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國文 陳 琪
重讀經(jīng)典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俞樾書札考述
文/姚國文陳琪
圖1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一(1) 30cm×24.5cm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圖2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一(2) 30cm×24.5cm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俞樾(1821—1907), 浙江德清人。字蔭圃,號曲園,晚號曲園居士、曲園老人,又署曲園叟、曲園波(有印章)、茶香室說經(jīng)老人,室名右臺仙館,自號右臺仙館主人,又在達齋、樂知堂、好學(xué)為福齋、春在堂、俞樓、鶴園,別稱德清太史,自稱海內(nèi)翰林第二。道光三十年(1850)進士。歷任編修、河南學(xué)政。以事罷官,僑居蘇州。終身從事著述和講學(xué),先后主講蘇州紫陽書院、上海求志書院。同治七年(1868)起,主講杭州詁經(jīng)精舍,達30余年之久,至79歲辭去。從學(xué)者人才輩出,如章太炎、吳昌碩等皆是。講學(xué)期間一度總辦浙江書局,精刻子書20余種,海內(nèi)稱為善本。為學(xué)訓(xùn)詁主漢,義理主宋,所著極富。
俞樾之父曾長期在徽州游學(xué),童年的俞樾就深受徽州文化環(huán)境的熏陶,在他入仕之前的青年時期,道光二十三年(1843)至咸豐元年(1851)的八年時間,曾經(jīng)在徽州歙縣座館授業(yè),特別是前五年基本上是“二月初經(jīng)水路去新安,十一月頭回家過年”。在這里他結(jié)識了許多徽州學(xué)人,并參加了“紅葉讀書樓”,定期舉辦文學(xué)活動,其間受得了徽州人文思想的熏染。俞樾長期寓居蘇杭,是晚清時期著名的經(jīng)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教育家和著名書法家。在他生活的期間,特別是他以事罷官期間,潛心學(xué)術(shù)達40余載,與徽州學(xué)人有著廣泛的交往,因此,徽州民間自然而然地也就保留了一些俞樾書札,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收藏有俞樾書札七通,其中第1248號藏品兩通,第1204號藏品五通。
晚清至民國期間出版的《俞曲園尺牘》版本較多,關(guān)于俞樾的書札,1991年中州古籍出版社影印文明書局版的《近代十大家尺牘》就收有一種。而最新的出版專著有張燕嬰整理的《俞樾函札輯證》,是近現(xiàn)代稀見的史料叢刊。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新發(fā)現(xiàn)的俞樾書札為研究俞樾與徽州學(xué)者的交往,特別是為徽派樸學(xué)研究探討提供了新的實物資料,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和史料價值?,F(xiàn)予整理,以饗讀者。
1. 仲伊先生經(jīng)席:
