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睿安 Brian Michael R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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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的維度

柏睿安 Brian Michael Reed

摘要：筆者作為一位在中國旅居多年的西方藝術(shù)家，從自身的角度入手，通過藝術(shù)家的觀點定義“空”。他認為“空”是一個時刻，破除了過去的全部觀念，是更多新想法不斷出現(xiàn)的那一個瞬間。人在這虛無中重生，升華，重塑自己的生命。筆者通過齊白石、馬克·羅斯科、馬列維奇和宋鋼四位藝術(shù)家的作品闡述自己對“空”的理解。

關(guān)鍵詞：空，齊白石，馬克·羅斯科，馬列維奇，宋鋼

我作為一個在中國旅居多年的西方藝術(shù)家，以此角度出發(fā)，談談我對于“空”這一概念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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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列維奇作品

怎么理解“空”？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問問我的那些中國朋友們：“你認為什么是‘空’？”得到的回答是各式各樣的，比如“與世隔絕”、“出世”、“苦樂皆為幻覺”，或“真理以不同形式的呈現(xiàn)”等等。在整合了這些回答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中國人眼中的“空”蘊含了豐富的道教意味。因此，我把中文里的“空”解讀為“深藏于虛無中的一股力量”。從藝術(shù)的角度出發(fā)，我認為要探討中文里的“空”，就一定要研究那些揭示表象世界背后意義的藝術(shù)作品。

隨后我開始思考“‘空’這一概念源于何處？”從佛教的思想中我發(fā)現(xiàn)了因果關(guān)系，即一切皆是事出有因的，那么我們個人的過去和未來是相互影響的——它們既對立又統(tǒng)一。佛陀更是能做到不受因果關(guān)系的影響，超脫于輪回之外，成為命運的主人。如此看來，“空”的歷史含義是不是意味著一切事物皆相互關(guān)聯(lián)呢？“無”與“有”可以同時存在嗎？又或者，歷史意義上的“空”是不是從修行中來的一個新的覺悟呢？

由于其含義的隱晦，我想我還是回到“我認為什么是‘空’？”的問題上。我們暫且放下佛教的教義以及中國人對“空”的普遍理解，我將從自身的角度入手，通過藝術(shù)家的觀點來定義“空”?！翱铡庇谖叶允且粋€時刻，是破除了過去的全部觀念，更多新的想法不斷出現(xiàn)的那一個瞬間。不同于“幡然醒悟”或“對真諦的頓悟”，在“空”的這個時刻，個人開始迷失，一切轉(zhuǎn)為虛無，而人在這虛無中重生。通過這樣的重生你便可以自由地掌控自己的生命，你記得過去的一切，可以不受因果關(guān)系的限制而重演，升華，重塑自己的生命。這似乎很完美對嗎？特別是不受限制的部分？我將其稱之為“空”的維度。在這個維度中，有無盡的機會，更有無限的創(chuàng)作自由。下面讓我們換個角度來思考：

人可能會因為生命中重大的事件改變命運，例如分手、離婚、身體不適、疾病、自然災害等，也有可能在賭博中輸?shù)羲胸敭a(chǎn)。我和讀者們都是人類的一員，很自然的，我們都有自己的過去，有些人的過去或許比另一些人的精彩一些，但我們都曾因為某種形式的因果，經(jīng)歷過一些比上述事件更為嚴肅的事件。但絕不要害怕！當那些嚴肅的事件發(fā)生時，就如同在你面前打開了一扇門，你可以選擇要不要踏進去。你可能短暫地迷失自己，在耀眼的虛無中無所適從，但最終你的眼會重新發(fā)亮，你的身心會合而為一，迎來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創(chuàng)造新事物的時刻。

在進行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時候，我會進入“空”的維度吸取靈感。我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藝術(shù)家的感受，讓我來把“空”和藝術(shù)家的關(guān)系說得更簡單一些。所謂藝術(shù)家，是高超的問題解決者和幻覺大師，他們能直指人的內(nèi)心。他們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美妙無比，能訴說一個故事，能裝點周圍，能通過共有情感聯(lián)系人與人。藝術(shù)是人類強有力的經(jīng)驗產(chǎn)品。也有一些藝術(shù)家通過獨特的想法和藝術(shù)創(chuàng)作給予我們完全不同的藝術(shù)感受。但是這還不夠，我們需要找到了解“空”的大師，通過他們的言語，思想，他們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品的物理呈現(xiàn)，讓我們更深入地理解“空”。

