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智全
內容摘要:新刊布肩水金關漢簡記載的漢宣帝時以詔書穿渠敦煌的事件,以及懸泉漢簡記載的漢代敦煌郡的穿渠文書,反映出漢代敦煌水利建設事業(yè)的興盛。簡文記載的漢宣帝甘露年間的穿渠活動,說明漢代敦煌的穿渠對于西域開發(fā)具有重要意義。簡文記載的各類治渠文書,不僅反映出漢代敦煌水利建設持續(xù)時間之長,而且說明了屯戍修渠與民間修渠的不同形式。漢代敦煌水利的管理,有都水長、平水史、東部水等不同職官。水渠的命名,有第一、第二、左、右、內、外、東、西等不同編號,說明敦煌水利管理的系統(tǒng)化特色。
關鍵詞:敦煌;水利;穿渠
中圖分類號:K87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6)03-0103-07
Abstract: The newly published Han Dynasty Wooden Slips from Jianshuijinguan contains some slips which record that Emperor Xuan of the Han dynasty ordered that irrigation ditches be dug at Dunhuang, a mandate confirmed by similar records found at Xuanquan. Both archives reflect the developed state of water conservancy at Dunhuang in the Han dynasty and indicate that water conservation at Dunhuang was very importan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the Western Regions. Various passages regarding the construction of irrigation ditches found in these bamboo slips demonstrate that there were ditches constructed by both government and non-government organizations, and that water conservancy work was conducted over a very long period of time at Dunhuang. The thorough systematization of local departments, official titles, and names of irrigation ditches further reveals that the management of projects related to water use was highly prioritized at Dunhuang.
Keywords: Dunhuang; water conservancy; ditching.
