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一
陶威是荊城縣捕快,最近省巡撫衙門辦了個“捕快特訓班”,旨在加強培養(yǎng)一些有潛力的捕快,他因表現良好被選送過來!
陶威來到省城參加了幾天特訓后,就和來自各州縣的另外十一名捕快打成了一片。
這天是巡撫衙門捕快楊鳴的生日,他請全班同學晚上去省城第一大酒樓望江樓狂歡。
望江樓不僅僅是家酒樓,也是本省第一大銷金窟,一共六層。三層以上就是禁地,非貴賓不得入內,里面吃喝嫖賭一應俱全,很多大佬談一些神秘的生意據說也都是在這里。
楊鳴是這里的地頭蛇,便帶同學們上了六樓。楊鳴得意道:“有花無酒少精神,有酒無花俗了人。我請了最近紅透省城的‘芙蓉樓頭牌姑娘阮萍聚來給咱們唱曲助興!”
阮萍聚長得國色天香,彈得一手好琴,歌聲也是宛轉悠揚。到了半夜,喝得滿面通紅的楊鳴道:“咱們擲骰子,誰贏了誰今晚就能得佳人!”
身為捕快要抓老千,自己賭技就得過硬,不過可能是都喝高了,最后竟讓沒喝酒的陶威贏了個大滿貫!
楊鳴給陶威在六樓開了間客房,阮萍聚對陶威道:“夜深了,咱們安歇吧?!?/p>
陶威窘迫道:“在下不敢冒犯,我睡這里就行了。”說完指了指窗邊的小榻,然后和衣而臥。阮萍聚便放下床幔,自行睡去。
陶威睡夢中感到一陣窒息,睜眼一看,滿室濃煙,聽到外面有人狂喊:“走水啦!”
陶威一躍而起,只覺得頭重腳輕一陣眩暈,他想起阮萍聚,大聲呼道:“阮姑娘,失火啦,你還在嗎?”一根被火燒斷的橫梁向他迎頭砸下,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陶威醒來時天已大亮,發(fā)現自己倚靠在一個墻角,不遠處就是望江樓。原本雕梁畫棟、雄偉壯麗的大樓一夜之間被燒得烏黑殘破,只剩一個大木架子在江風中晃蕩!
陶威看到不少捕快、衙役在破樓中進進出出,不停地搬出一具具被燒焦的尸體,想起捕快班的那十一個同學,還有阮萍聚。他忙跑到樓前張望。
陶威一現身,忙碌的捕快都頓時一愣,接著不由分說地把他五花大綁,扭送到了巡撫衙門。
巡撫許湛陰沉著臉:“陶威,你放火燒了望江樓,竟然還敢現身!”
陶威大驚,矢口否認。許湛冷笑道:“昨夜一場蹊蹺的大火,所有的人都被燒死了,只有你一人毫發(fā)無傷,怎么解釋?”
衙門外一陣喧嘩:“欽差大人到!”一群護衛(wèi)簇擁著一位大官來到堂前。
許湛起身迎接,欽差宣讀了圣旨,他是都察院監(jiān)察御史潘輝,因有人舉報望江樓是眾多大案、要案交易的據點,引起朝廷重視,特派他來調查。
潘御史聽聞望江樓已在昨夜被一場大火燒毀,立刻要到現場勘查。許湛自是要相陪,就下令將陶威暫押大牢。
陶威隱約猜到了一些真相:望江樓表面富麗堂皇,實際藏污納垢,不知隱藏著多少罪惡!只因有人檢舉朝廷要調查,就被某些相關人士一把火將其“滅了口”!
晚上有獄卒進來送飯,陶威拿起一個窩頭,發(fā)現窩頭上有一個淺淺的月牙形的印痕。他咬了一口,牙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掰開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小段鐵絲!
這是有人要幫自己逃出監(jiān)牢!陶威想起許湛對自己的懷疑,作為一省的最高長官,沒準他就是火燒望江樓幕后的最大黑手,還是先逃出去親自查探真相吧!
陶威用鐵絲捅開了鐵鐐的鎖眼,又打開了牢門的鎖,溜到后門越墻而出,這對于身為捕快的陶威來說易如反掌。
二
陶威心想當時眼看自己就要被一根橫梁砸到,如果被砸暈倒,一定會葬身火海!肯定是有人救了自己,難道是阮萍聚?
