是開了,她小心地推開門,確定門外沒有守衛(wèi)才回身道:“你們先在這兒待著,我找好路線便回來帶你們走。”云淼淼站出來,“你放心,我會看顧好她們?!狈胶涌此谎?,眼神頗有些高深莫測,也不多話,轉(zhuǎn)身跑了。她順著后院往前,躲過幾個送菜的人,繞去了偏僻的小花園,找到一處后門,將看門的人打暈拖到一邊,用木桶擋住,這才拍拍手往回走。上方猛地砸下來一個人,正是之前的黑衣人,對方握著劍,居高臨下地看她道:“方河?你這是臨時現(xiàn)編的名字吧?”“對啊?!狈胶右荒樌硭斎?,“借你名字用用。”方何萬萬沒想到這姑娘居然如此……隨性,不由嘆氣:“我與你一起去,趁著夜色將姑娘們送出鎮(zhèn)去吧,這邊鼓鎮(zhèn)她們是待不得了?!薄盀楹危俊狈胶雍闷??!斑@里是李府,你不認識李孝之嗎?”“不認識?!狈胶右荒樜覟楹我J識他的表情,把方何氣得頭疼?!八沁吂逆?zhèn)的父母官,人關(guān)在他這里,你還能指望什么?”方河眉頭一皺,道:“這里是李府?”方何:“……”他剛才好像已經(jīng)說過了。方河不解得很,疑問道:“既然是父母官,為何邊鼓鎮(zhèn)如此多的賊人他卻不管?為何外界都傳說邊鼓鎮(zhèn)是賊窩?難道這父母官是賊頭頭不成?”“賊人與地方官勾結(jié)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方何探查什么似地看著小丫頭,“你是當真不知情?”話音未落,后院突然亮起無數(shù)火把,將院落照得如同白晝,長廊后轉(zhuǎn)出一人,蓄著白須,一臉奸佞之相,厚臉皮地笑道:“方公子所言極是?!狈胶涡α诵?,先前那一臉忠正仿佛只是幻覺。小丫頭醒悟過來,“你故意拖延時間?”那頭李孝之躬身行禮:“不知方公子駕到,有失遠迎,失敬失敬。屬下先前收到令尊書信,還以為會派親信前來,沒想到竟是公子親自駕到……公子怎的不提前知會一聲?屬下也好派人接您?!薄拔胰羰翘崆案嬷谀?,也就抓不到偷溜進來的小耗子了?!狈胶问种袆ν蝗怀銮?,出其不意架在了丫頭脖子上,“說吧,你究竟是誰,為何會浮云山莊的功夫?”小丫頭半點不著急,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似乎想通了什么,語氣絲毫不帶驚訝地道:“啊,你們是一伙的。”“放肆!”李孝之冷哼,“若不說實話,直接將你問刑,到時候誰也救不了你!”小丫頭立刻叫起來:“有啊,有人能救我!”李孝之一愣:“誰?”小丫頭伸手一指,李孝之身后突然沖來一人,上報道:“報!大人不好了,關(guān)押那些女人的屋子被打開了,她們都跑出來了!”李孝之大怒:“跑出來了就再抓回去!這點小事還需要我教你們?”“可,可有一人……她說她是云淼淼?!薄笆裁??”小丫頭嘿嘿地笑了起來:“云淼淼可以救我?!狈胶我话炎テ鹧绢^的頭發(fā),將她扯得仰頭看向自己:“你不是云淼淼?”“我?”小丫頭納悶,“我看起來像嗎?”“混賬!”方何一把扔了丫頭,抬腿就追了過去,“來人!給我把云淼淼截??!”這一晚李府被攪了個天翻地覆,李孝之指揮人四處找傳說中的云淼淼,方何找了半夜將所有姑娘都押回了房間,唯獨不見云淼淼。他將圓臉丫頭抓來,指著房間里的人說:“究竟是哪一個?!”丫頭目光掃了一圈,眨巴眼道:“是個好美的人兒呢,不過不在這里?!彼俸僖恍Γ澳銈冏屗芰??噢,這可糟糕了,她一定會向虎眸將軍告你們的狀?!崩钚⒅y得腿軟了一下,又讓人去封鎖邊鼓鎮(zhèn)四處路口,說:“她一介弱女子,不可能逃得出去!”“弱女子?”方何冷笑,“她可是浮云山莊第一繼承人,弱女子如何當?shù)??”“可、可……”李孝之小心翼翼道,“令尊信中說,那云淼淼已經(jīng)被方世欽公子你……親手解決了???”“方何”沒說話,他惡狠狠地看著圓臉丫頭,恨不能將她的笑容從臉上撕下來。如果當時真的得了手,他為何還要親自來一趟邊鼓鎮(zhèn)?