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敦煌,因其據(jù)兩關、控西域的重要地理位置,是漢王朝著力開發(fā)與重點駐防的關鍵地區(qū)。漢代敦煌氣候干旱少雨,四周又為戈壁沙漠,因此水利建設就成為農(nóng)業(yè)種植與軍事戍守的必然要求。由于敦煌文書的出現(xiàn),唐代敦煌水利建設狀況,已經(jīng)有學者作出了深入的研究[1];漢代敦煌的水利建設,汪受寬《甘肅通史·秦漢卷》[2]、鄭炳林、李軍《敦煌歷史地理》也有概括性的論述[3],但總體來看,史料不足是制約漢代敦煌水利研究的主要因素。上世紀以來敦煌漢簡、懸泉漢簡等漢代簡牘的出土,為研究該問題提供了新的資料,引起了研究者的關注,如高榮《漢代河西水利建設與管理》就對漢代敦煌水利有很好的研究[4]。近幾年來漢簡資料不斷刊布,特別是肩水金關漢簡中的一件詔令文書,說明了漢宣帝時“以詔書治渠敦煌”的事件。張德芳《漢帝國政權在政治、軍事等方面對絲路交通體系的支撐》也披露了數(shù)枚與敦煌水利相關的懸泉漢簡,并對漢簡反映的敦煌水利問題作了精辟的論述[5]。結合已有漢簡資料對漢代敦煌水利問題作出集中性的勾勒研究,還是可以取得一些新的認識。敦煌出土簡牘特別是懸泉漢簡還沒有全面刊布,因此本文的論述也只能算是芻論而已。
敦煌地區(qū)發(fā)展水利,有其特殊的地理條件,南有祁連山余脈三危山、鳴沙山,西南有阿爾金山山脈,北有北山山脈,境內有黨河與疏勒河兩大河流?!稘h書·地理志》:“龍勒,有陽關、玉門關,皆都尉治。氐置水出南羌中,東北入澤,溉民田?!盵6]氐置水即今黨河,發(fā)源于敦煌縣東南祁連山中,從南向北貫穿敦煌境內,后匯入疏勒河。又《漢書·地理志》:“冥安,南籍端水出南羌中,西北入其澤,溉民田?!盵6]籍端水即今疏勒河,出南山后,西北而行,經(jīng)玉門、瓜州折而西流向敦煌南境。黨河與疏勒河培育了敦煌綠洲,也為敦煌水利建設提供了良好的條件。
一 史籍記載的漢代敦煌水利建設
史籍記載的漢代水利建設,興盛于漢武帝時期。特別是由于關東漕的鑿通,黃河瓠子決口的堵塞,掀起了各地水利建設的高潮?!白允侵?,用事者爭言水利,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田……佗小渠披山通道者,不可勝言?!盵7]武帝塞瓠子決口是元封二年(前109)間事。漢代敦煌郡的設置,依據(jù)郝樹聲考辨,是于后元元年(前88)從酒泉郡分設而來[8]。武帝時河西、酒泉的引川谷以溉田,也反映出敦煌水利建設的狀況。
漢代敦煌水利的開發(fā)與建設,首先是農(nóng)業(yè)開發(fā)的必然要求。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出征河西,匈奴休屠王降漢,“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7]3167,于是實行移民徙邊的措施?!稘h書·匈奴傳》:“漢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6]3770可見漢代經(jīng)營河西的主要措施是“通渠置田”,即進行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業(yè)開發(fā),敦煌地區(qū)自然也不例外。關于敦煌引水灌溉農(nóng)田的情況,史書也有記載?!度龂尽}慈傳》引《魏略》:“敦煌初不甚曉田,常灌溉滀水,使極濡洽,然后乃耕。又不曉樓犁,用水,及種,人牛功力既費,而收谷更少?!盵9]“初不曉田”,反映了漢代敦煌早期開發(fā)的耕作情況,“常灌溉滀水”,說明當時農(nóng)業(yè)種植主要依靠水利灌溉經(jīng)營,而且對灌溉用水的需求量頗大?!笆箻O濡洽,然后乃耕”,是說當時的灌溉方式是引水將農(nóng)田進行充分浸泡,而后進行耕作,可見漢代敦煌水利灌溉的廣泛性。