陶威潛入芙蓉樓老鴇的房間,逼她說出阮萍聚的身世來歷。
老鴇驚慌失措道:“大約一個月前,這阮萍聚說要來我院里掛單,掙的錢五五分賬。我還沒見過有姑娘自己主動往火坑里跳的,但見她貌美聲甜,就答應了。她正式掛牌沒幾天就紅了,沒想到昨夜到望江樓出堂差,一場大火就再沒回來!”
陶威已明白阮萍聚一定和望江樓的大火有關,她就是要借助紅牌歌女的身份進入到望江樓核心區(qū)。陶威決定夜探巡撫衙門,看許湛和這起縱火案有沒有關系。他來到巡撫衙門后墻剛要一躍而上,被人拉了一把,他轉頭一看竟是阮萍聚!
阮萍聚埋怨道:“你居然想夜探許湛,差點我就白救你了!”
陶威很激動:“果然是你救我出火海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阮萍聚道:“我是刑部密探,其實許湛就是望江樓幕后的黑手。朝廷派御史潘輝來調查,但潘輝與許湛是同年,刑部怕二人勾結,派我來暗查?!?/p>
陶威道:“是你助我出牢籠的么?”
阮萍聚搖搖頭:“是許湛。他想拿你當替罪羊,但你畢竟是個捕快,如果骨頭硬抵死不認他也沒轍,就把鐵絲放到窩頭里引誘你逃獄,然后說你是畏罪潛逃!”
陶威問道:“你怎么知道他把鐵絲放到窩頭里的?”
“我……親眼看見的?!比钇季勰贸鲆粋€紙包,“你一天都沒吃飯了吧,吃個饅頭?!?/p>
阮萍聚打開紙包把饅頭遞給陶威,陶威接過剛要吃,看見饅頭上有一個淺淺的月牙形的印痕。他望了望阮萍聚的手,只見她雙手指甲修得又長又漂亮,每個指尖都像彎彎的月牙!
這時一件物什破空而至,打落了陶威手中的饅頭,一個人影從黑暗中飛奔而去。阮萍聚一驚,縱身追去。
陶威撿起地上的饅頭,發(fā)現上面插了一枚純銀柳葉鏢,他拔出來一看,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插入饅頭的那截鏢身已經變成了烏黑色!
陶威剛把饅頭和柳葉鏢揣入懷中,阮萍聚回來了,說那個黑影輕功太好沒追上。
阮萍聚問陶威饅頭呢?陶威說已經吃掉了。阮萍聚說你這么快就把一個大饅頭都吃了?我還想分一半吃呢!陶威原以為是阮萍聚想毒死自己,看來她并不知道饅頭有毒!
陶威問阮萍聚饅頭是哪來的,阮萍聚說這是他們刑部密探在本地聯絡站里的同事給她的。
陶威從懷里掏出饅頭和柳葉鏢,遞給阮萍聚:“你以后要當心!”說完轉身而去。
阮萍聚看著饅頭和烏黑的銀鏢震驚不已,待抬頭張望,陶威已經消失在夜色中。
三
陶威偷了身綾羅衣衫,換下犯人服,又簡單地進行了易容,就在城里游蕩起來。
終于他在一家飯館外發(fā)現了一個記號,那是在特訓班里學到的特別聯絡標記,外人看著普通,但自己人會一眼識別出來。他順著這個標記又找到了下一個標記,最后被指引到了城郊的一座破廟。
陶威道:“我看到了你留下的標記,出來吧!”
從破敗的關公塑像后走出一個人,雖然他穿著一身乞丐衣服,臉上涂得烏黑,但陶威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竟是他特訓班的同學——已“葬身火海”的巡撫衙門捕快楊鳴!
陶威很激動:“你沒死!還射出銀鏢提醒我饅頭有毒!”
楊鳴冷笑:“現在誰沒被燒死誰就有嫌疑,巡撫衙門我暫時是回不去了,非得查清這案子不可!”
陶威問道:“火燒當晚你看到了什么?”
楊鳴恨道:“是阮萍聚放火燒了望江樓,雖然我僥幸逃脫,可其他同學卻成了火中冤鬼!”
陶威點點頭:“我看到饅頭上的月牙痕,和牢里藏了鐵絲的窩頭上的月牙痕一樣!引誘我逃出牢籠的是她,不過她說毒饅頭是同事給她的。”
楊鳴冷笑道:“兔死狗烹,看來是她的主子想殺她滅口!”
陶威道:“那我們何不與她同仇敵愾、聯手對敵?”
