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楚仁
(上接2016年第9期)
以毒攻毒
雷子恒因失血過多,一頭栽到地上休克了。米朵背起雷子恒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那么大勁兒,一邊跑還一邊向路邊的行人打聽附近有沒有醫(yī)院。還好,不遠處有一家私人診所。醫(yī)生看到雷子恒背后十多厘米長不停冒血的傷口,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這里沒法兒弄,快上大醫(yī)院吧!”
醫(yī)生幫她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很快,急救車趕到了,一路疾馳,把雷子恒送進醫(yī)院。
米朵在急救室外徘徊,如熱鍋上的螞蟻。她從沒有這么恐懼過,恨不得躺在急救室里那個奄奄一息的人是她自己。那一刻,米朵才發(fā)現(xiàn),雷子恒就是她的命!終于,雷子恒被推出了急救室。醫(yī)生告訴米朵,背后一刀砍到了雷子恒的肺部,導致他呼吸困難,傷口共縫了三十二針,如果再晚幾分鐘送來,生命就危險了。
醫(yī)生讓米朵抓緊辦理住院手續(xù),可昂貴的住院費對米朵來說,無疑是難以承受的。無奈之下,她連夜趕到母親家。母親看著抱著一堆血衣的米朵,著實嚇了一跳。聽完米朵的敘述,母親沒有絲毫猶豫,帶著現(xiàn)金隨女兒趕到了醫(yī)院??珊髞?,母親不愿再掏錢了,理由很簡單,雷子恒有父親,還有幾個姐姐,不能總讓一個沒過門的媳婦家掏錢吧?
米朵本打算通知雷子恒的家人,但雷子恒不同意。蹲了這么多年監(jiān)獄,給家里帶來了不少的麻煩,雷子恒不想讓家人知道這件事,不想讓家人再擔驚受怕。這期間,米朵除了衣不解帶地守候在雷子恒床前,就是到處借錢,奔走在醫(yī)院和親友之間。因為她多年吸毒,母親早給別人放過話,誰借給她錢,就是縱容她吸毒!所以米朵一張口,親友們便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因為費用遲遲不能到位,醫(yī)院開始停藥。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雷子恒把毒品藏匿地告訴了米朵,讓米朵賣點兒救急。然而,當米朵回家看到毒品的那一刻,像所有的吸毒者一樣,她的理智被沖垮了……為了不讓雷子恒發(fā)現(xiàn)被她偷吸的毒品,米朵把感冒藥碾碎包好,以假充真。
出事的那天晚上,在慌亂中米朵丟了手機,失去了毒友的聯(lián)系方式,結果那些毒品沒有賣出去一包?;I錢無望,雷子恒也無法繼續(xù)忍受醫(yī)生護士們的冷言冷語,一天夜里,他在兩個兄弟的攙扶下,偷偷地離開醫(yī)院。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休息,雷子恒的身體基本康復,他又開始忙碌了。有一天,他回家后臉色難看,“啪”的一聲,把一袋東西甩在米朵面前的茶幾上?!斑@包東西,你到底吸了多少?這里面到底還有多少是假貨?”
米朵的把戲還是穿幫了。原來,雷子恒賣出去的貨,買主說是假的,把雷子恒臭罵了一通。再換,還是假的。雷子恒這才意識到,一定是米朵搗的鬼。不過,雷子恒對米朵卻沒有太多的責怪?;蛟S是看到米朵這些天來為他忙里忙外,這么辛苦,于心不忍吧。米朵總算躲過一劫。
隨著雷子恒的生意不斷做大,客源不斷增多,漸漸形成了供不應求的局面,腰包也迅速鼓了起來。雷子恒的名頭越來越響,那些在道上混的都尊稱他一聲“雷哥”。應酬多了,雷子恒對米朵冷落起來,常常夜不歸宿,把她一個人扔在家里。就在這一夜夜的孤獨等待中,米朵對毒品的需求越來越強烈,她打算用這種方式進行報復。
失聯(lián)
正如警方推斷,雷子恒之所以急著回家,就是要盡快回去籌集毒資,二百萬元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三姐”鮑依倩已明確地告訴他,錢到了賬,才能去緬甸聯(lián)系貨源。這也是老規(guī)矩。那么,雷子恒這些年販毒賺了不少錢,這些錢都到哪兒去了?
他拿出五百萬元給他的獄友(就是那位姓魯?shù)摹袄洗蟆保┩顿Y煤礦,結果血本無歸。接著,他又拿出五百萬和朋友一起開發(fā)房產。近年來,受經(jīng)濟大環(huán)境的影響,住房市場格局已從供不應求轉向供給過剩,雷子恒的大筆資金被房產投資套牢。省公安廳禁毒專班進駐臨泉,雷子恒也有所耳聞。但他急于擺脫眼前的經(jīng)濟困境,再加上自作聰明的心理,最終還是決定放手一搏。
雷子恒的販毒原則是獨來獨往,從不與他人合作。他認為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風險。他的疑心也特別重,誰都不相信。他先是從銀行貸了一筆款,又通過朋友高息借了一百多萬元。然后,他帶著現(xiàn)金駕車趕到河南,在五個不同的儲蓄所,通過“三姐”提供的五個賬號,分別將毒資匯到一個地下錢莊。接下來,就是等“三姐”的消息了。
這一等就是三個多月,由盛夏等到?jīng)銮?,把天等冷了,心等涼了。雷子恒打電話催促,“三姐”總是說別急,再等一等。雷子恒在電話里又不便多說,只有干著急?!叭恪蹦睦镏?,貨一天不到,雷子恒每天就要掏幾千塊的利息。后來,他再打“三姐”的電話,“三姐”要么不接,要么直接給掛掉。那些天,雷子恒寢食不安。如果“三姐”卷走他的毒資一去不復返,無異于把他逼上死路。
他再也沒那份耐心等下去了,再次去云南找“三姐”?!叭恪钡故菦]有避而不見,這讓雷子恒多少放了點兒心。兩人還是在她女兒的住處見面。雷子恒問:“為什么拖這么長時間?”
“你從來不看新聞嗎?”鮑依倩撇撇嘴,“緬甸這些日子正在打內戰(zhàn),你不知道嗎?”說著,她取出一份報紙遞給雷子恒。
雷子恒接過報紙一看,原來,緬北的果敢同盟軍和政府軍交上了火。他這才徹底解除了疑慮,但是,買毒品的事火燒眉毛,他也確實等不起。“還要等多久?”
“我家老板這些日子忙于打仗,哪顧得上這事?”
“可總得有個期限吧?”
“三姐”笑了:“看你急的,我哪次失信于你了?這不是特殊情況嘛。再說了,他們也答應這兩天把貨備齊。你既然到云南了,最好還是和二哥見一面?!?/p>
“還按老規(guī)矩辦,有什么可談的?”
“最近全國警察都在搞‘百城禁毒會戰(zhàn),風聲很緊,千萬不能大意,哪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都會全軍覆沒。二哥見多識廣,是這個行當里元老級的人物,當面聽聽他的意見,對你會有好處的?!?
