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錫林
光天化日之下,他居然闖入十字街口的錢莊里,搶了沉甸甸的一袋子金錠銀錠,背在肩上,大搖大擺地就往外走。
這還了得!
早已有人報到總督衙門了,十幾位捕快立刻趕到,這些捕快當然都不是等閑之輩,大小都有點兒功夫的。他們一個個手持鋼刀、利劍、開山斧、狼牙刺,見到他出來,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劈頭蓋腦就是一陣亂砍。
按理,在這亂刀之下,他早該成一堆肉泥了。
可是,除了他的衣服被砍得破碎不堪,他渾身上下竟然毫發(fā)無損,一點兒血都沒出,一點兒皮也沒破。不過,這樣蠻橫無理的亂砍已經(jīng)惹火了他,他掄起那袋裝滿金錠銀錠袋子當作流星錘使了起來,好一個橫掃千軍,
“呼呼呼”一路掃去,掃得那些個捕快,一個個跌跌撞撞,鼻青臉腫,眼看他就要闖出城門,迎面卻是密密一排鐵甲軍,像一堵墻擋住了去路,一個個手持上了弦的弓箭,對準了他。
“放箭!”
只聽一聲令下,箭如激雨一般射向他,可他不避不閃,依然朝前走,這鐵甲軍的弓箭手們可以說個個都是神箭手,每一支箭也確確實實都射中了他身上的要害,可是奇怪,卻沒有一支箭能射得穿他的皮肉,就像射在鐵疙瘩石疙瘩上一樣,紛紛墜落在地。
“再放!”
又是一陣激雨般的箭射來,可結(jié)果卻是一樣,根本奈何不了他半點。
而此刻,他已經(jīng)來到了跟前,“呼呼呼”掄起那一大袋沉重且裝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財寶,頓時,便在人墻中間砸開了一條出路,蹦蹦跳跳地轉(zhuǎn)眼就跑得沒了個影。
總督聽說了此事,先是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然后便是勃然大怒,令下屬在三天之內(nèi),必須要將此大盜捉拿歸案。
總督衙門的文武官員們不敢怠慢,細細做了研究,研究結(jié)果認為,此位大盜必定是練就了一身非常過硬的金鐘罩鐵布衫功夫,所以才能刀劍不入,弩箭難傷。
根據(jù)這一情況,他們便擬定了一套新的捕捉方案。
就在總督限定的最后一天下午,有暗探匆忙來報,發(fā)現(xiàn)此人,正在城里最負盛名的富陽酒樓,用一大錠銀子叫了一滿桌好菜和一大壇好酒,已經(jīng)吃得醺醺大醉了。
“真的是他嗎?”
“沒錯,肯定是他,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天攔截他時,我也在場,這不,腦袋上被他砸了一個大包,現(xiàn)在還只好戴著帽子呢,所以,我認識他!”原來,這位暗探也是位捕快呢!
“好,全體出發(fā),按預(yù)定方案辦!”
不一會兒,那富陽酒樓就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了。五六個穿便衣的捕快,悄悄向那大盜靠攏,待到很近時,“唰”的一聲,撒出一張絲繩大網(wǎng),把那大盜罩住。還沒等大盜反應(yīng)過來,那五六個捕快已經(jīng)一齊撲上,使盡全力將他按住,用事先準備好的粗鐵鏈子從上到下像扎粽子樣密匝匝地綁住,讓他再也動彈不得了,并立即用囚車送到總督衙門大堂上。
“你姓啥名誰,快快如實招來!”,總督大人親自審問。
那大盜盡管此刻被押到森嚴的大堂上,卻是一臉的若無其事,依然醉眼惺忪,答道:“我姓了,叫了不死?!?/p>
“了不死?”堂上眾人皆面面相覷,何曾聽說過這樣怪異的名字,不由得都有些暗暗驚悚。
“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lián)尳俳疸y?”
“我樂意,我喜歡,你管得著嗎?”了不死的回答如此放肆,真把總督大人氣壞了。
“如此毫無悔意的大盜,罪不可赦,給我推出去斬了!”
“慢,”旁邊的老捕頭趕緊俯身對總督說道,“此大盜非比尋常,估計是練過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硬功,刀劍根本就傷不了他,斬,是斬不死他的。”
“那,你說該怎么辦?”
“淹,用水淹死他!”
“好,把他沉到河里去,淹死他!”
