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躒[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北京 100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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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于性情求真的大元文學精神——元代文學特色淺論
⊙何躒[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北京100084]
摘要:元代文學有著其在文學史上的獨特地位,有區(qū)別于其他斷代文學的“元代”性特征和標志。民族性與理學是影響元代文學整體風貌的兩個根本因素,在此基礎上形成了元代文學精神的基本特點,即尚大與主于性情求真,與之相伴的是元代整體社會背景中文人個性的張揚。
關鍵詞:元代文學精神性情求真理學民族性
作為“元代文學”而非“元曲”走進研究視閾的這一斷代文學,它的研究價值成立,必然不只是在于它與“唐代文學”“宋代文學”等并立的朝代斷限性。唐代文學有唐代文學的整體風貌,而這個整體一致的唐代風貌背后,有其特殊的核心標志,也即使其成為唐代文學的那個基本特征,或者說“唐代”性,而非他者。但這個文學意義上的唐代性并不是歷史意義上的“唐代”性,而是影響這一歷史時期文學普遍特征的本質(zhì)性的核心因素。而我們所說的唐代文學、宋代文學、元代文學,也不是簡單硬性的歷史時間框范下的一個文學集合,而是一個具有某種特殊共性的文學整體。這個文學共性,我們姑且將其稱為“唐代性”,或者說“元代”性。
近年來,對于元代文學的研究,學界越來越充分地關注到各種文體,關注到元代文學整體,而非元曲這個長久以來被歷史偏見地獨霸成為元代唯一攏括的單一的文學體裁。元代文學研究作為一個多種集合的整體的研究成立,如同元代文學學會所標識的那樣,必然走向一個獨立的與唐、宋文學研究并立的自性的、完備的研究體系。那么,這就亟須我們對“元代文學”這個整體性的研究域,做一個大致定性的、整體的性質(zhì)界定。即,何為“元代文學”?元代文學的“元代”性是什么?或者說,標識“元代文學”這個文學整體的核心的特點是什么?也即,使元代文學能成為元代文學,而非唐代文學、宋代文學的區(qū)別性,獨特特征是什么?
當然,這是在一個十分宏觀的研究視域下提出的一個宏觀的問題,它將元代文學整體置于中國古代文學史這個大背景下,提出了一個與其他斷代文學史相比較的、用以區(qū)別和定性的問題。然而,對這個宏觀問題的解答卻需要極精煉極核心的理論提煉,才能用以攏括和標志元代文學這個龐大的文學整體,用以明確其普遍的共性特質(zhì)。這就需要在宏觀視野下深入到微觀的,最基本、基礎的理論核心。它需要具體涉及代表性作家作品的文學論證,需要極其深入的理論分析。
元代文壇上有兩股風氣,即個性自由和平易正大之風。而文風的個性突出,首先是文人的個性別出,文人的個性又與其出生和生活的地域環(huán)境有關系。由地域分野和地域文化的差異而促成的文學上的類屬個性,在元代文學中十分明顯。另外,文人的地域個性也與元代盛世一統(tǒng)的大征候相呼應。
在元代對文人較為寬松的政治環(huán)境中,蒙元統(tǒng)治者不太重視詩文正統(tǒng)文學,而對后起的具有娛樂性質(zhì)的戲劇較為感興趣,這促成了了文壇上“文倡于下”的整體特征。與宋代文人多由科舉為官參政,實現(xiàn)其人生價值有所不同,元代詩文家的生存模式和生活內(nèi)容多是隱逸、游歷、雅集、題畫(參見查洪德《元代詩學通論》目錄),這幾乎形成了當時文人中的風氣。而在自由的生存狀態(tài)、一統(tǒng)的政治氣候和大元氣象籠罩下,元代文人更加自由,這促使形成了元代文壇兩種大的趨勢,一是個性突出,二是心態(tài)平和。而關于前者,在元代初期和晚期,由于興衰起伏,朝代改易,社會風云變幻,影響文人的心態(tài)情緒,而尤其突出。元初有江西廬陵劉將孫、趙文等,講求性情。元后期有楊維楨,更是個性張揚。后者則主要在元代一統(tǒng)、社會較為安定的情況下,形成一種普遍的盛世文風。這當然也有宋代程朱理學沿流到元代所產(chǎn)生的影響。理學講求心性平和自然,境界闊大端寧,與元代安寧一統(tǒng)、文人寬松的環(huán)境和相對自由的生存狀態(tài)十分契合。許多文人同時也是崇尚理學的儒者,如吳澄等人。這種理學家與文人的雙重身份與思想基調(diào),使得元代中期的詩文理論和主張主于“自然”“自得”。這里面又包含求真不偽的意味,要求真實的感情和不矯揉造作的創(chuàng)作,在這點上,它與張揚個性的,追求自然真性情一類的文人思想又是一致的。然而,以理學思想為基礎的理學家文人們又講求“約情歸性”,以“天理民彝”為標準,這一方面由個體的“情”位移到普遍的“性”,一方面又由個人關注走向了社會關懷,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從激烈動蕩走向了深邃平和。
在相對自由的大氣候下,元代文壇始終貫穿這求真不偽的思想主導,只是情緒上由濃到淡,從張至斂,由個體到社會,這個趨勢在元代后期又開始反歸,整體上完成了一個隨王朝興衰而由個性到共性再到個性的過程。這是其大體上的脈絡走向。而在性情求真的整體風尚之下,在元代相對自由的話語環(huán)境中,文壇風格多樣,對詩法的要求也比較自由,各有所宗,或者“師古”,或者“師心”,或主唐,或宗宋,呈現(xiàn)出自由之勢。