漢代敦煌地區(qū)的水利建設,除了農(nóng)業(yè)開發(fā)外,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與西域開發(fā)有密切關系?!稘h書·西域傳》記載:“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轉谷,積居廬倉以討之?!盵6]3907這是漢宣帝時為征討烏孫而作的一次準備。事件原因是烏孫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烏孫親匈奴勢力得勢,因此漢王朝派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到敦煌準備征討。其中的一個重要措施是“遣使者案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轉谷,積居廬倉以討之”。所謂“遣使者案行表”,是派遣使者作考察標記。王先謙《漢書補注》引何焯說:“《溝洫志》令齊人水工徐伯表,注謂表記之,今之豎標是?!盵10]可見“表”是有專長治水的人作標記,用以標明水渠的規(guī)制及水道的走向,這往往是水工才能做到的事。“行表”的目的,是為了“穿卑鞮侯井”。關于“卑鞮侯井”,顏師古注引孟康說:“大井六通渠也。下泉流涌出,在白龍堆東土山下?!毙焖伞堆a注》說:“胡注謂時立表穿渠于卑鞮侯井以西,案今敦煌縣引黨河穿六渠,經(jīng)縣西下流入疏勒河,歸哈喇淖爾,淖爾西即大沙磧,豈古六通渠遺跡歟。”[10]5852可見“穿卑鞮侯井”是引黨河水而進行的水利工程。敦煌文書《沙洲都督府圖經(jīng)》記載:“大井澤,東西卅里,南北廿里。右在州北十五里。《漢書·西域傳》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討昆彌,至敦煌,遣使者按行,悉穿大井,因號其澤曰大井澤?!盵11]王國維《西域井渠考》據(jù)此考證,認為:“是漢時井渠,或自敦煌城北直抵龍堆矣?!盵12]可見“穿卑鞮侯井以西”,是從敦煌引水直至西域的活動。張德芳考證:“‘卑鞮侯井也稱‘都護井,地在今敦煌廣武燧以西的榆樹泉盆地,是絲路交通中從敦煌到樓蘭這一最艱險的路段中一處重要的水源供應地。過了都護井,再經(jīng)三隴沙、白龍堆,繼續(xù)向西,就到了樓蘭?!盵5]90也說明“穿卑鞮侯井以西”對于敦煌水利開發(fā)的意義。舊解“穿渠”為修治井渠,王國維《西域井渠考》釋為“乃穿井若干,于地下相通行水?!盵12]620不過《西域傳》所說是“欲通渠轉谷,積居廬倉以討之”,徐松《補注》:“通渠轉谷,欲水運也。廬倉,謂建倉。國朝雍正中,大將軍岳鐘琪于黨河議行水運?!盵10]5852可見當時修治水渠的目的是為了水運,特別是解決糧食運輸?shù)膯栴}。漢代出征西域,特別是李廣利兩次西伐大宛,“道遠多乏食,士卒不患戰(zhàn)而患饑”,因此能夠通渠轉谷,對于西域戍衛(wèi)具有積極意義。至于居廬倉,徐松的解釋是不可取的,居廬倉即居廬訾倉,是漢設在西域的倉儲名稱,羅布淖爾漢簡和敦煌漢簡都有記載。當然,這次行動因楚主侍者馮嫽勸說烏就屠降漢受小號而結束,“破羌將軍不出塞還”,但這件事卻充分說明了敦煌水利建設對于西域開發(fā)的重要意義。
二 漢簡記載的宣帝甘露年間的穿渠活動
《漢書·西域傳》記載的宣帝時破羌將軍至敦煌以及“欲通渠轉谷”的事件,在懸泉漢簡中也有具體記載,對于認識漢代敦煌水利建設具有重要意義。
簡1:甘露二年四月庚申朔丁丑,樂官令充敢言之,詔書以騎馬助傳馬,送破羌將軍、穿渠校尉、使者馮夫人。軍吏遠者至敦煌郡,軍吏晨夜行,吏御逐馬前后不相及,馬罷亟,或道棄,逐索未得,謹遣騎士張世等以物色逐各如牒。唯府告部、縣官、旁郡,有得此馬者,以與世等,敢言之。V92DXT1311{4}:82[13]
這件文書是酒泉郡樂涫令上報查找走失馬匹的情況,涉及破羌將軍、穿渠校尉、使者馮夫人等重要人物。簡文中“破羌將軍”,即指破羌將軍辛武賢,“使者馮夫人”指《漢書·西域傳》所載的馮嫽。“穿渠校尉”是武職,不見史書記載,當是臨時因事而設的職務?!逗鬂h書志·百官一》:“大將軍營五部,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盵14]穿渠校尉也當是秩比二千石的官員,職主“穿渠”之事,充分反映出水渠修治活動的重要。
