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濤

有時聊天，別人會問我是哪里人。我一般回答：“我是南京人，祖籍在宿遷。”不知為何，若不說出這后半句話，而假裝自己是“純正”的南京人，我總會有種背叛故鄉(xiāng)的不安。

我已在南京生活了十年，想必以后還是會待在南京。到我有了孩子的時候，他們或許不會再回到那個我所謂的故鄉(xiāng)了。

我已經很久沒回宿遷了。在我記憶中，宿遷是一個不大的城市，交通不甚發(fā)達，經濟自然也不是很好。從小，我就不喜歡回老家，因為老家沒有空調，沒有熱水器，沒有舒適的大床；門口還是泥土路，一下雨就面目全非，踩上去鞋底都能陷進去一半；街道兩旁是兩層樓的舊房子，小小的窗，小小的門，男人或赤裸著上身在路邊張望，或埋頭專注于手中的行當，女人則坐在門內，抱著孩子，望著男人干活兒；每隔一大段路才有一個路燈，孤獨地佇立在車輪的塵埃里。

雖然它并不美好，可給我?guī)砹嗽S多歡樂與生機，我深知自己永遠不會忘記它。在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梨園里，一個個碩大的白酥梨把梨樹壓彎了腰；隨手摘個梨，洗都不用洗，直接啃上去，滿口甘甜，汁水順著我的嘴角滴落。我胡亂地抹一把嘴，手直接擦在梨樹粗糙的樹皮上。梨樹健壯的身軀，墨綠色的葉子，踩在腳下的柔軟的泥土，掛在枝葉間的小蜘蛛……一切，都顯得那么可愛。

雖然我在許多地方都見過麥田，卻始終忘不了第一次在故鄉(xiāng)看到麥田時的震撼。大片的麥田連在一起，黃澄澄的，讓我為自己語言的匱乏感到懊惱慚愧。飽滿成熟的麥穗彎下了腰，而勞作的人們忙活了大半年后，臉上終于露出了豐收的笑容。還有那冬日的雪，那凌晨的雞鳴，那萬籟俱寂的黑夜，那鋪滿池塘的月光……雖已離開故鄉(xiāng)多年，但一切還是那么清楚。

宿遷也是項羽的故鄉(xiāng)，而項羽時代的宿遷與現(xiàn)在的宿遷自然不同，想必那所謂的項王故里也無什么實在的東西，因此我也從沒去過。

項羽的結局，是死在了江邊。而那過去沾過項王之血的土地，被千年來的灰塵掩蓋了一層又一層。時代在變化，宿遷也在變化。今日的宿遷與過去相比已經天翻地覆，可有些東西，雖會被時間掩埋，但不會消失。

我心中的那個故鄉(xiāng)永不會死去。

沒有故鄉(xiāng)的人，身后一無所有。

佳作點評

本文最大的特點就是坦誠。每個人對故鄉(xiāng)的情感是不一樣的。探視地面上的故鄉(xiāng)往往會有歲月的唏噓、難言的失落，使無數(shù)游子欲往而退；探視地底下的故鄉(xiāng)就沒有那么多心理障礙了，洋溢著歷史的詩情、想象的愉悅。作為出生在項羽的故鄉(xiāng)的少年，作者在文章里流露出來的故園情懷是很有英雄氣概的。

（張勤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