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禪
80后射手座,沒有見過草原和蒙古包的蒙古漢子,平日靠寫點故事逃避現(xiàn)實生活的半自閉癥患者。因性格比較分裂,寫故事也雜而不專,玄幻、武俠、懸疑、恐怖、言情乃至童話都寫過一些,目前在各類型文學雜志發(fā)表短篇小說數(shù)百篇,代表作有《未知殺人時代》、《水魄妖心》、《煉妖》、《流浪輪胎里的少年》等。新浪微博@蘇蘇禪禪 (法《冒險王》中洪洪星星名,不是裝女孩紙……)目前努力地抱小最大粗腿中。
Ⅰ
有風若拂,將那婦人遮臉的薄紗掀起,陽光斜斜地照過來,祝青桐看到,那婦人玉琢般的臉上頸上,竟有著魚鱗般的花紋?;y似是金絲描畫,在陽光里瑩瑩閃動,將婦人的美貌更添了幾分妖媚。同樣是低眉淺笑,此時的婦人,竟生生有了勾魂的力量——她不再似人,仿佛化作了一尾成仙的錦鯉。
祝青桐便覺得渾身都燥熱起來,胯下的馬似乎都有了不安。他揚一揚手,示意身后鏢局的車馬停下來,自己翻身下馬,對那驀然出現(xiàn)在自己行進路上的紅衣美婦含笑拱手:“這位娘子,可否借一條路?”
紅衣美婦微微側身,盈盈而立,卻不答言,只是將蘭花玉指拂過云鬢,捻了墜著珠花的玉簪下來,香舌輕吐,玉簪劃過舌尖,然后平伸出去,像擎著一把劍一樣指向了祝青桐。
看起來,這美婦竟是要劫鏢?
十年間,祝青桐接掌威武鏢局,一手將其做到中原最大,見過的劫鏢之人何止百千,如此賞心悅目的劫鏢人,他卻還是第一次見。
祝青桐心中喜悅,把這當成了一件美事。他心中想的是,那婦人若劫不了自己的鏢,自己就劫了她的人。
“這位娘子,莫非是對祝某有什么指教嗎?”祝青桐笑問,絲毫不掩飾自己笑容的輕浮。
“我要買你那一車紅貨?!奔t衣美婦幽幽地說。
“哦?卻不知娘子用什么買呢?”
“就用我自己做金銀,可買得這一趟鏢?”紅衣美婦竟說。
祝青桐頓時大笑起來:“娘子美艷無雙,傾城絕色,當然遠勝我這一趟鏢的價值,只是祝某若賣了自己保的鏢,只怕我威武鏢局對鏢主對天下都不好交代?!?/p>
“我倒有個法子,可以讓你不用對任何人交待?!?/p>
“娘子不妨說說?!?/p>
“你只要……把你們這些人和紅貨一起都賣給我,豈非就不用跟任何人交代了?”紅衣美婦媚眼如絲,說完這句,忽如風卷落花,整個人化成一片紅影,虛空中留下一列水紋,散入鏢行隊伍之中。
Ⅱ
夕陽如血,艷到不吉,小山村裊裊的炊煙也盡被染成了紅色。而炊煙之下,飄散著的不是米香菜香,卻是濃濃的一股藥味,因為小村的每一家每一戶,此時都同時在熬著同一種藥草。
忽然,一聲充斥著驚恐和悲傷的哭喊聲沖破炊煙聚成的云霧,戰(zhàn)栗著回蕩在小村的天空。
這一聲喊引起了家家戶戶的恐懼,許多本來打開來放煙的門窗慌忙關上,有零散走在街上的人急匆匆跑回家中,就像跑得慢了,就會被喊聲里藏著的鬼魂捉走一般。
“四爺爺,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哭喊聲不休,一個黑皴皴的少年從一戶人家沖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另一戶稍大一些的院落。
不多時,少年已經(jīng)沖進那戶院落,主人家當然早已聽到他的哭喊,伴隨著兩三聲藏著威嚴的咳嗽,一個須發(fā)蒼灰的布衣老者從茅草檐下走了出來。
聽到老者的咳嗽聲,少年趕緊使勁把哭喊忍成抽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見到老者走出來,立刻連連磕頭:“四爺爺,我爹……我爹也死了?!?/p>
老者枯干瘦弱,滿臉深痕,渾濁的老眼里藏著憂慮,幽幽嘆道:“我去看看?!?/p>
鄙陋的小屋內(nèi),熬著藥草的灶上仍煙氣騰騰,就在灶旁,一具尸體橫躺在枯草上,四肢扭曲,衣衫破碎,身上臉上布滿一個個兀自流著膿水的腐洞,表情猙獰的臉上還僵結著臨死前的痛苦和恐懼,令人一見之下便不寒而栗。
這些天來,老者已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尸體,但仍不免皺緊眉頭,心中驚悸,只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問了一句:“燒火,到你爹,這是第幾個了?”