前承葆山兄傳述大名,仰如山斗,即以拙著《經(jīng)說》呈正。乃蒙不棄,手書下逮,并頒示大著《周易學(xué)統(tǒng)》一書。此書體大思精,洞陰陽消長之原,洩乾坤苞符之秘,君子小人之進退,中國夷狄之盛衰,具見于斯。鄙人章句陋儒,何足讀先生此書哉?惟有一事,素所蓄疑云:竊謂,漢初以上下經(jīng)十翼分十二篇,正如今本,但經(jīng)傳未合耳,非《說卦》有三卷也。河內(nèi)女子得《泰誓》,世皆疑之,其所得《說卦傳》獨可信乎?揚子“易損其一”句,見《問神》篇,蓋或人之意,議《書序》之不如《易》耳?!兑住ば蜇詡鳌?,每卦聯(lián)絡(luò),各有意義,茍有闕失,可以推求,故曰“《易》損其一,雖惷知闕焉”。《書序》則直云為某事作某篇,不相連屬,故曰“《書》之不備過半矣”。而習(xí)者不知其下文,云:惜乎《書序》之不如《易》也,則其論序可知矣,未可引以為《易》有闕篇之證。先秦古書多引《易》說,《禮記·經(jīng)解》篇引“君子慎始”之(四)三句,鄭君不言所出,孔疏則曰《系辭》文也。《系辭》安有此文?抑何鹵莽可笑?不若陳氏之?dāng)酁椤兑拙暋芬印Iw差若豪厘,繆以千里,固見于《通卦驗》也。博采此等《易》說以發(fā)明《易》義,未始不可,若竟以補《說卦傳》,似乎未易質(zhì)言。愚昧之見,非敢故樹異同,聊質(zhì)所疑而已。恕之,亮(諒)之,教之,幸甚?!墩f劍》《說醫(yī)》兩種,亦見先生余技足了十人,無任欽佩。手肅布謝,敬請著安,為道自重,不盡萬一。
愚弟俞樾頓首拜上
俞樾此札是給徽州汪宗沂的。汪宗沂(1837—1906),字仲伊、詠村,號弢廬,亦號韜廬處士,安徽歙縣人。光緒二年(1876)中舉,光緒六年(1880)進士,官任山西知縣。光緒二十一年(1895),安徽學(xué)政舉其學(xué)行,賜以五品卿銜。汪宗沂少年時喜好經(jīng)世之學(xué),壯年喜好談?wù)摫鴷砟晗埠谜摰兰已?。生平研精禮經(jīng),洞悉律呂,成就卓然,著述頗豐。曾主講安慶敬敷書院、蕪湖中江書院、歙縣紫陽書院,后居家設(shè)館授徒,有“江南大儒”之譽。
汪宗沂曾受漢學(xué)于儀征劉文淇,受宋學(xué)于桐城方宗誠。及考中進士,出翁同龢門下,翁同龢許為命世之才,重視其為人,以先生相稱,不用師生之禮節(jié)。李鴻章為直隸總督時,聘請汪宗沂為入幕貴賓,居其幕達五年之久,然因胸懷抱負(fù)不能施展而告辭歸鄉(xiāng)。
圖3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一(3) 30cm×24.5cm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圖4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一(4) 30cm×24.5cm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圖5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二(1) 22cm×11.5cm×3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圖6 俞樾致汪宗沂先生書札之二(2) 22cm×11.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汪宗沂是徽派樸學(xué)后期的重要學(xué)者,生平治學(xué)于兵、農(nóng)、禮、樂諸大端皆有涉及,對于九流百學(xué)之學(xué)有廣泛的興趣,而治學(xué)的重點則仍在于經(jīng)學(xué),漢宋兼采,博征群籍以存已佚之經(jīng),集眾說之長以釋未佚之經(jīng),精于校注,賡續(xù)徽派先賢的精髓,在輯錄佚文遺說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貢獻。