鮑依倩的確非常關注時政。她所說的“百城禁毒會戰(zhàn)”,是公安部開展的一次聲勢浩大的專項行動。公安部協(xié)調組織全國一百零八個重點城市公安機關,圍繞打擊制毒犯罪、開展堵源截流、查控吸毒人員、打擊集散分銷、整治外流販毒、打擊網(wǎng)絡涉毒活動等六個主攻方向,針對各自的毒情特點,有重點地進行打擊整治。這時候,“百城禁毒會戰(zhàn)”正如火如荼,“三姐”的確不想頂風作案。
雷子恒文化不高,很少看報,也不關注時政,但他覺得“三姐”不會無中生有故意嚇唬他,于是聽從了她的建議,乘長途汽車去了孟定。
孟定地處云南西南部,距離昆明六百多公里,是臨滄市耿馬縣轄區(qū)的一個鎮(zhèn),也是云南省唯一的副縣級鄉(xiāng)鎮(zhèn)。傣語“孟定”意為“會彈琴的壩子”,是一個多民族聚居的鄉(xiāng)鎮(zhèn),與緬甸山水相連,距中緬清水河界橋不到三十公里,是云南通往東南亞各國的重要門戶,素有“黃金口岸”之稱。
快到孟定時,雷子恒透過車窗看到了遠處的洞景佛寺,突然想起了家鄉(xiāng)的白果樹。白果樹是臨泉縣城白云禪寺院內的一棵“神樹”,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歷史,每天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一年四季香火不斷。每逢人生大事,雷子恒都要去拜拜,求得神靈的保佑??缮洗卧颇现星埃雇?。他想,怪不得錢匯出去三個多月,始終不見貨來,顯然是神靈不高興了。于是,他特意提前下了車,專程到洞景佛寺燒香拜佛。
從洞景佛寺出來,雷子恒打了一輛出租,直奔吉瑞祥大酒店。雷子恒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輕車熟路。
“二哥”在吉瑞祥大酒店有包房,長年住在這兒。此人身材瘦小,禿頂,皮膚略黑,眼睛不大,卻透著精明。見到雷子恒,“二哥”說:“今晚你就住在這兒吧,不要登記房間了。咱哥兒倆很久沒見,好好聊聊?!?/p>
說著,“二哥”就張羅沏茶。“最近朋友送我一盒好茶葉,你來品嘗一下。不瞞你說,哥年紀大了,又多了一份興趣,就是品茶。這些日子我常常想,做我們這行風險太大,腦袋別在褲帶上,整天提心吊膽,搞不好哪天小命就沒了。再說了,最近風聲越來越緊,這碗飯越來越難吃了。所以,我不打算再做這一行了。用道上的話說,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雷子恒的神經(jīng)一下繃緊了:“二哥,我這批貨咋辦?”
“退出這個行當之前,為了兄弟這份情誼,我也得幫你一把,但這是最后一次了?!薄岸纭睖\淺地啜了一口茶,“三姐已把你的情況給我說了,我理解你當下的處境。咱們還按老辦法走貨,我這邊買了一輛二手越野吉普,已經(jīng)改裝完畢,就等三姐的貨了?!薄岸纭庇盅a充道,“三十萬的運費三姐也轉給我了?!?/p>
“二哥”所說的“老辦法”,就是把汽車油箱分割成兩部分,將毒品放入其中,再進行封閉焊接。由于毒品置入油箱內,加上汽油味太重,搜毒犬也很難聞出來?!岸纭卑迅难b車開到果敢,裝上毒品后,再開到四川宜賓,連車帶貨一塊兒交給雷子恒。
雷子恒雙手端起茶杯:“二哥重情重義,小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只是,貨啥時候能備齊?”
“三姐說快了,就這兩天吧。這幾天你也別回老家了,就在宜賓等消息吧?!?/p>
雷子恒沒有在孟定久留,第二天一大早就匆匆離開酒店,趕回宜賓。在宜賓等了一周的時間,“二哥”那邊卻一直沒動靜。撥打“二哥”的手機,關機。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呀,真是見了鬼了!雷子恒驚得一股冷氣從腳心直往上沖。他不停安慰自己,沒事的,肯定是“二哥”的手機沒電了。然而,打了一天,“二哥”的手機始終處于關機狀態(tài)。第二天再打,依然如故。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雷子恒的心頭。他又撥打了“三姐”的電話,“三姐”卻說:“我也一直聯(lián)系不上他,正想問你呢?!?/p>
“表妹呢?”雷子恒急切地問道。
“表妹早讓二哥帶走了?!?/p>
“?。慷鐣粫蝗丝刂屏??”雷子恒擔心“二哥”在送貨的途中被警方截獲。
“不會吧?”三姐的語氣里也透著不安,“不然,你再去一趟孟定?”
我想要個孩子
好長一段時間,米朵對雷子恒愛答不理,整天跟一幫毒友鬼混。雷子恒實在看不下去了,一天晚上,他對米朵說:“你是不是故意跟我較勁呢?我在外面天天忙暈了頭,不就想為這個家多掙幾個錢嗎?你不但不理解,還成心氣我。我們不要再相互傷害了好嗎?米朵,你不知道我多想要個孩子呀!你徹底把毒戒了,我們趕快結婚。我都快四十的人了,能等得起嗎?等咱有了孩子,你要是再戒不掉的話,吸就吸吧,我不管你,我相信我能養(yǎng)得起你??赡悻F(xiàn)在這樣子,怎么能生孩子?”
米朵知道雷子恒說得沒錯,可一朝吸毒,終生戒毒。雷子恒把貨藏在家里,米朵發(fā)現(xiàn)后,總是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取出一點兒吸上幾口。雷子恒發(fā)現(xiàn)后,經(jīng)常瞪著米朵爆粗口:“你個敗家娘們兒能氣死我,弄點兒貨不知道該放在哪兒好,放哪兒都怕你找到!”
為了防止米朵偷貨,雷子恒操碎了心,有時甚至不懼風險隨身攜帶,晚上睡覺時,索性就壓在自己枕頭下。有一次,米朵以為他睡著了,剛把手伸到枕頭下,卻發(fā)現(xiàn)雷子恒兩只眼睛一閃一閃正盯著她,嚇得她趕忙縮回了手。雷子恒冷笑:“你以為我十八年監(jiān)獄白蹲的!”
屢戒屢吸,雷子恒被米朵折騰得實在沒脾氣了,對她徹底失去了信心。他給米朵開出了條件,不能偷著吸,也不能外出與毒友一塊兒吸,要吸就只能當著他的面。雷子恒的解釋是:“偶爾讓你吸幾口過過癮,也比讓你逮著機會就往死里吸好得多?!?/p>
雷子恒的家人和朋友無數(shù)次勸過他,不讓他和米朵結合,說米朵戒不了毒,一輩子別想要孩子,雷家就要斷根??衫鬃雍阏f:“在我最窮困潦倒的時候,只有米朵一心一意跟著我;在我遭遇危險時,米朵不顧一切為我擋刀。這輩子除了老娘,就是米朵對我最好。我雷子恒絕不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讓我離開米朵,我真的做不到!”
然而,雷子恒卻做了一件讓米朵無法原諒的事。
一天下午,一個女人挺著大肚子,到家里找米朵:“我懷上雷子恒的孩子了,你還是快點兒離開他吧?!?
米朵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女人就走了。她想這個女人的腦子一定進了水,于是撥通了雷子恒的電話,把那個女人的惡作劇向他講述了一遍。沒想到雷子恒竟然說:“就是我的孩子。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一步,我也不想再瞞你了?!?/p>
“你現(xiàn)在就過來,給我當面解釋清楚!”米朵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有什么可解釋的,不是給你說過了嗎?我想要個孩子,可你就是戒不了毒。你總不能讓我們雷家絕后吧?”
米朵火冒三丈:“你和她結婚去吧!”
“我如果答應和她結婚,她也不會找你鬧了。講好的,她給我生孩子,我給她二十萬。她現(xiàn)在又反悔了,出爾反爾,要和我結婚。你說我有什么辦法?我只想跟你結婚,哪怕你一輩子不能生孩子。也許你不信,但這是我的真心話。”
“哼,真可笑!別的女人把孩子都給你懷上了,你還說要和我結婚?呸!我不稀罕!”
掛斷電話,米朵悲憤欲絕,甚至想到了死。轉念一想,那樣太便宜了雷子恒。一不做二不休,你雷子恒既然這么無情,也休怪我米朵無義……
二下孟定
雷子恒千里迢迢再次趕到孟定。到了吉瑞祥大酒店,他先悄悄去服務臺打探了一下,得知“二哥”依舊住在酒店,每天早出晚歸。他心里稍稍踏實了一些。可“二哥”為什么要關機呢?
坐在酒店大堂,雷子恒要了一杯飲料,耐心地等待“二哥”歸來。直到深夜,雷子恒終于看到“二哥”進了酒店。他悄悄跟在“二哥”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岸纭眹樀没觑w魄散,定睛一看是雷子恒,這才松了口氣:“你小子,把我嚇死了。”
“你關機不和我聯(lián)系,不也把我給嚇死了?”
