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阿赫夫++薄荷
莫達荷高速公路貫穿了人口1500萬的德黑蘭城。在高速公路的上方,掛著一面黑色的旗幟,那天是伊斯蘭教先知的女兒塔荷蕾·扎赫拉的忌日。車輛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堵了1個小時,尾氣聚積成的黑色濃煙阻擋了人們的視線,讓4000米以外的高山模糊不清。坐在駕駛室中的人們唯一的樂趣便是望向近處的塔比亞特(意義為“自然”)天橋,欣賞這件建筑杰作。鋼制結(jié)構(gòu)的天橋長270米,高30米,連接阿伯阿塔什(意義為“水與火”)公園和塔萊加尼公園,于2014年竣工,是德黑蘭最大的人行天橋?!敖ㄔ爝@座人行天橋的目的是,希望人們行走到這里,停下來,休息一會兒。這座城市越來越多地被車輛所占據(jù)?!崩桌ぐ⒐岚舱f,這個32歲的伊朗女人是塔比亞特橋的建筑師。
從北到南,整個城市的人都懷著愉悅的心情,相聚于此。每到周四,伊朗人周末的前一天,橋上都會聚集大量人群。波斯石獅駐守著橋梁,負責(zé)塔比亞特橋安保工作的公務(wù)員忙碌于來來往往的行人中。一條木質(zhì)人行道直通向大橋第一層的中心,年輕的莫赫森走來了。17歲的他身著牛仔褲、球鞋、帽衫,理著球星羅納爾多式的發(fā)型。他辨認出了他在地鐵站遇到的兩個化著妝的漂亮女孩?!拔覄傇诘罔F站看到她們,當(dāng)時她們在自拍,我和她們打趣,她們也回應(yīng)了我?!彼f。莫赫森想用和她們開玩笑的方式,吸引她們的注意。他不想放過追逐女孩的機會。女孩們的頭巾滑落,似乎帶著反叛的味道,修身的大衣勾勒出曼妙的身材,網(wǎng)狀的下擺垂落到牛仔褲上。莫赫森靠近她們,兩句甜言蜜語滑入了女孩的耳畔。不過女孩們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八齻兪枪室馓舳何业?,”他不耐煩地說道,“她們肯定還會回來找我,等到我爸媽不在的時候,我就要把她們帶回家?!彼冀K不肯承認自己的追逐是徒勞的。他拿出手機,登錄圖片分享網(wǎng)站Instagram,該社交網(wǎng)站很受青少年的歡迎,現(xiàn)在伊朗政府已經(jīng)授權(quán)國民使用了。
塔比亞特橋的第三層有很多年輕人——尤其是女孩們——在不停地自拍,有時她們甚至摘下自己的頭巾拍照,因為她們不用擔(dān)心警察突然過來指責(zé)她們。第三層橋梁道路縱橫交錯,匯于一個圓形的平臺,這個平臺支撐著整個道路結(jié)構(gòu)。3個戴著黑色頭巾的年輕伊朗女孩,注視著往來的人群。她們代表著另一種伊朗,一個保守的伊朗,這個伊朗就像少年莫赫森所代表的伊朗一樣,真實地存在著?!白杂桑褪窃谧约旱膰腋械桨踩?,而不是胡作非為,騷擾他人。如果有人要我的電話號碼,我肯定會拿手包砸他的頭,”阿勒扎哈大學(xué)神學(xué)系的22歲女大學(xué)生帕哈斯圖說,“對于穆斯林女孩來說,最令人厭惡的事就是有男人貪婪地盯著你看?!彼念^巾完整地包著頭部,但仍可見她在打扮上花費的功夫:黑色的頭巾鍍著銀邊,與耳環(huán)的樣式和指甲油的顏色相配?!跋蛭仪蠡榈娜瞬簧伲珱]有我喜歡的?!迸凉箞D嘆息道。伊朗的婚戀傳統(tǒng)仍然在這一代青年中發(fā)揮著作用,根據(jù)他們的傳統(tǒng),男方應(yīng)該到女方家里提出求婚,兩家商定好婚事時,男女雙方只能算勉強認識。對于帕哈斯圖來說,婚姻是她離開原生家庭的唯一方式。她知道父母不可能讓她獨自居住在德黑蘭。父母之命對于大多數(shù)的單身伊朗青年依然不可違抗,包括那些已經(jīng)較為現(xiàn)代化的伊朗青年。
“女人是一個家庭的鏡子,”帕哈斯圖微笑著說,“不過現(xiàn)在女人可以自主選擇將來的丈夫,而父母所做的就是幫助她們把關(guān)?!庇行┘彝ド踔猎试S女兒與未來的配偶締結(jié)幾周的“臨時婚姻”,以促進兩人之間的了解,一般什葉派伊斯蘭教有這樣的習(xí)俗。那么,帕哈斯圖理想的另一半到底什么樣呢?好的個性,按教義祈禱,經(jīng)濟狀況良好?!芭⒑茈y接受婆家不如娘家經(jīng)濟狀況好?!彼龟?。她堅持傳統(tǒng),但不與時代脫節(jié)。她每隔5分鐘都刷新一次Instagram,再查看一下消息軟件Telegram上的信息,Telegram在伊朗有2000萬用戶。她的大學(xué)是伊斯蘭教大學(xué),但大學(xué)紀律不禁止男女生之間的溝通聯(lián)絡(luò)。她說:“不過,我不會放下自尊去追求男生的,我希望另一半主動向我走來?!?p>
塔比亞特橋的建筑師雷拉·阿哈尼安