少年站在他身后,也不敢去看爹爹的尸體,眼淚大顆大顆落下:“我爹……第九個了?!甭曇糁杏醒陲棽蛔〉目謶帧?/p>
“劫數(shù)啊劫數(shù)。我們井門村隱在山中,人人質(zhì)樸,從不為惡,為何竟遭此不幸?為何啊,為何?!”老者語聲悲憤,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誠如少年燒火所說,他爹已經(jīng)是最近一段時間,井門村里如此恐怖地死掉的第九個人了。
十幾天前,井門村突發(fā)瘟災,開始有人如斯恐怖地死亡,之后迅速出現(xiàn)第二個,第三個……個個原本都生龍活虎,卻說死就死,一時之間,井門村不免人人自危。
不過幾十戶人家的井門村驟然被籠罩在了恐怖的陰云之下,人們不約而同地采來袪瘟草藥,天天熬煮,但死亡并沒有因此被遏止,死神似乎已決意滯留不去。
既然大家有了對瘟毒的擔心,便不再有人愿意幫助別人家張羅白事,所以燒火依四爺爺?shù)拿?,跑了好多家才請來幾個人,把自己爹爹的尸體抬到空曠地燒掉了。尸體是必須燒的,因為只有這樣才可能燒死瘟毒。
黃老四六十九歲了,是井門村里年紀最長的老人,所以自然也成了大家心中主事之人,但這一次這一場災是他從未經(jīng)歷的,他雖努力不動聲色,心中卻早已積滿了不弱于任何村人的恐懼。
人老本來便少眠,何況在這樣一個夜里。
實在睡不著,他便披衣爬了起來,坐到門檻上點燃了自己的大煙袋。天上有星無月,黑暗中一點煙火顯得分外冷清。一袋煙抽完,也不知是煙火熏到了,還是因了心底壓不住的愁緒繁雜,他渾濁的老眼竟然泛起了淚花,便在此時,他猛然看到一個虛影閃過了自己眼前。
那虛影速度之快,形跡之詭,瞬時便在黃老四的心頭寫下一個“鬼”字,想沖出他的嗓子時,被他硬生生噎下,變成了“嘎”地一聲啞聲。
他立刻站起身來,把老眼用手背擦擦,瞪到最大,可再尋時,那個虛影已全然消失了。
Ⅲ
臨近天明時,黃老四才終于踱回房中打了個盹,但似乎剛剛閉上眼睛,他就聽到村里召集眾人的銅鐘聲。
銅鐘聲很急,說明發(fā)生的也是急事。
黃老四慌張地披衣而起,急匆匆往村東祠堂趕去,到了那里,發(fā)現(xiàn)老老少少的村人,已聚集了二三十。
很顯然,所有人都帶著巨大的恐懼,自從瘟毒發(fā)作,村人已經(jīng)不約而同地避免聚集,現(xiàn)在這么多人放棄恐懼聚到一起,只能是因為他們有了更大的恐懼。
黃老四喝開人群,急急走入,祠堂里已坐了村里上了年紀有了威望的所有老人,他們臉上也都帶著不輕于年輕人的恐懼,而他們的眼睛,卻盯著地上的一具死尸。
“四哥來了?!币姷近S老四,其他老者都起身相迎,但黃老四目光掃及地上的尸體,渾身如遭雷擊般一震,根本沒有聽到他們的聲音。
只見地上那具尸體遠遠恐怖于死于“瘟毒”的那些人,分明是許多尸體碎片拼湊在一起的,它非但已支離破碎面目全非,而且誰都可以看得出,他是被什么東西活活撕咬成那樣的。井門村四周環(huán)山,山中確有野物,卻從沒聽說什么野物會把人撕成碎片,卻并不吃掉的。
“這……這是誰?”黃老四難掩聲音中的驚悸。
“四叔,他……他是苦根!”一側有婦人的悲哭響起,黃老色這才注意到那里跪著村人苦根的婆娘。
“你先不要哭,快說說他怎么竟成了這個樣子?”
“他……他是……他……”苦根婆娘聽得此問,頓時寫上滿臉恐懼,結結巴巴,竟說不出話來了。
一位老者便走上前,強止住自己的顫抖,替她答了黃老四的問題。
原來,就在日出之前,苦根夫妻醒來,正要起身,突然看到床側直挺挺站著一個人,那人通體浮著焦灰,赫然是前幾天死于“瘟毒”,早已被焚燒了尸體的陳阿順??喔蚱迌蓚€嚇得想逃,死而復現(xiàn)的陳阿順一把抓住了苦根,就那么當著苦根婆娘的面,把他活生生撕成了碎塊。
老者說完,苦根婆娘才從旁無比驚恐地嚎道:“是陳阿順,是他,他殺死了苦根!”回想起當時的場面,兩眼一翻,竟嚇死過去。
“竟有這等事?”黃老四已是聽得渾身冰涼。
“苦根婆娘親眼所見,苦根的尸體又擺在這兒,四哥,這事絕無虛假啊?!崩险邆儽娍谝辉~。
“難道我井門村這一難竟是犯了鬼神?”黃老四灰色的胡須已在顫抖,渾濁的眼前又浮現(xiàn)出昨夜那一道虛影。
“四哥,井門村大難啊,您快拿個主意吧?!睅孜焕险啐R齊言道。
黃老四一時無語,眼前之事如斯奇詭,他又能拿出什么主意?