二哥四處張望了一下:“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上樓再聊。”
進了房間,二哥把窗簾都拉嚴實:“老弟,出事了,我被你們安徽警察盯上了?!?/p>
一聽說“安徽警察”四個字,雷子恒立刻緊張起來:“你怎么知道的?”
這會兒“二哥”也沒心情泡茶了,掏出一盒軟中華,扔給雷子恒一支:“我在江湖上混了這么久,這點兒敏感還沒有?所以我把所有手機號都停掉了,不與外界聯(lián)系?!?/p>
“二哥,我那批貨怎么辦?”
“老弟,實在不好意思,這次真的幫不上你的忙了。貨就藏在孟定,你想辦法給弄走吧,運費我會全部退還給你?!?/p>
“現(xiàn)在各個路段都查得這么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這不是讓我自投羅網(wǎng)嗎?”雷子恒哭喪著臉,“這筆生意要是黃了,我真是生不如死。二哥,你還得幫小弟一把?!?/p>
“我也是愛莫能助啊,希望你能理解?!?/p>
雷子恒突然掐滅了煙頭,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二哥,我再加三十萬!”
“老弟,別激動?!薄岸纭庇诌f給雷子恒一支煙,“這不是錢的事。咱兄弟倆合作多年,你還不了解哥的為人?”
“這次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后,小弟還有重謝?!崩鬃雍愫薏坏霉蛳陆o“二哥”磕頭了。
“二哥”沉默了,瞇著眼默默抽煙。雷子恒感覺“二哥”有所松動,不失時機地說:“小弟全仰仗二哥了,有情后補,來日方長?!?/p>
“二哥”使勁兒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按滅:“好,哥再幫你一次。不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事要從長計議。不能再用老方法,必須改變運輸方式……”
“二哥”是怎么察覺到安徽警察盯上他的呢?這要從武何一和戴浩二人秘密跟蹤雷子恒二下云南說起。
雷子恒二下云南的情報依然是米朵提供的。偵查員從云南昆明一直跟蹤到孟定的吉瑞祥大酒店。偵查中發(fā)現(xiàn),雷子恒入住該酒店801房間,并與一個禿頂男子接上了頭。在當?shù)鼐降呐浜舷?,偵查員很快了解到,雷子恒沒有在酒店前臺登記,801房間是一個名叫巖君稻的男子(即“二哥”)的長期包房。
巖君稻在當?shù)厥且粋€傳奇式的人物。他曾經(jīng)當過兵,1982年復員,被分配到耿馬縣公安局。巖君稻在部隊是個汽車兵,駕駛技術不錯。上世紀八十年代,開車還是個技術含量比較高的職業(yè)。耿馬縣委大院里有一輛老式吉普車,巖君稻常被借去臨時給縣領導開車。一位縣領導發(fā)現(xiàn)巖君稻不僅車開得好,做事也穩(wěn)重,就把巖君稻調到縣委工作,不久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又被提拔為縣某局局長。老領導退休后,巖君稻再也沒有了升遷的機會,一直是原地踏步。仕途無望,他干脆下海經(jīng)商。
據(jù)當?shù)鼐浇榻B,他們也懷疑巖君稻涉毒,但一直沒有找到證據(jù)。案件偵破后,“520”專案偵查員才知道,就是在當?shù)鼐胶瞬閹r君稻的身份時,有人給他通風報信。
收網(wǎng)
這個冬天臨泉的第一場雪,飄飄灑灑下了一夜。
戴浩早早來到了禁毒專班,武何一把此次任務簡單向戴浩介紹了一下,然后帶著他去了許副廳長的辦公室。
“為了這起案件,你們已經(jīng)去了兩趟云南,情況比我還熟悉呢,案件的情況我就不多說了?!痹S副廳長說,“我只強調一點,毒品案件的偵查與其他刑事案件的偵查有著根本的區(qū)別,毒品案件的偵查原則是人贓俱獲,所以不能急于求成。查不到毒品,即便抓到人也是徒勞無功?!?/p>
“請領導放心,我們會竭盡全力偵破此案。”武何一信心滿滿地說,“前兩次去云南,我們收集了大量證據(jù),為收網(wǎng)后的工作打下了基礎。”
“陳總隊長和張副總指揮已經(jīng)啟程去了云南,要及時與他們聯(lián)系,互通信息,密切配合,爭取盡快打掉這個跨國販毒團伙?!痹S副廳長的話語里充滿期待。
下午兩點多鐘,雷子恒駕駛著那輛黑色本田雅閣又上了高速公路,離開了臨泉。武何一和戴浩尾隨其后。因為路上有雪,雷子恒的車開得不快,跟蹤起來并不吃力。不料,雷子恒的車沒有朝云南或宜賓方向行駛,中途拐了彎,去了河南省新蔡縣。
新蔡縣位于河南東南部,地處淮北平原,東面就是山水相連的臨泉縣。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植毒、制毒、販毒、吸毒等現(xiàn)象,悄然在河南省新蔡縣、平輿縣、安徽省臨泉縣一帶蔓延。1999年春,在三縣交界的三角區(qū)(曾一度被稱為中國內陸的“金三角”)鋪天蓋地的罌粟花,引起了國家禁毒委和公安部的高度重視,把三縣列為毒品重點整治地區(qū)。三縣同舟共濟,齊心協(xié)力,開展了長達五年的集中掃毒行動,取得了顯著成效。但是,隨著毒情形勢的不斷變化,近年來又出現(xiàn)了死灰復燃的情況,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武何一和戴浩對新蔡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年為了辦案來過不少次。他們一路追蹤,緊緊咬住雷子恒不放。雷子恒進了新蔡縣城后,找到一個朋友,換上了一輛悍馬,又在一個叫“黃良”的小區(qū)門口接上一個女人,馬不停蹄上了路。那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短發(fā),行動有些遲緩,似乎懷有身孕。
“這次雷子恒有可能要運毒?!蔽浜我环治觯白约旱能嚥婚_,借了一輛朋友的,顯然是想隱藏自己的行蹤,還帶著一個孕婦,有可能是拿來當替死鬼的?!?/p>
毒販子為了逃避打擊,鉆法律空子,經(jīng)常利用孕婦運輸毒品。武何一立即將發(fā)現(xiàn)的新情況向專班總指揮許副廳長匯報。許副廳長馬上將這個情況通報給了正在云南開展工作的兩位專班同志,另外又派一個工作組前往新蔡,對這個神秘女子展開調查。
雷子恒趕到四川宜賓已經(jīng)是次日的下半夜了,二人沒有去賓館登記住宿,而是將悍馬停在一個小區(qū)樓下,在車里休息。這樣既能節(jié)省時間,又能免去住宿登記帶來的麻煩。武何一和戴浩躲在車里輪流休息,遠遠地觀察悍馬的動靜。
天剛放明,雷子恒和那女人就匆匆下了車,出小區(qū)打出租車來到高速路口,招手上了一輛開往昆明的長途客車。
“怎么辦?”戴浩看著武何一說。
武何一當機立斷:“你繼續(xù)跟蹤這輛客車,以防雷子恒中途下車。我留下守著悍馬,確保萬無一失?!?/p>
在武何一看來,雷子恒無論去哪里,最終他要用這輛車運毒回臨泉,守住這輛悍馬,就可以以靜制動,事半功倍。于是,他打了一輛出租,返回黃良小區(qū)。同時,專班又增派了李柯、劉天坤、彭瑞等幾名民警,共同守候這輛悍馬。
第三天下午,武何一接到戴浩的電話:“雷子恒跟丟了。”
原來,雷子恒帶著那個女人從長途客運站出來后,兩步一回頭,非常警覺。戴浩不敢跟得太近,沒想到雷子恒二人穿街鉆巷,把戴浩甩掉了。
“雷子恒的悍馬還停在黃良小區(qū),沒有異常?!蔽浜我缓痛骱苹ネ饲闆r。
“昆明警方查閱了全市的住宿登記信息,沒能查到任何線索。許副廳長派往新蔡的偵查員查清了那個女人的身份。”戴浩說,“那個女人叫黃蓮,新蔡縣人,三十一歲,未婚,肝癌患者,在縣城一家影樓做攝影師,父母都已去世,只有一個哥哥在外地打工?!?/p>
“不是孕婦?”武何一有點兒吃驚。
“不是孕婦,但作用應該差不多。過去雷子恒喜歡獨來獨往,這次卻帶上了一個患癌癥的女人,這里面肯定還有我們不掌握的情況。”
武何一意識到,目前嫌疑人跟丟了,車輛守候工作不能再出現(xiàn)意外,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為了確保車輛不再跟丟,他打算在悍馬車底盤上安裝GPS定位儀。掛了電話,他立即前往宜賓市公安局尋求支援。
因為白天不方便,晚上,宜賓市局派來了兩名便衣民警協(xié)助。正當一名民警鉆到車子下面,打著手電筒尋找安裝定位儀的位置時,雷子恒突然出現(xiàn),踹了一腳車下的民警,吼道:“你跑我車底下干嗎?”