汪宗沂在徽學(xué)寥落數(shù)十年之后又歸入乾嘉徽派樸學(xué)陣營之中,說明徽派樸學(xué)不僅體大思精,而且影響深遠(yuǎn)。劉文淇之后劉師培為他撰寫了《汪仲伊先生傳》,評價道:“先生覃研《禮經(jīng)》,洞悉樂呂,克秉鄉(xiāng)先生江、戴之傳,若推學(xué)于用,則上法顏、李,近與涇縣包氏符。先世父稱之曰:‘綜貫六藝,自成一子?!w記實也。先生既受經(jīng)先大父,與先世父先府君交誼尤稔,恒以事至揚州,師培方垂髻,嗜蓄古泉,因舉莽布諸品相畀。繼謁先生于蕪湖,因備讀所著書,克聞律呂大誼。今皖人官京師者,將舉先生遺書上之朝,以傳文相屬,因述先生治學(xué)之大綱著于篇?!?/p>
汪宗沂著有《周易學(xué)統(tǒng)》《詩說》《詩經(jīng)讀本》《逸禮大義論》《孟子釋疑》《五聲音韻論》《禮樂一貫錄》《程可山先生年譜》《黃庭經(jīng)注》《十翼逸文》等,并涉獵律譜、尺譜、宮調(diào)譜,有《管樂元音譜》《聲譜》《漢魏三調(diào)樂府詩譜》《金元十五調(diào)南北曲譜》等多種,所輯以兵家為多,如《三家兵法》《三湘兵法》《太公兵法逸文》《武侯八陣兵法輯略》《衛(wèi)公兵法輯本》等,并續(xù)修編纂《廬州府志》。其弟子有許承堯、黃賓虹等。
此札中,俞樾與汪宗沂交流了《經(jīng)說》《周易學(xué)統(tǒng)》看法,并就《泰誓》內(nèi)容表達了自己的一些看法。從此札內(nèi)容來看,俞樾治學(xué)精神非常嚴(yán)謹(jǐn),為學(xué)態(tài)度非常謙遜,對汪宗沂也是非常尊敬,如“愚昧之見,非敢故樹異同,聊質(zhì)所疑而已,恕之,諒之,教之,幸甚” “《說劍》《說醫(yī)》兩種,亦見先生馀技足了十人,無任欽佩”,等等?!督?jīng)說》是指他的《茶香室經(jīng)說》。1880年,俞樾60歲,《右臺仙館筆記》十六卷,《茶香室叢鈔》《續(xù)鈔》《三鈔》共八十卷次第成書,《茶香室經(jīng)說》十六卷也基本厘定。[1]這就是說此札所著時間應(yīng)該在1880年前后。
圖7 俞樾致吳紹正先生書札 12.5cm×2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圖8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一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此札中所說的葆山是王元瑞(1836—?),字葆山,安徽黟縣人,生平事跡不詳。僅有《黟山竹枝詞》收有其“少小離家動別愁,杭州約伴有蘇州。妾心難逐郎心去,摘柳年年到白頭”詩一首,前兩句寫“十三四歲,往外一丟”的徽商,長年輾轉(zhuǎn)于蘇杭之間營生,不得歸家;后兩句寫留在家中的女人對丈夫的深切思念。盡管黟縣經(jīng)商之習(xí)遲至清初才蔚然成風(fēng),但商賈卻遍及大江南北。黟縣經(jīng)商之人常年旅外,四處奔波,雖然經(jīng)營有方,多有成就,但也有著離鄉(xiāng)背井、兩地相思的愁苦。
2. 仲伊先生經(jīng)席:
正殷踵企,欣奉手書,著述千秋,起居百福,景仰之余,彌深抃慰。弟衰病經(jīng)年,學(xué)術(shù)荒廢。前讀大著,輒貢瞽言,極知無當(dāng)。幸荷有容,尋繹來函,益增愧恧。粗疏舊學(xué),深懸窺管之拘墟;采輯新書,更望余膏之津逮。肅復(fù),敬請著安。拙詩一章,附奉吟正。
愚弟俞樾頓首
敬再啟者:
承賜楹聯(lián),備蒙獎飾,柱銘體古,章草書工,妙墨輝煌,敝廬焜耀。惟弟衰年待盡,舊學(xué)都荒,既無衛(wèi)武九十之高年,又何葛洪六百之可望?懸兩楹而竊喜,味二語而茲慚。手此鳴謝,載請道安,統(tǒng)惟惠照。