“去求求白骨山上的狐觀音吧!”這時,門外忽有村人喊了一聲。這一聲喊出來,祠堂內(nèi)外頓時為之一靜,是所有人都驚了一驚;接著有竊竊私語匯如蜂鳴,是所有人都開始一起思考;再接著,私語聲被放大,轟然而盛。
“對,去求狐觀音,去求狐觀音?!币粫r間,那一聲喊得到很多人的附和贊同,大家七嘴八舌地喊起來。
黃老四的灰眉已經(jīng)結成一個疙瘩,與其他幾位老者交換著目光,詢問著他們的意見。
“四哥,或可一試啊。”幾位老者也是面面相覷,在眾人的呼聲中思考著,終于,其中一人道。
“罷了,也只好試上一試了。”黃老四長嘆一聲,點了頭。
Ⅳ
當日,收拾了許多香火貢品,黃老四和另兩位老者帶著七八個精壯年輕人,出村上了村東十七里外的白骨山。
白骨山上有位狐觀音,這是村里老少皆知的事。從前沒有她時,井門村的人常常到白骨山上打柴捕獵,但自從有了她,白骨山就只許打柴不許捕獵了,一旦有人進山捕獵,定會被她救了獵物,反把捕獵之人獵了,掛上山腳樹上懲罰。因她護著一山生靈,久而久之,井門村的人便再不去白骨山上捕獵,并口口相傳,把她叫成了狐觀音。
雖然狐觀音從沒有主動攻擊過井門村的人,但有受了她懲罰的人添油加醋的描述,井門村的人對她總是心懷恐懼敬而遠之,現(xiàn)在不得已要去求她,黃老四心里實在忐忑不寧。甚至,他心中還莫名懷有一切事本就發(fā)于狐觀音的隱憂。
午時進山,未時初,黃老四一行人穿過山林,到了山腰。
白骨山很高很廣,他們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狐觀音,只能隨處亂尋,他們這一行人要么是垂垂老者,要么背負著重重的貢品,此時都沒了力氣,只好原地休息。也就在這時,忽有一個好聽極了的女子聲音從半空飄下,散入了他們的耳中。
“你們是在尋我嗎?”
那聲音如泉水,如琴聲,縹縹緲緲,似有神奇魔力,一下消弭了黃老四一行人的疲憊,卻也讓他們從心里感到畏懼。
每個人都知道,這自然是狐觀音的聲音,所以雖然還沒見到人影,已經(jīng)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把頭磕在了地上。
“觀音娘娘救命。”黃老四帶頭,所有人一起發(fā)出了祈求的呼聲。
只見一個白衣如雪的身影飄然從空中落下,裊裊婷婷地落在了眾人前面。那是一個面覆白紗的女子,雖不見容顏,但觀其身姿,已可知必是傾世美人。
“狐觀音?”聽到黃老四他們的話,女子莞爾,“這名字是誰給我取的?倒也好玩兒?!?/p>
轉(zhuǎn)而又問,“你們有什么要我救的?”
黃老四跪伏在地,悲聲把井門村的劫難說了出來。
女子聽完,默然思索片刻,幽幽說道:“這件事我可以幫你們,只是你們抬來的這些牛羊,還都抬回去吧,我只要你們答應,此事過去,你們井門村人之足,再不踏入白骨山?!?/p>
求得了狐觀音的應允,黃老四一行人下山之時于忐忑中總重新有了些力量,可回到村里,他們得到又有一人被死于瘟毒并已焚尸的人給撕碎了身體的消息,因此寒透了骨髓。
狐觀音只是應允下來,尚不知何時才會來到村里,井門村仍是人人自危,便在這種氣氛中,夜色又降了下來。
也許是因為瘟毒之鬼死而復生,井門村這一晚熬藥草的人家也少了很多,家家戶戶天方擦黑便關了門窗,都躲在家里求著狐觀音降凡庇護。
黃老四心中煩亂不安,便把燒火叫到家里來和自己同住,他們也關了門窗,想說些話卻說不出,只是悶悶地坐著。
過了許久,燒火先打破了沉默,他語帶悲傷地問黃老四:“四爺爺,你說……我爹也會變成那種惡鬼回來嗎?”