捕快們七手八腳,將了不死連同他身上綁著的鐵鏈子一起抬到一條大河邊,“撲通”就扔了下去,這么沉重的家伙,當然一下子就沉到了河底。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一整天過去了,了不死淹死了沒有?老捕頭覺得有些不放心,吩咐捕快們拎著那鐵鏈一起用勁,把了不死又拉了上來,一看,他眼睛十分精神地眨巴著,像是剛醒了的樣子,敢情他是在河底美美地睡了一大覺。
他們趕緊把這情況稟報總督大人,總督大人犯愁了,這可怎么辦?
那老捕頭說:“燒,用火燒死他!”
這法子雖然有些狠毒,但對付這樣的大盜不得不如此。
于是,大伙架起了一大堆木炭,把了不死放在上面,點著了熊熊烈火。燒啊燒,烈火把綁在了不死身上的鐵鏈子也燒得通紅通紅,快要熔化了,但他卻依然無恙,只是身上的衣服全部給燒光了。
只見了不死使勁一掙,就將那燒紅的變軟了的鐵鏈子輕而易舉地掙斷了,光著身子就從那烈火中大步地走了出來。
這一下,可把旁邊的捕快們嚇壞了,一時間驚惶失措,趕緊四散逃走了。
只有老捕頭沒有逃,他鎮(zhèn)定地站在那兒,望著了不死的光身子,說:“我知道你為什么會死不了了?!?/p>
“為什么,你倒說說看。”了不死饒有興趣地問道。
“因為你沒有肚臍眼?!?/p>
是啊,從被燒得一絲不掛的了不死的肚皮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上面光溜溜的,居然沒有每個人都必須有的肚臍眼。
“哈哈,你說的一點兒不錯,我練的不是什么金鐘罩,鐵布衫,而是不死功,有了這功夫,我就死不了,不會死,只有肚臍眼是我的命門,也是唯一可以置我于死地的地方,可是,我將它藏起來了,藏到了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任憑是誰,任憑用什么辦法,都是殺不死我的!”
一籌莫展的老捕頭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這家伙,光著身子昂昂然地走了。
用不多少時間,了不死的名氣越來越大了。
誰都知道,他是一個死不了,不會死的人,他樂意做什么,就可以毫無忌憚地去做什么,誰也不敢招惹他,因為,既然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治他,那么萬一惹惱了他,反倒麻煩。誰愿去做這蠢事?
所以,了不死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快活,太愜意了,簡直比神仙還要神仙。
瞧,這一天,他從皇宮的御膳房里取了一瓶百年佳釀,就用皇帝的夜光杯,喝得個醺醺大醉,然后,爬上了御花園湖里的雕花龍舟,倒下就睡,那個舒坦勁啊,就是皇帝老兒也比不上。
突然間,他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心慌,慌得那么可怕,以至于他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一抖一抖,抖得那龍舟也搖晃起來了。
正在湖邊巡邏的皇家侍衛(wèi)發(fā)現(xiàn)了,感到有些蹊蹺,立刻跑了過來,可是了不死已經(jīng)跳下龍舟,以最快的速度發(fā)瘋般地跑得沒影了。
不過,他絕不是因為害怕被抓而這么跑的,他壓根就不在乎這些皇家侍衛(wèi)呢。這一跑,整整跑了一天,跑得他骨頭架都快散了,但仍咬著牙跑,而且跑的時候,他的身子還是不住地一抖老高,那模樣可笑極了。
終于,前面出現(xiàn)了一座七重寶塔,塔頂上有一泥塑的鎦金定風葫蘆,一群烏鴉正圍著這葫蘆你一嘴我一嘴啄著,很顯然,這些饞嘴的烏鴉發(fā)現(xiàn)這葫蘆里有可口的東西,于是,便堅持不懈地啄著,啄得那葫蘆一震一抖的,眼看那葫蘆的肚子上已經(jīng)被啄出一個洞來了。
了不死大吼一聲:“滾開,快滾開!”
他手腳并用,“唰唰唰”地就往寶塔頂上爬去,反正他是摔不死的,也就不怕摔,轉(zhuǎn)眼間就爬到了塔頂。了不死怒氣沖沖地一陣拳打腳踢,總算將那些烏鴉趕走了,低頭一看,葫蘆上已啄出個拳頭大的洞來了,伸手進去一摸,謝天謝地,那寶貝玩意兒還在,趕緊掏出來,小心地捏在手心里。
這棗子大小、圓不溜秋的玩意兒不是別的,就是了不死的肚臍眼,也是他的命根子,他之所以從醉夢中驚醒過來,連跑路時都一抖老高的,就是因為,他的肚臍眼在這葫蘆里被烏鴉們一啄一震,連帶他整個人也就跟著抖了起來。
唉,原以為,這寶貝肚臍眼放在這么高的寶塔頂上,應(yīng)該是萬無一失的了,誰知道,竟也不算保險,會有這些饞嘴的鳥兒來侵擾。
于是,了不死就找到了一座人跡罕至的高山,這山的最隱秘的巖縫里有一個洞,這洞很深很深,里面暗無天日,任何鳥獸都不可能到達。
了不死將自己的肚臍眼藏在這深洞里面,這一下,可以高枕無憂了吧!
