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生
There were lots of literati living in the special age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hose careers were as diverse as teachers, writers, and thinkers. Although they had different identifications, their characteristics of literati were the same, composing an ornate chapter in Chinese history, especially these ones of Lu Xun, Hu Shi and Cai Yuanpei etc.
一百年前,辛亥革命的炮火推翻了滿清統(tǒng)治,中國大地上漫長的封建社會史由此告一段落。然而,與之共同走向消亡的除了腐朽的制度和頹廢的政治,還有傳統(tǒng)意義上的中國精英——文人。自此之后,“文人”隨著每一個個體的逝去而愈發(fā)羸弱,終至化古。
清末民初最知名的一批文人,在近現(xiàn)代文化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有些從事學(xué)問、教育,稱謂上雖然變了,但依舊是文人本色,如蔡元培、胡適、魯迅、沈尹默、錢穆,等等。他們看似應(yīng)當是與中國當時的時局離得較遠的一批人,但卻是距離中國的未來最近的一批人,他們將中華大地上最后一曲精英文人的旋律演奏得淋漓盡致,他們保留著那份風骨、那份激情、那份高傲,甚至那份孤絕于世卻又一心兼濟天下的矛盾。略有不同的是,他們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學(xué)東漸的影響,甚至很多都有留洋經(jīng)歷,如此,在自小傳統(tǒng)儒學(xué)“童子功”的滋養(yǎng)中成長,繼而得到外來文化的激發(fā),學(xué)貫古今中西。除了那一代非完全意義上的文人,后來者再無可能,然雖成絕響,余音未斷。
蔡元培是中國近代教育事業(yè)的先驅(qū),在很多場合,他更加崇尚西方的先進科學(xué),但是,他本人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傳統(tǒng)文人。精通國學(xué),清廷進士出身,后雖接觸西學(xué),以至留洋海外,卻不改其“童子功”奠下的基礎(chǔ)。他的書法線條暢達,純?nèi)巫匀唬m有為科舉樹身的嫌疑,卻脫出館閣窠臼,于傳統(tǒng)中融入瀟灑風姿,顯示出一種進步與創(chuàng)新的精神。蔡元培早年習(xí)書以楷書為主,對顏真卿、虞世南、褚遂良等法帖均下過不少功夫,然今天看到他的行草書,卻有一種自然挺秀、蘊藉清新的氣息,亦舊亦新,自有法度于其中。其質(zhì)樸氣清、疏朗寬薄的書風,亦可令人體會其溫厚寬容之性情。
胡適是比蔡元培更為激進的文化人與教育家。他更加崇尚西學(xué),主張改造中國傳統(tǒng)文化,但從他的書法來看,卻還是一個徹頭徹尾、未經(jīng)改造的傳統(tǒng)文人。這也恰恰是那一代文人共同的矛盾所在。他們對傳統(tǒng)國學(xué)從小耳濡目染,甚至曾刻苦鉆研過,卻又在青少年時期開始涉足西學(xué),再大些多有留洋的經(jīng)歷,對西方文化進行了更深的了解和體驗。童年的經(jīng)歷、血脈的傳承不容抹殺,而西學(xué)的沖擊、進步的思維同樣無法制止,而在這種矛盾的激烈碰撞中,竟成就了一批學(xué)貫中西的大家。胡適即是其中極重要的一位?;仡^來看他的書法,筆觸清新俊逸,點畫精致文雅,確是一番獨屬于中國文人的風流神采。他的字和他的為人為文也十分相像,即深入淺出、明白如話。他的文筆清清爽爽,再深的學(xué)問也能表達得干凈利落、曉暢通俗,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而他的為人待友,也是可親和藹、平易近人。觀其書法,舉重若輕,條理分明,不拘不泥,字里行間絲毫不見孤傲、藐視一切的大師做派,章法自然樸素,落筆干凈明了,有一種平實、親近的自然之風。若以書家的眼光來看,他的字在結(jié)體上似乎有些“過”,但這種“長手長腳”的特征反倒形成了其書法的明顯標志性風格,使人一望便知“胡適體”。
胡適的弱點在于有時功利心太強,是一個典型的入世文人。而與其相類又相反的錢穆,則是當時出世文人的代表,終其一生,埋首國學(xué)研究與教育,幾乎沒有與那個時代的“前沿”事物、流行話語發(fā)生過“互動”。他是真正的國學(xué)一代宗師,名重學(xué)林,只是因沉湎于學(xué)術(shù)而未獲得社會上的廣泛認知,他在國學(xué)傳承與研究上的貢獻并不亞于胡適。錢穆的書法是典型的學(xué)者書法,學(xué)者書法的特征是文雅、含蓄、雋永,無雕琢氣、造作氣,更為重視內(nèi)在的氣韻和整體的表現(xiàn)力。錢穆的書法書卷氣甚濃,清朗無為,雅逸非常,以至與那個紛亂的時代格格不入,但這就是中國文人筆下的風范。
文人之為文人,在于其有時未必以文化為生,卻必然終生在文化的指引下為人;文人之為文人,在于其并不注重文與非文的外在身份與評價,而更注重內(nèi)心又文而生的某種氣息與品質(zhì)。民國時代群星閃爍,善惡不論,成敗之外,文人之心相通、文人之氣相吸,無論何時何地,一腔中國傳統(tǒng)精英文人的熱血不會有絲毫稀釋。在這一不滅的基因影響之下,中國書法得以在那個看似不可能有人顧及的時代勃然大興,掀起一浪震古爍今的高潮,讓后人不僅記住一段辛亥革命史、一段民族屈辱史、一段舉國抗爭史,同時還記住了那一段不同尋常的文化史、書法史。
事實上,當時名士之中善書者不在少數(shù),因為他們所成長與生活的年代仍如歷代先賢一般,以善書作為自己的基本素質(zhì),只是他們沒有太多閑暇,而他們在其他方面的聲名又太高,以至于書法方面的才華罕被重視。他們雖然未必有一日專心于書學(xué),但書法之于他們,已成為杰出的一部分。這聽上去如同悖論,既然無暇,又哪來的心思習(xí)書?其實書法的真諦與妙處又恰在于此,廣博的閱歷才是文化的積淀,閉門苦讀未必能出真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