“不要胡想?!边@個問題,黃老四無法回答。
“我不是胡想,四爺爺,我……我好像聽到我爹的腳步聲了?!睙鸫蛄藗€寒戰(zhàn)說。
“胡言亂語!”黃老四心中不安,燒火的話令他惱火。
“四爺爺,我沒胡說,你沒聽到嗎?就這個腳步聲,你聽,真的很像我爹。”燒火眉頭微挑,一邊側耳細聽,一邊看著黃老四認真地說。
這時,黃老四真的聽到了一個腳步聲,那腳步聲正迅速地由遠而近,聽起來雖然僵硬沉重,但確乎有些像燒火爹的腳步聲。
黃老四的臉霎時變了顏色。
“我要去看是不是我爹!”這時,燒火猛然站了起來,一邊大聲說著,一邊就往門口沖去。
“站住!”黃老四急忙一聲斷喝。
燒火應聲停下腳步。不,他的腳步不是因黃老四的斷喝而停下,他停下腳步,是因為突然有人撞開了黃老四的院門。
聽那撞門所用力氣之大,來人必兇?!肮緡!毖柿艘豢谕倌瑹鸩蛔杂X地開始向后挪動腳步。這時,一陣風聲在院中響起,木屑霎時飛濺,黃老四的房門被撞了個粉碎。
一個渾身焦灰的人在木屑粉塵間出現(xiàn),不是燒火的爹,卻也是另一個已經(jīng)死于“瘟毒”并被焚尸的村人。
“哇哇嗚嗚……”嘴里發(fā)出一陣怪聲,那人開始一步步逼向黃老四和燒火,他的眼睛里只有白色,卻仍將目標看得分明。
“你……你……你退后!”極度的驚恐之中,黃老四已經(jīng)忘了眼前之人已是死人,根本不會再聽自己的話,還指著它呵斥道。
“四爺爺,你快……”燒火突然一聲大喊,似乎想叫黃老四快跑,但他一句話還沒喊完,那死人已經(jīng)一閃趨前,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嚨。
“老夫和你拼了!”黃老四須發(fā)箕張,一腔老怒隨血沖頭,大喝一聲,便要沖上去救下燒火,這時,他們苦等了一天的白色身影終于飄然出現(xiàn)了。
Ⅴ
狐觀音仿佛真是得了天地靈氣的精靈,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披一身月光,如霧如夢般落在院子里,信手一揮,那扼住燒火喉嚨的死人便凌空被吸飛出去,將要跌入狐觀音掌心之時,狐觀音屈指成蓮,斜斜在虛空一劃,它便又橫著飛出去,重重地撞在黃老四的院墻上,將院墻撞出老大一個窟窿。
燒火咳嗽著跌倒在地,黃老四慌忙把他扶起來,還沒來得及對狐觀音言謝,她已經(jīng)輕輕拋下一句“你們小心”,飄然隱入月光。
直到狐觀音身影消失,黃老四和燒火才聽到小村已經(jīng)喧鬧起來,慘叫聲驚叫聲此起彼伏,空氣中竟有了濃濃的血腥氣,仿佛井門村已經(jīng)變成了地獄。
“劫數(shù),劫數(shù)!”黃老四哪里還顧得上燒火,慌忙跑出家門。剛剛來到街上,便看到不遠處一戶人家院子里慘叫著飛跌出一個人來,緊接著一個“瘟毒之鬼”怪叫著追了出來,抓住那人的身體便要下手撕開。
“大成,你不要殺人!”黃老四幾乎把老弱的身體里所有的力氣都使了出來,與此同時,那被捉住之人的婆娘也從院子里跑了出來,手中舉著搟面杖,沖著那死人砸了下去。但他們都遲了一步,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中,那人已經(jīng)被那死人活活扯掉了一條胳膊。
“狐觀音,狐觀音,你在哪兒???!快來救人啊!”黃老四老淚縱橫,頓足喊道。
他的喊聲沒有白費,話音未落,白影已現(xiàn),狐觀音劃空而來,又是漫不經(jīng)心地一招手,便將正在撕扯村民的死人打飛出去。
而那死人橫飛出去還沒有落地,狐觀音就已經(jīng)又消失在月光之中。
黃老四一直盯著狐觀音,這一次,狐觀音飛去的一瞬,她覆面白紗輕起一角,雖只一瞬,卻有半張可怖猙獰的臉擊打在黃老四的眼球之上。
“活觀音啊,是活觀音??!”那人的婆娘扔了搟面杖,一聲聲喚著,跪下開始磕頭,望著狐觀音消失的虛影,黃老四神思忽然回到昨夜,全身一顫,竟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那一夜,井門村人親眼見證了地獄,但也親眼見證了神跡。
