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亞
摘 要:《拾遺記》、《世說新語》這兩部小說為我們描繪了眾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尤其是一些女性形象深入人心,她們在不同發(fā)展時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采。魏晉時期,玄學興盛,文士們崇尚清談,特別注重自己的風操和個性。因此,這個時代的奇聞異事就特別豐富。將兩部小說中的女性進行比較,可以更真切地了解當時女性的發(fā)展趨勢,把握歷史發(fā)展脈絡。
關鍵詞:拾遺記;世說新語;女性;命運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8-0-02
“漢末魏晉六朝是中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苦痛的時代,然而卻是精神史上極自由、極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濃于熱情的一個時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藝術精神的一個時代?!痹谶@個時期,人們不再是為“儒教于一尊”,而是敢于“越名教而任自然”。文學也不再成為政治的附庸,而是被提到“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的地位。所以,在這個文學發(fā)展相對自由的時代,小說的發(fā)展水平也有所提高,于是志怪小說《拾遺記》和志人小說《世說新語》便出現(xiàn)了。
《拾遺記》十卷,題晉隴西王嘉撰,梁蕭綺錄。王嘉,字子年,隴西安陽(甘肅秦安縣境內(nèi))人,是當時著名的方士,據(jù)魯迅《中國小說史略》記載,“王嘉初隱于東陽谷,后入長安,苻堅累征不起,能言未然之事,辭如讖記,當時鮮能嘵之。姚萇入長安,逼嘉自隨;后以答問失萇意,為萇所殺(約三九0)?!倍妒勒f新語》的編撰者劉義慶(403—444)是宋武帝劉裕的侄子。由此可見,《拾遺記》寫作時代要比《世說新語》早些。然而,一部為志怪,一部為志人,風格迥異,二者互補,為我們勾勒出魏晉南北朝時期形色不一的精神風貌。
魏晉時期的人們注重人物的品藻和審美,人自身的才情、風神、性貌、品格取代外在的功業(yè)、節(jié)操受到尊重。這一時期的志人小說《世說新語》就記載了魏晉名士的逸聞軼事和玄虛清談。但在《世說新語》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里面大多是對男性的欣賞而忽略了對女性的審美,并且《世說新語》中的男人有女性化傾向。“世說體小說的人體鑒賞視野存在盲區(qū),在展示男子姣好之時,卻拙于描寫女子姿色?!倍诹硪徊侩s史雜傳小說《拾遺記》里,我們則發(fā)現(xiàn)它對女性的描寫則繪聲繪色,彌補了女性形象缺失的遺憾。本文試著將兩部小說中的女性進行比較。
一、“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靈動
《拾遺記》中則對女性容貌描寫的筆墨較多,這里的女性大多美若天仙,才貌雙全。
首先,體態(tài)輕盈的有:卷六中描寫趙飛燕與漢成帝游于太液池,“及觀云棹水,玩擷菱渠,帝每憂輕蕩,以驚飛燕。命佽飛之士,乃以金鎖纜云舟于波上。每輕風時至,飛燕殆欲隨風入水。帝以翠纓結(jié)飛燕之裾……今液池中尚有避風臺,即飛燕結(jié)裾之處?!痹谶@里可以看出趙飛燕真的是身輕如燕,能為“掌上舞”。在卷四燕昭王時的旋娟、提嫫,善舞,“玉質(zhì)凝膚,體輕氣馥”,可謂美矣。卷七魏文帝因愛惜美人薛靈蕓“體輕”曾說:“明珠翡翠尚不能勝,況乎龍鸞之重!”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以瘦為美”是由史以來的事。
其次,美若仙子,旋娟、提嫫“曾綽約而窈窕,絕古無倫?;蛐袩o跡影,或積年不饑。昭王處以單綃華幄,飲以瓀珉之膏,飴以丹泉之粟。……容冶妖麗,靡于鸞翔,而歌聲輕揚。”這里的美人可謂“不食人間煙火”,恍若仙子。卷八有甘后“及后長而體貌特異,至十八,玉質(zhì)柔肌,態(tài)媚容冶。先主召入綃帳中,于戶外望者如月下聚雪?!贝朔欠踩菝擦钊藝@矣。還有卷七魏“靈蕓年至十五,容貌絕世,鄰中少年夜來竊窺,終不得見?!本戆藚侵髋朔蛉?,“江東絕色,以姿色見寵”時人稱之為“神女,敬而遠之”。
