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舟
我以為永遠(yuǎn)都不會再遇見的人,在這個教室里,出其不意地和我再次相遇了。我的眼睛亮起來,激動不已,就像狗看見了肉一樣,嗷嗚一聲就要撲過去。
洋姐推薦:看完這篇小說的洋姐立馬就給作者寫了個回復(fù):“寶貝,寶貝,你簡直讓洋姐太驚喜了,怎么會寫出如此流暢的文章來呢?你是怎么做到的?讓洋姐仰天長哭嫉妒羨慕恨5分鐘ing……”這位同學(xué)更會賣萌,回我道:“告訴我……這不是自動回復(fù)對不對……對不對?”當(dāng)然不是自動回復(fù)了,寶貝!但是你倒是提醒洋姐了,我可以把那段話設(shè)成新的自動回復(fù)啊,哇哈哈哈哈……
~1~
我認(rèn)識陳述,是在十八歲那年,大學(xué)開學(xué)之前。比旁人都要早很多。
這時聽的人總會尖叫:“十八歲?荷爾蒙爆發(fā)的年紀(jì),你們兩個怎么沒有擦出火花?”
我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沒辦法,那個時候我太丑了?!?/p>
我這個人特會裝模作樣,三句話里有兩句半是信不得的??墒沁@句話,認(rèn)識我的人都能給我證明,十八歲時候的我,長得實(shí)在是……不忍直視。
所謂青春期,肯定會伴隨著一樣?xùn)|西——青春痘!沒錯,十八歲時的我,青春痘在臉上肆虐的程度,嚴(yán)重到用我爸的話來說,不湊近看都看不出來這是個人!
我一度很沮喪,各種各樣的“戰(zhàn)痘”大法試過去,戒辣忌冷,喝杯水都小心斟酌,卻一點(diǎn)起色都沒有。作為一個青春剛剛開始的少女,沒有什么比丑更讓人絕望的事情了。
高考結(jié)束之后,身邊的朋友組織了一場畢業(yè)旅行,地點(diǎn)在烏鎮(zhèn)。我?guī)缀跏潜粡?qiáng)拖著沒有反抗余地地被拉去湊了數(shù)。
十八歲的姑娘啊,臉上全是膠原蛋白,穿著短袖和熱褲出去晃一圈,回頭率高得爆表。但是如果中間穿插著一個滿臉都是青春痘的丑八怪,就不是什么回頭率的問題了,直接上升到了尊嚴(yán)問題!
于是在來到烏鎮(zhèn)的兩天后,我開始躲在房間里閉門不出,任憑好友怎么哄也高興不起來。
“沒有人會愛上一個丑姑娘?!?/p>
我照著鏡子,看著這張坑坑洼洼的臉,幾乎絕望地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句話。
接著,更讓我絕望的事情發(fā)生了。
我遇到了陳述。
冒著熱氣的早餐店里,人群熙攘,鼻尖全是包子的香味。陳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穿著皺巴巴的白色T恤,松垮的牛仔褲,發(fā)型很凌亂,看上去沒洗臉也沒刷牙,無比邋遢的模樣。
莫名其妙的,我看著他的樣子,忽然覺得找到了同類。
我走過去,他撩起眼皮看著我,沉默了一會,把自己面前的小籠包推過來一點(diǎn)兒,聲音有點(diǎn)兒?。骸俺詥??!?/p>
這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把疑問句說得像陳述句的人。
我毫不客氣地坐下,舉了舉自己剛剛買的早餐,“不用,謝謝?!?/p>
然后,我就開始在他異樣的眼神中非常痛快地吃起了早餐。也許是因?yàn)楸蝗顺靶昧?,我竟然一點(diǎn)兒也不在意作為一個女孩子的形象了。
大概是我的表情過于決絕,他忍不住正兒八經(jīng)地看著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怔,這是第一次有個男生主動詢問我的名字。
我想了一下,實(shí)話實(shí)說,“陸璐?!?/p>
他伸出一根手指,往他的水杯里沾了沾水,然后在桌子上認(rèn)真地寫下三個字:陸璐。
他沒看我,“我猜的,對嗎?”