所有死于“瘟毒”并被焚尸的村人在那一夜集中復活,沖擊了井門村每一家每一戶,對每一個街鄰甚至它們自己的妻兒都毫不留情地下手,而狐觀音成了天降的救星,以不可思議的仙法御風飛行,仿佛同時出現(xiàn)在了所有死人攻擊人的地方,揮手之間,把所有的死人都重新送回了地獄。
那一夜無比漫長,但,終是過去了。黃老四身處那漫長之中,但他沒有浪費那漫長的時間,他悄悄叫了村里被他看中的幾個年輕人,交代了一件事。
井門村傷了十幾個人,但一個也沒有死去。那些被狐觀音打倒的死人,仿佛重新化成了灰,消失得無影無蹤。
太陽光擦著四圍群山而下,灑在井門村之時,井門村男女老幼跪了一地,把狐觀音圍在了中間。
每個人都虔誠地叩拜著狐觀音,昨日的狐妖,已是他們眼中降世的活菩薩。
狐觀音一夜殺鬼,但疲而不頹,她雪一般的白衣和覆面的白紗沒有沾染一點灰塵,站在那里,仍似九霄一片白云,純潔的讓人目眩。
黃老四偌大年紀,親自托著一盤蔬果,膝行到狐觀音腳下,把果盤舉過頭頂,供奉神靈。
似是并不喜歡凡間蔬果,狐觀音只是看了看,并沒有取而食之。她環(huán)顧眾人,似有局促之意,輕聲道:“你們都起來吧,我不是觀音,也不是狐,你們不用拜我?,F(xiàn)在我已經(jīng)幫你們打退了那些人,你們的井水我也看過了,你們所謂的瘟毒,其實是有人在你們的井水里下了毒,那毒我解不了,但你們暫時不要喝井中之水,出山去請個高人來解了毒,也便無事了。我希望你們記住答應我的事,從今往后,再不到白骨山砍柴捕獵,便是謝我了?!?
誰也想不到,瘟毒竟然是有人下毒,一時間,人們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狐觀音話已說完,便有去意,突然,跪伏在她腳下的黃老四于她絕無防備之間猛然一撲,扔掉果盤抱住了她的雙腿。
狐觀音手段如神,昨夜那么多惡鬼都被她舉手投足間擊飛,但黃老四卻竟得了手。這只因一來狐觀音一夜惡戰(zhàn),畢竟身已疲累,二來也因她對近在咫尺的黃老四實在毫無防備,沒有料到他竟會突然發(fā)難,見他一撲便是一愣,被他抱住雙腿更是因驚而愕,就那么驚愕之間,竟被黃老四張開嘴惡狠狠在她的腿上咬了一口。
狐觀音終究也是肉身,被狠狠一咬,鮮血立刻染紅了白紗,傷口不痛卻麻,原來黃老四竟在齒間藏了入血之毒,而黃老四近前的幾個青壯男子也仿佛早得了他的指令,這時一哄而上,聚成人桶把狐觀音箍住,幾把早就藏好的短刀毫不留情地刺進了她的身體。
瞬息之間,本跪在地上拜謝神恩的弱小凡人變成了兇徒惡鬼,狐觀音終于忍不住發(fā)功震飛他們之時,身上已經(jīng)中了數(shù)刀,血流如注,已成墨黑。
飛指如電,狐觀音點了自己幾個止血的穴道,一腳踢飛黃老四,白影一虛,劃空而去。
“妖狐已傷,我們絕不能留她性命!”看著狐觀音消失的方向,黃老四對著愕然如木,還不解發(fā)生了什么的滿場村人嘶聲高呼。
當日,白骨山千年老林起了大火。那一場大火直燒了三天三夜方才熄滅在一場大雨之中,大山成了焦土,山中再也未見狐觀音。
Ⅵ
轉(zhuǎn)眼便是十年,黃老四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得了長壽,只是須發(fā)徹底白了,腰身也弓成了老狗一般。
有時候,他踱步到村外,遠遠地看著黑漆漆的白骨山,不免也嘆息幾聲, 但他從來沒有后悔自己當年“忘恩負義”的做事,因為他以他一把年紀的經(jīng)驗,猜到井門村當年那一場劫難,很可能本就是狐觀音為了獨霸白骨山,故意降與他們的。
以狐觀音妖異之能,她當然做得到讓他們發(fā)一場瘟毒,也當然做得到讓死人“復生”,那一夜他看到的虛影,豈不正是有著狐觀音移形換影之能?而狐觀音白紗下那張猙獰可怖的臉——他激靈靈打了個久遠的寒戰(zhàn)——難道還當不起一個“鬼”字嗎?他很贊嘆自己當時的果敢,他深以為,正是自己當機立斷,沒有被恩義麻痹,才讓井門村有了這十年平安。
退一步講,就算瘟毒之鬼并非源于狐觀音,可她竟比那些惡鬼更可怕,難道自己還不該為井門村做趁機除患的盤算嗎?
