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曉輝

2016年1月，30歲的攝影師小野給85歲爺爺街拍的一組時尚寫真在朋友圈刷屏，短短兩個月火遍了全國，爺爺一不小心成了“網(wǎng)紅”，網(wǎng)友們開始瘋傳“網(wǎng)紅”爺爺?shù)恼掌?。小野是如何想到為爺爺街拍這組寫真的呢？照片的背后，有著什么樣的故事？

小鳥出息后，一個個飛走了

2016年1月25日，北京機場出站口一個拐角，一個年輕男孩在給一位老人穿棉外套。老人搖頭嘟囔：“不穿，我不冷！”男孩笑笑，摸了摸老人的臉哄他：“寶貝兒，聽話！一定要穿，一會兒出去就冷了。”老人抬頭看看男孩，笑了。他很配合地伸出胳膊，讓男孩幫他穿上外套。

這位老人就是網(wǎng)紅爺爺丁炳才，男孩正是他的攝影師孫子丁國良——小野。這天，小野特地帶爺爺來北京旅游。

時光逆轉(zhuǎn)到30年前，福建南平邵武的一個小山村，小野出生在這里。小野一家和兩個叔叔家跟爺爺奶奶共同生活在一棟兩層的泥瓦房里。長輩們都以種田為生，一大家人生活雖然不富裕，卻也其樂融融。

特別是爺爺，六七個孫子孫女繞膝承歡，他和奶奶每天都樂樂呵呵的。孩子們很淘氣，在一起嬉鬧時，玩著玩著就打起來，各家父母便少不了給自家孩子一頓教訓(xùn)。

小野父母對小野管教很嚴(yán)。每次小野不聽話，父母總是嚴(yán)厲訓(xùn)斥。但只要爺爺在，爺爺就會護著小野。

在小野的記憶里，爺爺是一個非常慈祥的老人。逢年過節(jié)，父輩買給爺爺好吃的東西，爺爺一點也舍不得吃。他把柿餅、黑棗、蘋果等好吃的，用瓦罐小心密封保存好，隔個兩三天就分給幾個孫子孫女一些，一直能吃好久。有一次，小野發(fā)現(xiàn)爺爺床頭有一個皮皺皺的蘋果，拿起來準(zhǔn)備吃。爺爺趕緊打開瓦罐，換給小野一個新鮮的蘋果，爺爺自己卻拿著那只蘋果聞了幾下，旋即又放到了枕頭下。小野問：“爺爺為什么不吃蘋果呢？”爺爺回答道：“乖，爺爺不喜歡吃蘋果，只喜歡聞聞蘋果的香味?！?/p>

當(dāng)時只有5歲的小野信了。事隔多年，每當(dāng)小野憶起此事，鼻子仍酸酸的。

晚飯后，孫子孫女們喜歡圍著爺爺，聽爺爺講故事。對于爺爺而言，孩子們或趴在他膝上，或靠在他肩上的這些親密無間的時刻，讓他每每感到幸福和滿足。

但是，小鳥出息了后，一個個都飛走了。先是小叔。1996年，小叔一家去上海做生意，走出了大山。然后是小野一家。1998年小野考上縣里的中學(xué)，小野一家遷至邵武縣城生活。2001年，二叔一家也去了邵武縣城生活。空蕩蕩的家里，只剩下爺爺奶奶兩個人。

兒子們安頓好自己的生活后，分別來接老兩口去生活，爺爺拒絕了。只要兒孫們健康平安快樂，他們就安心了。在老家種點糧食和菜，給兒孫們一個懷舊落腳的根兒，盼著兒孫們節(jié)假日回來團聚，也很好。

小野上初中后，回去的次數(shù)不多。一次，他跟父母回去看爺爺奶奶，飯桌上，爺爺一個勁地給小野夾菜，小野也夾了一塊雞肉給爺爺，爺爺笑笑又夾給了小野：“爺爺吃不動，牙掉光啦！”

小野這才發(fā)現(xiàn)，爺爺頭發(fā)早已花白，走路也蹣跚了。那一刻，小野心里很難受很心疼：那個總是穿著灰布衣、解放鞋，挽著褲腳，做事麻利的爺爺，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

2005年9月，小野考取了鄭州美術(shù)學(xué)院。上大二時，小野愛上了攝影，他用積攢的錢買了一部單反相機。那時，他最喜歡給爺爺奶奶拍照。潛意識里，小野希望爺爺奶奶再也不要老去。他甚至渴望，爺爺奶奶流逝的時光，能從照片中一點點倒流回來。

