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
快遞如星星之火一般,經由地緣和姻親等關系從富春江以北的村鎮(zhèn)向整個桐廬蔓延。鐘山鄉(xiāng)、橫村鎮(zhèn)、百江鎮(zhèn)、瑤琳鎮(zhèn)、分水鎮(zhèn)……一群又一群桐廬人,懷揣著改善生活的簡單愿望翻過一座座大山,走向了全國各地。
一個個快遞小哥忙碌的身影背后,這個行業(yè)正創(chuàng)造著驚人的財富。故事最傳奇的地方在于,行業(yè)的幾家龍頭公司,竟都發(fā)源于同一個地方,他們的創(chuàng)始人之間,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果還活著,聶騰飛將會是這個行業(yè)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這個從浙江桐廬一個窮山村里走出來的苦孩子,幾乎靠著一己之力創(chuàng)建了龐大的申通快遞帝國,同時在他的影響下,圓通快遞、天天快遞、中通快遞、韻達快遞各自在市場上立足——它們的創(chuàng)始人都和申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去年年底,申通宣布,擬借殼A股公司艾迪西上市,有望成為A股“快遞第一股”,前段時間,圓通也公布了借殼大楊創(chuàng)世的上市計劃??梢韵胂?,快遞江湖在資本市場介入之后,又將開始新一輪的廝殺。
深山里的別墅村
從桐廬縣城驅車大約半個小時,在三條道路交會處,一尊鐫刻著“中國快遞第一鄉(xiāng)”的石雕赫然進入眼簾。這尊石雕標志著我們已經進入民營快遞發(fā)源地鐘山鄉(xiāng)。
沿著石雕左手邊的柏油馬路一直向前,就是申通大道——這是前往民營快遞“鼻祖”聶騰飛老家夏塘村的必經之路。
此后,道路明顯變得蜿蜒曲折起來,零星有一些村莊閃過,除了偶爾看到一兩座廢棄的泥坯房之外,每個村子基本上都是清一色的小洋房,兩層或者三層,不少還頗具歐式風情。
繼續(xù)行駛了近兩個小時之后,路邊的山勢愈加險峻,山石也愈發(fā)凌厲,最終,順著山勢連著經過七道拐,一個別有洞天的小村莊出現在了面前,這就是夏塘村。
同當年泥巴路、泥坯房的情形不同,如今的夏塘村家家都是小別墅,或中式,或西式,或中西混搭。村黨支部委員翁連炳告訴記者,得益于快遞業(yè)的發(fā)展,如今村里身家過億的富翁已經有10多位,千萬富翁更是數不勝數,而這在以前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改變,緣于一個叫聶騰飛的人。
偶然發(fā)現的好買賣
1993年,剛滿20歲的桐廬縣鐘山鄉(xiāng)夏塘村人聶騰飛終于發(fā)現了一門好生意——幫外貿公司送報關單。
在此之前,這個初中畢業(yè)的小伙子擺過地攤、在工廠做過工人,如同他身邊無數個從山里走到城市的老鄉(xiāng)一樣,勤快卻很難賺到錢。
不過,從1992年鄧小平南方講話開始到上海浦東新區(qū)成立,屬于聶騰飛們的機會來了。
這一年外貿出口生意開始火起來,民營經濟發(fā)達的杭州遍地都是外貿公司。彼時,中國內地只有上海和深圳兩個港口。杭州外貿公司需要出關的貨物自然會選擇在上海報關,于是,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報關單得在次日送達上海港口,然而,當時的中國郵政EMS需要3日才能到達。這就需要有人常年往返于杭滬之間送報關單。