又為何會化名“方何”尾隨這個看上去十分可疑的姑娘?在酒館里他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這女人內(nèi)力不凡,她來的方向又太過巧合,這才讓他起了疑心,尤其之前在柴房里二人交手,他立刻發(fā)現(xiàn)對方招式竟是浮云山莊不外傳的空山掌,所以才一路跟蹤至此,就為了摸清她的真實身份??扇缃?,她居然告訴自己真正的云淼淼先前就關(guān)在李府之中?李孝之這人,奸詐狡猾,心思難辨,這云淼淼的身份他是真不知情?還是假不知情?話又說回來,他方世欽原本的山賊頭頭干得好好的,若不是父親威脅逼迫,他也不用幫這個忙,雖說事成之后雙方皆有利可圖,可李孝之似乎很厭煩別人逼迫自己?那丫頭千方百計闖入李府,說不定真是為了救云淼淼才刻意為之。自己……是不是上了李孝之的當了?04.客棧之中,擁有一張絕世美人臉的“云淼淼”正與先前的馬夫和披風(fēng)男子行禮?!爸魅私淮氖聦傧乱呀?jīng)完成?!迸溯p輕道,“等明日天一亮,方世欽便會發(fā)現(xiàn)我刻意落在李孝之書房中的娟帕,到時候李孝之定然百口莫辯?!薄澳巧笛绢^呢?”女人“呃”了一聲,尷尬道:“屬下無能,未能救出小姐,小姐她……被抓了?!瘪R夫手一頓,橫眉豎眼地瞪向披風(fēng)男:“都是你!說什么要瞞著她,只有騙過她,才能騙過跟蹤她的人,這下好了,就她那腦子怎么可能逃得出來?!”披風(fēng)男沉默片刻:“這話我當做沒聽到,你可別說第二次了?!迸诵Φ溃骸吧贍斠膊挥脫模瑢傧驴茨欠绞罋J還有用得著小姐的地方,必不會虧待她。”披風(fēng)男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叩:“你確定你聽清楚了?下手的人就是方家公子?”“沒錯,屬下聽得清清楚楚。”女人點頭,“兩位主子盡可放心,言樺或許沒有別的本事,輕功卻無人能及,探聽消息更是信手拈來,若無防備,必無法察覺?!瘪R夫喝了口茶,說道:“這點我倒是信你的,否則也不會拜托你來做這件事?!毖詷逵桓I恚骸皩傧率欠褚凑沼媱澙^續(xù)進行?”馬夫揮手道:“按計劃行事,我們京城再見吧?!钡扰俗吆螅L(fēng)男將一堆信件從懷里拿出來,依次在桌上鋪開,“方家……原來方家才是幕后棋手?!瘪R夫道:“若不是他暗殺云淼淼的時候太急功近利,也不會被我抓到把柄。想來京城傳言是真的,方老爺子想傳庶不傳嫡,身為嫡子的方世欽急著撈功勞讓他父親回心轉(zhuǎn)意,結(jié)果失了手,估計也沒敢讓他父親知道?!薄岸嗵澚怂[瞞不報,我們才能與他們玩?zhèn)€時間差的游戲?!迸L(fēng)男皮笑肉不笑,手指輕輕撫摸手邊劍穗,“兵部方家……我雖料到兵部表里不一,卻沒料到他竟能把關(guān)系撇得如此干凈,還能讓其他人給他背黑鍋?!狈绞罋J在李孝之書房里發(fā)現(xiàn)女人的娟帕?xí)r就起了疑心,等看到那娟帕下方繡著一個小小的“淼”字時,他內(nèi)心的憤怒和懷疑徹底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李孝之什么意思?難道他那該死的庶子弟弟早與李孝之有聯(lián)系?他們合伙坑自己?方世欽沒有蠢到當面質(zhì)問,只是將那娟帕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李孝之親自端著茶杯進屋時,就見方世欽的臉上已經(jīng)和顏悅色,半點陰郁也看不到了。他放下杯子,問到:“公子,云淼淼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方世欽心里咯噔一下,這是來套話了?“我奉命暗殺云淼淼,以阻斷虎眸將軍擴張勢力的企圖,皇上雖賜了婚,可天下誰不知道浮云山莊乃江湖第一大門派?若是兩者聯(lián)姻,日后無論是軍力還是江湖高人都歸虎眸將軍號令,屆時他登高一呼,誰人不應(yīng)?