這天是個好天氣,黃老四坐在門檻上點燃一袋煙,心想燒火也該扛一只野鹿送到自己家來了,嘴角正不由挑起,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慘呼。
那慘呼充滿驚怖,不知為何,一瞬間便把黃老四的思緒拉到了十年之前那一場劫難之時。他手中的煙袋“吧嗒”掉在地上,站起來蹣跚踉蹌地走出院子,便看到了那慘呼的根源。
慘呼聲來自正扛著一只野鹿走向他家的燒火,此時燒火肩上的野鹿已經(jīng)被扔在地上,而他自己卻被一個人抗在了肩上,正抓住一條胳膊,似乎打算撕扯下來。
那個人渾身焦灰,渾身死氣,看起來,赫然是十年前就該絕跡的“瘟毒死人”!
“四爺爺,救我,救我!”一眼看見黃老四,燒火嘶聲慘呼,慘呼聲中,他那條胳膊已經(jīng)真的被撕了下來。
“天……這……這……”黃老四抖成一團,完全失了主意。
這些瘟毒之鬼不是十年前就應該跟著燒死的狐觀音一起灰飛煙滅了嗎?怎么又出現(xiàn)了?莫非……
黃老四根本不敢深想,也不及深想。這時候,燒火已經(jīng)被撕成碎塊,一塊塊扔在地上,那瘟毒之鬼已經(jīng)向他走來。
黃老四嗓子里發(fā)出“嘎”地一聲,轉(zhuǎn)身就跑。但他已經(jīng)不會跑了,才邁開幾步,就一頭栽倒在地。于是他便開始爬,雖然他的速度無論如何不可能快得過死亡,但他還是徒勞地爬著。
沒想到,在身后的死亡追上他之前,他前面竟又出現(xiàn)了更多更大的死亡。
——只見前面街口忽然出現(xiàn)了一列人馬,旌旗招展,車輪轆轆,竟是一隊鏢行。只是那鏢行萬分詭異,無論是人是馬,都僵硬挺直,通體焦灰,雖在行進,卻毫無生氣,恍若陰兵。
看到鏢行,黃老四甚至忘記了身后追來的瘟毒之鬼,趴在那兒,一動也動不了了。
而那鏢行中的人馬似乎根本沒有看到他,仍是不疾不徐地行進著,很快,他們踏過了黃老四身側,進入了井門村村腹。
就在馬蹄和車輪擦著自己的身子行過之時,黃老四躺在地上抬起了頭,他莫名地在空中看到了一圈圈水紋,然后,似乎有一個一身紅衣艷若十年前某日的夕陽一般的女子,在灰凄凄的鏢行正中一閃而逝。
Ⅶ
繡著“威武鏢局”四個大字的鏢旗,在井門村整整轉(zhuǎn)了一天,那灰凄凄的鏢行人馬,似乎不知疲倦也不知外物,只是轉(zhuǎn)啊轉(zhuǎn),轉(zhuǎn)啊轉(zhuǎn),直到井門村的人一個個幾乎嚇破了膽,他們才把鏢車上的箱子都打開,放出了一個個“瘟毒之鬼”,把井門村男女老少都抓到了街心。
然后他們停了下來,木木地排成了一個陣列,陣列的中心,是一個鏢頭樣的人物,錦繡華服也全成了灰色,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一臉死氣僵結的傲然。在他的肩上,赫然坐著一個紅衣如血,美艷無雙,瑩玉般肌膚上描著魚鱗般花紋的婦人。
那婦人是陌生的,但除了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井門村的每一個人都在她身上看出了一個久遠的影子。
她是狐觀音!每個人都在心里這樣喊了一聲。
也不知是誰第一個把“狐觀音”這個名字喊了出來,井門村人瞬間跪成一片,磕頭如搗蒜,哭喊著,哀告著,對“觀音娘娘”發(fā)出了饒命的祈求,而“觀音娘娘”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久久沉默,一字不說。
“觀音娘娘”不說話,哭求聲便一直持續(xù)著,磕頭也沒有人敢停歇。
“觀音娘娘”是在等一個人,縱然圍著再多人,也擋不住她的目光,她終于看到,她等的那個人出現(xiàn)了。
是黃老四,這一天,他已經(jīng)被嚇到瘋癲,失魂落魄地跟著鏢行隊伍,在村子里爬了不知多少遭,此刻渾身是土衣衫不整的他,正如一條老狗般從遠處爬來。
“十年前……”幽幽地,“觀音娘娘”終于說話了。
十年前,中原六大鏢局公推總局主,威武鏢局總鏢頭杜岸謙謙君子,無心爭位,其義弟祝青桐卻野心勃勃欲求其位。為了能有資格爭奪總局主之位,祝青桐竟串通一伙極厲害的山賊,欲劫杜岸親自保的一趟重鏢,而為了將杜岸的鏢隊趕到那伙山賊所伏之地,祝青桐不惜派人潛入杜岸原本計劃的一條暗線所必經(jīng)的一個山村,投毒引發(fā)瘟災,再著人扮鬼屠殺村人,以使小村惡地之名傳入杜岸耳中,逼其改路。