陪著你穿越50年的時光

2012年，小野奶奶患了胃癌，小野爸爸把爺爺奶奶接到了縣城照顧。可是，2014年，被病痛折磨兩年多的奶奶最終還是離開了人世，爺爺也開始了輪流在幾個兒子家生活的日子。2015年，爺爺留在小野家生活。

小野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廈門創(chuàng)業(yè)，開了一家攝影工作室，半個月回去一次。

中秋節(jié)到了，小野回家過節(jié)。吃過團圓飯，小野帶著父母和爺爺開車出去兜風(fēng)。爺爺那天特別開心，臉上一直綻放著笑容。小野買冰淇淋給爺爺，爺爺樂呵呵地接受。冰淇淋融化了，弄得爺爺鼻子和臉上都是奶液，小野掏出紙巾幫爺爺擦拭，爺爺瞇著眼，快樂得像個孩子。

爺爺邊走邊笑，笑得小野的心仿佛都要化了：自從奶奶去世，爺爺一直郁郁寡歡，臉上很少有笑容。原來，爺爺最想要的，是我們關(guān)心他，我們陪伴他！

果然，當(dāng)小野問爺爺：“我?guī)闳B門玩幾天，好嗎？”爺爺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9月底，小野帶著爺爺回到廈門。對于一輩子都沒走出邵武縣城的爺爺來說，初到廈門，一切都是那么新奇。鼓浪嶼的風(fēng)很輕柔，帶著一絲甜甜的味道。爺爺戴著長檐帽，穿著牛仔褲運動鞋，扶在橋廊上遠(yuǎn)眺。爺爺回頭對小野說：“這片海真漂亮！”

爺爺憑欄遠(yuǎn)眺的一幕，讓小野恍惚看見了50年前的爺爺。爺爺穿著孫子這套衣服，好年輕！一瞬間，小野有些后悔，他沒帶單反相機。我要帶爺爺重返年輕時光，讓爺爺瞬間年輕50歲！當(dāng)這個念頭閃現(xiàn)于小野腦海時，小野特別興奮。

爺爺對“時尚街拍”并沒什么具體概念，但小野跟他說“穿上漂亮的衣服，一邊帶你在街上玩，一邊給你拍照”時，爺爺?shù)难劬τ至劣智宄?。第二天一早，爺?點鐘就醒了，他站在窗前，一邊等日出，一邊等小野起床。

吃過飯，小野對爺爺說：“我?guī)湍煤么虬缫幌??！睜敔斚駛€聽話的孩子，坐到小野身邊，任憑小野給他剪指甲、做頭發(fā)造型、刮胡子、穿衣服。小野給爺爺在工作室選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裝，配上領(lǐng)結(jié)、方巾、懷表、眼鏡、禮帽和雙色皮鞋后，小野驚到了：“爺爺你好帥！”爺爺一邊欣賞鏡子里的自己，一邊扶扶領(lǐng)結(jié)，一副紳士模樣。他嘴角略過了淺淺微笑：“嗯嗯，真的好看?！?

小野帶著爺爺來到星巴克。爺爺?shù)谝淮魏瓤Х?，小野特意點了一杯甜味的卡布奇諾給爺爺喝。爺爺邊抽著雪茄邊說：“這咖啡味道又苦又甜，沒我們那兒的茶好喝。”

小野說：“那您就放下咖啡換個造型吧。”爺爺反應(yīng)極快，他把身子往椅子后背上靠，翹起二郎腿，做了一個深沉狀的抽煙造型。那造型，特紳士，特酷。

這次，小野給爺爺共拍了15張時尚照片，換了3套衣服，花了3天時間。小野不想爺爺太勞累，是一邊帶爺爺玩，一邊拍攝的。每天只拍5張，穿插在玩里面進(jìn)行。爺爺跟小野配合很默契，領(lǐng)悟力又極高，拍得比較順利。

爺爺對于“帥”和“明星”，有一定的概念，他很樂于享受被人圍觀的感覺。當(dāng)別人圍在他周圍，看小野給他拍照，他就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自豪。有時，爺爺會悄悄跟小野說：“路上有很多人都說我穿得好看。”小野夸贊：“我爺爺就是明星，我爺爺氣質(zhì)特好！”爺爺這時就特高興，他會問小野：“孫子你要說真話。我到底帥不帥？”