我湊過去,看清楚后有點(diǎn)兒驚訝,完全正確?!啊瓕??!?/p>
他瞥了我一眼,忽然輕輕笑了。
我看著,覺得莫名心悸,“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拿起剛剛沒吃完的包子,放進(jìn)嘴里啃了一口,“陳述?!?/p>
他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手邊的水杯送過來一點(diǎn)兒,我默契地也沾了沾,在桌上一筆一劃地寫給他看:“敘述的述,對嗎?”
我明顯看到他的眼里躥起一抹亮光,然后他扯起嘴角笑了起來。
這是默認(rèn)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也笑了起來。眼里有人來人往,有白墻黛瓦,有潺潺的流水,還有這個在古鎮(zhèn)里偶遇的男生的笑眼。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和你剛見面,兩個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覺得是一個整體。
~2~
很久以后,我回憶起這茬兒,好奇地問陳述,“你當(dāng)時怎么會想和我搭訕的?”
我翹著二郎腿,正想著他會說出什么一見傾心、傾蓋如故這樣文藝的話來呢,結(jié)果這祖宗直接給我蹦出一句:“那個時候我很好奇,你那么丑,怎么還會有勇氣出門?!?/p>
我嗆了一口口水,指著他的手指都在顫抖,恨不得撲上去把他的臉撓花。
回到我住的客棧里,同行的幾個朋友已經(jīng)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準(zhǔn)備出去逛了。見到我,她們熱情地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
那種自卑的心情再次蔓延上來,我揮了揮手,說不用。
我站在客棧的走廊上,俯瞰著整個漂亮的烏鎮(zhèn)。以河成街,街橋相連,白墻黛瓦,人來人往,安靜中透著繁華。
我很難過,但她們并不懂我的難過,感同身受向來是扯淡的。
我悵惘著,半天聽到一個有點(diǎn)兒熟悉的聲音,他平靜地問我:“你準(zhǔn)備跳下去嗎?”
我嚇了一跳,撫著胸口扭過頭去,果不其然看見了陳述的臉。他似乎已經(jīng)洗過臉了,換了一身衣服,干凈而清爽的模樣。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膝蓋上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像是已經(jīng)看了我很長時間了。
我覺得有些奇妙,“你怎么在這里?”
陳述挑眉:“這里被你包了?”
不,不是,我只是覺得神奇,原本以為見過一面便失散的人,重新遇到的神奇。
他抬頭瞥了我一眼,把手里的筆記本往我這邊移了移:“看嗎?《霸王別姬》?!?/p>
我的眼睛亮了亮,“哥哥?”
陳述抬手指了指,“去搬凳子?!?/p>
我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放松了下來,也不管笑得有多丑,聽話地跑回自己房間去搬。
就這樣,我們兩個很霸氣地占了半個走廊的位置,就著一臺筆記本,看了一個多小時的張國榮。
偶爾有人經(jīng)過,陳述也不搭理,看見他們不滿的眼神,腿一伸,更加囂張。我狐假虎威著,第一次覺得有人罩著是這么爽的事。
很老的電影了,可每看一遍,都會感嘆哥哥長得真是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每看一遍,也總是會覺得結(jié)局真是悲慘。
陳述嫌棄地看我,“有這么好看嗎?”
我無奈地?fù)u搖頭,表示男生和女生的審美果然差很多。
接下去的幾天時光里,我和陳述就像是形成了一種默契,無聊就窩在走廊上看電影,有時候他心情好,會丟給我?guī)装闶?,我們不說話,不聊各自,就這樣,純粹消磨時光。
可他并不會讓我覺得尷尬。
“你也是剛剛高考完?”陽光刺眼,我瞇著眼睛問他。
陳述帶著詫異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不是?!?/p>
我有些莫名其妙,“哦……”
我抬頭望著他的側(cè)臉,線條利落而柔和,白白凈凈的,格外吸睛,我福至心靈,“你信不信,我以前也長得挺好看的?”
陳述聞言,居高臨下打量了我一眼,憋著笑,“所以你現(xiàn)在是去整過容嗎?”