人行橋上散發(fā)出黃銅色的余暉,不久,夜色降臨,橋上金色和藍色的霓虹燈亮起。大橋的燈光融入了黑夜中的塔萊加尼公園,塔萊加尼公園此刻就像一片半明半暗的小森林。
“情侶們非常喜歡這里,”28歲的珠寶商哈米德說,他留著時髦的小黑胡子,帶著美式的腔調(diào),“您知道,伊朗沒有那么多可供娛樂的地方?!彼逊厌u擠在香蒜口味的披薩上,與26歲的藝術(shù)家未婚妻共享晚餐。大橋的二層有不少快餐廳,包括肯德基、麥當(dāng)勞和必勝客。這里的飯菜價格貴,披薩一般是20歐元一份,而伊朗人的平均月薪也不過是350歐元。不過在這個地段開餐廳,價格貴也是意料之中的。宗教畫像懸掛在通風(fēng)設(shè)備的上方,公共場合戴頭巾的警示公告似乎已經(jīng)屬于過去。
“伊朗已經(jīng)改變了原有的樣貌,”哈米德的未婚妻塔納茨說,她身穿米色的女士襯衫,“我已經(jīng)看不到風(fēng)俗警察了。年輕人們學(xué)會了和父母說不,我的父母已經(jīng)允許我晚上外出了。”哈米德回憶起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他曾經(jīng)在開車時被負責(zé)維護道德秩序的警察攔下。他那時剛參加完聚會,準備回家,他喝了酒?!捌渲幸粋€警察和我說,‘我可以為此懲罰您,不過我知道您會改過自新的。您信嗎?如今的當(dāng)權(quán)者們既維護秩序,又給人們以希望?!惫椎屡c塔納茨戀愛一年半,訂婚一個月?!拔覀兺獬鰶]有任何問題,”哈米德說,“唯一一次遇到阻礙是我們?nèi)ニ鳜敔枺ㄒ晾时辈砍鞘校锖Q匕叮r,不能在酒店入住。”2009年,兩人認真地開始考慮離開伊朗,就像他們的很多朋友一樣,他們希冀更好的生活。但這個念頭漸漸消失。“年輕人不再思考政治。他們從2009年就開始意識到伊朗的變化,”哈米德說,“那些不滿意自己生活的人離開了伊朗,其他人則盡力過好自己的生活?!?/p>
人群仍然聚集在位于阿伯阿塔什公園附近的大橋入口處。阿伯阿塔什(意義為“水與火”)公園2009年建成,這個名字取自于公園的兩景,一處是高6米的噴泉,一處是6座噴火的炮塔。其曲徑通幽的景色吸引著好奇的游客。園內(nèi)坐落著一座小型圓頂建筑、一座小橋和一個圓形劇場。吉他彈奏西班牙舞曲的醉人旋律飄蕩到人們耳邊。3個年輕人在閃爍著燈光的石板路上踏著輕快的舞步。他們互相致以友愛的信號。盡管天很冷,他們還是只穿羊毛衫,這惹來了路人們的嘲笑。他們沒有被邀請參加德黑蘭的私人聚會,那種私人聚會供應(yīng)酒精、毒品,女士的服裝也不受限制。他們是從沙不多拉茲姆的一個著名街區(qū)坐地鐵來到這里的,沙不多拉茲姆在德黑蘭南部?!耙晾适莻€神奇的國家,在這里,你可以享受所有你想得到的娛樂……只要你有錢。”阿里嘲諷道。他出生在伊朗西部的贊詹市,17歲輟學(xué),幫爸爸做農(nóng)活。后來,他沒有找到正式工作,只好在德黑蘭做起幫人搬運行李的活計。他的兩個朋友與他的命運差不多,巴赫曼受雇于一家鞋廠,穆罕默德做清潔工。他們都是很早就輟學(xué),以維持家庭的生計。“我每個月賺315歐元,而花的錢卻比賺的多,”巴赫曼坦陳道,他的聲音低沉,留著禿頭,“社會階級的鴻溝非常明顯,我能努力做到的就是讓自己晚上也有飯吃。至于娛樂……”說到婚姻,3個年輕人表示,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們還不具備結(jié)婚的經(jīng)濟條件。在伊朗,結(jié)婚就意味著男人承擔(dān)起家庭的經(jīng)濟開支。因為這一階層的年輕人經(jīng)濟狀況越來越差,他們中選擇結(jié)婚的也越來越少。而且,當(dāng)你可以同時有很多女性朋友時,為什么要結(jié)婚呢?
塔比亞特橋不僅是一處交通樞紐,更是德黑蘭民族散步的好去處
兩個留著烏黑色頭發(fā)的年輕女人路過3個年輕人身旁,目光停留在他們身上片刻。巴赫曼走到她們身邊,大膽地說:“真想把你們的心肝吞掉。”兩個女人哧哧發(fā)笑,最后答應(yīng)留下她們的電話號碼?!翱窗?,所有人都在調(diào)情!”他的朋友阿里說,“幾年后,這里將成為另一個土耳其。一個不怎么受到約束的伊斯蘭國家,一個走向墮落的國家?!彼纳袂樽兊糜行﹪烂C?!罢??”他帶著嘲笑的語氣,“無論是誰當(dāng)政,是革命黨還是保守黨,都沒有什么區(qū)別。”不過,這幾個男孩承認自己堅持伊斯蘭共和國的價值觀?!叭绻埠蛧鴴仐壛艘了固m教,那么它將走向衰落,”巴赫曼說,“看看我們的鄰國吧。至少,在伊朗,人們還生活得安全一些?!?/p>
[譯自法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