弟樾謹(jǐn)再啟
俞樾此札仍是寫給徽州汪宗沂的,主要內(nèi)容是日常生活中問候,平常一些詩書往來,從“欣奉手書,著述千秋,起居百福,景仰之余,彌深抃慰”的只言片語中,我們可以看到俞樾為人誠懇,學(xué)術(shù)態(tài)度謙虛。這一時期,俞樾“衰病經(jīng)年,學(xué)術(shù)荒廢”,身體抱恙是實,而學(xué)術(shù)研究的荒廢當(dāng)然是自謙了。他將自己的“拙詩一章,附奉吟正”,并感謝汪宗沂贈送的楹聯(lián),說明他們在書信來往中,除了探討學(xué)術(shù)思想以外,還常常吟詩作對,相互切磋。
1. 煥卿老公祖惠覽:
久不得書,頃晤高滋翁,知履任后,升祺多福,公私均極平順,甚慰甚慰。弟因待敝親家王補帆到蘇一見,至此月廿四日始由吳下束裝,廿八日到西湖精舍,今日入城酬應(yīng)一日,亦不勝疲乏矣。芙青聞已回,而未之見,想不日可把晤也。去年科場甚不平安,磨勘之嚴(yán),近年所無,而吾浙尚無事,甚以為幸。然聞亦有小疵,未知其詳。中丞有初十啟節(jié)之說,想蘭溪又費一番酬應(yīng)矣。燈下匆匆,布請升安,不盡萬一。
圖9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二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治愚弟期俞樾頓首
便中望寄金腿數(shù)條來,內(nèi)人欲得之,有用處也。弟老饕也。
廿九日
此書札里面涉及人物有吳紹正、高滋翁、王凱泰、芙青以及中丞楊昌濬,考析如下:吳紹正(1821—1888),字則之,號煥卿,安徽休寧人。俞樾客新安時弟子,同治七年(1868)進士。同治九年(1870)官蘭溪縣令,光緒元年去職[2]。高滋翁,即高卿培(1815-1880),字滋園,安徽貴池人。父燦官浙江天臺縣尉,多惠政。培少隨任,所精勵志,授例分發(fā)浙江縣丞辦理海塘,保舉知縣,接辦軍需,升知府。克服杭城、奉旨賞戴花翎以道員用。督院左見共精明強干,熟習(xí)鹽務(wù),奏請署理鹽務(wù)使,奉旨即著補授厘奸剔弊,商民受惠。兩署按察使。政治廉明,奉旨加二品銜,封贈三代,以目疾乞休?!保?]王凱泰(1823—1875),初名敦敏,字幼徇。后更名凱泰,字幼軒,號補帆。江蘇寶應(yīng)人。凱泰自小稟賦聰穎,幼時即被人視為“神童”。及弱冠之年,詩詞歌賦、經(jīng)史子集,無一不通;書法、繪畫也造詣頗深。道光三十年(1850)中進士,授編修。同治五年(1866)授浙江按察使,遷廣東布政使,同治九年(1870)七月授福建巡撫。所著有《詩文集》《奏議》若干卷[4]。芙青,應(yīng)為汪鴻逵弟。汪鴻逵(?—1872)字儀卿,休寧人?!洞涸谔瞄郝?lián)錄存》卷一有《汪瘦梅水部挽聯(lián)》,稱“余未通籍前,館新安汪氏最久,水部即彼時從學(xué)者也。舉孝廉,官水部,未成進士,郁郁成疾,卒于京師。其弟芙青鹺尹入都,奉其靈輀,挈其妻女以歸,途中又亡其長女,今僅存一女,是亦可哀也已。余去新安二十二載,然故交零落殆盡,今又哭君,不自知其言之悲也”[5]。中丞,應(yīng)為浙江巡撫楊昌濬(1826—1897),字石泉,湖南桐鄉(xiāng)人。諸生,入左宗棠幕。同治四年(1865)官浙江按察使,歷遷至浙江巡撫,著《五好山房稿》[6]。
此書札是寫給俞樾弟子吳紹正的,內(nèi)容主要是述說了朋友之間一些日常交往情況,書札后面交代吳紹正,“便中望寄金腿數(shù)條來,內(nèi)人欲得之,有用處也。弟老饕也”,看來俞樾及家人對徽州“金腿”情有獨鐘,自古就有“金華火腿在東陽,東陽火腿在徽州”的說法,浙江金華一帶位于徽州的邊緣,是徽商外出首先到達的地方。唐朝詩人李白在金華留下了這樣的詩句:“聞?wù)f金華渡,東連五百灘。他年一攜手,搖槳入新安?!碑?dāng)年徽商從歙縣出發(fā),徽州火腿也由此走向全國,并帶動了金華火腿產(chǎn)業(yè)的興盛。從此書札中可以看出俞樾生活的窘迫。