這枚漢簡的時間是甘露二年(前52)四月十八日,值得特別關注。依照《通鑒》系年,“烏就屠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谷,欲以討之”為甘露元年事[15]。但是烏就屠襲殺狂王,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宣帝征見馮夫人,漢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jié)詔烏就屠,長羅侯?;葜脸喙瘸牵瑵h分立烏孫大小二昆彌,這一系列事件不是一年之內所能完成的。因此袁延勝提出《西漢分立烏孫兩昆彌為甘露二年辨》,認為事件如下:甘露元年,烏孫內亂,烏就屠自立為昆彌,辛武賢為破羌將軍,帶兵至敦煌,欲征討烏孫。馮夫人說服烏就屠,漢宣帝征馮夫人到長安進行詢問,已是甘露二年。漢宣帝決定派馮夫人為使者,到赤谷城分立烏孫大小昆彌。甘露二年四月,送破羌將軍、穿渠校尉、使者馮夫人,軍吏遠者至敦煌郡。則此時宣帝一方面派馮夫人出使烏孫,一方面派破羌將軍辛武賢和穿渠校尉擁兵敦煌,以為呼應,為漢朝分立昆彌作堅強的后盾[16]。果如此,則漢王朝分立烏孫大小昆彌事定在甘露二年四月之后,“破羌將軍不出塞還”亦在此后。從簡文分析,這一論證是有道理的。簡文中的“通渠校尉”與史書記載的破羌將軍在敦煌“欲通渠轉谷”事件相符。張德芳認為簡文中“穿渠校尉”首見于此,大概為破羌將軍西進所專設[17]。此時烏孫大小昆彌尚未分設,通渠校尉已經(jīng)西行,作為破羌將軍的隨行者,甘露二年四月到達敦煌。這枚漢簡充分證明穿渠校尉活動的重要,敦煌水利建設已成為漢代西域開發(fā)的有機組成部分。
簡2:穿渠校尉丞惠光私從者杜山羊西。V92DXT1312{4}:21[5]90
該簡也記載了穿渠校尉,具體涉及穿渠校尉丞惠光的私從者名叫杜山羊。這枚漢簡出自懸泉置,應是私從者經(jīng)過敦煌的記錄。依《漢書·百官公卿表》,西域都護有副校尉,秩比二千石,丞二人,戊己校尉有丞一人,因此穿渠校尉丞是輔佐性的職官。該簡說明穿渠校尉西行,當有不少隨從及屬下參與穿渠活動,反映出穿渠活動規(guī)模不小。
簡3:甘露二年十一月丙戌,富平侯臣延壽、光祿勛臣顯,承制詔侍御史□,聞治渠軍猥候丞承萬年漢光王充詣校屬作所,為駕二封軺傳,載從者各一人,軺傳二乘,傳八百卌四。御史大夫定國下扶風廄,承書以次為駕,當舍傳舍,如律令。Ⅱ0214{3}:73A
□□□尉史□□書一封,十一月壬子人定時受遮要…… Ⅱ0214{3}:73B[13]40
這枚漢簡的時間是甘露二年十一月丙戌,其中記載了“治渠軍猥侯丞承萬年漢光王充詣校屬作所”,所謂“校屬”,當是西域校尉的屬所。這是西去西域的使者,其中“治渠軍猥候”,意為專門負責治渠事務的眾候。因為該簡與前述“穿渠校尉”至敦煌時間相距僅有半年,很可能二者之間有緊密的聯(lián)系。
簡4:甘露四年六月丁丑朔壬午所移軍司馬仁
這枚漢簡出自肩水金關探方九,是新近刊布的一件重要詔書。肩水金關是河西地區(qū)人員過往的登記要地,簡文記載了“龍起里王信以詔書穿渠敦煌”的事件。簡文有明確紀年,是甘露四年六月丁丑朔壬午。甘露四年是公元50年,六月丁丑朔壬午是六月六日,即公歷7月28日。該簡是要移書軍司馬仁。司馬,武官名,《漢舊儀》:“邊郡太守各將萬騎,行鄣塞烽火追虜。置長史一人,丞一人,治兵民。當兵行長領。置部尉、千人、司馬、候、農(nóng)都尉,皆不治民?!盵19]該處的“軍司馬仁”,很可能是敦煌郡的司馬,那么,這件文書當是有太守府或都尉府發(fā)出。簡文的主要內容,是說“龍起里王信以詔書穿渠敦煌”。王信,人名,他以詔書穿渠敦煌,則是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很可能是“遣使者案行表”一類的人物。