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霞
沒有人可以以藝術的名義游離責任之外。
2016初夏的一個陰雨天,廣東當代藝術中心,郭燕的個展《別處》的開幕式正在舉行,人頭攢動。展廳里一位觀眾有感而發(fā):“這樣的天氣,看郭燕的展覽正合適。”旁邊的人隨即點頭表示認同。
此時的郭燕,站在自己的代表作之前,跟一批一批的人合照,或者為慕名而來的小粉絲簽名。笑容淺淡,舉止輕柔,而她身后那幅以鮮紅色與灰黑色為基調(diào)的大型畫作,表現(xiàn)的卻是籠罩在霧霾和煙塵之下的城市景觀,激烈灰暗,充滿濃厚的現(xiàn)實批判意味。兩者相互映襯,讓人在鮮明的反差之中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張力。
從2005年至今,投身藝術十余年,她的作品被中國美術館收藏,在美國、上海、北京等地也舉辦過個人展覽。雖然至今并未被太多人熟知,但郭燕和其作品,在圈內(nèi)還是給了不少人深刻的印象。
在成都與郭燕相識的畫家邱光平,回憶起14年前與郭燕的初次相遇時,用“驚為天人”來形容。驚人的卻不是她的容貌,邱光平寫道,是她“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著名畫家何多苓曾在文章中這樣描寫:“她笑起來很開朗,但笑容緩緩消失,凝固在一種大理石般的落寞中”。大多數(shù)接觸過她的人,說她“親切爽朗,溫柔近人”。
作為一名藝術工作者,被冠上“中國最美女藝術家”這類名頭,是頗令人尷尬的一件事。好在郭燕并不介意這些,她只把這當做朋友們的調(diào)侃,“重要的還是作品想表達的東西。”
她筆下不乏著眼甚大的題材,涉及霧霾、工業(yè)污染、城市化過度等問題,批判意味十足?!昂芏嗳苏f我怎么沒有小清新一點的作品,老是畫些苦大仇深的東西。女藝術家大多不都是畫母與子、畫花卉、風景畫什么的?!睂τ谶@些評論,郭燕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
5歲時,她隨家人從陜南的小河鎮(zhèn)移居到山陽縣,20歲時,從山陽移居到西安讀大學,1996年大學畢業(yè)后又移居到成都定居,2010年再隨家人移民到溫哥華。不停的遷徙與改變伴隨她的人生,似乎無法回避也無可奈何。
也許這種軌跡和現(xiàn)代的許多國人類似,但對于郭燕來說,卻引發(fā)了她不間斷的,對于原鄉(xiāng)的思考: “哪里才是我們的家園?”“哪里才是安放靈魂的原鄉(xiāng)?”這種思考不僅是精神層面上對原鄉(xiāng)對家園的尋找,也是對現(xiàn)實中社會變遷,城市快速發(fā)展及對人的生存環(huán)境帶來的一系列問題的反思和批判。
藝術家與現(xiàn)實的關系總是微妙無比。他們描繪現(xiàn)實,但又抽離現(xiàn)實,以一種浮在空中的觀察者的角度。而郭燕天生的敏感和細膩的感知能力,讓她對個體的命運傾注了極大的關注和同情。
這次在廣州辦的個展《別處》,主要作品是一幅長達16米的油畫,創(chuàng)作于溫哥華。因為工作室并不大,這幅作品定在三面墻上,足足掛了快半年。每日站著,對著同一幅畫涂涂抹抹。作品基調(diào)又偏灰暗,有段時間郭燕自己看得都快崩潰了。畫作沒有完成之前,她心思一直吊著,連過年也沒有心思。
其實,這個被稱為“世界最宜居城市”的地方,完全符合郭燕對于理想環(huán)境的想象:空氣干凈,鳥語花香,居民溫和善良,走在路上都有陌生人對你微笑點頭。她的生活比在國內(nèi)簡單得多:每天在工作室呆9個小時,潛心創(chuàng)作。繪畫、素食。一日兩餐,早出晚歸。
但是,溫哥華卻不能給她文化的歸屬感?!澳阍儆绣X你移民出去,在文化心理上來講都像個難民。溫哥華是如此美麗,卻又是如此的荒蕪。美麗是風景如畫,荒蕪是精神上的貧瘠?!?/p>
兩年后,她收拾行李,一家人又回了成都。相比之下,國內(nèi)雖然臟、亂、差,卻生機勃勃。
此后,“我游走在這兩個城市(溫哥華和成都),我的內(nèi)心一直是在別處的概念。生活在別處,心也在別處。這就成了一種游離,一種期盼,一種對美好的向往?!?/p>
每次從溫哥華回到成都,她都要用幾個月時間才能適應當?shù)氐目諝狻?/p>
“就算是一個藝術家也不可能活在真空中,只要你呼吸,你就可能和霧霾發(fā)生關系,你就可能和工業(yè)發(fā)生關系。所以沒有人可以以藝術的名義游離責任之外。你是避不開的,所以每個人都應該肩負一個自己的責任。如果每個人都沒有這個公民意識的話,這個社會就完蛋了?!?/p>
一方面,她思念國內(nèi)的人文氛圍,但生長的那方水土,卻在快速的城市化道路上面目全非;另一方面,溫哥華優(yōu)美的自然環(huán)境和國內(nèi)城市的烏煙瘴氣形成巨大反差,迫使她拿起畫筆傾瀉心中情感。
于是在溫哥華創(chuàng)作的這一系列作品取名《別處》,語出自米蘭·昆德拉的《生活在別處》。從2015年下半年開始,在西安、廣州等地展出。
展覽以兩幅主要作品為代表,呈現(xiàn)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感。裝置作品《自然的邊界》,由200多個舒展著翅膀的人類和鳥群雕塑組成。雕塑懸掛于空中,仿佛流淌的一首詩,訴說著對于自由與詩意的美好向往。
而在作品《安放靈魂的原鄉(xiāng),沒有天空的城市,煉獄般的景觀》中,郭燕描繪了由靈魂之鄉(xiāng)變成煉獄的城市進程。密密麻麻的鮮紅色的人,姿態(tài)麻木,蜂擁而行,盲目前進。擁堵、霧霾、工業(yè)污染、逼仄的空間,任何一個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能把這些詞語與畫中的景象對號入座。
“我中途過年回國內(nèi)的時候,去了一趟市場準備我的裝置作品。一進那個市場,全都是電瓶車、汽車,那種人流量巨大的沖擊感,特別震撼。我當時就想,我只是幾年到這里來一次。更多的人為了生存,無奈地在適應這種逼仄的環(huán)境,這是一種扭曲的狀態(tài)。就是《捆綁之軀》中所描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