“帥！我爺爺是中國最帥的爺爺！”小野說這話時，爺爺一臉被寵愛的幸福。

爺爺在廈門玩了近一個月后回到了邵武。小野特意選擇了和爺爺一樣的著裝，一樣的角度，也分別拍了一組照片。他希望爺爺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樣子。然后，小野把自己和爺爺?shù)慕M照做成相冊，作為2016年的新年禮物送給了爺爺。之后，小野便把這組配了文字的照片發(fā)到了微信朋友圈。

沒想到，這組照片很快被刷爆屏，感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短時間內(nèi)，爺爺“帥”遍了全國，網(wǎng)友評論如潮。

牽著你的手，伴你去旅行

元旦期間，小野又把爺爺接到廈門去玩。小野教他上網(wǎng)、喝咖啡，給他穿時尚衣服。雖然爺爺對于“網(wǎng)紅”沒多少概念，但他很樂意接受這些新鮮事物，很配合很享受地陪著小野一起工作。

元月3日，小野帶爺爺去上海的小叔家玩。爺爺很開心，步履輕盈得像個孩子?；貜B門時，爺爺悄悄告訴小野：“坐飛機真方便。我想去北京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p>

小野給爺爺和自己準(zhǔn)備了厚棉衣。1月25日，小野帶著爺爺飛往北京，他要了卻爺爺?shù)男脑浮?/p>

爺爺就是一個老小孩，當(dāng)爺爺越依賴小野的時候，他就越像孩子。有時，爺爺會跟小野耍小孩脾氣，但只要小野摸摸或親親爺爺?shù)哪?，然后叫一聲爺爺“寶貝”，爺爺就特別“聽話”。這樣的方法屢試不爽。

對于南方的老爺爺，北方的一切都很新奇。爺爺血糖有些高，不適合吃太甜，卻愛上了冰糖葫蘆。

小野帶著爺爺走在北京的胡同，買了一串冰糖葫蘆給爺爺：“只能吃一顆，剩下的我來吃?！睜敔旤c頭。但是，爺爺吃了一顆后，還想吃第二顆：“北京的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真好吃?！?/p>

“寶貝，聽話！吃多了，要去醫(yī)院打針?！睜敔敼怨缘匕驯呛J遞給小野。

爺爺很享受小野的陪伴。盡管北京之行恰逢北京最冷的時候，但爺爺仍舊跟小野手牽手、步履矯健地來到天安門廣場，冒著零下10度的嚴(yán)寒，爺爺站在廣場前凝視良久。在賓館幫爺爺洗澡，給爺爺剪指甲、捶背、捏腳時，爺爺對小野說：“謝謝你，孫子，爺爺現(xiàn)在感覺很快樂很滿足?！?/p>

那一刻，小野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小野忽然覺得，在陪伴爺爺?shù)倪^程中，自己也收獲良多。

爺爺被關(guān)注后，曾有人問過小野：“是不是你從小跟爺爺?shù)母星樯畈胚@么用心陪伴爺爺？”

小野回答：“這不是1加1等于2或大于2的問題。作為小輩，我是為長輩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當(dāng)小輩們用心陪伴，身邊的人就會被帶動和感染。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大山中老去的祖輩，并不是一粒無人問津的塵埃，他們這一輩子都在辛苦地勞作和付出，為了生活，為了家庭，為了孩子。他們也有鮮亮的生命、豐富的內(nèi)心，或許，只是我們不曾想到，未曾在乎過他們的感受和內(nèi)心?！?/p>

2016年春節(jié)，分布在上海、福州、廈門、邵武的小野的親族們，從四面八方趕來，齊聚在爺爺?shù)纳磉厽狒[地過了一個團圓節(jié)。

爺爺很開心，話也多了很多。他拿出自己的時尚街拍和到北京旅游時的照片，開心地問大家：“我?guī)洸粠洠俊?/p>

正如小野所說：“老人都是老小孩，老人的心里都住著一個小男孩或小女孩，他們需要被寵愛被在乎的感覺?！?/p>

“兒勞母不安，母苦兒未見?！睙o論我們多大，我們永遠(yuǎn)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寶。當(dāng)父母垂垂暮年，我們的心又留給父母多少？我們是否能想起牽一牽他們蒼老的手，溫柔耐心以待，陪伴和滋潤他們的心？

多陪陪家人，別讓愛和陪伴來得太遲。

（責(zé)編/鄧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