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荷
訴與秋風
大地的鐘面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聲響。
流水是時針,蟲聲是分針,秒針是靈魂專管的。
相對于烏鴉,當然我更喜歡秋蟲“唧唧”。
經過一段喧嘩之后,是長時間的沉寂,陷入悠長的荒蕪和漫無邊際的夢幻。
午后三點光景。
從身體里走出來一個我。
“是最小的那個天使,像夏天河塘里最小的荷朵?!?/p>
每天黃昏都要繞鐘一圈,向西走,向西走,穿過桑樹林,苜蓿地,采一朵明亮的蘑菇插在耳邊。不是為了聆聽雨聲,而是安慰一朵云的漂泊。
秋天又高了三尺。
落葉里有黃金,荻花里有白銀。
萬物保持著松散的形體,小野菊在南山腳下?lián)u晃。而秋風嘩嘩地穿過每一片風景,再匆忙也沒有忘記帶走葉子,也沒有忘記吹著我的憂傷。
細碎的孤獨,一朵一朵。開在酒盞里,眼角啊,眉心。
描一筆,山清水秀;再描一筆,山高水長。
話說路過的螞蟻,都在談論蜜蜂和蝴蝶姐姐的故事,舊夢依稀。
也有人拿“釘子”說事。一定不是那些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
隱喻里的釘子越是生銹,越鋒利。
要防著啊,要防著啊,香氣關在腐朽的木屋子里,兀自寂寞。
鐘面不擦一擦,會生銹么?包括蘋果,還有我的手掌心。
我手里緊握一個電話號碼,恐怕再次丟失,煩人而又可愛。前七位像七個小矮人出沒在草叢里,后四位是鴨子走路,一搖一擺。不妨礙我記取某些章節(jié)。
從一朵花中取出心跳,任八月潮水的聲音漫過一段旋律。
我要去白云深處,去等一個老了的秋天。老了的秋天。
所剩的香氣就不多了。我愛香氣,勝過愛光影。我愛花朵,勝過秋天遍地的果實。
我愛遠方的風,勝過悲傷的自己。
好了,別生氣了。
也別笑得那么沒心沒肺,接下去我要和你談談。
靈魂的事。靈魂,滴答滴答地走動,在夜晚的鐘面上……還有童年潮濕的苔蘚,躺在鐘面上安靜地做夢。多美啊!
順便再說說午后寫下的這些小字。
秋又中分。
春風已度
暗的夜,另一個她,終于可以放松地和自己說話。
說說窗簾,相框,書本,鏡臺,木器有直角的,也有弧形的……夜深了,一切悄無聲息。
床罩上的牡丹像是剛從洛陽城里走來的。雖然沿途勞頓,看上去卻依然新鮮如初。
燈光照著一條發(fā)出喑嗚之聲的河流,她明白那條河流就是她自己。
循著嘴角邊水藻的氣味,一只小獸任性地從她的身體里跑出來,馱著一小袋念想,一路向西,途經了菜花地,桑樹林。
梨花帶雨,在山坡開得正好。幾只不想睡覺的麻雀飛回來,向她稟告了春天田野的劇情。
落日在山的那一邊,誰也沒有去喊住它。
隔壁院子里的槐花也等不及了,花們會比她過日子。
必須的,與日子和解;必須的,給中年之鏡涂上胭脂的色彩。
把擱在句子里的抒情,梳理。
別再聽低沉的音樂,傷身體。屋里的人已經提醒過她好多次了??上?,衣襟沾滿露水的人總是聽不進去,她心甘情愿,把自己困在一團墨汁里。
魚肚白掛在船桿上了吧。從凌晨三點四十七分起,她忘了觀天色,她一直都在跟她的內心交談。
她一遍安慰自己,一遍又不斷制造戰(zhàn)爭。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牙疼就是從那時開始的,疼到她不再想說話。
再后來,只得聽從了流水的召喚,換上春衫,她跟著小獸也跑了出去,晃動的身影像一簇小火苗。
夜涼如水,沒有找到更好的路徑。不像太陽,燈光,它們手腳迅捷,總能夠把致命的黑暗打敗。
在飛翔之術還沒練成之前,她只能拼命地奔跑,攜帶著打開風聲的密碼。
天終于亮了。她提著水晶的鞋子和薄亮的裙擺,跑到了河邊。上船下船,每個人皆手持編號,她是第116號。
接應的人,會不會像楊柳,穿著好看的綠色制服前來,暗號還是那熟爛了的三個字。
四月是殘忍的,她在等候的時候,惶恐地想到了艾略特。
有人會安慰她的眼淚,有人會安慰從她身體里跑出來的小獸,她始終相信。也有人會對她說:不是,不是這樣的。你看,太陽就要從河面升起了。
一條河也會擁有自己完整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