偶然發(fā)現這個市場空白的聶騰飛和工友詹際盛算了一筆賬,如果白天收攬報關單,晚上搭上去上海的火車,次日凌晨就能到站,然后再騎自行車送往市區(qū)各地,就可以實現“次日達”。這樣扣掉往返的火車票錢,按照一單100元收費的話,毛利就能達到70元。如果一次能送10來單的話,那就是近一千塊錢。這可比在工廠打工、騎三輪拉貨賺錢多了。
于是,兩人毫不猶豫地從印染廠辭了工,成立了申通貨運代理有限公司。這就是日后申通快遞的雛形。
幾乎與聶騰飛同時,在深圳的王衛(wèi)也發(fā)現了這一商機,創(chuàng)辦了順豐,承接深港之間的業(yè)務。中國民營快遞版圖由此奠定。
夏塘村已經退休的老書記何云道告訴記者,申通創(chuàng)辦的第一年,聶騰飛駐扎杭州,詹際盛常駐上海??恐疖?自行車的運送模式,兩個年輕人當年就賺了2萬塊。
命運的集體轉變
統計數據顯示,1993年中國加工貿易出口額達到了442.3億美元,首次超過一般貿易。正是得益于外貿業(yè)的繁榮,中國民營快遞業(yè)迎來了第一個重要機遇期。
很快,聶騰飛的妻子陳小英、弟弟聶騰云,甚至聶騰飛的父母都加入到了這個新行業(yè)中來。而同不斷上升的業(yè)務量相比,人手還是有些周轉不開。白手起家的聶騰飛和詹際盛在杭州沒有任何資源,親戚朋友、老鄉(xiāng)成為他們最初吸納的一批隊員。當然,這更是出于降低經營風險的考慮,畢竟,當時以商務文件往來居多,如果丟一件,砸鍋賣鐵也賠不起,知根知底的熟人自然放心許多。
陳小英的哥哥陳德軍就是最早加入的一批人之一。在進入申通之前,陳德軍打過工,做過服裝生意、裝潢生意,無一例外都虧了錢。做了快遞之后,陳德軍的人生徹底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不過,也正是在他加入之后,申通的另一位創(chuàng)始人詹際盛離開了申通,和詹家的幾個兄弟一起創(chuàng)辦了天天快遞。
聶騰飛意外遇難
時間一晃到了1998年,申通在江浙兩地的站點已經達到了六七十個。不過,意外卻發(fā)生了:聶騰飛在跑業(yè)務的途中發(fā)生車禍,殞命于剛剛開通的余杭高速。
此后,陳小英兄妹接手申通,聶騰云卻和嫂子“分手”,出走單干。
1999年,憑著自己在杭州以及父母在慈溪網點積累的資源,聶騰云創(chuàng)辦了韻達快遞,并將總部設在了上海。
2000年,承包工程的橫村鎮(zhèn)鳳聯村村民喻渭蛟,因為江西井岡山的一項工程再次跌入了人生低谷。在時任申通財務的妻子張小娟的建議下,喻渭蛟領著十幾名桐廬人來到上海,創(chuàng)辦了圓通快遞。
這一年喻渭蛟33歲,公司的第一筆啟動資金是兩個哥哥幫忙貸的款,最初的員工隊伍基本由泥瓦匠和莊稼漢組成。對于喻渭蛟來說,當年促使他下定決心轉行的最大動機是這個行業(yè)用不著討工錢,客戶先付錢,再送件,雖然辛苦,但也絕不會重蹈收不回工程款的覆轍。這群人中,唯一不是因為生活所迫干起“替人跑腿”的活計的是歌舞村天井嶺的賴梅松。當年因為3分半之差,賴梅松沒能考上高中。此后,做起木材生意的他趕上了杭州木材經營市場最活躍的那幾年。在上世紀90年代初,賴梅松就已經將生意做到了杭州的麗水路竹木交易市場,并成為市場里最年輕的老板。
2000年左右,賴梅松的收入已經達到了上百萬。此時,民營快遞業(yè)也逐漸有了起色,很多老鄉(xiāng)、朋友動員賴梅松也去投資快遞。