圖10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三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同治十二年(1873)十二月十六日,命福建巡撫王凱泰陛見[7]。次年春,王凱泰行經(jīng)蘇州,因病請假開缺,著賞假兩個月,無庸開缺[8]。札中稱“弟因待敝親家王補帆到蘇一見”,當(dāng)在此時。札末署“期”,是俞樾為其兄俞林(卒于同治十二年三月十七日)所服喪服。此書札應(yīng)為同治十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2. 蓮叔仁兄大人閣下:
兩奉華翰,再讀佳章,雖隔兩旬,恍聞謦欬。尊作屬弟酌定,切人不媚,想在原亮也。小冊二本已收到,俟暇錄寄,但不堪覆醬,殊自笑耳。此請吟安。補翁均候。
巾山頓首
此札呈送的蓮叔為孫殿齡(1820—1862),字蓮叔,號大臺山人,安徽新安人。著有《紅葉讀書樓詩草》《萱蔭山房雜著》《桑宿集》[9]。老鐵、鐵翁、鐵琴都是孫殿齡的別號。道光二十四年(1844)的時候,俞樾認(rèn)識了他一生中最為重要的一個朋友孫蓮叔(字殿齡)。孫殿齡十五六歲時父親亡故,留下了百萬資產(chǎn),但他生活放縱,不到十年便將資產(chǎn)耗去一半,后來有所省悟,一心向?qū)W,這時遇到俞樾。孫蓮叔天資聰穎,為人恂恂儒雅,能詩善畫。兩人一見如故,結(jié)為異姓兄弟,俞樾任教的汪家與孫蓮叔所住的霞塘不到20里路。每當(dāng)孫蓮叔在紅葉讀書樓宴飲時,一定會派人請俞樾參加,他們常常張筵演劇,燈火通宵,作畫題詩,聯(lián)句論文,以此往來,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情[10]。孫殿齡更將俞樾來札裝成冊頁,俞樾有詩記之:“寄書不獨報平安,無限清狂在筆端。一月須糊一斗面,綠珠盆內(nèi)幾曾干。收拾都?xì)w一卷裝,只慚筆墨太頹唐。書成總似匆匆寫,不識荊公有底忙?!鄙徥鍖⒂衢兴聲b成兩冊,聞之甚愧?!洞涸谔迷娋帯肪矶?,每致一書即換別號,正當(dāng)青年而稱老翁,說來都是游戲文字的“清狂”之舉。
巾山是俞樾的號,巾山又叫烏巾山,在浙江省德清縣城關(guān)鎮(zhèn)[11],道光元年(1821)十二月初二俞樾就出生在烏巾山的南麓南埭村,四歲的時候其父舉家遷到離杭州很近的仁和縣臨平鎮(zhèn)。為了紀(jì)念自己的出生地,俞樾將自己的號名巾山,巾山是俞樾早期的名號。
3. 蓮叔仁兄大人閣下:
圖11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四(1)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昨日匆匆握手,旋即別去,不及多談,并不及待吾序之成。馬蹄隆隆,未知尊體安善否?序已草就,即送呈記室,如欲付紫翁抄在卷首,乞示知也。并代吾兄作數(shù)語,老僧饒舌,未知當(dāng)否耳。延陵家事,談之慨然。昔聞曾子耘瓜,今見吳生種藕,始知巾山之門,果與尼山爭勝,不獨嫖賭吃著,適與愚魯喭辟相當(dāng)也。昨來一相面者,補云借弟面目以試其驗否,已屬可笑,而其人夢夢,又借弟之面目為不知誰何之人(談)相,則又可笑。因附書之,以博閣下一笑。然渠謂弟當(dāng)作刑曹官,或亦未始無見耳。次梅詩冊,今特附上,乞照入。前托刻圖章,如得暇,乞鐵筆一揮也。此請吟安。
弟(木粵)頓首