事發(fā)突然,車下的民警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情況,另一名民警趕忙上前用宜賓方言解釋:“對不起,我和老婆吵架,她一氣之下把戒指從樓上扔下來了。這不,朋友正幫我找呢?!闭f著,他指了指前面的居民樓,“你瞧,我家就住這樓上?!?/p>
車下的民警這才意識到是車主回來了,從下面爬出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沒找到?!闭f罷,兩人心照不宣轉身離去。
守候在一旁的武何一、李柯等人都沒想到雷子恒居然這么快就回宜賓了,看到雷子恒突然出現(xiàn),全傻眼了,也不敢上前打掩護,擔心自己的安徽口音引起雷子恒的懷疑。幸好宜賓民警急中生智,否則苦苦經(jīng)營這么長時間的案件就泡湯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武何一也有點兒納悶兒,怎么只有雷子恒一個人,那個叫黃蓮的女人呢?
幾分鐘后,黃蓮終于出現(xiàn)了,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皮箱走向悍馬。原來,雷子恒讓黃蓮在小區(qū)外面等候,上了車發(fā)現(xiàn)沒有異常,才打電話讓黃蓮過來。
機會終于來了!皮箱里應該裝著毒品,此時正是人贓俱獲的最佳時機。見黃蓮拎著皮箱上了車,武何一揮了一下手,附近守候的民警一塊兒圍了過去。雷子恒看到情況不妙,撞開車門奪路而逃,武何一緊隨其后。橫穿馬路時,側面駛來一輛汽車,只顧逃竄的雷子恒哪顧得上這些,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武何一鋼牙緊咬奮力追攆幾步,將雷子恒一把推了出去。雷子恒沒事了,武何一卻被撞出十幾米,渾身是血,昏迷不醒。
雷子恒最終被隨后趕來的李柯、劉天坤等民警擒獲,武何一被送進了醫(yī)院搶救。黃蓮和那輛悍馬也被控制了,在那只黑色皮箱里,民警搜出了二十公斤海洛因。
一把鑰匙
雷子恒、黃蓮落網(wǎng)后,在云南開展工作的偵查員對“二哥”巖君稻和“三姐”鮑依倩實施了抓捕。巖君稻被順利抓獲;鮑依倩則逃亡緬甸,專班已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對鮑依倩發(fā)出了紅色通緝令。
訊問中,雷子恒拒不承認皮箱是他的,身患絕癥的黃蓮面色臘黃、臉部浮腫,面對偵查員的訊問,像啞巴一樣,一言不發(fā)。民警從黃蓮身上搜出一把鑰匙,李柯注意到這把鑰匙有些特別,就問她:“這是誰的鑰匙?”
黃蓮依舊裝聾作啞。她不僅不配合訊問,還開始絕食,病情不斷惡化,偵查員只好把她送進醫(yī)院。可是,黃蓮拒絕治療,不吃藥不打針,多次將吊水的針頭扯掉。無奈之下,警方只好讓她哥哥將其接回家中休養(yǎng)。
李柯覺得黃蓮的那把鑰匙有玄機。聯(lián)想起不久前警方截獲的“三姐”鮑依倩發(fā)給雷子恒的短信“表妹已到家”,這把鑰匙會不會與“表妹”的藏身之處有關?李柯給正在云南開展工作的戴浩打電話說了自己的想法:“我懷疑雷子恒在昆明還有一個藏匿毒品的窩點?!?/p>
戴浩同意李柯的推斷:“從緬甸進貨的話,一公斤海洛因大約七萬元。雷子恒匯出了兩百多萬,按說我們繳獲的毒品應該不止二十公斤。可巖君稻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啥都不交代。這樣吧,我明天到昆明的房屋中介場所查一下,碰碰運氣?!?/p>
在昆明警方的配合下,戴浩走訪了一百多家房屋中介場所,終于在火車站附近一個中介所找到了以“黃蓮”的名字登記的租房信息,房子離中介所不遠,步行十分鐘就到,是一個叫“怡夢”的居民小區(qū)。在當?shù)孛窬呐阃?,戴浩趕到怡夢小區(qū)找到了房東,打開了這棟小高層的902房間。這是一套兩室一廳的住房,只有幾樣簡單的家具,處處落著灰塵,并沒有人入住的跡象。
房東是個老太太,滿臉褶子,有點兒駝背,她向民警描述了一個月前來租房的一對男女的特征,顯然就是雷子恒和黃蓮。老太太補充說:“那個女的說租房是為了在昆明打工,可一個多月了,也不見搬進來住?!?/p>
“簽合同沒有?”戴浩問。
“是那個叫黃蓮的簽的,預付了半年的房租?!?/p>
戴浩等人對房間進行了搜查,沒有發(fā)現(xiàn)毒品。最近公安機關打擊毒品犯罪力度較大,毒販子都不敢輕舉妄動。雷子恒之所以租房,也可能是出于安全考慮,做到人貨分離,把出租房作為毒品的中轉站。想到這一層,戴浩立刻調閱小區(qū)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就在一周前的深夜,巖君稻開著一輛黑色奧迪進了小區(qū)。他戴著一頂棒球帽,風衣的領子高高立起,拎著一只黑色皮箱進了樓道。五分鐘后,他空著手離開。三天后的上午,黃蓮一個人空著手進了小區(qū),離開時手里卻多了一只黑色皮箱。很顯然,巖君稻將裝有毒品的皮箱送到902雷子恒的租房處,再由黃蓮將皮箱取走……
租房藏毒是巖君稻想出的“高招”。發(fā)現(xiàn)自己被警方盯上后,他覺得采用過去的運毒方法非常危險,為了確保自身安全,他決定采用這種新的交易方式。
雷子恒從孟定匆忙返回臨泉,為巖君稻的新計劃做準備。首先,雷子恒要再籌集三十萬元的運輸費,這也是出于無奈,不然“二哥”也不會心動。三十萬元對于當時已債臺高筑的雷子恒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沒辦法,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就是砸鍋賣鐵也得想辦法湊夠三十萬。雷子恒走親串友,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才籌集了二十萬。還差十萬怎么辦?
這時,雷子恒想起了黃蓮。黃蓮過去曾經(jīng)從他手里買過“小零包”,兩人比較熟悉。雖然很久沒有與她聯(lián)系,但他還是決定試一試。雷子恒專程開車去了新蔡,見到黃蓮,不由得吃了一驚。黃蓮不久前剛被查出患有肝癌,已經(jīng)是晚期,唯一的希望就是做肝移植手術。醫(yī)院為她找到了合適的配型,但手術費需要五十萬元。這個數(shù)目對一個在影樓打工的女人來說,簡直就是天文數(shù)字。
自己才三十歲啊,還沒成家,就被判了死刑。黃蓮覺得自己的命太苦了。從小父母雙亡,是哥哥把自己一手拉扯大。曾經(jīng)深愛的一個男友,后來吸上了毒。男友毒癮發(fā)作,眼淚鼻涕橫流,全身抽搐,哭爹喊娘,她不忍看著男友受罪,多次為男友購買“小零包”。后來,在親友的勸說下,她終于忍痛與男友一刀兩斷,但她一直沒有從那段感情里走出來,至今孑然一身。她相信自己一定能等到心中的白馬王子,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死神。
正當黃蓮為五十萬手術費犯愁的時候,雷子恒卻來找她借錢。黃蓮苦笑一聲:“我還想向你借點兒錢呢?!?/p>
“手術費你籌集多少了?”雷子恒問。
“錢哪是好借的,像我這樣的情況更沒人愿意借?!秉S蓮嘆了口氣,“我哥給我籌了十萬,我又向朋友借了五萬,還差得遠?!?/p>
“湊不夠手術費怎么辦?”