“以詔書穿渠敦煌”,則是漢宣帝專門下詔書,要在敦煌進行穿渠活動。如前所述,破羌將軍辛武賢至敦煌“欲通渠轉谷”,是甘露元年的事。甘露二年四月,穿渠校尉到達敦煌,烏孫分設大小二昆彌。那么,敦煌的穿渠活動最終是否進行,是否因“破羌將軍不出塞還”而終止?這枚出自金關的詔令文書證明,二年以后,即甘露四年六月,即有王信“以詔書穿渠敦煌”的事件。則敦煌郡的穿渠活動,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是以朝廷詔令的名義進行,說明敦煌郡的穿渠,不僅是敦煌一地的事務,而且具有全局戰(zhàn)略性的意義。
上述漢簡主要反映了漢宣帝甘露年間在敦煌的治渠活動。宣帝時對水利建設頗為重視,《漢書·溝洫志》記載宣帝地節(jié)年間對黃河渠道的修治活動:“地節(jié)中,光祿大夫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水流之勢皆邪直貝丘縣??炙?,堤防不能禁,乃各更穿渠,直東,經(jīng)東郡界中,不令北曲。渠通利,百姓安之?!盵6]1687史籍及漢簡記載的宣帝甘露年間在敦煌的治渠活動,具有特殊的政治及軍事意義。甘露元年,為了防止烏孫烏就屠的反叛,漢政府制定了“通渠轉谷”的政治措施。甘露二年四月,穿渠校尉經(jīng)過敦煌,穿渠校尉的丞及私從者也到達敦煌,甘露二年十一月,又有治渠軍候經(jīng)過敦煌。由于馮夫人及常羅侯?;莸慕艹鐾饨徊拍埽瑸鯇O分立為大小二昆彌,破羌將軍未出塞而還,但是敦煌的治渠活動并沒有停止。甘露四年六月,有“龍起里王信以詔書穿渠敦煌”,說明敦煌的穿渠活動,仍然在政府組織下進行。
三 漢代敦煌的穿渠與修堰
除了政治軍事上的穿渠活動外,敦煌地區(qū)水利興修最主要的用途還是農(nóng)業(yè)灌溉。黨河自南向北流經(jīng)敦煌綠洲,因此具有修治水渠的條件?!稘h書·地理志》效谷縣顏師古注引桑欽說:“孝武元封六年,濟南崔不意為魚澤尉,教力田,以勤效得谷,因立以為縣名?!盵6]1615可見漢武帝元封年間敦煌已有農(nóng)業(yè)種植。據(jù)《地理志》,西漢末期敦煌郡有戶11200,人口38335。這么多的人口要生存,還要供應數(shù)量不少的屯戍士卒,以及途經(jīng)敦煌的各類軍隊使團、商胡販客,這就對農(nóng)業(yè)灌溉提出了客觀要求。漢簡中對漢代敦煌郡的穿渠活動也有記載。
簡5:□月己丑朔庚寅,縣泉置嗇夫弘移淵泉府,調穿渠卒廿一人。
Ⅰ90DXT0116{2}:117[5]90
這枚漢簡出自懸泉置,簡文是敦煌懸泉置對淵泉縣的移書。簡文中涉及了“嗇夫弘”,依據(jù)目前刊布的懸泉漢簡,嗇夫弘有元康三年(87-89C:6)[13]102、神爵二年(Ⅰ0309{3}:215)[13]147的活動紀年,可見嗇夫弘主要任職于宣帝前中期。與上述宣帝甘露年間的穿渠詔書相聯(lián)系,進一步反映出宣帝時敦煌水利建設活動的興盛。淵泉,縣名,位于敦煌郡東境,疏勒河中游。這枚漢簡是懸泉置移書淵泉府,要從淵泉府調配穿渠卒21人。穿渠卒是專職修治水渠的人員。淵泉縣有數(shù)量不少的穿渠卒,可以調配至位于效谷縣的懸泉置,說明敦煌水利有專職人員進行建設。
簡6:初元三年正月,戍卒省助貧民穿渠冥安名簿。V92DXT1410{3}:50[5]90
這枚漢簡為漢元帝初元三年(前46)正月,簡文是戍卒省助貧民穿渠冥安的名籍。簡文反映出敦煌郡冥安縣的一種治渠形式,治渠活動的主體是貧民,也有戍卒省助穿渠。據(jù)居延漢簡可知,省助活動一般有候官、都尉等組織機構,是一種集體性的勞作活動。這一枚漢簡記載的省助,自然也是屯戍機構的活動,是屯戍修渠的一種組織形式。另外這枚簡反映的地名也值得重視。冥安,以及簡5記載的淵泉,都是疏勒河流經(jīng)的地區(qū),灌溉條件便利,反映出敦煌地區(qū)水利建設的普遍性。
簡7:民自穿渠第二左渠第二右內渠水門廣六尺袤十二里上廣丈