不,才過了個把月,正在牌桌上興高采烈地與人家斗牌的了不死,突然又感到一陣心慌,他一下子扔了手中的牌,也不顧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沒命地就奔了出去。
更令人驚疑的是,他一邊撒腿快奔,一邊還不時要在地上打個滾,渾身上下滾得像個泥蛋,也全然不顧,而且,到后來,就干脆是一路打著滾往前去了。
原來,這一場大雨,引發(fā)了山洪,那山洞里也灌滿了水,洶涌的水,將他藏在山洞深處的肚臍眼沖了出來,沖出了山洞,隨著那激流,一路骨碌碌地滾下山來。
難怪了不死會突然感到心慌,難怪了不死要一路打著滾來,是因為他的肚臍眼此刻又有了麻煩,因為他的肚臍眼此刻正打著滾呢!
那肚臍眼滾進了一條大江,江中一條大黑魚一眼瞅見這么一個棗兒大小、肉實實的東西漂在水上,認定是個好吃的東西,嗖的一下就游了過去,正當它長滿利齒的嘴要咬到那東西時,“撲通”,有一個人跳下了水,就在黑魚的嘴邊搶走了那東西。
那不是別人,正是了不死,他連滾帶爬總算趕得及時,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奪回了他的寶貝肚臍眼。
看來,放在山洞里也不保險,那么,該放在哪兒呢?
了不死琢磨了很久很久,終于找到了一個他認為十分安全而且牢靠的地方。
那就是放在皇帝的藏書樓上,那藏書樓在戒備森嚴的皇宮深處,除了皇帝難得進去翻翻書,平時決不會有任何人能夠進去的,而了不死憑著自己的功夫輕而易舉地進去了,并別出心裁地將自己的肚臍眼,擺放在那藏書樓上最高處的一根橫梁上,那更是誰也不可能發(fā)現(xiàn),誰也不可能碰到的。
然而,有一天晚上,了不死突然又感到一陣心慌,很熟悉的心慌,讓他十分無奈的心慌,而且,這一會兒感到的是渾身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樣的灼熱,發(fā)燙,痛得要命!
不好了,他立刻一躥老高,直往皇宮奔去,幸好他這些天沒有遠離京城,幸好又是在深夜,憑著他那特異的功夫,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到了藏書樓里,抬頭一看,只見高高的橫梁上坐著一個人,一手舉著一根蠟燭,一手在把弄著他的那顆寶貝肚臍眼,不,是在用蠟燭烤他的那顆肚臍眼,烤得那顆肚臍眼已經(jīng)開始冒油了。
而那人不是別人,了不死一眼就認出了,就是總督衙門的那位老捕頭,自己的老對頭!
“你,你把它還給我!”了不死一躍而起,想去奪老捕頭手中的那顆肚臍眼。
“你,給我站住,要不然,我就把你的肚臍眼烤熟了!”說著,老捕頭當真又將肚臍眼朝蠟燭火湊近了些。
“別,別,別,求你了!”了不死只好從空中落下,抱住了一根大柱子,額頭上滿是汗,那是驚恐的汗,也是被烤出來的汗。
“告訴你吧,從上一回,我眼睜睜地看著你,大搖大擺地走了之后,就一直在注意著你的動靜呢,終于發(fā)現(xiàn),近些日子,你隔三岔五就要到皇宮的藏書樓里來,可你又不是來看書,又不是來偷書,那是來干什么?我便也悄悄地潛了進來,仔細一檢查,便發(fā)現(xiàn)了這個,你的寶貝肚臍眼!”
“你,你想干什么?”了不死絕望而沮喪地問道。
“從此以后,這玩意兒就由我來幫你保管,保證你不會出田可差錯,而你,必須改邪歸正,將功贖罪!”
“好,好,聽您的,我一切都聽您的!”
于是,從那以后,老捕頭手下便多了一位捕快,那可是一位聽話而能干的捕快,不管遇到多危險多可怕多艱難的案子,他總是奮不顧身地沖在最前面。
因為,他是死不了的,他就是了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