“那還能咋辦?等死唄?!秉S蓮的臉色更加晦暗。
看著一臉絕望的黃蓮,雷子恒突然來了靈感:“有一個好辦法,你只要跟我到云南跑一趟生意,就能賺夠你的手術費?!?/p>
“我對你們這行一竅不通,就是現(xiàn)學也來不及?!秉S蓮知道雷子恒所說的“生意”一定是販毒。
“沒啥技術含量,只要有膽量就行了。”雷子恒頓了頓,“你帶著借來的十五萬,聽我指揮就行了?!?/p>
黃蓮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你想想,靠借錢治病,即便病好了,你啥時才能還清?那日子也不好過啊。我這是幫你,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個店?!崩鬃雍愦蛑缫馑惚P,有了黃蓮的參與,一是運費的缺口解決了,二是讓一個患了癌癥的女人運輸毒品,就是讓警察抓住了,也拿她沒辦法。
“好,我聽你的?!秉S蓮的聲音不大,但很堅決。與其坐著等死,不如放手賭一把。
歹運
雷子恒和巖君稻先后被押解回臨泉。
面對訊問,雷子恒依然拒不承認他的販毒罪行。戴浩從包里取出一把鑰匙,在雷子恒面前晃了晃:“知道這是什么?”
雷子恒抬頭看了一眼:“鑰匙唄,誰不認識。”
“這是哪里的鑰匙?”
雷子恒搖搖頭。天氣寒冷,他的鼻尖上卻已冒出細細的汗珠。
“怡夢小區(qū)知道嗎?”戴浩淡淡地說。
雷子恒翻了翻眼皮,不置可否。
“認識三姐嗎?”戴浩盯著雷子恒的眼睛問。
“不認識?!崩鬃雍愕拖铝祟^,不與戴浩對視。
“不認識三姐,總認識二哥吧?”
“不認識?!?/p>
“給一個不認識的人匯了三十萬,你自己能解釋得過去嗎?如果說三姐和二哥你不認識,‘表妹你總認識吧?不要以為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這些證據(jù)還不夠給你定罪量刑的嗎?”
雷子恒額頭的汗珠開始往下滴。
李柯看火候差不多了,又適時添了一把柴:“雷子恒,看看照片里的這個人,你認識不?”說著,他把手機放到雷子恒面前,那上面是正在醫(yī)院救治的武何一的照片。
雷子恒看了一眼,搖搖頭,還是那句話:“不認識。”
“你終于講了一句真話,你的確不認識他。我來告訴你他是誰。”李柯收回手機,“他叫武何一,為了救你被車撞傷的那位同志。要不是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里搶救的應該是你?!?/p>
雷子恒點點頭,低聲說:“謝謝這位警察?!?/p>
“你最好的感謝方式就是認罪服法,配合公安機關偵查破案?!贝骱平舆^話,“據(jù)我們了解,你是個重情重義、知恩圖報的人,我想你不會無動于衷吧?”
雷子恒長長嘆了口氣。他終于想明白了,自己的事警察都掌握,主動說了等于爭取個好態(tài)度,也算是對那位救了自己的警察有個交代,就是被槍斃了,也走得輕松。雷子恒說:“能給我一支煙抽嗎?”
戴浩感覺有門,點上一支煙遞給他。
雷子恒深深地吸了一口:“在我交代之前,還有一個請求,你們能答應嗎?”
“說吧,只要我們能做到。”
“請你們轉告我的未婚妻米朵,我不怪她,我這是咎由自取。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和她做夫妻。”
武何一經(jīng)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右腿膝關節(jié)粉碎性骨折,被轉到阜陽市立醫(yī)院。傷情基本穩(wěn)定后,武何一才打電話告訴了妻子。妻子當時眼淚就下來了:“你為啥不早告訴我?”
“不是怕你擔心嘛?!蔽浜我惠p描淡寫,“現(xiàn)在沒事了,你放心吧?!?/p>
“我明天就去看你?!?/p>
“不要來了,你身體不好,還要上班,天氣又這么冷。”武何一勸道,“再過一陣兒我就回合肥了。”
“不,我必須去?!逼拮討B(tài)度很堅決。
“你既然要來,我也不攔你了?!蔽浜我恢缓谜f,“順便把我的那只口琴帶來,突然閑下來很無聊,吹吹解悶兒?!?/p>
……
妻子走進病房的時候,看到武何一右腿上打著厚重的石膏,眼淚又下來了。武何一卻笑呵呵地說:“哭啥,我又沒死?!?/p>
妻子坐在武何一身邊:“老公,你不覺得最近咱家的運氣特別差嗎?我媽買菜摔傷,接著我流產,現(xiàn)在你又被汽車撞傷……”
“老婆,你想多了。”武何一笑道,“職業(yè)性質決定,有時警察個人的‘歹運,能換來群眾的好運。對了,你把我的口琴帶來了嗎?”
妻子從包里取出口琴遞給他。武何一接過口琴,擦了一把:“不說那些不開心的事了,我給你吹一曲吧,你想聽什么?”
古樹之下
又是一個清明節(jié),袁杰捧著鮮花來到戰(zhàn)友的墓碑前。蒙蒙細雨打濕了他的衣襟,也打濕了簇擁在墓碑前后的一束束潔白的梨花。
三十多年前,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袁杰立下赫赫戰(zhàn)功。最令他難以忘懷的,是犧牲在自己身邊的那些戰(zhàn)友們。每年的清明節(jié),不論多忙,他都要來這里祭奠一番,告慰戰(zhàn)友的在天之靈。
就在袁杰祭奠戰(zhàn)友的同時,一個叫周慕乾的毒販子來到了縣城的白云禪寺,祭拜一棵白果樹。這棵被祭拜的白果樹(即銀杏樹)非同一般,據(jù)說有一千四百多年的樹齡,在當?shù)匾呀?jīng)成為人們心中的“靈樹”,可使祭拜者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周慕乾四十多歲,家住臨泉。此人身材矮胖,肥頭大耳,文化不高卻整日戴著一副黑邊眼鏡裝斯文。來到白果樹前,他凈手焚香,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
袁杰對這個祭拜古樹的周慕乾并不陌生。
這還要從十年前的一樁殺人案說起。那年初秋的一個上午,在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塊玉米地里發(fā)現(xiàn)一具女尸。接到報案后,時任公安局副局長的袁杰率隊迅速趕到現(xiàn)場。死者就是住在玉米地旁邊的農戶,名叫劉淑芹,五十三歲,丈夫和子女均外出打工,她一人留守家中料理農田。結合發(fā)案時間調看路面視頻,很快鎖定了嫌疑人。該男子二十多歲,騎著一輛電動摩托車,五短身材,賊眉鼠眼,額頭上有一道五厘米左右的刀疤。專案組用視頻截圖制作協(xié)查通報,發(fā)動群眾,撒開大網(wǎng)。案發(fā)第二天,嫌疑人落入法網(wǎng)。
這個兇手叫邰俚環(huán),二十六歲,湖北人,曾因盜竊被判刑五年,剛剛出獄不久。他殺人的原因說起來非常奇葩。
走出監(jiān)獄大門的邰俚環(huán),拿著僅夠回家的路費來到火車站,在售票窗口報了站名,買了車票,登上了回鄉(xiāng)的列車。下火車的時候他愣住了,沒到湖北湖陽,卻到了安徽阜陽。原來,售票員錯把湖陽聽成了阜陽,邰俚環(huán)就稀里糊涂地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想轉車回湖陽,可已經(jīng)身無分文。他走出車站在附近溜達了一陣兒,想利用自己的“專業(yè)特長”偷點兒錢,買張票回家。轉悠了一上午,卻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于是,他決定到附近的村里去看看。農村的青壯勞力多數(shù)外出打工,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殘,下手的機會多。怎么去?他一眼看到一輛沒有上鎖的電動摩托車,便順手牽羊,一溜煙兒開跑了。
他第一次來阜陽,人生地不熟,東南西北都搞不明白。但他想只要順著一條道朝前開,就一定能找到個村子。至于是哪個村子,那無所謂,只要能搞到回家的路費,哪里的黃土不養(yǎng)人?