皇上心有不甘,我們?yōu)槌甲拥淖匀灰姹菹路謶n?!崩钚⒅M解得很:“賜婚一事本就是皇上自己……”“這是娃娃親?!狈绞罋J淡淡道,“長公主出征西北前求來的一道旨意,那時候誰又想得到,長公主果然誕下一個男娃,而浮云山莊掌門果然有了一位嫡女?”正所謂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這些年皇上不是沒私底下動過手腳,他甚至將虎眸將軍留在京城養(yǎng)大,讓清風(fēng)娘子與兒子聚少離多,為得就是早早削弱虎眸將軍的羽翼——如今年輕的將領(lǐng)在老前輩那里討不到好處,反而是皇上喜聞樂見的局面。方世欽說:“父親是早就領(lǐng)會了圣意,愿意分你一杯羹,你應(yīng)……”方世欽想說你應(yīng)感恩戴德,腦子里滑過云淼淼的娟帕,話在口中打了個彎,道,“你應(yīng)好自為之。”李孝之聞聽此言愣了愣,心中不免茫然:好自為之?這是讓自己把握分寸,不要好大喜功嗎?方世欽道:“昨日抓來的人,你可有記錄?”“有的?!崩钚⒅巳ツ妹麅?,可很快就有下人跑來說放有名冊的庫房被盜了。李孝之騰地站了起來怒喝:“不可能!”方世欽的心卻徹底沉了下去——看來云淼淼果然在李孝之手里。05.云淼淼的死活對方世欽是個關(guān)鍵,對虎眸將軍,對皇上,對六部尚書同樣也是個關(guān)鍵。想當年清風(fēng)娘子不可一世,雖為女子卻大敗西北蠻王,守得邊疆幾十年安穩(wěn)太平,可到底是功高震主,她雖不會威脅皇位,她的兒子卻會。黃風(fēng)軍相當于清風(fēng)娘子一手帶出的精銳部隊,長子襲位本也是理所應(yīng)當,六部尚書卻發(fā)現(xiàn)皇上并不滿意,卻又找不到借口分掉清風(fēng)娘子手中的兵權(quán),暗地里搞的小動作也都沒達到目的,眼看虎眸將軍一天天長大,皇帝心里不安,六部尚書自然要揣摩圣意,贏得陛下好感。尤其對于兵部來說,這功勞總是讓給黃風(fēng)軍的日子也是受夠了。于是由兵部暗地里牽頭,先是引導(dǎo)五部尚書以虎眸將軍太過年輕,無法勝任職位為由進行彈劾,再派人暗殺云淼淼,阻攔婚事。兵部尚書方有泉想得很好,一邊按照皇帝心意分虎眸將軍的權(quán),一邊切斷虎眸將軍與浮云山莊的關(guān)聯(lián),屆時天子之心動搖,最大的得利人是誰?自然是兵部!方有泉眼下已完全顧不上自己遠在邊鼓鎮(zhèn)的嫡子了,他急著請功,一邊派人聯(lián)系浮云山莊徹底抹消云淼淼被暗殺的痕跡——他知道自己兒子是個什么貨色,哪怕是得手了,也可能留下把柄。方有泉這個心思還真的沒有錯,只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天子還未來得及召虎眸將軍進宮相談,虎眸將軍倒是自己出現(xiàn)了,他還帶來了兩個人,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人,一個一身金貴打扮的貴公子。那貴公子一身青衫,黑發(fā)束冠眉清目秀,腰身上掛著一枚玉佩,若是有心人仔細查看,便會發(fā)現(xiàn)那玉佩上刻有一個小小的“云”字?;㈨鴮④娺M御書房時,方有泉正巧也在,天子微微闔著眼,指了指案上成堆的折子?!胺鲇癜?,不是朕不幫著你,你看看……你都惹了些什么禍事給朕?嗯?”扶玉乃虎眸將軍表字,與他“虎眸”的稱號截然相反,表字倒顯出幾分盈盈扶柳之感來。扶玉一身藏青色長袍,披著披風(fēng),眉目帶笑,先帶著女人和男子跪下行禮?!俺挤鲇瘢筛≡粕角f繼承人云淼淼,言樺拜見陛下?!焙蠖她R聲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钡菚r,皇上與方有泉齊齊瞪大了眼睛。方有泉背后的冷汗刷拉就下來了。扶玉也沒起身,冷笑道:“陛下,在陛下問罪之前,臣倒是有話想先問問方尚書。”