Ⅱ90DXT0213③:4[13]55
這枚漢簡記載了民自穿渠的活動,是民間自發(fā)性的穿渠行為。第二左渠,第二右內渠,是水渠的編號名稱。水門廣六尺,即寬六尺,依每漢尺23.1厘米計,為今1.386米。袤十二里,即長十二里,依每漢里415.8米計,為今4989.6米,近5000米長度。簡文還記載了水渠上部寬度,惜已殘而不得知。
簡8:續(xù)穿第一渠東端袤二里百步,上廣丈三尺二寸至三丈二尺八寸,深二尺七寸至八尺V92DXT1312{3}:17[5]90
這枚漢簡未見之前刊布,說是續(xù)穿第一渠,東端長二里百步,為今969.6米,近1000米。其中渠道規(guī)格,上部較窄處約丈三尺二寸,為今3.0492米,較寬處三丈二尺八寸,為今7.568米。渠道深度淺處為二尺七寸,為今0.6237米,深處為八尺,為今1.848米。從渠道規(guī)制可知,水渠修治并不規(guī)整,上部寬自3米至7米不等,深度也從0.6米至1.8米不等,反映出水渠修治的草創(chuàng)狀態(tài)。但是簡文對水渠修治的登記如是詳明,又反映出水利管理的嚴格。而“續(xù)穿第一渠”,同時反映出水利建設的有序狀態(tài)。
這枚漢簡出自甲渠候官,上下殘缺,影響了文意的解讀。簡文記載有3485人,可能是戍田卒的人數(shù)。簡文還記載了“敦煌郡”,則這些人員與敦煌郡有一定的關系。最有價值的是簡文記載了“發(fā)治渠卒”,說明有專門的水渠修治人員“治渠卒”。由于簡牘上下殘缺,簡文的性質還不太明確,很可能與敦煌郡的水利修治相關。
除了水渠修治外,堰壩修治也是水利建設的重要內容。漢簡中還沒有檢到堰壩修治的例子,不過敦煌文書《沙洲都督府圖經(jīng)》(P.2005)有漢代修治馬圈口堰的記載。
馬圈口堰,右在州西南廿五里,漢元鼎六年造。依馬圈山造,因山名焉。其山周回五十步,自西涼已后,甘水湍激,無復此山。[11]8
馬圈口堰是黨河進入敦煌綠洲的第一道攔水、分水堰壩,地理形勢重要。這件文書說明漢武帝元鼎年間就在此地修筑堰壩。從時代背景分析,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霍去病兩次出兵深入河西,開拓了西至酒泉的道路。元狩三年(前120)秋,于敦煌捕得渥洼野馬,武帝為此作《天馬之歌》。元鼎六年(前111),在河西置張掖郡、酒泉郡[2] 489。而馬圈口堰就修治于元鼎六年,可見西漢敦煌水利修治時間之早。
以上簡文及敦煌文書反映出漢代敦煌水渠堰壩修治的史實。漢武帝元鼎年間,已經(jīng)開始了馬圈口偃的修治,漢宣帝時有穿渠卒在敦煌進行穿渠活動,漢元帝時有戍卒助貧民穿渠冥安,可見西漢中后期敦煌渠修治的持續(xù)。而水渠的修治,又可分為戍卒修治與平民修治兩種形態(tài)。貧民修治水渠有困難時,則有戍卒進行省作幫助。這些簡文從不同側面反映出敦煌水渠修治的廣泛與頻繁。
四 漢代敦煌水利的管理
漢代的水利管理,中央有大司農(nóng)所屬之都水?!稘h書·百官公卿表》:“治粟內史,秦官,諸倉農(nóng)監(jiān),都水六十五官長丞皆屬焉?!盵6]731《后漢書志·百官志五》:“其郡有鹽官、鐵官、工官、都水官者,隨事廣狹置令、長及丞,秩次皆如縣、道,無分士,給均本吏?!盵14]3625敦煌是邊郡,水利主要有大司農(nóng)所屬之都水管理,而郡縣也有掌管水利的長丞。漢代敦煌的水利管理,敦煌地區(qū)所出漢簡也有記載。
簡10:□通,都水長常樂,知火再舉,逢未下,吏收葆不得行,而使卒傳送客許翁卿敦1363 [21]
這枚漢簡出自敦煌酥油土,其中記載了都水長常樂。都水一職,是專職的水利管理官員,正是《百官公卿表》所載的都水。都水長,也是“隨事廣狹置令、長”的反映?!锻ǖ洹ぢ毠倬拧罚骸扒貪h又有都水長、丞,主陂池灌溉,保守河渠,自太常、少府及三輔等,皆有其官。漢武帝以都水官多,乃置左、右使者以領之,至漢哀帝,省使者官?!盵22]這枚漢簡出自敦煌酥油土,簡文又記載了烽火事務,所反映的應該是敦煌當?shù)囟妓L的設置情況。