最后,這里的女性不再是以“色”為主,更多的是才女。卷九石嵩的愛婢翔鳳,“年始十歲,使房內(nèi)養(yǎng)之,至十五,無有比其容貌,特以姿態(tài)見美。妙別玉聲,巧觀金色?!毕桫P不僅容貌美麗,而且善識玉,知其出處,“最以文辭擅愛”才智超群。卷八“吳主趙夫人,丞相達之妹。善畫,巧妙無雙。”她的織錦﹑刺繡﹑絲幔被稱為“機絕”、“針絕”、“絲絕”,人謂“吳有三絕,四海無儔其妙?!眳侵鞯呐朔蛉松瓶?,有遠謀,時人謂“夫人知幾其神”。卷八蜀主甘夫人勇勸先主撤掉“玉人”,“君子議以甘后為神智夫人焉?!本砥摺懊钣卺樄ぃm處于深帷之內(nèi),不用燈燭之光,裁制立成。非夜來縫制,帝則不服,宮中號為針神。”薛靈蕓為名副其實的為才女。
在《世說新語》里,我們很容易找到對男性體態(tài)的描寫,比如有“云中白鶴”、“千丈松”、“瑤林瓊樹”、“璞玉渾金”、“玉人”、“連璧”等,但女性形象則顯得模糊。書中對女性有記載多集中在第十九門“賢媛”篇和第三十五門“惑溺”篇中,而這些文字對女性的描寫也是寥寥數(shù)筆,從中可以看到這時的女性活在男權的奴役之下。換句話說,她們的自我意識雖然有所顯露,但是仍然活在封建制度下,難免會成為男性的“玩偶”。
總之,《拾遺記》里女性雖然帶有很強的神秘色彩,但我們能透過文字看到血肉豐滿的人物,她們不僅貌美,而且身懷絕技,彌補了《世說新語》中陽盛陰衰的缺憾。
二、“求榮爭寵人紛紛”的排擠
封建社會中的一夫多妻制也造成了女性爭寵的情況。在《拾遺記》中的翔鳳到三十歲時,“妙年者爭嫉之……競相排毀?!笔月犉渥嬔裕桫P退為房老,因懷怨而作五言詩曰:“春華誰不美,卒傷秋落時。突煙還自低,鄙退豈所期!桂芳徒自蠹,失愛在娥眉。坐見芳時歇,憔悴空自嗤!”一句“失愛在娥眉”道出了因貌美而被人誣陷的悲慘命運,她的悲劇不得不讓我們感慨封建制度“以禮殺人”的慘痛。
《世說》中也曾提到趙飛燕為了爭寵誣陷班婕妤的情節(jié),《世說·惑溺》篇中說蒯氏因為嫉妒罵自己的丈夫?qū)O秀為“貉子”。賈充妻李氏和郭氏不和,爭寵波及到女兒,都認為自己的母親應該和賈充合葬,這不得不讓人感慨女性嫉妒心的厲害。另外,《世說·惑溺》篇中記載賈充“后妻郭氏酷妒”,竟然懷疑自己的丈夫愛上了自己孩子的乳母,于是就把乳母殺了。還有桓溫娶李勢的妹妹為妾,受寵,桓溫的妻子南康公主就想著去謀殺她。這樣的畸形心理也是當時的社會制度壓制的,她們的悲慘命運與當時的不合理的社會制度息息相關。還有,李洛秀的婚姻完全成為門閥制度的犧牲品。
當然,我們還是可以從《世說·賢媛》篇找到一些有見識、有遠見的人,比如陳嬰的母親,許允的妻子,王經(jīng)的母親,山濤的妻子韓氏,王渾的妻子,李重的女兒,陶侃的母親,謝安的夫人等,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對這些女性的介紹都是粗陳梗概,沒有外貌的描寫,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記錄,這不難看出當時女性的地位的低下。在《世說·惑溺》中,荀粲的妻子和他十分恩愛,妻子死后,荀粲沒過多久也就死了,他死前曾說:“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雖說只是“一家之言”,但我們不難看出女性在當時窘迫的處境。
在《世說·賢媛》篇中我們可以看到那些敢于向男權挑戰(zhàn)的大概就是那些丑女,她們在當時都是“不合禮制”的叛逆者。比如阮共的女兒“奇丑”,嫁給了許允,但是許允因為其外形丑陋,不加理睬,其婦便抓住許的衣襟讓他留下來,許因謂:“婦有四德,卿有其幾?”婦曰:“新婦所乏唯容爾。然士有百行,君有幾?”許云:“皆備?!眿D曰:“父百行以德為首。君好色不好德,何謂皆備?”允有慚色,遂相敬重。還有王廣娶諸葛誕的女兒,嫌棄新娘子神情卑下,感嘆此女不像她的父親公休。新娘子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彥云,而令婦人比蹤英杰!”此女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此立場顯然是站在平等的立場上反唇相譏的。