很快,邰俚環(huán)駛出了繁華的市區(qū),來到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一片玉米地附近。此時日頭已慢慢西下,一路相隔的地頭前有個獨門獨戶的農家小院,劉淑芹老人正坐在院門前乘涼。邰俚環(huán)下車來到老人跟前:“大姨,能給口水喝嗎?”
“有水,我給你倒去?!眲⑹缜劾先撕軣崆?,急忙進屋去倒茶。
邰俚環(huán)尾隨其后進了小院,東張西望,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就問道:“家里就你一個人?。俊?/p>
“都出去打工了?!?/p>
邰俚環(huán)一口氣喝完了老人倒的一大碗涼白開,抹了一把嘴,肚子又咕嚕嚕一陣響,于是又提出:“大姨,我午飯還沒吃呢,你家有啥吃的嗎?”
“零食也不擋飽。”老人說,“孩子,這樣吧,我去給你下碗雞蛋面。”
邰俚環(huán)狼吞虎咽地吃完兩大碗雞蛋面,突然兇相畢露……
可是,在老人家里翻箱倒柜,他只找到了四十四元錢。由于回家路費沒湊夠,邰俚環(huán)又在周邊村莊轉悠了兩天,在路邊的小店買水喝時,店主發(fā)現(xiàn)此人疑似電視上播報的通緝犯,便偷偷報了警。
面對民警的訊問,邰俚環(huán)裝聾作啞,拒不交代罪行。劉淑芹的尸體是案發(fā)次日上午被村民發(fā)現(xiàn)的,邰俚環(huán)的反偵查意識很強,臨走前清理了犯罪現(xiàn)場,移尸玉米地,案發(fā)當夜又下了一場大雨,取證比較困難。盡管如此,警方還是從死者身上及廚房的碗筷上提取了相關證據(jù),為下一步DNA鑒定奠定了基礎。
經(jīng)法醫(yī)鑒定,劉淑芹系窒息死亡。但是,勘察獲得的證據(jù)只能證明邰俚環(huán)進入過犯罪現(xiàn)場,卻不足以確定他的殺人行為。如果沒有犯罪嫌疑人的供述,案件到了起訴階段,很可能不能定性為故意殺人罪,犯罪分子就得不到應有的懲罰。如何讓邰俚環(huán)坦白成為了偵查工作的關鍵。
袁杰經(jīng)過反復思考,決定利用獄偵手段來突破邰俚環(huán)的心理防線。在押人員之間相互多不設防,如能巧用這一關系,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時,袁杰想到了周慕乾。
那時周慕乾剛剛三十出頭,腦筋靈活,能說會道,因販賣“小零包”被公安機關抓獲,羈押在看守所。袁杰分管刑偵,同時分管禁毒業(yè)務,一直參與這起毒品案件的偵查,對周慕乾的情況比較熟悉。周慕乾的案子并不大,為了早日出所回家,他檢舉了幾起販賣“小零包”的案件,因為都是時過境遷的事情,警方難以查證。
袁杰決定給周慕乾一個立功的機會。經(jīng)過一番策劃,兩名犯罪嫌疑人被調整到同一監(jiān)室。接著,袁杰提審周慕乾,給他布置了具體任務。周慕乾很珍惜這次難得的機會,答應一定積極配合,爭取立功贖罪。
經(jīng)過一番相處,周慕乾慢慢地贏得了邰俚環(huán)的信任。一天晚上,其他的在押人員都在看電視,周慕乾借這個機會和邰俚環(huán)聊了起來。“公安局給你定的啥罪名?”
“故意殺人?!臂①淡h(huán)說得很輕松。
“你不怕死嗎?”周慕乾故作驚訝狀。
“我沒承認?!臂①淡h(huán)詭秘一笑,“蹲了幾年大牢,也學了不少東西?!?/p>
“你以為不承認,就不能定你死罪了?”周慕乾說,“零口供槍斃的多了?!?/p>
“定罪量刑講的是證據(jù)?!臂①淡h(huán)壓低了聲音,“我沒在現(xiàn)場留下證據(jù),也沒用刀子,是用被子把她捂死的?!?/p>
“沒進來之前我就聽說這案子了,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據(jù)說警察提取了兇手的DNA。”
“不可能?!臂①淡h(huán)很自信地說,“殺人后我把她拖進了玉米地,提了一桶水,沖得干干凈凈?!?/p>
“但是,你吃了人家的雞蛋面吧?”
邰俚環(huán)臉色突變:“這你也知道?”
“地球人都知道。唉,你這碗面吃壞了。”
“這話怎么講?”邰俚環(huán)滿腹狐疑。
“警察從飯碗上提取了唾液,鑒定出了你的DNA?!?/p>
邰俚環(huán)這下蒙了。他自以為作案時考慮得很周到,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真后悔吃那兩碗雞蛋面。
“兄弟,你呀……趕緊想辦法吧?!敝苣角迷挻碳に?。
“還能有什么辦法?”
“我聽說,只要主動坦白,積極賠償,求得死者家人的諒解,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p>
邰俚環(huán)想了一個晚上,終于向警方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實。
一波三折
袁杰祭奠了戰(zhàn)友,馬上回到禁毒專班駐地。許副廳長把他叫到辦公室:“專班一直經(jīng)營的周慕乾販毒案已經(jīng)到了毒品交易的關鍵階段,你和李柯明天就動身去云南。這個周慕乾非常狡猾,偵辦過程中你們要沉著冷靜,把握好時機?!?/p>
“請許廳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其實,對周慕乾販毒案的偵查工作三個月前就啟動了。
販毒線索的來源有多種,群眾舉報、同伙檢舉、特情報告、技偵發(fā)現(xiàn)、情報研判,等等。周慕乾案的線索來源于專班情報研判小組。情報研判小組的主要工作就是對臨泉重點涉毒人員進行情報搜集,深度研判。
韓慶高是一位情報研判高手。由于長期伏案工作,他患有嚴重的頸椎病和肩周勞損,一到陰雨天就錐心地疼。韓慶高的右掌根部結了一層厚厚的老繭,那是常年累月使用鼠標的“職業(yè)老繭”,其工作強度可見一斑。高強度的工作,使他未老先衰,還不到五十歲,頭發(fā)就白了一半。
通過各種信息平臺,韓慶高發(fā)現(xiàn)近期周慕乾頻繁前往西雙版納一帶,而且接觸的多為涉毒人員,種種跡象表明,周慕乾近期極可能要進行大宗毒品交易。根據(jù)韓慶高發(fā)現(xiàn)的線索,專班派遣祝占魁和彭瑞先行趕到西雙版納開展工作。
十年前,周慕乾因販賣“小零包”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出獄后,他不思悔改,重操舊業(yè),而且越干越大。自從禁毒專班進駐臨泉,加大了對毒品犯罪的打擊力度,周慕乾決定收手不干了。就在這時,他的兩個拜把子兄弟找到了他,請他“重出江湖”。這二人一高一矮,都骨瘦如柴,高的叫陶嘉,矮的叫刁霖。近期,陶嘉、刁霖因賭博輸錢,債臺高筑,走投無路時,想起了大哥周慕乾。
聽了他們的想法,周慕乾臉色一沉:“現(xiàn)在風聲這么緊,這不是硬朝槍口上撞嘛!”