在我看來，有為數(shù)不少的藝術(shù)家能為我們展示“空”這一思想。不過，我認為最好還是再問一下我的中國朋友們，誰是他們眼中能表現(xiàn)“空”這一概念的大師？沒想到他們所給出的答案出奇的一致，齊白石和馬克·羅斯科。我還要再加上兩位藝術(shù)家，馬列維奇和中國當代水墨畫家宋剛。下面我將對這些作品中所表達的“空”談一些自己的體會及想法。當然，這四位畫家中的任何一位都不能通過這篇文章中的只字片語簡單概括，感興趣的讀者完全可以進行更深入的研究。但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分享一下我對他們的體會與觀察。

齊白石

齊白石于1864年出生于湖南省湘潭市的一個農(nóng)村家庭，卒于1957年，是中國備受尊崇的畫家之一。我第一次看到他的作品是在西安鐘鼓樓舉辦的一個展覽上。這個在歷史悠久的鐘鼓樓舉辦的展覽有編鐘表演，鐘聲讓我更好地欣賞齊白石的作品。西安鐘鼓樓裝飾華麗，采用的是最具帝國浪漫主義的傳統(tǒng)圖案。色彩綺麗的天花板和墻壁，高聳的圓柱有幾層樓高，室內(nèi)彌漫著焚香的香氣，這一切都包裹著那些精巧謙遜而又令人敬畏的藝術(shù)瑰寶。其中最吸引我的要數(shù)齊白石所畫之蝦，讓我立刻與畫家尊崇自然的心理緊緊呼應。畫紙上的蝦似乎不僅僅是蝦，而是在空白上出入的美好的存在。隨著日光的不斷照射，黑色墨汁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有些筆觸有力，施墨濃重；有些則纖巧模糊，漸漸的隱沒于奶黃色的畫紙中。這些筆觸被巧妙的排列成一個半圓的樣子?；虺晒靶?，或成角度，像是在消解于紙的表面之前，要停下來呼吸一口，只為呈現(xiàn)出蝦踏云輕舞的形象。在蝦身彎曲的留白處和紙面上隱形的線條上，作品中隱藏的意義把觀畫者帶入齊白石用筆觸構(gòu)建的“空”的維度。從齊白石的作品中，我們看到的是傳承百年的傳統(tǒng)繪畫藝術(shù)，更重要的是他脫離了表象主義，將精神視為所有生物的超然存在，這即使在一只小小的蝦中我們也能看到。我想齊白石的畫很好地詮釋了道教中的“空”，因為他能傳達超出其表現(xiàn)形式的意義。他的筆觸和對蝦的刻畫，在同一時期其他畫家的表象主義作品中，很難找到能與其比肩的。如今，齊白石的作品受到熱烈追捧，其受歡迎程度在拍賣會上僅次于畢加索和沃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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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鋼

正負互聯(lián)網(wǎng)-1

紙上作品

137×276cm

2010

卡西米爾·馬列維奇

馬列維奇于1879年出生于基輔，也就是如今的烏克蘭附近的一個波蘭家庭，是俄羅斯乃至全世界最重要的藝術(shù)家之一。1915年馬列維奇的作品《黑色正方形》為賦予藝術(shù)以意義的嘗試開啟了新的大門。馬列維奇為他的全新藝術(shù)形式命名，即至上主義，意在聲明“對于至上主義者而言，客觀世界的視覺現(xiàn)象本身是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東西是感情?！瘪R列維奇開始其至上主義創(chuàng)作的第一步便是探索畫布的二維表面。為了忠于二維概念，他重復畫作的內(nèi)容，并且只采用二維幾何圖形和簡單的色彩。通過在畫布上揭示藝術(shù)的本質(zhì)和維度，馬列維奇重新定義了“繪畫”。《黑色正方形》突破了表象主義的視覺，進入了藝術(shù)新形式。在我看來，馬列維奇的作品包含了“空”這一概念的所有元素。他揭示了繪畫的真正意義和打破了表象主義的局限，為其他的許多藝術(shù)家創(chuàng)造了一種全新的視覺語言。

