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忠明
如今夏天越來越熱,行人受不了,遁入地鐵里,享受當(dāng)代速度與溫度。傍晚,靜坐在空調(diào)下看書,突然想起我讀書時小學(xué)語文課本上的幾句話:“夏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可是我還十分想念。那些個可愛的早晨和黃昏……清晨起來打開窗戶一望,田野一片綠,天空一片藍(lán)。多謝夜里一場大雨,把世界洗得那么新鮮……”它把我的思緒帶到了兒時申城的夏日。20世紀(jì)60年代,父親要我每天下午到人民公園門口的書報亭排隊等候買《新民晚報》看《楊家將》連載,董天野先生的插畫深深地吸引了我。
暑假里,幾個頑童從人民廣場邊上的鐵絲網(wǎng)下鉆到人民公園玩,在小河邊釣魚、嬉水,很開心。累了,到水榭里免費閱覽小人書,清風(fēng)帶來絲絲荷香,可以一醉。
灑水車那悠揚悅耳的“拉多來米”聲,小囡把穿著木拖板鞋的腳伸過去,一股涼水從腳面上輕輕滑過,這是城市小孩免費的足浴。渴了,就到賣赤豆棒冰的地方等候三分錢一根斷棒,能夠買根棒冰吃的算是有錢的學(xué)生。
記得鄰居家里有一只吊扇,黑色葉片,不緊不慢地轉(zhuǎn)出陣陣涼風(fēng),好奇怪啊,原來劉家是小老板,底子厚。那年頭有電話機(jī)的更是“超級大戶”。我有個親戚,醫(yī)生,住在前樓,家有掛壁電話機(jī),二樓有個唱包公的京劇演員李如春,常常奔上樓來借打長途電話。我呢,喜歡揀他扔掉的紅、藍(lán)牡丹牌香煙殼子玩。過去上海人家紅木桌上常備一個玻璃壺,幾個玻璃杯,客來倒冷開水喝;條件差的人家備一只敞口陶缽裝上涼開水,上蓋紗布一塊,一只竹勺,客來,舀水到碗里。
重慶路上的“杜六房”夏日燒醬汁肉,這是舊上海遺留下來的老灶頭老味道,廚房里整天熱氣騰騰,肉香飄到街邊,饞哪!暑假里到同學(xué)家里開小組做作業(yè)是件開心事,一位同學(xué)家長在滬光電影院對面點心店里工作,他請大家去吃餛飩面,這是一頓喜出望外的美食。弄堂晚飯舊景,一只矮桌,幾只小凳,記得從前上海人晚上也要吃點粥的,一小碗飯,再盛一小碗粥,我想是滬人的習(xí)慣吧?從前家常小菜就像網(wǎng)友玫瑰公主家常吃的高郵咸鴨蛋、毛豆炒咸菜、蘿卜干炒毛豆、青椒豆干肉絲、冬瓜火腿湯、番茄炒雞蛋、清蒸小黃魚、干煎鮮、咸帶魚。也有人家從煙紙店里拷點黃酒在弄堂里吃吃聊聊。飯后從井里拉起一只平湖枕頭西瓜,剖瓜的一瞬間,一股清香撲面襲來,爽!黃瓤中鑲嵌的瓜子閃爍,就像粒粒黑寶石晶晶亮……幾個人坐在昏暗的路燈下享受著穿堂風(fēng),聽老人講鬼故事,揮著蒲扇助涼。這破扇子早上生煤球爐時用,精明的上海人喜歡一物兩用,一鴨三吃。石庫門老弄堂里傳來老式收音機(jī)里的說書聲、還有柴爿餛飩攤聲、蟈蟈聲、蟋蟀聲、木拖板聲、蒲扇聲、打呼嚕聲……組成了一首弄堂交響曲。上海普通人家舊時愜意的夏日休閑生活,在我記憶中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