2002年,賴梅松下定決心在杭州注冊了中通快遞。雖然最初的執(zhí)照是在杭州辦的,但是中通正式開始運營時的總部還是選在了上海。至此,日后占據中國民營快遞半壁江山的“三通一達”和天天快遞全部誕生。
不斷上演的財富神話
“1997年的存款是7萬多元,1998年就變成了70多萬,1999年的時候已經達到上百萬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大山,一個個財富神話也開始不斷上演??爝f業(yè)也如星星之火一般,經由地緣和姻親等關系從富春江以北的村鎮(zhèn)向整個桐廬蔓延。鐘山鄉(xiāng)、橫村鎮(zhèn)、百江鎮(zhèn)、瑤琳鎮(zhèn)、分水鎮(zhèn)……一群又一群桐廬人,懷揣著改善生活的簡單愿望翻過一座座大山,走向了全國各地。
桐廬縣招商局副局長袁鴻強說,如今“三通一達”中層以上管理人員至少有1000多人都是桐廬籍。
躍進牌貨車和BP機
袁鴻強告訴記者,聶騰云有一次跟他描述過當年火車押運的情形,“基本就是以火車站為家,24小時都呆在火車上,把要送的件交給接站的業(yè)務員,然后再拿回要寄送的件,如此往返于滬杭之間?!?/p>
1994年剛到上海的陳德軍也是每天5點鐘就起床。這個腿腳飛快的小伙子,先要趕到上?;疖囌窘迂?,緊接著,拿回公司分揀,然后再騎上自行車往市區(qū)各地送貨。僅半年時間,陳德軍就翻爛了10張上海交通圖。
今年79歲的何云道至今都記得1999年第一次來到申通上海部時的情景?!?0多平的房子,幾十名員工,面單都是手抄的。遇到急件,半夜12點往車站趕是常有的事?!?/p>
因為年齡的關系,何云道在上海只呆了兩年就回到了桐廬。即使是這短短的兩年,他也強烈地感受到了這個行業(yè)發(fā)生的變化?!耙郧昂鐦驒C場一趟航班帶過來的件,業(yè)務員用自行車就能裝走了,后來呼啦啦一車倒下來都是申通的件。”
業(yè)務量的猛增導致了兩個最直接的結果:一是公司購置了第一輛躍進牌貨車;二是陳德軍的業(yè)務電話開始接個不停。BP機也成了公司和深入城市每一個角落的業(yè)務員之間的主要聯絡工具。催件、取件經常都是通過這個終端來實現的。
貓抓老鼠的游戲
盡管2000年左右上海各類商貿事務已呈井噴式發(fā)展,但是,受當時的《郵政法》所限,所有的民營快遞公司只能以打“擦邊球”的方式承接業(yè)務。并且,隨著雙方業(yè)務之爭日益白熱化,郵政管理部門對這些所謂“黑快遞”的打擊力度也不斷加大。
陳德軍的小舅在申通做過三年的火車押運。他告訴記者,那個時候主要的工具就是旅行手拉車,時間長了,乘務員一眼就能識破他們的“身份”。他們就想盡一切辦法和車站工作人員“打好關系”,遇上郵政突擊檢查就“躲”,實在“躲”不掉就趕緊跳過護欄“跑”。這些都是當年一線業(yè)務員的“必備技能”。
陳德軍的小舅坦言,當年真的很苦,不過,的確能賺到錢?!拔以诶霞易鲳B(yǎng)路工人的時候,一個月100塊工資,后來又在木材交易市場扛過木頭,收入也不高,做火車押運第一個月就賺到了800塊?!?/p>
大約就是在這一時期,陳小英和同在申通公司上班的杭州建德人奚春陽重新組建了家庭。2012年,申通以1.6億元參股60%收購天天快遞,由奚春陽出任天天快遞董事長兼首席執(zhí)行官。
黃金機遇:淘寶出世
這些沒日沒夜忙碌的桐廬人不曾想到的是,一個更大的發(fā)展機遇正在向他們走來。
2003年,淘寶橫空出世。作為電子商務下游產業(yè)的快遞業(yè)也迎來了黃金機遇期。