這是敦煌郡發(fā)出的一份郵書登記簿,其中有“二封水長印詣東部水”的記載,說明敦煌郡設有水長一職,也是史籍記載的隨事廣狹置令長及丞的反映。水長,正是專門管理水利事業(yè)的職官名稱。所謂東部水,當指東部都水,也是水利主管機構。疏勒河在敦煌境內自東向西流過,東部都水,當是東部水利事務的主管吏員。
簡12:出東書四封,敦煌太守章:一詣勸農(nóng)掾、一詣勸農(nóng)史、一詣廣至、一詣冥安、一詣淵泉。合檄一,鮑彭印,詣東道平水史杜卿。府記四,鮑彭印,一詣廣至、一詣淵泉、一詣冥安、一詣宜禾都尉。元始五年四月丁未日失中時,縣泉置佐忠受廣至廄佐車成輔。即時遣車成輔持東。Ⅱ0114②:294 [13]92
這枚漢簡也是郵書傳遞的登記簿,記載了“詣東道平水史杜卿”,涉及東道平水史這一職官。這枚漢簡記載的郵書都是敦煌郡發(fā)往下屬機構,東道平水史也當屬于敦煌郡,專門管理東部的平水事務?!逗鬂h書志·百官五》:“有水池及魚利多者置水官,主平水收漁稅?!盵14]3625平水主要負責平治水利事務?!度龂尽ざ潘鳌放嶙⒁段郝浴罚骸埃峡担┦聼o宿諾,時出塞行,皆豫敕督郵平水,不得令屬官遣人探候,修設曲敬?!盵9]506《隋書》記載有平水署:“少府卿,位視尚書左丞,置材官,將軍,左中右尚方,甄官,平水署。” [23]敦煌郡設有平水史,正是掌管水利調配的職官。東道平水史,只管理東部平水事務。疏勒河自西向東流過,可見當時水利管理有東道平水、西道平水。
這枚漢簡出自敦煌郡,是斯坦因第三次中亞考察所獲。簡文下半殘缺,影響了簡文的閱讀,不過大意還是清楚的,是說永平七年(64)正月十八日,當時有春秋治渠各一通的活動,要求出塊糞三百余枚,以及谷十石。而名叫文華的人,出塊糞有所缺少,不足于修渠的要求,因此要折合計算,若干畝以上折合胡谷十石,文華有田若干畝,可折合若干石。為進行相關活動,文華還要沽酒旁二斗。
這枚漢簡的主要價值在于揭示了敦煌當?shù)氐闹吻攸c,所謂春秋治渠各一通,意即春季治渠一次,秋季治渠一次,反映出治渠活動的季節(jié)性特點。而出塊糞三百柒,當也與治渠有關。此外,這枚漢簡記載了東漢永平時的治渠活動。漢明帝對水利修治頗為重視,曾于永平十三年(70)“行幸滎陽,巡行河渠”,令“濱渠下田,賦與貧人,無令豪右得固其利,庶繼世宗《瓠子》之作”[24]。該簡說明,東漢永平之時,敦煌地區(qū)有春秋治渠各一次的活動,自然十分重要。
此外,通過前述敦煌治渠的兩枚漢簡,可以發(fā)現(xiàn)漢代敦煌水渠修治的系統(tǒng)化,如“民自穿渠第二左渠,第二右內渠水門廣六尺袤十二里上廣丈”,說明渠道的系統(tǒng)編號,有第一、第二序列號,下又有左、右、內、外的區(qū)別。簡文“續(xù)穿第一渠東端袤二里百步”,也說明有第一、第二、東、西的這種編號。正是這種系統(tǒng)化的渠道網(wǎng)絡,才保證了漢代敦煌水利灌溉的有效實施。
從以上零星出土的簡牘材料來看,漢代敦煌郡的水利有都水長、水長進行管理,相關的職官還有平水史,而且依據(jù)水渠位置,又有東部水、東道平水等職官。漢代敦煌的水利建設,體現(xiàn)出系統(tǒng)化的管理特色。水渠劃分有第一、第二、左、右、內、外、東、西這樣的編號。東漢永平時,水渠修治還有春秋治渠各一次的季節(jié)性特點。這些記載都反映出漢代敦煌水利建設的成就。
以上基于有限的漢簡材料對漢代敦煌水利的研究還只是粗略的勾勒。懸泉漢簡的內容還沒有全面刊布,相關的信息還很零散,因此本文的研究并不能反映出漢代敦煌水利的全貌,僅是管中窺豹,但也可見漢代敦煌水利建設的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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