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至二十九年(1849),俞樾的青年時期大部分是在徽州度過的,在這期間,孫蓮叔常將新茶、扇墜、扇子、書畫冊頁作為禮物贈給俞樾。孫蓮叔也把自己刊刻的作品讓俞樾作序,如《賓蔭外集》就有為孫殿齡《紅葉讀書樓詩集》《萱蔭山房雜著》《桑宿集》所作之序。[12]此信是告訴蓮叔,為其所作之序已經(jīng)完成,若是請紫翁抄在卷首,就請告訴一聲。說到家事的時候,用“曾子耘瓜”的故事來闡述為人處事的道理。紫翁,為章綬銜(1804—1875),字紫伯,一作子伯,號辛復(fù),別號爪鱸外史,浙江歸安荻溪人。咸豐年間貢生。精書法鑒別,擅詩詞韻律。著《磨兜堅室書畫錄》《磨兜堅室詩抄》。
4. 鐵琴[13]仁兄大人閣下:
展讀惠書,始知閣下亦為病魔所累,未知已得霍然否?念甚。弟已全(痊)愈,足紓錦注。來詩極佳,弟則久不作此,手生荊棘矣。此覆,即請痊安。
弟俞樾頓首啟,七月十二日
客中何以報瓊琚,或者詞章略有余。交密初無難達語,堂深怕有未通書。狂奴眼底從來闊,名士心中最是虛。慚愧孫陽矜寵甚,誰知伎倆只黔驢。
書后輒成一律,求政。
巾山草
這是寫給孫殿齡的一封書札,書除了關(guān)于身體健康的問候以外,主要是對詩詞的交流與探討。
5. 蓮叔仁兄大人閣下:
圖12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四(2)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補云來,得手書并詩六篇。暮四朝三之感,翻云覆雨之悲,君自分金,人猶下石,何言之憤也!中年多故,來日大難,易逢白眼之人,苦憶黃泉之弟,何言之悲也!夫憤能忘食,憂可傷人,請獻愚公之一言,以當(dāng)枚乘之《七發(fā)》。伏念閣下,家傳陶白之書,世擅程羅之富,雖牡丹開過,或非昔日之春;而大樹陰多,尚有無邊之蔭。門前之客少亦兩三,席上之錢儉猶十萬。飛金鑿落,吹玉參差,有名士之風(fēng)流,無詩人之寒瘦,其可樂一也。堂前壽母,長奉桃枝;膝下佳兒,可名迦葉。而且劉綱佳偶,共作神仙;高柔賢妻,雅宜(雅)愛玩。曲成子夜,詩仿丁娘,除封臂之紗,從郎學(xué)之字;(畫)把畫眉之筆,代婦鈔詩。此一事之尋常,已三公之不易,其可樂二也。竹馬鳩車之歲,便露才華;肥酒大肉之場,別饒風(fēng)味。齒猶未也,集已裦然,柳三變兼善詞章,顧八分還工篆刻,多材多藝,有本有原,仙家之酒逡巡,菩薩之輪如意,其可樂三也。若乃世態(tài)炎涼,人情輕薄,則宜學(xué)莊生之齊物,法賈子之養(yǎng)空。樹上軥辀之鳥,與之辨論則已煩;水中孑孓之蟲,聽彼浮沉而自去。況乎缺陷乃成世界,煩惱亦是佛根,何足置輕重于懷抱哉?弟未消平子之四愁,虛擬啟期之三樂。輒依原韻,奉和六篇,既以解君,亦藉自遣。伏惟鑒納不宣。
愚弟俞樾頓首謹(jǐn)啟
不到中年不覺難,千愁一夕上眉端。飽嘗世味身將老,才出歡場影已單。名士青衫容易濕,佳人翠袖本來寒。勸君莫問升沉事,且寫梅花獨自看。
造物于人總有情,如君已算不虛生。有親正要兒行樂,無弟何妨我喚兄。(君感哲弟丹叔早逝,故及之。)席上酒隨人自飲,燈前詩與婦俱成。群兒輕薄何須問,自有閑鷗共結(jié)盟。
要知萬事本如云,但到艱難便解紛。有缺方能成世界,雖貧猶足傲封君。休嫌酒債尋常有,且博詩名到處聞。紅葉一樓書萬卷,此中況味勝微醺。
悠悠世態(tài)幻無形,蛾逐燈光蟻附腥?;ㄊ路睍r多客到,戲場散后少人經(jīng)。交情一任云翻手,心境終如水在瓶。手抱云和知己少,會須江上遇湘靈。
好向堂前進兕觥,不須辛苦感勞生。胸中傀儡何難化,眼底鶯花總是情。妻子團欒皆雅集,文章氣焰勝浮榮。炎涼本是尋常事,我勸君家莫太明。