“老大,看事情要一分為二?!钡罅匾桓惫喩?,講起話來搖頭晃腦,“正因為風聲緊了,做這行的少了,最近市場上的‘黃皮價格打著滾兒地朝上翻。”
陶嘉接過話茬兒:“這幾天,我接到好多朋友要貨的電話,他們說只要能搞到貨,價格由我們定。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p>
“要干你們自己去干,我還想多活幾天。”周慕乾扶扶眼鏡。
“我們都是跟著你混的,老大不出馬,我們拿錢也買不到貨啊。”陶嘉適時拍起馬屁,“老大,你看這樣行嗎?資金由我和刁霖想辦法籌集,運輸也由我們哥兒倆負責,你只要聯(lián)系好貨源,在幕后指揮就行了。你放心,出了事我們哥兒倆擔著,賺到錢了,咱哥兒仨平分。”
周慕乾最終還是動心了:“既然兄弟有事,當哥的也不能不管。不過,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于往常,我們必須慎之又慎。我先帶你們去云南跑幾趟,熟悉一下環(huán)境,了解一下運輸通道?!?/p>
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籌備,周慕乾決定帶著陶嘉和刁霖去云南提貨。行前,也就是清明節(jié)那天,他還是不放心,又專程跑到白云禪寺,拜求“靈樹”,保佑他一路順風,平安無事。
袁杰和李柯乘飛機趕到西雙版納。彭瑞早早就等候在嘎灑國際機場出口了,可袁杰一下子沒認出他來,沒想到他來西雙版納不到三個月,就被曬得像包青天,再加上穿著大褲衩,趿拉著一雙拖鞋,儼然一個當?shù)厝?。袁杰笑著拍著他的肩膀說:“這下跟蹤毒販也不用化裝了?!?/p>
彭瑞用地道的傣語說:“要不然我跟蹤周慕乾幾次,他都沒有發(fā)現(xiàn)呢?!?/p>
在路上,彭瑞把最近的工作向袁杰作了匯報。經(jīng)秘密偵查發(fā)現(xiàn),周慕乾是通過勐臘縣一個叫苗翠的女人購買的毒品。該女子年齡不大,喜歡穿花裙子,是勐臘縣當?shù)剞r民,她所在的村莊與老撾只隔一條河。利用這一便利條件,她做起了販毒的勾當。周慕乾已通過苗翠把一皮箱現(xiàn)鈔交給了境外的上線。目前,祝占魁等民警正對苗翠進行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監(jiān)控。
他們先去了西雙版納州禁毒支隊。這些天來,當?shù)鼐綄υ摪傅膫刹楣ぷ?,無論是人力還是技術,都給予了很大的幫助。見到袁杰等人,李支隊長熱情地說:“需要我們做的,你們盡管說,不必客氣?!?/p>
“感謝你們的鼎力配合和支持。”袁杰真誠地說。
“都是自家人,不要客氣。你們下步是怎么計劃的?”
話音沒落,負責監(jiān)視苗翠的祝占魁打來電話:“苗翠已將毒品交給兩個戴著鴨舌帽的男子,兩男子開著一輛大陽牌摩托車沿高速公路朝景洪市方向駛去?!?/p>
“你們先不要動手,以免打草驚蛇?!闭f罷,袁杰把情況簡要向李支隊長介紹了一下,請求他們繼續(xù)配合。
李支隊長立刻安排民警和車輛,同時建議:“從勐臘到景洪的高速只有一條,你們可以提前趕到勐侖鎮(zhèn)路口守候。”
袁杰對彭瑞說:“我們兵分兩路,我和李柯去勐侖,你帶人在景洪市區(qū)入口處守候?!?/p>
追捕行動開始了。
天色突然陰沉下來,大塊大塊的烏云壓得很低很低,像一堵墻眼看就要塌下來一樣。袁杰他們把車停在路邊,掀開引擎蓋,假裝修車。不一會兒,遠處傳來了摩托車轟鳴的聲音,接著,一輛摩托車載著兩個男子開了過來。靠近時發(fā)現(xiàn),正是大陽牌摩托車,兩男子均戴鴨舌帽,坐在后面的男子懷里還抱著一個黑色皮箱。
盡管知道皮箱里裝有毒品,現(xiàn)在動手可以人贓俱獲,袁杰卻沒有下命令。這兩名男子中并沒有周慕乾,很可能是兩個馬仔,真正的大魚還沒出現(xiàn),費這么大勁兒抓兩個蝦米,豈不得不償失?袁杰決定繼續(xù)跟蹤,等待最佳時機——袁杰他們當時不可能知道,這兩個戴鴨舌帽的男子就是這批毒品的出資人陶嘉和刁霖。
偵查員們不遠不近地跟在摩托車后面。山連著山,峰疊著峰,盤山公路險峻曲折。抬頭朝上望去,那聳立的山石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低頭向下看,陡峭的石壁和深不見底的山谷令人望而生畏。為了避免引起毒販子的警覺,就在摩托車快要進入景洪市區(qū)時,袁杰通知彭瑞:“目標正朝你們那個方向駛去,你們做好接應,繼續(xù)跟蹤。”
一陣電閃雷鳴,天空厚重的云層像裂開了無數(shù)道口子,隨即,滂沱大雨鋪天蓋地。
目標終于出現(xiàn)。兩個家伙淋得像落湯雞,但依然沒有停下來避雨的意思。彭瑞悄悄地跟了上去。摩托車進入市區(qū),兜了幾個圈,突然鉆進一條小巷。巷子太窄,汽車無法通過,彭瑞便跳下車去追。可是,大雨如注,視線太差,再加上擔心暴露,最終還是跟丟了。
得知這一情況,袁杰悔恨交加,煮熟的鴨子又讓它飛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在路上就將他們拿下呢。
當?shù)鼐秸{動一百多名民警圍繞大陽牌摩托車展開地毯式搜索,很快,在市區(qū)東關一家小飯館門前發(fā)現(xiàn)了目標。袁杰、彭瑞和李柯分頭趕了過去。他們找到飯店老板:“這輛摩托車是誰的?”
“不認識,他們到隔壁的天都賓館休息去了。”老板是個小個子男人,聽口音像四川人。
“怎么把車放到你家小店門口?”
“他們晚上在這兒吃的飯,又喝了點兒酒,賓館又不遠,就溜達過去了?!?/p>
袁杰找到了送菜的服務員,仔細詢問有關細節(jié)。服務員是個不到二十歲的當?shù)匦〈雒?,普通話講得不太標準,但并不影響交流。
“我們飯店沒有包廂,只有大廳,他們坐在最里面一張桌子?!狈諉T詳細介紹了當時的情況,“今天晚上客人本來就不多,加上他們非常特別,所以我印象很深。”
“怎么個特別?”袁杰問。
服務員的小臉突然漲紅了,把前后經(jīng)過介紹了一番——
最先到小店的是兩個瘦子,一高一矮。他們等了一會兒,又來了個戴眼鏡的胖子。胖子坐下來,招手喊服務員,一邊點菜,一邊和那兩個瘦子聊天:“你們今天辛苦了,想吃什么?”