我:“……”
烏鎮(zhèn)不大,朋友逛膩了,想要提前結(jié)束行程去別的地方。
離開的前一夜,我心血來潮約了陳述出去走一走。本以為會是很文藝的告別,但不幸的是,我們沒走多遠(yuǎn),就發(fā)現(xiàn)一個悲催的事情——我們迷路了!
我捂臉長嘆:“天,這么小的地方也能迷路!”
陳述似乎一直都是云淡風(fēng)輕不以為意的模樣,他站在我身邊,說:“就這么走著不好嗎?永遠(yuǎn)不知道我們會走到哪里,遇到的驚喜也會越多?!?/p>
初見時的心悸再次涌上心頭,清涼的夜風(fēng)吹在臉上。我沒說話,慢慢地跟著他走。
我們走過許多拱橋,穿過長長的回廊,踏著青石板的石子路,遇到小吃就吃,見到喜歡的玩意就買。
最后我們實(shí)在走不動了,拎著一袋子的東西,開始思考怎么回去的問題。
陳述拿出手機(jī)導(dǎo)航,擔(dān)憂地看著我,“你這么笨考得上大學(xué)嗎?”
……
我平生最討厭兩件事——別人說我笨,別人說我丑。
我立刻跳腳:“當(dāng)然!要不要拿錄取通知書給你看?”
陳述“切”了一聲,隨即笑了起來。
那種明朗的、露出牙齒的笑容。我恍惚覺得和這十里紅妝,溫柔漂亮的烏鎮(zhèn)格外地相得益彰。
就是這個時候,我居然對要離開這件事覺得悵惘,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誒,你會不會記得我啊?”
“會。”
我非常高興,嘴賤地追問:“為什么?”
“因?yàn)槟闶俏乙娺^的最丑的女生?!标愂雒娌桓纳鼗卮鹞业膯栴}。
我呸?。?!
我到底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可夜色太濃,他太高,我竟無法確認(rèn)他剛剛是不是彎起了嘴角。
~3~
我回到了家,朋友們轉(zhuǎn)戰(zhàn)去了別處。
一趟烏鎮(zhèn)之行,臉上的痘痘依然沒有半點(diǎn)兒要偃旗息鼓的跡象,我卻沒有那么難過了。至少沒有像從前一樣,天天傷春悲秋自怨自艾,我覺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但是我說不清楚。
有時候也會想起陳述,那個慵懶的少年。
可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會重新遇到他。
大學(xué)的開學(xué)時間很快到來,我收拾好了行囊,心里滿滿都是對未來四年的憧憬和期待。如果不照鏡子看到那些痘痘的話。
開學(xué)第一天。
我坐在一群陌生的同學(xué)后面,鴨子聽雷地聽了半節(jié)課,終于得出一個天雷滾滾的結(jié)論——我天殺的走錯教室了!
我欲哭無淚,正想偷偷溜走,忽然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人猛地拉住,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看見對方的那一瞬間,腦袋有點(diǎn)兒蒙。
陳述!
我以為永遠(yuǎn)都不會再遇見的人,在這個教室里,出其不意地和我再次相遇了。我的眼睛亮起來,激動不已,就像狗看見了肉一樣,嗷嗚一聲就要撲過去。
他十分冷靜地把我鉗制住,遞給我一個眼神:克制。
我于是乖乖坐好。
難熬的一節(jié)大課,鈴響的時候我已經(jīng)接近炸毛,問他,“你怎么會在這里?”
陳述依然是慵懶的樣子,不緊不慢地收拾東西,他遞給我本書:“你應(yīng)該叫我?guī)熜帧!?/p>
我一翻頁,就看見幾個漂亮的筆跡:大二,陳述。
龍飛鳳舞,力透紙背。
~4~
聽完了我和陳述的相遇和重逢,一群如狼似虎的室友終于安靜了下來。
我在這詭異的安靜中沉默了五秒,正打算說些什么,被上鋪的妹子打斷,她疑惑地看著我,“你確定那是你第一次見到陳師兄嗎?”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xué),也是那次畢業(yè)旅行的其中一位。
我也疑惑了,皺眉:“什么意思?”