蠻觸輸贏未易爭,北窗高臥學(xué)淵明。讀書便覺耳清凈,作字能令心太平。于世無求真自在,隨人相負(fù)或前生。憐余亦是工愁客,不學(xué)蟲鳴學(xué)鳳鳴。
蓮叔仁兄大人見示六律,若有不釋然于胸者,因走筆和之,兼釋其意,未知有當(dāng)否,尚祈垂教。
圖13 俞樾致孫殿齡先生書札之四(3) 22.5cm×12.5cm×2 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藏
巾山逋客弟樾書并識
此書札收錄在《賓萌外集》卷二中,書札附詩見于《紅葉讀書樓詩草》卷十,文字都小有差異。此書札表達了作者對社會、對人生、對家庭的看法,列舉了人生的三大樂趣。在書札后附錄了六律,表達作者的真實感想,可謂以詩言志。
小結(jié)
俞樾在徽州度過了他青年時期最重要的一段時光,可以說徽州文化與新安樸學(xué)影響了他的人生,也影響了他今后的學(xué)術(shù)思想。新發(fā)現(xiàn)的俞樾這七通書札,為作者與徽州學(xué)者或門生的交往通信,書札中有關(guān)于日常生活的問候,有關(guān)于詩詞歌賦的唱和,有關(guān)于經(jīng)學(xué)研究的探討。從僅有的只言片語當(dāng)中,我們可以窺視俞樾對生活的態(tài)度、為人的謙虛、治學(xué)的嚴(yán)謹(jǐn)。這些書札為后人對徽派樸學(xué)的研究和探討提供了新的實物資料,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和史料價值。同時,這些書札也讓人感受到了俞樾的詩詞功底與書法的魅力。
注釋:
[1]馬曉坤.清季淳儒—俞樾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295.
[2]張燕嬰.俞樾函札輯證[M]//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第一輯).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460.
[3]貴池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貴池縣志》卷三人物志[M].合肥:黃山書社,1994:23.
[4]趙爾巽等.清史稿·王凱泰傳[M].北京:中華書局,1998:12250.
[5]俞樾.春在堂楹聯(lián)錄存(卷一)[M].光緒十年(1884)志古堂刊.
[6]張燕嬰.俞樾函札輯證[M]//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521.
[7]清穆宗實錄(卷三百六十一)[M].
[8]清穆宗實錄(卷三百六十六)[M].
[9]張燕嬰.俞樾函札輯證[M]//中國近現(xiàn)代稀見史料叢刊.南京:鳳凰出版社,2014:347.
[10]馬曉坤.清節(jié)淳儒—俞樾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2.
[11]馬曉坤.清節(jié)淳儒—俞樾傳[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17.
[12]俞樾.賓萌外集(卷三)[M].光緒十五年(1889)蘇城陶升甫刻.
[13]即孫殿齡,對小莽蒼蒼齋藏札的幾則考證[J]//東方早報.2014年1月12日.
作者姚國文系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保管部副主任、館員,陳琪系中國徽州文化博物館館長
約稿、責(zé)編:秦金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