小村便這樣遭了災殃。幸好村外有座白骨山,山上有個修行的女子,那女子自幼因丑陋怪異而被爹娘拋棄,被一名道姑所救,帶在白骨山上修得本領。感念山中生靈視己為友,女子常阻小村之人進山捕獵,因而被村人視為狐妖。大難之時,小村之人上山求助女子,女子一時動了善念,下山擊退了祝青桐的人,才免了小村一場屠村之禍。
可有誰曾想,小村之人看似質(zhì)樸,卻恩將仇報,因恐懼于女子的異能,趁女子一時大意群起而攻之,將女子重傷,又在女子逃回白骨山之后,窮兇極惡放火焚山,欲活活燒死女子??蓱z那女子被燒得體無完膚,奄奄一息,幸好女子火中的悲憤呼聲引來了路過的一位江湖奇女子,御風分火,進入山中將女子救了出來,才使她保存了一條性命。之后,那奇女子親自施為,以刀圭之術,替女子洗髓換骨,易容補皮,整整三年,才終于救活女子一條性命,并因補皮后女子周身遍布魚鱗般花紋,賜名鯉娘子,收在手下做了一名殺手。
只是,那奇女子活了女子的命,卻活不了女子的心,只因白骨山一場大火,死絕了女子所有生靈朋友,奇女子知道,只有去殺光那放火燒山,害死她一山朋友的村人,女子的心才能活過來。于是,那奇女子親自出手,劫了已成威武鏢局總鏢頭的祝青桐的鏢,把他一隊人馬都化成當年他創(chuàng)意出來的復生鬼的樣子,趕著鏢車,進了小村。
“觀音娘娘”幽幽說完,黃老四也爬進了人群。她這番話,已經(jīng)表明了她并非狐觀音,卻就是救了狐觀音的奇女子,她即有意屠村以活狐觀音之心,井門村一村之人,是不會再有活路了。
“觀音娘娘,求你……求你就只殺了老朽,當年錯事,都是我的主意,請你只殺我,放了我們村里的人吧?!秉S老四以頭觸地,大放悲聲。
“觀音娘娘”看著他,眼中無喜無怒,良久才復幽幽說道:“鯉娘,你可愿以此人一條老命代他滿村之命嗎?”她的目光是看著黃老四,但這句話顯然不是對黃老四說的。
她的話說完,便有一聲嘆息響起,那嘆息就發(fā)于她的方位,但分明并不是她發(fā)出來的。
井門村眾人正在狐疑,只見她的身影忽然變成了雙影,紅艷艷的身體里竟分離出另一個人來。
那是個白衣如雪的女子,面覆白紗,如月光般夢幻而遙遠,她,才正是如今的鯉娘子,昔日的狐觀音。
Ⅷ
十年了,狐觀音似乎依然如有精靈之力,不見絲毫衰老,唯一的變化,便是她的瞳仁成了灰白色的,看人時,似有霧氣隱隱,使人一旦去看她的眼睛,便不復再能看清旁物。
“鯉娘,此間畢竟是你的恩仇,就由你來做這個決斷吧。”狐觀音分離出來后,默然看著井門村人不言不動,紅衣美婦在她背后淡然說道。
黃老四再看到狐觀音,心中的恐懼和井門村每一個人一樣,幾乎足以從內(nèi)而外地撕裂他的身體。他“嗚嗚”地哀嚎著,爬到狐觀音腳下,把頭就磕在了他的腳前。
十年前,他也這樣跪在狐觀音腳下,那一次,他要了狐觀音的命;如今再跪在狐觀音腳下,他卻再不敢有絲毫妄為之心。
“觀音娘娘,觀音娘娘,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們村里的人吧,你要恨就恨我,你要報仇就殺我,請大慈大悲放過我們村里的人吧?!币灶^觸地,幾乎磕出血來,黃老四含著滿口塵土悲聲哀求。
狐觀音一直沒有說話,黃老四就一直哭求磕頭,但他終是沒了力氣,終于倒在地上只剩下了含糊不清的哀求。
良久,狐觀音終于說話了。
“好吧,你既愿意為滿村人而死,我便給他們一個機會?!边@一句,狐觀音是說給黃老四聽,接著,她又對井門村滿村之人說了一句話,“你們也看到了,是他自愿為你們代罪,但他竟不知他自身的罪已經(jīng)足以讓他下地獄,他的命根本沒有資格再去代替別人的罪。不過,我愿意給他一個機會,他的命沒有資格代罪,就用他一身皮肉代罪,他要代你們的罪,就由你們每人一刀,凌遲他一身皮肉,只要他在你們每個人都割了一塊肉之前不死,我就放過你們所有人。”
她說的波瀾不驚,就像只是在閑話家常,可她說出來的話,卻遠比幽冥鬼泣更加駭人。
井門村滿村之人頓時嚇得面無人色,一時只剩下了瑟瑟發(fā)抖之聲,而黃老四聽到此話,也頓時嚇得忘了哀求——他有勇氣替全村人一死,畢竟他一條老命本也時日無多,可他卻沒有勇氣承受凌遲。
“不……不可……”黃老四嗓子里發(fā)出嘶嘶之聲,卻被紅衣美婦的聲音掩蓋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那鏢頭身上,紅衣美婦巧笑拊掌,“就這樣定了吧?!?/p>