楊鳴恨道:“我決不會和燒死我十個好兄弟的兇手合作!”
陶威道:“望江樓樓高六層,絕非阮萍聚一人之力就能燒光,她肯定還有幫手。既然她的幫手能進入望江樓放火,為何還要借助風塵女子的身份進入最頂層核心區(qū)呢?只有一個原因:核心區(qū)有些值得她費力冒險的東西!”
楊鳴用欣賞的語氣道:“想不到你一個小地方來的捕快,竟有如此見識!阮萍聚肯定已經掌握了望江樓的一些機密!只要我們得到這些機密,就定能讓案情真相大白!”
陶威微微一笑:“這么說你同意與阮萍聚合作了?”
楊鳴冷哼了一聲:“要合作也得先找到她才行!”
陶威說他當時看到包饅頭的紙上印著四個字:瑞記饅頭。瑞記饅頭鋪應該就是“出品方”。
楊鳴說咱們就先去這個瑞記饅頭鋪看看。
倆人到街上打聽到了饅頭鋪的地址,可惜趕到時瑞記饅頭鋪著了大火,剛被街坊鄰里撲滅,現場一片狼藉。
楊鳴嘲諷道:“又是火燒,他們還能不能玩點新鮮的?”
倆人在火場東找西翻扒拉起來,陶威說:“奇怪,咋這么久還不見官府來人勘察火災現場?”
楊鳴道:“不來正好,你看我找到了啥?”邊說邊遞給陶威一個金錠子,約有二兩重。陶威擦去了金錠上煙熏火燎的痕跡仔細一看,底部鐫刻著本省府庫的印鑒!
府庫金銀只有巡撫有權動用,難道是許湛?
楊鳴與陶威默契地朝巡撫衙門的方向走去。
四
陶威與楊鳴來到巡撫衙門,發(fā)覺氣氛不對,周圍有很多衙役捕快,個個如臨大敵。
楊鳴手指一個身著戎裝的人,低聲道:“是林參將!發(fā)生啥事兒了,連駐軍都驚動了?”
陶威去打聽了一下,正好碰上個多嘴的門房,說剛剛有刺客行刺,巡撫大人身受重傷。
楊鳴恍然大悟:怪不得饅頭店遭遇大火卻遲遲不見官府去人,原來是發(fā)生了巡撫遇刺的大案,人手都被派到這邊來了!不由得驚道:“這女人是不是瘋了?饅頭店在城西,這里是城東,她大白天先放火后殺人,這么遠的路這么短的時間連趕兩場!”
陶威卻認為這事兒有點蹊蹺:“如果說饅頭店是阮萍聚的聯絡站,他們想毒死她,她就放了火,那里面的人呢?她刺殺許湛動機何在?”
楊鳴琢磨了一下,說許湛就是望江樓的幕后黑手,阮萍聚奉命燒了望江樓,又差點被許湛滅口,所以先放火,而后她又趕來行刺許湛。
陶威覺得有點不對勁。楊鳴道:“許湛若是重傷不治,豈非死無對證?若是他僥幸不死,以他封疆大吏的身份,咱們又怎么能將其扳倒?除非我們借助更強大的勢力……”
這時一頂官轎抬至巡撫衙門外,御史潘輝下了轎,在護衛(wèi)的簇擁下走進了大門,顯然是得知許湛被刺前來探望的。
楊鳴眼睛一亮:“怎么把他給忘了,潘御史就是奉旨來這里調查望江樓的??!”
倆人回到了關帝廟,楊鳴說想去見潘輝,陶威勸他再等等??蓷铠Q擔心萬一許湛死了,一切就都說不清了。于是待陶威睡下,楊鳴便悄悄地離開破廟去了驛館。
風刮開了廟門,“哐當”一聲響驚醒了陶威,他目光一掃沒看見楊鳴,猜到他是去找潘輝了,心想這楊鳴也太心急了,這點時間都等不了!
時間?陶威腦中靈光一閃,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他暗叫一聲不好,急忙向驛館奔去!
等陶威趕到驛館時只見屋頂上兩個人正在決斗,一個是潘輝,想不到他一個文官,武功竟也如此了得,另一個卻不是楊鳴,而是阮萍聚!
由于倆人打得太激烈,又是在屋頂上,地上的護衛(wèi)們完全插不上手。陶威索性沖到了驛館里面,見楊鳴倒在地上,胸前一片鮮血!
