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
只有麻雀……
比初雪高出半個翅膀,低過干癟的草篩。飲馬的泉水和喂馬的草料同在一個石槽。日月之下我們都得俯下卑微的身軀,才能躲開世間的灰塵。麻雀結(jié)隊壓過來,假如剔除了飛翔,還有什么功名可言?
落葉的時候,大地騰空蕪雜的心事。三三兩兩的麻雀,組合成松垮的家族。
它們低頭檢點阡陌上的蒿草,撫慰走風(fēng)漏氣的羽毛,與土地接近的色彩,時不時隱入羽翅,就像逝去的老人帶走村上泛黃的往事。
照壁上的磚雕,浮現(xiàn)老匠人的手藝。歲月不忍心,靠風(fēng)吹雨蝕剝落自己,那細(xì)微的,都是被我們稱之為美麗的。因為蒼老,才留戀半途的草木和花香。
那時,樹葉在陽光下閃爍,人影稀疏的像簡筆畫的線條。
我們還固執(zhí)地活在人間,一再望見飄渺的炊煙,和風(fēng)口里旋轉(zhuǎn)的車輪。所謂繚繞,不過是世上的贊美越來越少。而當(dāng)傷痕開滿花朵,當(dāng)中年側(cè)身閃過,我們能夠做到的除了守望舊時的馬燈,就是低下頭來默默祈禱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那比麻雀更加依戀山巒,雪后的棗樹,需要備足多少花瓣,才夠得著你短暫的盛開?是不是這時光的碎片,需要短暫的復(fù)合?即使這樣的風(fēng)雨中,也得保留愧疚的心靈。關(guān)鍵是能不能一眼認(rèn)出官道梁上的霧靄,還能孤獨,直到滹沱河褪盡最后的波光。
杜甫草堂
懷揣三月薄薄的雪花去看你,一路上消融的寒冷逼面而來,向晚的夕光。
如果能剩下前半生的塵埃,那么,我會在未來的某個早晨快馬加鞭。
從北到南,設(shè)想其中的驛站徒有虛名。此生我有足夠的時光留在北方。前幾天,我還躲在祖先的屋檐下,和夢中的父親掄起煙袋。云煙散去,我說不出更加久遠(yuǎn)的話題,比如遠(yuǎn)方,比如崇山峻嶺中認(rèn)不出你一世的功名。我甚至不能準(zhǔn)確地說出一片竹林,和她深陷其中的池塘。更多的時候,越往南面想,越覺得自己沒有出息。塵埃之上的草堂端坐著青銅雕像,這半生的顛沛流離也許不敵一抹斜陽。
再多的時光也無法填滿心中的缺憾。
我們像春蠶那樣挪動著前程,瀑布,高高的水簾,靜靜流淌的河流。
雪花等待著融化,春天會走得更遠(yuǎn)。
想起你的衣衫,有一角已被淚水打濕。
到那時
——致愛人
到那時,白發(fā)將推開歲月的傷感, 被我們一遍一遍撫慰的日子終于安靜下來。
倚門望去,對面山巒似有霧靄護著,我們緩慢的目光充滿謙卑?;氐綍r光深處,我們的小身板,比成熟的谷穗更低,剛好低過四月里春蠶沙沙的歌謠。
我們手牽著手生怕跌倒,從干裂的手掌中喚回一生的溫暖。心中的火苗也許再次撥亮。當(dāng)月光從午夜的窗欞上移開,這夜晚將深得不見了底,在那里,誰輸誰贏也一樣。我的山河更舊,我呈現(xiàn)給你的生活的苦水也悄悄流開。
我們也要離開這一大把的年歲,那時的早晨雞鳴加上狗叫,我珍藏心中的那片云再也遇不上雨滴,我們像一粒塵埃被命運牢牢抓起,又輕輕放下。
五月三日,在木圖村
先是桃花灼灼的火焰,窯洞有石砌的威嚴(yán),已是午后了,陽光才打在西房的窗欞。
犁鏵掛在屋梁,蜘蛛網(wǎng)在土墻上不遠(yuǎn)不近,沒有需要說出的事物,能走的走遠(yuǎn)了。
鳥巢空空,枝條上落不下一點塵埃。
天藍(lán)得遠(yuǎn)離民間,遠(yuǎn)離或多或少的炊煙。因北國遲來的暖意,趕不上你的冷清。
散漫的不知年歲的官道梁一聲不吭,羊群在坡上流動,植物在地里生根。啊,有條不紊的日子。春可以再遠(yuǎn)些,即使我把淺淺的草香一路鋪下去也不夠。也不夠。
我在布谷銜來的祝福中失眠。
寡情的也是端坐的,大山巍峨的也不夠。風(fēng)梳理的也是我用心堅持的。在那年月,犁鏵不銹,河流徐緩,山川不緊不慢??粗欢浠?,被來來往往的車轍碾過,像我們小小的課本被寒來暑往念來念去。
你是叫不出我的乳名了,在山柴的背后,我是土豆的近親,你是山榆樹的妹妹。
木圖村,你啟開的我已說出。你暗藏的,我已歸于苦命,就為和你相隨。
我把自己騰得一空再空。我經(jīng)過的田埂,和這些年一樣,用荒草換取了人間四季,我的憔悴愛上了你的窗花,南山下的家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