1 9 1 5年，馬列維奇舉辦了名為“0.10”的展覽，展覽收集了主題相似的至上主義畫作，馬列維奇的《黑色正方形》則位于展廳上角。房間的這一角在俄羅斯文化中有著重要的意義，通常留給畫有宗教形象的圣像畫。（就神學意義上而言，圣像畫能給予它所在空間的人啟示，并能指引他們每日的精神旅程。）馬列維奇“聰明地”使《黑色正方形》成為歷史的新符號，一個標志著天才的無窮創(chuàng)造力的符號。

2005年，我有幸在柏林的一個關(guān)于至上主義和構(gòu)成主義作品的巡回展上親眼觀賞《黑色正方形》。曾經(jīng)繪于白色畫布上的完美黑色正方形如今已變成了有些殘缺的灰黑色的正方形，畫紙也已經(jīng)泛黃，顯得年代久遠。在我們慶?！逗谏叫巍钒贇q生日之際，我們不妨探究一下這幅畫，重新審視它所包含的“空”的維度。1915年的當代作品《黑色正方形》提出了什么問題？穿越藝術(shù)歷史100年后，我們走過了怎樣的旅程？當我在2015年想起《黑色正方形》時，我似乎能感覺到它隱約浮現(xiàn)在我工作室的上角。當想到如此小的藝術(shù)作品能發(fā)出如此強烈的宣言的時候，我仍感到不可思議。《黑色正方形》的創(chuàng)作與展覽極具歷史意義，足以讓我們所有人都重新思考。時至今日，我們?nèi)栽谔剿黢R列維奇的至上主義作品中“空”的意味?！逗谏叫巍罚辽现髁x者和“0.10展覽”具有持續(xù)的影響力，喬治·澳斯特列佐夫（Georgy Ostretsov）近期在倫敦薩奇畫廊的展出就是一個有力證明。我從沒想過藝術(shù)家會用奶酪和香腸來對至上主義作品進行重新詮釋，不過往好的一面想，也許以后我的早餐擺盤會有更多的選擇！

馬克·羅斯科

馬克·羅斯科于1903年生于拉脫維亞陶格夫匹爾斯，隨后移民美國。正是在那里，他成為二十世紀中期戰(zhàn)后抽象表現(xiàn)主義及色彩畫畫家中的中流砥柱。然而介紹羅斯科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極其艱巨的任務，他傳奇的一生及其影響一直伴隨著我，揮散不去。我清楚的知道為什么我的中國朋友們認為他的作品代表著“空”。

初次見羅斯科的作品是在我十歲的時候，在菲利普藏館的羅斯科展廳。我和家人一起去華盛頓特區(qū)旅游，參觀景點和美術(shù)館，就像許多其他美國家庭一樣進行一次“國家朝圣”。對于這次旅行我記得兩件事，一個是航空航天博物館內(nèi)碩大的飛行器和火箭，另一個就是被羅斯科作品的無形力量所震撼。那是一種當你還是小孩，你遇見一個陌生人，但你完全不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的感覺。但是你卻很想了解他，所以你能做的就是愣愣地望著他，完全不知所措。時至今日，當我端詳羅斯科的作品時，我仍有這種相同的奇怪感受。即使在我閱讀了大量的文獻及羅斯科本人傳紀，在大學里聽過了許多講座，和朋友及同事無數(shù)次的談論起他的作品，甚至還造出了一個詞“像羅斯科一樣的”來描述思想與感情，這種奇怪的感受也未曾消失。這就是為什么對我來說要談論羅斯科非常困難，在他的作品前，我仍然是那個十歲的男孩，被吸引，被禁錮。在這種未知的東西面前無法移開雙眼，也無法解釋自己好奇的來源。對我而言，羅斯科的作品深深扎根于靈魂。他的作品從來無關(guān)乎顏色，形式及造型。他著力于召喚自身的精神，并將其一小部分灌輸?shù)阶髌分腥?，使之活起來。如同一位現(xiàn)代的科學怪人，羅斯科將他經(jīng)驗中的力量和情感，通過畫筆把它們合二為一，向我們揭示其作品中“空”的含義。在羅斯科的作品中，“空”處于邊緣，這些奇怪的形狀（是的，我稱之為形狀）從畫面間切入。當我凝視他的畫作時，我等待著這些形狀在畫面間移動，待到出口塌陷，便開出一道小口，這樣閃爍的光亮會交叉地沖出畫布，直擊你的靈魂深處，讓你想起陌生的記憶和感受。包括我在內(nèi)的許多人，我們心中隱藏著太多的秘密。而羅斯科的作品猶如一道亮光，照進那些讓我們感到不舒服的充斥著陰影的秘密角落。羅斯科的作品成功展示了馬列維奇開創(chuàng)的空間的潛力。羅斯科為馬列維奇創(chuàng)造的無生命的精神遺跡提供了一絲優(yōu)雅，讓他們的精神得以振動并活起來。這就是我認為羅斯科的作品是有生命的原因，但它們又完全不同于我所知道的用任何形式能夠表現(xiàn)的生命形式。所以我不住地凝望它，讓自己被作品深處的秘密牢牢抓住，留下許多問題，卻少有答案。