屋外一聲巨響,似是有人從屋頂掉落,陶威出屋一看,是阮萍聚。
潘輝從屋頂一躍而下,喝道:“這三個人都是刺客,給我格殺勿論!”
五
陶威見護衛(wèi)們就要動手,忙喊道:“等一等!潘大人,我手上有你要的東西,只想換我們三人活命!”
潘輝連忙喝止了護衛(wèi)們,要陶威進屋說話。陶威說楊鳴和阮萍聚都身負重傷,要立即醫(yī)治。潘輝叫手下去請本城最好的跌打大夫。看見大夫給楊鳴和阮萍聚治傷了,陶威才跟潘輝進了書房密談。
潘輝冷冷道:“人已經在救治了,東西呢?”
陶威道:“楊鳴來找你是因為他認定了許湛是真兇,想借助你的力量破案。但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后來終于想到了:時間!望江樓從一個普通的酒樓變成全省罪案、貪賄交易的黑窩點,并非朝夕之事,而許湛到此當巡撫還不到半年,怎么會是望江樓的幕后黑手呢?
“我大膽推測秘密檢舉望江樓的人就是他!望江樓幕后老板到底是誰?能有那么充裕的時間和強大的能力禍及一省,只有任職此地超過三年的前任巡撫!
“前任巡撫已經高升到京里,卻被人檢舉了望江樓一事,只好派心腹到此毀樓滅跡。阮萍聚真的是刑部密探,假扮風塵女子進入望江樓核心區(qū),就是為了尋找機密證據,沒想到前任巡撫派來的心腹也在這一夜動手了,楊鳴半夜醒來撞見了拿到證據匆忙撤退的阮萍聚,誤會了她就是縱火害命的兇手!
“阮萍聚將證據交給許湛,許湛知道我跟此案無關,就通過阮萍聚助我逃出了大牢,還故意拋出他就是幕后黑手的假線索,引誘我繼續(xù)查下去。
“刑部聯絡人已被前任巡撫心腹收買,想毒死阮萍聚然后燒鋪逃走。只是真金不怕火煉,我和楊鳴在廢墟里找到了一錠屬于本省府庫的黃金,應該是用來收買叛徒的。楊鳴因此對許湛起了疑心,可是他忘了能動用府庫金銀的,除了許湛這個現任巡撫,還有前任巡撫?!?/p>
陶威說在特訓班和同學們閑聊時,曾聽說過前任巡撫和御史潘輝曾共事多年,交情匪淺,又想到驛館離巡撫衙門并不遠,當許湛遇刺后,連遠在城外駐軍的林參將都趕來了,潘輝卻姍姍來遲,因為刺殺許湛的就是他,他回驛館換下了刺客的衣服,才趕過來假意探望!
這時一個護衛(wèi)闖了進來:“大人,我們被林參將率兵包圍了!”
潘輝沖到屋外一看,除了林參將和士兵,還有毫發(fā)無傷的許湛!
六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望江樓幕后黑手就是前任巡撫,他得知摯交潘輝被派來調查此案,就勾結他火燒望江樓毀滅證據。
沒想到刑部會派了阮萍聚來暗查,望江樓雖然燒成了灰燼,但證據被保留了下來。潘輝到巡撫衙門尋找證據卻被許湛發(fā)現,他以為憑自己的一記開碑掌許湛定會心口碎裂而死,卻不知許湛身上穿了金蠶絲馬甲,重傷的樣子只是裝出來迷惑敵人的!
阮萍聚查出了前任巡撫的心腹就是潘輝,面對質問潘輝全盤承認,他有把握殺了這個女密探,卻被前來驛館求助的楊鳴聽見,得知真相后和阮萍聚一起對付潘輝,結果受了重傷。
陶威把案件始末講給潘輝聽,是為了拖延時間。在到驛館之前他已經順路先去了巡撫衙門,本來只想碰運氣,希望許湛能有片刻的清醒,沒想到許湛根本沒受傷!倆人商議,陶威去驛館拖住潘輝,許湛則去城外軍營請林參將率兵來擒賊!
望江樓一案終于大白天下,潘輝和前任巡撫被依罪處斬,所有涉案的黑惡勢力逐一被鏟除!
阮萍聚與陶威、楊鳴依依惜別,雖然十二個人的捕快特訓班只剩下了陶威和楊鳴倆人,但許湛決定繼續(xù)辦下去,他相信這兩個優(yōu)秀的年輕人將會是本朝刑部的棟梁,國家未來的中流砥柱……
〔特約編輯 繆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