狐觀音灰白色的眼睛慢慢掃過井門村每一個人的臉上,刻骨的寒意從她的目光里射出,發(fā)散到了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四哥,你……你別怪我們。”終于,不知是誰,聲音幾不可聞地說了一句。
那聲音雖低,卻無異一聲驚雷,打在了黃老四以及井門村每一個人的心上,所有人都禁不住開始搜尋那個聲音的來源,這時,一個滿面愧疚的老者,從跪了滿地的人群中,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紅衣美婦頓時大笑起來,眼中射出霜雪鋒芒,把一把鋒銳短刀扔到了地上。
再艱難的決定,只要有人走出第一步,對其他人來說便不再艱難。那第一個站起來的老者撿起了紅衣美婦的短刀,削下了黃老四的一塊肉,接著,很快便有了第二個人,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
起先,咬牙含淚地出手的還全都是男子,后來女子婦人也開始顫抖著出手,最后剩了孩子們不敢出手,卻被自己的爹娘逼著,也不得不割了黃老四的皮肉。
井門村人,終于都變成了魔鬼。
黃老四在魂魄進入地獄之前,肉體先進了地獄,他慘呼,他掙扎,但他已成了井門村人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已絕沒了逃脫的可能。終于,他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下殘破的身體躺在血泥里本能地抽搐著。井門村人捕獵為生,練出了剖皮削肉的好本事,真的幾乎削光了他的皮肉,還留著他的喘息,直到,最后一個人,切入了最后一刀。
Ⅸ
血腥氣已經(jīng)濃得如凝結成了實體,空氣變得沉重無比,黃老四死了,月光也成了紅色。
井門村人重新跪了一地,一邊磕頭一邊哭求,他們已經(jīng)做到了凌遲黃老四,他們希望狐觀音依言放他們一條生路。
狐觀音沒有理會他們,紅衣美婦也沒有理會他們。她們仿佛一起陷入了極大的疲憊和絕望之中,石化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長長的嘆息從狐觀音覆面白紗后發(fā)出,而白紗卻紋絲未動。
狐觀音說了一句話,那句話沒有開口,所以也只有紅衣美婦可以聽到。
她說:“我輸了。”
紅衣美婦冷笑了一聲,她的冷笑也沒有開口,所以也只有狐觀音一個人聽得到。
紅衣美婦說:“輸了,你就再不是狐觀音,來吧,從今而后,你便只是鯉娘子?!?/p>
狐觀音沒再說話,她只是默然看了這個世界最后一眼,轉(zhuǎn)身慢慢走向了紅衣美婦,身影越走越淡,走到紅衣美婦跟前,便融進了她的身體。
十年前,狐觀音在大火中被那奇女子所救,脫胎換骨之后,她成了鯉娘子,跟在奇女子身邊修行十年,能為卻不見長進,之所以如此,只因她心中恨意不平,可她卻偏又不愿報復。
為了消解她修行之路上的障礙,奇女子終于以離魂之術將她分成兩心,留了鯉娘子,也還了她狐觀音,并給了“她們”一個賭局。
賭局的籌碼是報復和原諒,賭局的內(nèi)容是讓“她們”重回井門村,給井門村人一個考驗,看他們是不是還如當年一樣,為了自己的生存,可以犧牲哪怕有恩德于他們的人。若他們甘心全部赴死,勝者便是“原諒”,鯉娘子便歸于狐觀音,得到徹底的解脫,而如果他們?yōu)榱嘶蠲俅芜x擇犧牲恩人,便是“報復”贏了賭局,狐觀音便徹底成了鯉娘子,再不執(zhí)善念,徹底成為那奇女子手下的冷血殺手。
盡管狐觀音受到井門村人那么嚴重的傷害,但她有山中生靈般澄澈的心靈,她堅信所有被仇恨沾染的心靈最終要得以解脫,依靠的都是寬恕和原諒。她知道,報復可以釋放仇恨,卻無法解脫心靈,所以她希望自己可以贏,希望自己的心靈得到解脫,也希望井門村人可以得到活命,可惜,她輸了。
她的心將永遠再得不到解脫,所以走向“鯉娘子”時,她聽到了自己心死的聲音。
狐觀音永遠都不存在了,鯉娘子邪魅地笑著,幽幽走出了井門村。
她留下了本也可以跟著井門村一起得活命的威武鏢局的所有人,并沒有解脫他們所中的冥尸幻術,而井門村的人,也將因此全部死于那些活尸之手。
這,是他們的宿命。而命不由天,萬般皆由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