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相思
我在兩岸枕水人家都亮起燈盞時,攜了一壺酒登上畫船。彼時風平云靜,山水寂然,有長袖善舞的歌女和著洞簫的清越調(diào)子緩吟慢唱:“推開云煙又見了臨安,只是不見你當年模樣……”我靜靜聽著這首《臨安記憶》,恍惚間有淚落下,一顆心仿佛也跟著到了臨安。
臨安,好像一個百轉(zhuǎn)千回的“安”字就能容納所有悲歡。起時從容,轉(zhuǎn)折跌宕,最后意猶未盡地收筆,只合旁人慢慢咂摸。這首歌給人的感覺亦是如此:詞風清麗,曲調(diào)溫柔,寫意的畫面四平八穩(wěn)地鋪展,像聽一段輾轉(zhuǎn)千年的故事,因那一腔深情濕潤了眉眼。
青衣,洞簫,油紙傘;長街,老巷,古石橋。那些久居在舊時光里的景象一幀幀地在眼前回放,帶著撲朔迷離的芬芳。那是斷橋邊打馬而過的翩翩公子,是畫樓西畔輕彈琵琶的紅粉佳人,是被院里落花驚皺的一池春水,是說書先生的一截醒木一盞新茶。那些過往躲過歲月的驚濤駭浪,即使經(jīng)年后被人憶起,依然歷歷在目,惹人動容。
“我用韻腳為你賦一曲臨安,把酒清歌為你唱幾段。”其間故事大概也能想象,無非傾城佳人邂逅風流才子,眉間含笑,情愫紛飛。后來也曾一道陌上折花,松下彈琴,攜手走過無數(shù)個黎明與黃昏。只是世事多變,他離去時許下歸期,而她守著巷口桃樹,一個人就走到了白首。
曾經(jīng)喜歡過一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睈鬯掷镄虚g的清冽癡絕,像臺上戲子的水袖一拋,有欲說還休的無奈,有斬釘截鐵的決絕。
他離開那日或許下了些雨,正是江南三月。江邊一樹杏花哆哆嗦嗦地綻放,映著少年的碧色衣衫。他負手立于船頭,看遠處水天一色,眉眼間俱是意氣風流。而江邊畫樓上,姑娘倚欄眺望,目光悠遠,姿容平和,殊不知這一等便是一生。
其實這樣也好,我只能陪你走完短短的一段路,以后與你共飲一杯桃花酒的不再是我??蔁o論怎樣,你始終是我心頭的一筆朱砂。也曾徜徉花前月下,也曾烹茶釀酒把盞言歡,也曾攜手同游去看寺廟里參天古樹,合掌殷殷許愿一生一世一雙人。但如今時間追不上白馬,誓言被流光拋卻,只有往事可供回首。
曾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情深共白頭。佛家里講求放下,也不過是破除前塵往事的執(zhí)障,在浮光掠影里坐成一株慈悲的菩提。你曾許我深情,我亦予你傾心,但再精妙的畫法也描摹不出舊年繾綣,你用瀟灑決絕的轉(zhuǎn)身告訴我,不用追。而我當會用一生去懷念,不動怒,不強求,只低眉合掌,同舊時光共這一場從容。
人都會隨著故事老去,走過的那一輪輪春秋再回首時就只剩下溫柔。暮鴉馱著日色飛過無數(shù)個來回,就算歲月再刻薄,也奪不走留守在心底最初的想念。人這一生途經(jīng)荒蕪的原野,也穿越馥郁的花田,挨過風霜雨雪,亦走過麗日長空,到最后記不清歲月翻了幾頁,可踏實愛過的人和事依然脈絡(luò)清晰。是傷懷還是歡愉都已無足輕重,那些念想悠遠而綿長,像一首沒有結(jié)句的歌謠。
把回憶收藏,佐以春秋釀酒,日后若還能見,兩人對坐,但笑不言。且就著一壺清風憶盡過往,任浮生多少事,心頭過,臨安歌罷,歲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