天子動了動手指,目光掃向一旁方有泉。方有泉自知辦砸了事情,里外不是人,可此時再難看也得撐著,于是裝出一副卑微模樣道:“不知將軍想問什么?”“邊鼓鎮(zhèn),李孝之私養(yǎng)府兵,縱容山匪橫行,幾年時間讓一普通小鎮(zhèn)成了山賊窩,不知情的往來商旅皆是有來無回,李孝之不僅搜刮民脂民膏,還會定時送入方府以作孝敬,此事方尚書作何解釋?”天子臉一沉,手在桌上一拍,怒吼:“方有泉?!”方尚書頓時以頭點地,高呼冤枉,扶玉卻施施然道:“方尚書不用急著撇清關(guān)系,我有兩位人證。”天子瞇眼,“人證呢?”扶玉道:“一位是邊鼓鎮(zhèn)酒館小二,已被押送進京,等候在外;一位則是方尚書家中嫡子方世欽,此人在李孝之家中合謀不軌之事被抓了現(xiàn)行?!薄安卉壷拢俊碧熳涌戳税l(fā)抖的方有泉一眼,心中有數(shù),有意想先行揭過,卻未料跟在扶玉身后的女子突然開口?!氨菹?,民女途經(jīng)邊鼓鎮(zhèn)被賊人下藥囚禁,好不容易才逃了出來。民女可作證,李孝之涉嫌拐賣婦女,意圖不明居心叵測,求陛下還眾多受害女子一個公道!”旁邊的貴公子也道:“我們追蹤這伙人已經(jīng)許久了,從浮云山莊云淼淼事件后,李孝之便開始抓捕婦女,年紀皆同云淼淼相當,樣貌也都不差。草民在李孝之府上搜出一本名冊和一本賬簿,賬簿皆為多年來向方尚書行賄記錄,均有來往信件作為憑證,另一本名冊則是抓捕的少女信息,這些少女最后竟都是要送與方尚書府上?!碧熳尤f萬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無數(shù)念頭從他腦子里滑過,他猛地站了起來,一拍桌子——“來人啊!”扶玉卻不緊不慢道:“陛下,除了這個,臣還有兩件事要說。”天子一頓,扶玉抬頭,目光直視皇帝,一字一句:“第一件事,臣要上告方尚書放任其子方世欽暗殺云淼淼;第二件事……臣要告方尚書二十多年前蓄意毒害家母未果之事?!碧熳右汇?,忍不住竟是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腿一軟,不由自主坐回了椅子里。方有泉已經(jīng)徹底僵住了。二十多年前,清風(fēng)娘子已懷有兩月身孕卻不自知,西北蠻王來勢洶洶劍指京城,皇帝下令死守黃沙鎮(zhèn)等待援軍,清風(fēng)娘子浴血奮戰(zhàn)整整三天,后昏倒在前線被軍中大夫診出喜脈,全軍上下又喜又悲。清風(fēng)娘子求旨一道,與昔日好友浮云山莊莊主夫人達成約定,若誕下嫡子便與對方嫡女成婚,天子不知其用意,但事關(guān)梁城生死關(guān)頭,天子便下令準了清風(fēng)娘子所求,承諾將來為其子賜婚。后黃風(fēng)軍大敗西北蠻王,清風(fēng)娘子十月后誕下嫡子取表字“扶玉”,一年后浮云山莊莊主夫人誕下嫡女,天子這顆心自此就沒落下過。為阻撓婚事,遠在皇城的天子授意兵部尚書方有泉派人暗殺清風(fēng)娘子多次未遂,因黃沙鎮(zhèn)地理和氣候特殊,極度缺水,他們將毒粉灑入唯一可用的井水之中,以至黃沙鎮(zhèn)眾多無辜百姓身亡,軍中大夫察覺出蹊蹺后清風(fēng)娘子求援浮云山莊,莊主夫人偷偷派遣多人前來幫忙,解了井中毒水,又在黃沙鎮(zhèn)暗設(shè)多處眼線,最終查到了方有泉身上。清風(fēng)娘子很快想通事情的來龍去脈,心寒之余將此事告訴了扶玉,扶玉當時已被皇帝以保護為由接進皇城之中,那之后扶玉便與山莊中人偷偷來往,武學(xué)及其他功課皆由浮云山莊所教。扶玉弱冠后,一直暗中監(jiān)視方有泉所有動作,后清風(fēng)娘子病逝,仵作查出其身體里確有潛伏多年的毒藥,扶玉以守靈為由遠離皇城三年,暗中整頓黃風(fēng)軍,暗查當年人證、物證,后得知方有泉準備暗殺云淼淼,于是先一步回京混淆對方注意,裝病之后偷溜出城,趕往浮云山莊。