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虹
幺叔的號碼在手機屏幕閃現時,我正在辦公室忙碌著手頭的事務,原以為又是家長里短,故劃開接聽鍵時頗有些漫不經心,但幺叔略帶顫音的語調及開門見山的重點卻是讓我一下子怔在了當場。那個在我生命中始終是若有若無的傻弟今天離我們遠走了,而且是沒留只言片語,沒有任何告別跡象,就這樣奔向了他的天堂。
傻弟是我的堂弟,早逝二叔唯一的兒子。因著二嬸弱智的原因,從他出生起便被打上了弱智的烙印。小的時候,幾個堂弟中我這個長房長女最討厭的便是這個傻弟。因著他,小伙伴中受盡嘲弄的是我,游戲中遭受拖累的是我,為他的癡傻與外人打架受傷的還是我……所以在許多年里,我一直都躲著這個傻弟,捂起耳朵拒絕聽他跟在身后“姐姐姐姐”的叫聲。甚至于,因著他從不會在爺爺奶奶跟前討乖賣巧,學不會在叔叔嬸嬸面前甜言蜜語,一大家子的長輩對這個傻弟也是淡淡的,不僅他所受的寵愛遠遠不如我們幾個堂姐弟,就連他的身影似乎總是湮沒在大家庭忙碌的生活中。
后來我們家搬離了大家庭的生活,然后我離家去求學,再后來就是參加工作、結婚生子,漸漸地離傻弟就越來越遠。在家人的絮叨中,知道傻弟上學了,但兩年仍學不會“1+1=2”不得已留級兩次,老師與同學都嫌棄他,他便背起書包開始了東躲西藏的“上學時光”。早上出門,晚上回家,只是別的孩子在課堂遨游,傻弟在田野踟躇,甚至中午寧愿餓著肚子也不去學校吃那份例餐。無奈之下,二叔只好讓傻弟退了學。退學之后的傻弟開始下地干農活,插秧收稻、犁地拔草、種菜養(yǎng)豬……我的傻弟竟成了體弱二叔得力的幫手。
在我求學期間每個假期回家,傻弟便會拋下手頭的活計,仍如兒時般,屁顛屁顛跑來,先是傻呵呵沖著我笑,再就是一句“姐姐回來了”,便沒有了其他言語,只是遠遠地站著,眼光一直隨著我轉,傻呵呵地看我在爺爺奶奶跟前撒嬌匯報學習成績,傻呵呵地看我和其他幾個弟弟嬉鬧講述外面的世界。他的傻樣那時應該是觸動了我心底最柔弱的那部分,對他的討厭在不知不覺中轉淡了。
漸漸地我們這幾個孫輩長大先后離開了大家庭,按長輩的說法是有出息奔自己的前程光耀門楣去了,爺爺奶奶膝前的也就只留下了傻弟一個,他便幾乎代替所有的孫輩承擔起了孝順爺爺奶奶的任務:碾米、挑水、放牛、漿洗被褥,幫爺爺搬躺椅,幫奶奶提菜籃……漸漸地,爺爺奶奶對這個在他們嘴里是投胎時迷了路的傻孫子竟依戀起來。爺爺離世時,孫輩中只有傻弟跟在二叔身后,木然著雙眼與爺爺依依不舍望著他的雙眼對視。傻弟傻得不能明白人的生老病死,所以就更不明白爺爺在離世時對這個傻孫子無比的牽念與放心不下。
等我結婚生子再回娘家,傻弟似乎明白些許事,不再總是跟在我后頭隨我轉悠了,除了一如兒時的那句“姐姐回來了”。但每次在我離開時,傻弟總是要硬塞給我些許東西,有時是幾個雞蛋,有時是一塊臘肉,有的時候是新鮮的杏子,甚至是幾個辣椒和西紅柿。沒有言語,他就那么傻呵呵地往我車上一放轉身就跑。許多次,我都是濕潤著雙眼,默默地接受傻弟帶給我的親情。漸漸地,接受傻弟傻乎乎的關愛竟成了我回娘家的習慣與默契。
時間如白駒過隙,在我眼中堅挺如松的父輩們也漸漸地佝僂了,面對肩挑手扛的重活記在他們無比矛盾的期盼中,能給他們搭把手的只有那個沒出息的傻弟。更為神奇的是,我爸的幾個兄弟,無論你住的有多遠,只要哪個家里生病受傷希望有人及時出現幫忙時,傻弟總是會悄然出現在那家的院門口,傻呵呵地聽從著安排,妥帖地干完所有的事情,然后又悄悄地溜走。傻弟就這樣傻乎乎地走進了我們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中,將他那個被湮沒的身影一點一點無比清晰地刻畫進了每一個人的心中……
傻弟的突然離開,帶走了我們一大家人的眷念,也成了我們一大家人心里的痛。我的傻弟,愿你一路走好!到了天堂,傻乎乎的你一定要記著,我們一大家人都在想你,這一次在尋找光明出息的道上不要再迷路了!
責任編輯:鄧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