最初觸碰這個機遇的是喻渭蛟。2005年喻渭蛟主動找到馬云,并于次年和淘寶結成了全面合作關系。當年,那份厚厚的合作協議中最觸動業(yè)內神經的是,圓通將收送件的行業(yè)基準價降低了近三分之一。不過,簽約淘寶給圓通帶來的巨大業(yè)務量,很快就將其他公司的顧慮一掃而光。
各家公司都在短時間內效仿圓通,同淘寶達成了合作協議。此后,網購件成為“三通一達”的主營業(yè)務。
在這一黃金發(fā)展期還有一件事情讓整個民營快遞業(yè)人心大振:2009年10月1日,在歷經了8年的討論修改之后,新《郵政法》正式實施。解決了身份問題的民營快遞業(yè)徹底放開手腳,高歌猛進。
統計數據顯示,2012年,“三通一達”每天的業(yè)務量已經達到了220萬票;2013年“雙十一”,各家的業(yè)務量更是突破了1000萬票大關;2014年,“三通一達”已占據中國快遞業(yè)務量的55%。
寒潮與風險
不過,就在快遞業(yè)務量以每年近乎30%甚至一度達到100%的速度增長的同時,利潤率下降的問題開始日益凸顯。一個更加令人沮喪的消息是,這似乎還遠遠不是終點。有研究機構直言,快遞業(yè)將進入5毛時代,部分快遞企業(yè)甚至將進入虧損期。
現在看來,搭上電商“快車”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在助推快遞業(yè)以火箭般的速度發(fā)展的同時,也埋下了陷入微利甚至虧損泥淖的隱患。
當然,利潤驟降背后,大的電商平臺自建物流也是一個重要的影響因素。不可否認的是:在這么多年的發(fā)展過程中,快遞業(yè)仍然是在以一種較為同質化的、粗放式的經營模式瓜分著電子商務發(fā)展帶來的紅利。
面對寒潮,嗅到風險的人已經開始行動。
2015年末,申通宣布擬借殼上市;緊隨申通之后,圓通也在今年年初宣布擬借殼大楊創(chuàng)世登陸A股市場。還有不少的民營快遞企業(yè)也在緊鑼密鼓地醞釀上市計劃。
在市場紅利期過去之后,上市等資本運作手段成為快遞企業(yè)維持較高的發(fā)展速度勢在必行的選擇。
而在新的戰(zhàn)場上,“三通一達”似乎再次不由自主地走上了類似的道路。
快遞二代的轉型
圓通老總喻渭蛟的兒子喻澤奇今年28歲,現在在村里負責圓通公司新開拓的中藥養(yǎng)生項目,他還是鳳聯村商會的執(zhí)行會長。
同父親的會交際不同,喻澤奇稱自己其實是話很少的人。喻澤奇小時候很頑皮,成績不好,當兵轉業(yè)之后在政府干過兩年,后來又去了一家銀行。2014年的一天,喻澤奇像往常一樣在銀行上班,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他說要在桐廬搞一個中藥養(yǎng)生項目,問我有沒有什么想法。我當時就蒙了”。后來經過一番思考,喻澤奇覺得自己對這個項目有興趣。得到兒子反饋的喻渭蛟立馬從上海趕回了桐廬,跟兒子商量起細節(jié)。
而做這個項目的初衷也是為了利用圓通現有的網絡資源和桐廬的先人資源優(yōu)勢,開辟快遞之外新的發(fā)展道路。
在外聘了一位經理幫扶兒子一年多之后,喻渭蛟不顧喻澤奇的抗議,執(zhí)意讓他擔任項目的“一把手”。喻澤奇明白,父親是想逼他自個兒把擔子擔起來。
挑大梁的這大半年,喻澤奇的白頭發(fā)一根根地冒了出來?!皦毫Υ?,1.5個億的投資,5~10年得有回報……”從小就很怕父親的喻澤奇,說起這位“嚴父”不自覺地身子往后緊了緊。(資料米源:《現代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