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木丁

生來與眾不同，便接受自己的樣子生存下去

文|水木丁

即便和別人不一樣，安靜地，沉默地，有尊嚴地活下去就是。你什么都不用證明，你的存在就證明了一切。

我很喜歡看中央電視臺的《動物世界》節(jié)目，有一次看的一集叫《非洲怪客》，講的是那些天生和別的同類長得不大一樣的動物，它們因為基因的緣故，得了這樣那樣的皮膚病，在種群中會顯得特別顯眼?？茖W家跟蹤記錄了它們從剛剛出生到長大的過程，其中有一只白色的非洲小獅子，一只白色的小猩猩，一只黃色的小鱷魚，還有黑色的羚羊，長著條狀花紋的獵豹……

我打開電視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只肥大的粉色河馬蹲在河里，在炎炎烈日下，混在一群黑色的河馬之中，安靜的，笨拙的，乖乖的傻樣子嚇了我一跳，它是那么的與眾不同，怪里怪氣的存在，荒誕得仿佛是一場夢?？茖W家解釋說，這只河馬得了皮膚病，所以沒辦法抵抗烈日的暴曬，但是它就這么活下來了，不過因為缺少保護色，雖然別的河馬也還算比較照顧它，但它只能和比較低等的河馬混在一起，不過它好像對這些沒什么不滿。別的河馬不大搭理它，用大肥屁股對著它，它是很孤獨的一個人，哦不，應(yīng)該說是一只孤獨的河馬，也許是習慣了。

這只粉色的河馬恐怕就是我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一只。

緊接著是不同的幾只長相怪異的小家伙紛紛登場，科學家們挨個給它們起了名字，它們的與眾不同，讓人覺得好像它們每一只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名字。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我記不住了，只記住了小獅子基托，在人類眼里，它像一只小白貓一樣可愛，但是在獅子的眼里，它簡直是一個丑八怪。一開始的時候，沒有獅子愿意接受它，基托連吃的都搶不到，不過小孩子嘛，倒也無所謂，東湊湊，西湊湊，其他的獅子習慣了，便也開始分它點吃的了。

人們喜歡這些與眾不同的小家伙，但是對于它們來說，這是一件威脅到它們生存的糟糕的事情。白色的獅子無法在草叢里隱藏，黃色的小鱷魚在水里游動起來明晃晃得扎眼，無法接近獵物，這是它們致命的弱點。而那只白色的小猩猩，因為被一只獵豹一眼相中，在追逃中從樹上掉下來，早早的就夭折了。猩猩媽媽不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抱著小猩猩的尸體整整游蕩了三天?？吹竭@里我很難過，但這就是大自然的法則。大自然的另一個法則就是，沒有誰會因為你是與眾不同的，就會對你特別照顧，怪客小鱷魚、怪客小獅子都和別的小動物一樣，到了年齡就被扔到大自然中去學習捕獵，自生自滅，如果你不幸死去，那么就只是你應(yīng)該死去而已，這也是自然的選擇。

它們被迫比別的同類學會更多的生存本能，那只黃色的小鱷魚，比它的兄弟姐妹都要謹慎一百倍，因為它太顯眼了，太容易被大鳥、大鱷魚（鱷魚是吃幼仔的）發(fā)現(xiàn)了。而好不容易長大之后，它又太容易被它的獵物發(fā)現(xiàn)，于是它學會了和別的鱷魚不同的生存方式，它比別的鱷魚潛得更深，一直到了獵物的眼皮底下，才猛地從水里躥出來，其穩(wěn)準狠的力度，也一定要優(yōu)于其他的鱷魚。我驚訝于它的聰明，科學家說，那一批小鱷魚有一百余只，活下來的只有兩條，這只黃色小鱷魚就是其中一條。而當白色的小獅子基托，長成一只漂亮的雄獅，從叢林的深處緩步走出來的時候，那真是太美了，而更美好的是，它的身邊還跟著一只小母獅，看到基托能成立自己的家庭，真讓人高興。

白獅子在非洲草原上捕獵會非常不容易，它們在母獅子眼里也并不美麗，因為只有棕色鬃毛才是健壯的公獅子的象征。

這些動物世界里的天生怪客，身上有一種沉靜安然的氣質(zhì)，這讓它們顯得更美麗。生來就與眾不同，便接受自己的樣子，生存下去，就是它們唯一要做的事。這讓我想起當初有一次給網(wǎng)友回信，說到一位LES和母親的矛盾，我當時第一的反應(yīng)就是，探討對方要如何學習成長，學會做適當妥協(xié)，在取得獨立自主的生存能力之后，其他的都可以爭取。我記得當時很多網(wǎng)友強烈反對，并舉了其他的作家給出的回復(fù)做反證，你為什么不反抗？你為什不和父母作斗爭？你為什么這么保守？我記得當時都是這樣的質(zhì)疑聲。沒法解釋，因為一個從小到大，當了幾十年怪咖的人，曾經(jīng)努力裝作和別人都一樣，但還是會經(jīng)常被揪出來說是想法很奇怪的人，才會知道，所謂與眾不同，過著和別人不一樣的任性的生活，所要面對的困境和壓力是多么巨大，那不是安全的生活在主流價值觀里的人們所能想象的。前兩天看網(wǎng)上有網(wǎng)友又聊起什么文藝女青年的話題，很多人表現(xiàn)出來的惡意讓我感到吃驚，后來再看到這個片子，不禁感慨，動物世界對與眾不同者的攻擊還只是來自天敵，那也是物競天擇的結(jié)果，而人類的世界里總是來自同類。人們是多么不能容忍和自己不相同的他者，為什么別人和自己不一樣，就要攻擊對方？這種惡意到底是哪里來的，因何而來的，我始終無法理解。

但這也隨他們?nèi)グ?，我身邊那些真正與眾不同的朋友們，對別人對自己的不接受其實反倒是接受得多，看淡得多，他們的內(nèi)心對人類的寬容，比人類對他們的寬容多得多。或許是因為真正的天生怪客，都已經(jīng)習慣，且先忙著生存，而不是忙著表現(xiàn)叛逆。就像那只黃色的小鱷魚最終學會了用自己的方式捕獵一樣，不然怎么辦，你總不可能去咬死大自然吧，白色的小獅子，總不能抱怨大草原上的草為什么不長成白色，而要長成黃色的吧。因為這些不重要，好好活著最重要。所以這就是當初我為什么要建議那個LES的姑娘，既然還要靠父母養(yǎng)，就別忙著吵架，要先學會養(yǎng)活自己再說。

我為什么是我？我為什么和別人不一樣？小鱷魚和小獅子從來不會想這個問題，它們只是接受，并不追問。人有時候就是想太多，就連我也曾經(jīng)想，長了反骨，是不是要自己抽筋拔骨把它拔掉，或者偽裝得和其他的人一樣，說大家都說的話，做大家都做的事，過大家都過的生活。要么就是喋喋不休總想去跟別人理論個明白，以此來證明自己存在的正確。后來終于明白，完全沒這個必要，也做不到，拼命證明自己也很累，太在意別人的寬容與否也很沒勁。神造萬物，自有它的道理，不用問為什么，接受它就是。即便和別人不一樣，安靜地，沉默地，有尊嚴地活下去就是。你什么都不用證明，你的存在，就證明了一切。

“至于對外表的各種在意，紛擾，爭吵不休?！痹诠?jié)目的最后，科學家說?！澳鞘翘摌s的人類才會干的事?！?/p>

摘自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什么是自由什么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