然后我看到她的臉色變得古怪,她慢慢說:“陳師兄以前和我們讀同一所高中的呀,他大我們一級。你不記得了?”
What?我有點(diǎn)兒反應(yīng)不過來。
她繼續(xù)說:“有一回,我們在操場散步,你不小心被男生的籃球砸中了頭,當(dāng)時你痛得掉眼淚,最后過來道歉的就是陳師兄,他一直問你需不需要去醫(yī)院,然后你拒絕了。我一直以為你記得的?!?/p>
室友們聞言紛紛起哄,也不知道在高興個什么勁兒。
我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她,“我不記得了呀,難道我……我失憶了?”
室友們頓時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有人開始八卦:“你和陳述做了整整四年的朋友,也被我們猜了四年。兩個人都沒談過戀愛,鬼都看得出來,你們兩個有奸情,現(xiàn)在又多了這一茬,冤有頭債有主的,你就從了吧?”
我被這語氣搞得惡寒。
的確,全校師生都知道,我是陳述這朵高嶺之花最好的朋友,好到什么地步呢,他只有我這么一個女生朋友。
于是八卦就來了。
這么多年,我也不是沒有猜測過,可是一接觸到他的眼神,我頓時就不敢猜下去了。搞笑?他那么優(yōu)秀,多少女孩子上趕著,而我充其量只是他唯一一個說得來話的朋友而已。
那種他失意我風(fēng)里來雨里去也會趕過去,我難過他也會想盡辦法哄我的朋友。我們從沒表露過自己的心意,我以為,我們只會是朋友。
我躺在床上,手里拿著手機(jī),暗掉的屏幕映照出我的臉。那些痘痘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時候慢慢消失了,就像一個奇跡。等我的臉徹底干凈之后,我還得意洋洋地發(fā)了張照片給陳述,說,怎么樣怎么樣,我早就說過我其實(shí)很漂亮的吧!
他直接飛給我一句:“那又怎么樣,你最丑的樣子我都見過了?!?/p>
我打開手機(jī),想給他打個電話,卻又想到他已經(jīng)畢業(yè),天天忙著自己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算起來,我們已經(jīng)許久沒聯(lián)系了。我點(diǎn)開微信,一條一條的翻著我們之前的聊天記錄,字里行間從沒有尷尬,莫名合拍。
我覺得腦子很亂,心底像是有什么即將破土而出。
鬼使神差的,我將室友說過的那些話一字一句地打下,然后顫抖著手指按了發(fā)送。
發(fā)送成功,我感到空前的緊張,心里像是有無數(shù)只小鹿亂撞,恨不得到操場跑個二十圈。
那邊很久以后才回復(fù),我膽戰(zhàn)心驚地點(diǎn)開,陳述的字句風(fēng)格依然淡淡的:嗯,我給你送了藥,還在你的桌底下放了一個月的牛奶。
我頓時欲哭無淚:我忘了。你后來怎么不告訴我?
這么久了,他也沒告訴我。
嗯,你忘了。
我說了聲抱歉。
那邊又是很久很久的靜默,我眼睜睜地看著對話框上的提示說對方正在輸入,他刪了又寫,寫了又刪,最終我只收到一句:看過《后會無期》嗎?韓寒的。
我秒回:看過。
還記得里面的臺詞嗎?
我沒反應(yīng)過來,他很快又發(fā)來一條,我清清楚楚地看了許多遍,只覺心如擂鼓,全世界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他說:喜歡是放肆,而愛是克制。
我忽然很想哭出來。
手機(jī)開始不停地振動,我看了一眼,是陳述。我顫抖著手接起來,放在耳邊,聲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喂……”
他沒有說話,電波里傳送著我們彼此沉默的呼吸聲,我很想說些什么,可是我又覺得,什么都不必說。
他一定也是這樣的。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緩過來了一點(diǎn)兒,望著窗外皎潔的明月,輕聲說:“外面起風(fēng)了?!?/p>
“嗯,我也想你?!?/p>
淡淡的嗓音,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