方世欽失手后落下了把柄,浮云山莊暗自將證據(jù)送入扶玉府中,扶玉知道方世欽失手后決不敢告知方有泉,他會去找李孝之想辦法,所以早早派人在邊鼓鎮(zhèn)等他出現(xiàn),再設(shè)計離間方世欽與他父親之間的關(guān)系,好讓他親自指認方家陰謀。言樺則潛入李府,得到了李孝之拐賣少女的真相——這些少女之后都會被送進方府,由方尚書選出合適的一個,送到陛下眼前,指認她就是云淼淼。屆時只要皇上說她是云淼淼,她就是云淼淼,他說云淼淼沒死,云淼淼便沒死。浮云山莊還會被皇上一道圣旨推上江湖第一大派,那時候浮云山莊騎虎難下,木已成舟,想不認都不行。方有泉打得一手好算盤,既讓皇上滿意,自己也撈到了好處,皇上承諾清風(fēng)娘子之事未變,顏面也得以保存,一箭三雕何其美哉?只可惜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后。方有泉指著“云淼淼”道:“你撒謊!你說你被抓?浮云山莊第一繼承人誰人不認得?再者說,以你的資歷,尋常人又如何抓得住你!如此說來你必是故意潛入李府,既是故意潛入,你說的話便皆有預(yù)謀!如何信得!”“她的話信不得,你親子的話又如何?”扶玉問。方有泉道:“世欽與我之間本有誤會,這是我們家中事,只是被你拿來胡亂編排罷了!”扶玉“哦”了一聲,點點頭:“照尚書大人的意思,浮云山莊繼承人……你認得?大家都認得?”“當然!”扶玉指了指女人:“她是云淼淼?”方有泉點頭:“是!她自然是幫著你的!此話不可信!”扶玉摸了摸下巴,轉(zhuǎn)頭去看一直不吭聲的溫和男人:“云淼,她既是山莊繼承人,你又是誰?”登時所有人愣住了。尾聲.浮云山莊夫人誕下嫡女不假,接到圣旨以后一家人還未來得及高興,嫡女卻早早夭折了。山莊夫人難過了好一陣子,又怕傷了因毒藥之過身體每況愈下的清風(fēng)娘子,于是一直瞞著,之后夫人再次誕下一子,卻是位嫡子,事情再瞞不下去,夫人便寫信告知清風(fēng)娘子,本以為對方會十分傷心,卻不料收到的回信卻只有簡單四個字:天意如此。浮云山莊第一繼承人是位男子,取名云淼,為完成清風(fēng)娘子大計,向外傳言為嫡女,取名云淼淼。云淼自小與扶玉一起長大,彼此有機會便會偷偷見面,往來書信不斷,深得彼此信賴。方有泉下令暗殺云淼淼后,云淼便配合扶玉的計劃,帶著貼身丫頭下山前往邊鼓鎮(zhèn),另派了山中一師妹偽裝成云淼淼去會方世欽,并讓方世欽失手,之后的計劃水到渠成,不用多提。天子要顏面,要明君之名,此事一一被揭開,方有泉自然獲罪下獄,為保全家性命,不敢多提一句。皇上心知肚明,恩赦了方府家人,只趕出皇城不得進京,方有泉與方世欽則成了一對黃泉路上的相伴人。此事結(jié)束后,兵部受到重擊潰不成軍,虎眸將軍趁此機會要回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彈劾之聲也偃旗息鼓,皇帝準了虎眸將軍回黃沙鎮(zhèn)的折子,翌日,年輕將軍便啟程離開,仿佛對繁榮的皇城不帶半點留戀。遙遙路上,扶玉與云淼騎馬并行,在分岔路上二人停下,云淼笑:“裝了多年女兒身,如今總算得回正名了。”他身后馬車里,圓臉丫頭還在生氣,趴在車窗說:“你們欺負琪琪,琪琪不理你們了!”扶玉笑道:“你年紀與云淼淼相仿,雖樣貌不似傳聞中貌若天仙,功夫卻也不差你家少莊主多少,是引方世欽出現(xiàn)的最好誘餌?!痹祈狄驳溃骸澳惆牙罡[了個雞飛狗跳,那李孝之和方世欽都被你揍成了豬頭,也該消氣了吧?”琪琪“哼”了一聲,縮回馬車里,不出聲了。云淼嘆氣:“有時候真不知到底誰是主子?!狈鲇翊笮?,黑發(fā)被風(fēng)吹起,一身肆意狂妄,遙遙與好友抱拳:“多年夙愿得報,此恩扶玉必不敢忘,日后有用得著我黃風(fēng)軍的地方,云弟切莫客氣。”云淼伸手一扯馬韁,“那還用你說?”隨即二人各奔東西,青山不改,綠水總長流?!就辍縠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