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
建筑師彼得·卒姆托(Peter Zumthor)先生的作品遠(yuǎn)看有些平淡,甚至中規(guī)中矩。其作品之一瓦爾斯溫泉浴場就像阿爾卑斯山上的一塊方形石頭—依山而建,外墻被6萬片當(dāng)?shù)禺a(chǎn)的細(xì)長條片麻巖包裹,平頂鋪上草地。這座浴場被許多人奉作朝圣之地—從精致莊重的更衣室走出來,在幽暗寂靜的通道里,墻面粗糙,水流聲隱隱傳來,穿過一條長長的斜坡,透藍(lán)的溫水突然涌上來。
彼得·卒姆托和他的經(jīng)典之作瓦爾斯溫泉浴場
“建筑要為人著想?!边@是卒姆托作品的共性—外觀與周圍的環(huán)境和諧一體,內(nèi)在的功能周到而妥帖。2009年,他獲得素有建筑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茲克獎。頒獎詞不吝贊美:“謙遜和力量共存……他重申了建筑是這個脆弱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即便獲獎,卒姆托和主流建筑圈依然保持著距離,他謝絕了大部分演講邀約,“獲獎耽誤了我很多時間。我必須調(diào)整自己,重新專注工作。”他的工作室建在阿爾卑斯山下人口不足1000的小村莊里。30年來,他的建筑作品只有二十余件,員工最多只有二十幾位。他熱愛這樣的工作環(huán)境,“如果我一年里有一半的時間在出差,我一定會生病的?!?/p>
他拒絕商業(yè)化,拒絕為任何一個人的享樂而建造?!拔覜]有為Hugo Boss的后代建別墅;也沒有為一位富有的藝術(shù)愛好者建造用于擺放其收藏的別墅;我拒絕了為奧迪在全世界修建汽車展室的邀請;也拒絕了Giorgio Armani發(fā)出的在米蘭搭建服裝天橋的邀請?!睂ψ淠吠衼碚f,那將是他“生命中的4年”,他不想把它變成別人眼里的“招財寶”和“可有可無的去處”。
2007年,他為一對農(nóng)民夫婦免費(fèi)造了一座教堂。為了感恩上帝讓他們能生活至今,夫婦倆希望在家附近造座教堂來還愿。卒姆托在附近伐了111棵樹,把它們豎得像圓錐一樣,然后往樹上澆混凝土,把外表夯成一個棱柱體,再一把火燒了所有木頭,墻面留下了樹的半圓柱輪廓和燃燒后的黑色印跡。這座屋頂開口的淡黃色教堂立在一片廣袤的田野中。推開三角形金屬門,頭頂那方明亮如神明般照耀著每個人?!爸挥挟?dāng)一個項目確實對人或城市有所裨益時,人才能享受到建筑的樂趣?!?/p>
他認(rèn)為最理想的建筑能反映出“一種流動的人生”。這些建筑仿佛是這個地方與生俱來的一樣,和四周融為一體,述說當(dāng)?shù)氐墓适?,飽含人類的情感,如同擁有“靈魂”。
“靈魂”深處,是他像普魯斯特一樣對童年記憶細(xì)節(jié)的迷戀—姨媽家花園里形似湯匙背的金屬門把手,腳踩在礫石地上的聲響,上了蠟的橡木樓梯閃爍著柔和的光澤。聲音、氣味、材質(zhì)、陰影和光線,他調(diào)動起所有感知。“建筑首先是生活的容器和背景,敏感地容納著地板上腳步的節(jié)奏,容納著工作的專注,容納著睡眠的寂靜?!?/p>
他不厭其煩地用細(xì)節(jié)來創(chuàng)造感知的體驗。為一個項目,他能制出成千上百張立面圖、平面圖、剖面圖和細(xì)部圖。他喜歡用一支6B鉛筆在白紙上設(shè)計和思考。他的工作室里充滿了各種細(xì)部模型,“我們用真材實料工作,沙、玻璃、蠟、鐵……”他曾跟著做家具木匠的父親當(dāng)了4年學(xué)徒,父親嚴(yán)厲地教他“如何做得更精確而不妥協(xié)”。
卒姆托小心地觀察這個冗雜的世界,試圖在工作中“校正那些干擾性的事物,重新創(chuàng)造所缺乏的事物”。他追求著建筑的純粹,也校正著這個時代的喧囂。2009年普利茲克獎公布時,他正在阿爾卑斯山脈的一處山坡上跟客戶商量如何設(shè)計菜園。他對第一時間打來電話的記者說:“我的眼前是綿延起伏的山脈,湛藍(lán)的天空。你真應(yīng)該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