最能站出來大膽要求與男性平等的莫過于“未若柳絮因風起”有詠雪之才的謝道韞。她不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為自己的生活標準,常常嫌棄自己的丈夫王凝之“不才”而不高興,甚至發(fā)出:“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朗!”而且她對自己的弟弟發(fā)問:“汝何以都不復進?為是塵務經(jīng)心,天分有限?”可見,她是特別注重學習的。而她的這種精神正是向封建社會“女子無才便是德”發(fā)出挑戰(zhàn)的一種表現(xiàn)。
王戎的妻子稱他為“卿”,安豐曰:“婦人卿婿,于禮為不敬,后勿復爾?!眿D曰:“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遂恒聽之。由此可見,王戎妻有一股“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她的這種表現(xiàn)正是對封建禮法的蔑視。這些都是自我意識的蘇醒,要求提高女性地位的表現(xiàn)。而《拾遺記》里的女性大都安于命運,恪守封建禮法,缺少這些活潑勇敢的角色,而這正說明女性由安于現(xiàn)狀到敢于反抗的漸變,她們的自我意識已經(jīng)開始慢慢覺醒。
三、“在地愿為連理枝”的真摯
在兩部著作中,我們還可以發(fā)現(xiàn)“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真愛,并為這些故事感動著。在《拾遺記》卷一少昊篇中,白帝之子與皇娥的漁歌互答,感情至深。卷三周穆王與西王母幽會于春宵宮,游于磅磄山,最后“西王母與穆王歡歌既畢,乃命駕升云而去”。卷五漢武帝因思懷往者李夫人,不可復得,而賦《落葉哀蟬》之曲曰:“羅袂兮無聲,玉墀兮塵生。虛房冷而寂寞,落葉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寧!”帝聞唱動心,悶悶不自支持,命龍膏之燈以照舟內(nèi),悲不自止?!彪S后“帝息于延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帝彌思求,終不復見,涕泣洽席,遂改延涼室為遺芳夢室。”“帝貌憔悴,嬪御不寧。”由此可見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感情至深。
在《世說·惑溺》中,記載“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焙髞?,“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一個“至篤”道出了夫妻間的真摯愛情。在《世說·賢媛》里有:“郗嘉賓喪,婦兄弟欲迎妹還,終不肯歸。曰:“生縱不得與郗郎同室,死寧不同穴!”郗超妻可謂重情矣。其中最大膽的莫過于《世說·惑溺》篇中韓壽與賈充女兒的愛情,這可以說是《西廂記》的原型模式,男女主角都敢于掙脫封建禮教的沖突,大膽的追逐屬于自己的愛情,是主張婚姻自由的萌芽。
總之,兩部小說中的女性并非都安于禮教束縛,她們的自我意識也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而不斷地進步,她們努力走出自己的閨房,迫切希望同男性有相同的地位,獲得社會的認可。這在《世說新語》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綜上所述,兩部小說共同為我們勾勒出魏晉時期眾多風采不一的女性畫廊,這些女性雖然仍被封建惡習所束縛,但她們毅然在社會中掙扎,她們不再安安分分躲在深閨之中忍受男權的擺布,她們已經(jīng)開始努力的審視自我,要求與男性有對等的關系。由《拾遺記》到《世說新語》,我們看到這種漸變的趨勢幾近明朗,她們不論是在社會的不斷進步中,還是在文學發(fā)展史上都留下了炫彩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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