研究元代文學需要解答元代文學的整體“元代”性是什么的問題。在解答這個問題的同時,也就從整體上將元代文學的特性做了一個大致的闡述和描述。我們可用代表性作家作品為例證,來具體分析論證和梳理,建立在實證性的具體分析之上,而避免架空的理論缺陷。
作為一個具有濃厚的社會歷史性的斷代文學集合,元代文學的標志性特色首先在于其民族性,這是區(qū)別于其他任何朝代,又決定了元代文學整體風貌的最核心的深層因素。當然,清代也是少數(shù)民族入主的社會,但清代文化的民族性卻遠沒有元代那樣被凸顯,也沒有元代那樣明顯的多民族融合的紛亂景象,清代社會整體,依然是漢文化主導下的漢族秩序統(tǒng)領,滿族在很大程度上被漢族同化,民族異質(zhì)的因素相對不甚明顯。另外,理學作為漢族士人強大思想陣容的促成來源,是元代文化的思想核心,主導著包括少數(shù)民族在內(nèi)的元代士人的整體思想背景。可以說,在元代,漢族士人的理學仍然主導著整個文化圈、文化精英們的話語和思想霸權。
民族性作為元代社會政治歷史的核心標志,體現(xiàn)著少數(shù)民族的社會主導性,或者說是文學外圍主導性。而理學,作為漢族文化的核心思想,則體現(xiàn)著元代文化的主導性,或者說是元代文學內(nèi)圍的內(nèi)在主導性。一個是社會政治的,一個是文化文學的;一個是少數(shù)民族的,一個是漢民族的,兩者構成了元代文化和文學的整體。這是標志元代文學之共通性,使它成為元代文學的“元代性”。兩個核心定性特點的共同作用,攏括了元代社會從政治歷史外圍到文化文學內(nèi)圍的方方面面,因而民族、理學,這兩者的聯(lián)合,是元代文化和元代文學的核心因素。
這兩個因素并不相悖,他們具有共通性,是相融合的。這也如同,在元代,少數(shù)民族及其文化最終和漢民族及其文化能夠融合一體,成為一個大元帝國一樣。因為:少數(shù)民族所帶來的民族性的精神核心,是求真、不偽、直接、大氣、豪放;而理學的精神核心,亦是自然、求真、不偽、直接,這兩者的核心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在求真不偽、自然直接的追求上是一致的。這種一致性,最后構成了元代文化與文學的標志性特色,也即“元代性”,或者說是“元代精神”,即求真不偽、自然直接。這種精神不僅可用以標志和定性元代文學,還可以用以標志和定性元代社會、歷史、文化、政治、思想等方方面面。
當然,民族、理學,這兩者也有細微的差別。那就是:民族性更導向一種外向的大氣豪放,如同少數(shù)民族的粗獷的民族性格;而理學則更導向一種向內(nèi)的自然恬淡,這與漢民族細膩內(nèi)斂的儒家文化性格是相一致的。兩者的核心精神都是求真不偽、自然直接,但兩者的表現(xiàn)形態(tài),其具體發(fā)展趨向卻有所差別,這是由少數(shù)民族和漢民族不同的文化風格所決定,是一種民族性格差別性的體現(xiàn),是同一精神核心上的不同風格的展現(xiàn)。
上節(jié)的分析可以解釋為什么在元代文學整體中,總有著兩種風格的融合存在和并行不悖,甚至共同體現(xiàn)于一個文人一部作品中。比如,豪放風格與清新騷雅的風格。元曲中大量書寫直接的利益、利欲問題,而詩文中又總是呈現(xiàn)出自然清新風格。元詩中有著宗唐得古之風,又有著理學的理致、理趣。詩文家,如廬陵文人,總在張揚個性,卻又不離儒家情懷。文論中提倡法度,又講求自然。雅文學與俗文學,詩文與元曲,兩種風格,兩種話語,能同時出于一個文人之手。詩文曲子,在元代融合不悖,同時張大,盛放異彩。
然而,深入探究這種看似矛盾的文學現(xiàn)象背后,則發(fā)現(xiàn)它們本來是不矛盾、不相悖的,而是有著共同性。那就是,它們都講求性情,具體說,是性情上的求真不偽、自然直接,這是元代文學普遍共同的精神特征。這也是為什么在元代社會中,多民族能夠直接融合,沒有太激烈的矛盾沖突存在。因為理學主導的漢民族文化精神走向求真不偽、自然直接,這是一種思想和精神的進步,是文化的先進代表,而少數(shù)民族所帶來的民族異質(zhì)特色,也主于求真不偽、自然直接的精神核心。這兩者相融合,在元代政治一統(tǒng)、大元盛世時代心理的催生下,直接融合,走向并形成了一種新的元代精神,那就是主于性情求真的大氣象,是一種不屑偽飾的大元心態(tài)。這種心態(tài),或者說是精神,是區(qū)別于其他朝代的元代精神,我們可以提煉為一個“大”字,闡釋為主于性情,表現(xiàn)為求真不偽、自然直接,外在體現(xiàn)于民族性、理學這兩方面的并行不悖與融合。這個“元代性”,元代精神影響了元代文學的方方面面和整體,最終形成了元代文學獨特的風貌特色。無論是元曲為代表的俗文學的直白世俗書寫,還是盛元文風的歌功頌德、舂容盛大,還是元代詩歌的崇尚性情、宗唐得古,還是元代文論家們的兼顧性情與法度,其實都是“大”元文學精神的具體表現(xiàn),因而都被攏括于“元代文學”這個整體之下,而具有濃厚的“元代”性特征。
作者:何躒,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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