宋鋼

去年我受邀參加宋鋼于上海寶山國際民間藝術(shù)博物館舉辦的展覽《水+墨，宋鋼作品回顧展》，我當時就被他的作品《正負互聯(lián)網(wǎng)》所吸引。這是一個大型裝置藝術(shù)，由多個1×1米的泡沫版組成，上面放著宋鋼在宣紙上所作的水墨畫的數(shù)碼照片。這個裝置構(gòu)成了一個三維的房間，房間有5米高，10米長，10米寬。該房間布滿無縫的黑白三角圖案，讓人仿佛置身于不真實的無維度空間，只有能量的移動在推拉著觀眾的視覺。想象一下你正身處《黑客帝國》中，你的周圍沒有綠色的代碼劃過電腦顯示屏，取而代之的黑色墨水從半透明的宣紙上的水中劃過，像是一種精神上的幽靈或是鬼怪，出現(xiàn)于這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這種能量精神組合成復雜的幾何圖案，讓你了解它的神圣來源，欣賞它的美妙智慧。在我看來，宋鋼像是掌握了人工智能，在這些模糊的，有紋理的圖案中為我們重塑了人類第一個孩子的超聲波圖。如同馬列維奇的《黑色正方形》，宋鋼的《正負互聯(lián)網(wǎng)》指示著未來。宋鋼推動著中國傳統(tǒng)水墨畫的邊界，通過繼承馬列維奇的二維表現(xiàn)形式，他進一步將它們推向無限?！墩摶ヂ?lián)網(wǎng)》是關(guān)于神圣的一首視覺詩歌。宋鋼為我們構(gòu)筑了一個“空”的維度，只要走進這個作品中，就能感受得到。

在寶山國際民間藝術(shù)博物館舉辦《水+墨，宋鋼作品回顧展》期間，《正負互聯(lián)網(wǎng)》被放在一個供演講和表演的公共舞臺上進行播放。正如在1915年的“0.10展覽”上，《黑色正方形》被置于圣像畫的特殊位置一樣，《正負互聯(lián)網(wǎng)》被擺放的獨特位置讓我知道宋鋼思想中所包含的聲音和信息將化作強烈而有力的回音充滿這個房間。

至此我已經(jīng)闡述了我對這些藝術(shù)作品的視覺分析，個人回憶，對作品的體會，以及我所認為的“空”在他們的作品中得到的呈現(xiàn)。我們還可以從更多的層面以及通過更多方式來理解這些藝術(shù)作品中的“空”。希望我的想法會為你提供一定的借鑒意義，這樣你就能衍生出自己對于“空”的獨特理解。

“空”包含著許多可能，對我們的生活會發(fā)生實際的或者理論的意義。而我認為“空”是一個介于無和無限的空間。無和無限都是極為難理解的概念。但他們之間的空間，那一片灰色地帶，卻是我們能定義“空”的維度的地方。在那里我們可以理解并探索我們最深層次的情感及潛力。所以我的意見是，一切從心，你的內(nèi)心和情感會帶你領(lǐng)略“空”的元素，從而為你的生命增加些許意義。

The Dimension of Kōng

Abstract:As a western artist residing in China for ages， the writer defines “Kōng” from his perspective. He maintains that “Kōng” is a moment when more and more new ideas show up breaking through all the concepts from the past. Based on artworks of Qi Baishi， Mark Rothko，Malevich， and Song Gang， the writer elaborates his own comprehension of “Kōng”.

Key Words:Kōng， Qi Baishi， Mark Rothko， Malevich， Song G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