“貨已安全放在樓上。老大,你要好好為我們慶祝一下?!备邆€兒說。
“老大太摳門兒,也該放放血了?!卑珎€兒搖頭晃腦。
“你們不要高興得太早,蝸牛爬竿——還遠著呢。今天先小賀一下?!闭f著,周慕乾拎出一個塑料袋,在他們面前晃了晃,“看我給你們帶來啥好東西?”塑料袋是透明的,一眼就看出是鐵棍山藥?!爸郎剿幍墓πО桑俊迸肿勇冻鰰崦恋男θ?,“男人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吃了男人受不了,男人和女人都吃了床受不了?!?/p>
三人哈哈大笑。胖子繼續(xù)說:“今天為了犒勞兄弟們,我專程到菜市場跑了一趟,讓大廚用山藥給你們煲個雞湯,好好補一補。”他壓低聲音,“今晚大哥請客,給你們每人找個妹子,好好放松一下?!?/p>
后來,他們仨喝得醉醺醺的離開了飯店……
聽完服務員的介紹,袁杰心中暗喜。很顯然,戴眼鏡的胖子正是周慕乾,一高一矮兩個瘦子就是騎大陽摩托運輸毒品的家伙,毒品也應該在賓館放著?,F(xiàn)在是收網(wǎng)的最佳時機,不能再讓他們從眼皮底下跑了。
當?shù)鼐綄μ於假e館進行了秘密調查,證實周慕乾三人均住在該賓館,每人要了一個房間,但都不是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的。袁杰和李柯、彭瑞商量了一番,袁杰最終拍板:“既然人貨均在,今晚就動手,把他們連窩端掉?!?/p>
行動是午夜開始的。在東關派出所的配合下,警方以查賣淫嫖娼為由,對天都賓館301、302、303三個房間進行了突擊檢查,當場抓獲了兩名正在嫖娼的男子,即陶嘉和刁霖。然而,周慕乾卻不知去向,303房間里空無一人。更讓袁杰意外的是,三個房間里都沒有找到毒品。
如果找不到毒品,麻煩可就大了。袁杰急出了一身汗,他和李柯、彭瑞對賓館所有的房間進行了搜查,甚至連經(jīng)理室也搜了個底朝天,結果依然是兩手空空。接下來的訊問工作更是舉步維艱,陶嘉和刁霖拒不承認攜帶毒品。
就在這時,許副廳長給袁杰打來了電話:“你那邊情況如何?”
“抓住兩個運毒的?!痹苡袣鉄o力地說。
“那好啊,繳獲了多少毒品?”
“還……還沒找到毒品呢?!痹茏兊糜行┛诔?,“許廳長,我愿意承擔責任,接受組織的處理?!痹芎薏坏谜覀€地縫鉆進去。
“現(xiàn)在還不是總結教訓的時候?!痹S副廳長語氣溫和,“你要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尋找新的機會,扭轉被動的局面。”
記者來訪
禁毒專班駐地流水賓館。
許副廳長今天起得特別早,給袁杰打完電話后,就開始安排迎接記者來專班采訪的工作。來采訪的記者是公安部宣傳部門專門委派的,也是禁毒總隊的老朋友了。他們這次來安徽采訪,是受全國禁毒辦的委托,重點了解一年來臨泉毒品問題重點整治工作的進展,以及有沒有值得在全國推廣的經(jīng)驗做法。
到高鐵站迎接記者一行的是禁毒總隊陳總隊長。路上,陳總隊長謙虛地介紹說:“在公安戰(zhàn)線上,我也算是一名老兵,當過多年的刑偵、經(jīng)偵總隊領導,但對于禁毒工作,我還是新手。以往到警校給學員講課,無論是刑偵還是經(jīng)偵,我都不用備課,講三天三夜不帶重樣的??山竟ぷ骶筒灰粯恿耍佑|時間不長,只能邊學邊干,摸著石頭過河?!?/p>
“這么說,您這個禁毒總隊長以前沒干過禁毒的工作?”一記者好奇地問。
“也算是臨危受命吧?!标惪傟犻L笑笑,“剛剛從經(jīng)偵總隊調到禁毒總隊,臨泉縣因外流販毒猖獗,受到了國家禁毒辦和公安部領導的約談。不久,我參加了一個重要會議,也是讓我終生難忘的一個會議。省委召開常委會,專題研究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我作為省禁毒辦副主任、省廳禁毒總隊長列席。這的確是一次非同尋常的會議,省委常委會開會研究一個縣的專題問題,在安徽是史無前例的,足以說明省委對該項工作的重視程度。走出會議室,我感到了肩頭的責任和壓力,可謂‘壓力山大喲?!标惪傟犻L頓了頓,“回到省廳,我立即把省委常委會的會議精神向分管禁毒工作的許副廳長進行了匯報?!?/p>
“許廳長什么態(tài)度?”記者又問。
“許廳長的態(tài)度很明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zhàn)。許廳長原來在阜陽工作過,對臨泉比較熟悉,結合我省禁毒的實際情況,創(chuàng)新地提出了建立針對臨泉毒品問題的禁毒專班,從全省公安機關抽調五十余名業(yè)務骨干,由他帶隊進駐臨泉,拿出不達目的不言棄,不獲全勝不收兵的勇氣,動真的碰硬的,全力推動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p>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來到了禁毒專班駐地。許副廳長已帶領在家的禁毒專班民警等候在門口。見到記者們,許副廳長熱情地說:“歡迎各位記者,希望能給我們的工作提出寶貴的意見。”
許副廳長先帶著記者們參觀了專班的工作環(huán)境。看到環(huán)境整潔有序,民警精神飽滿,記者們感嘆:“禁毒專班一定是一個非常有戰(zhàn)斗力的集體。”
“禁毒專班的成立也算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吧。實踐證明,這種方法是切實有效的?!痹S副廳長說,“這種警力前置、一竿子到底的警務模式,破解了禁毒工作中的許多難題,充分發(fā)揮了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的職能作用。因此,臨泉的禁毒問題勢如破竹,迎刃而解?!?/p>
站在一旁的張曉東處長說:“禁毒專班還為阜陽市公安機關,尤其是臨泉縣,培養(yǎng)了一大批緝毒業(yè)務骨干。他們文能情報研判、數(shù)據(jù)分析,武能上陣擒敵,抓捕訊問。同時,還幫助臨泉縣建立健全了長效禁毒機制?!?/p>
許副廳長笑著向記者介紹:“張曉東是省廳物證處處長,原來擔任過打黑隊長、刑警總隊副總隊長,德才兼?zhèn)洌怯码p全,還是我省第五屆‘省直機關十大杰出青年。這次被選調到禁毒專班,是專班主要負責人之一。阜陽市委為了加大對臨泉縣毒品問題的整治力度,特邀張曉東到縣政府掛職,專司禁毒工作?,F(xiàn)在,他的準確稱呼應該是張副縣長了,呵呵?!?/p>
記者們在許副廳長一行的陪同下,又來到了縣禁毒辦。
臨泉縣禁毒辦不同于其他地區(qū)掛靠在公安的禁毒部門,而是縣禁毒委下設的日常辦事機構,實體化辦公,其職責是領導、協(xié)調全縣的禁毒工作??h禁毒委主任由縣委書記擔任,其成員包括公檢法、文教衛(wèi)、工青婦等三十五家單位。
在縣禁毒辦會議室里,徐記者看到了擺放在墻角的大量宣傳資料??h禁毒辦主任、公安局政委蔡煜指著一本名為《毒殤》的書介紹說:“這是一本吸、販毒人員的懺悔錄。經(jīng)過我們的精心組織和策劃,讓全省各監(jiān)獄、強戒所的臨泉籍涉毒人員現(xiàn)身說法,控訴毒品的危害,用身邊的事教育身邊的人。”
類似這樣具有創(chuàng)意的禁毒宣傳活動還有很多。教委要求,在全縣范圍內,每一名中小學生都要給自己的父母寫封信,用這種特殊方式教育更多的人遠離毒品,并將優(yōu)秀的作品匯集成冊,免費發(fā)放。這是臨泉縣開展的“斷代工程”系列禁毒宣傳活動之一。
文化部門用群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編排了展示毒品危害的地方戲《白禍》,情節(jié)扣人心弦,催人淚下,在全縣各個鄉(xiāng)鎮(zhèn)巡回演出后,引起了強烈反響。
面對記者的采訪,縣委書記鄧真曉說:“去年5月23日,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一天。我作為一個剛剛上任的縣委書記,被國家禁毒辦和公安部禁毒局的領導約談。一位領導講到臨泉禁毒工作時說了一句話,頓時讓我無地自容。那位領導皺著眉頭說,現(xiàn)在不少地方干部對當?shù)囟酒穯栴}的態(tài)度就是,講起話來假大空,一問搖頭三不知?!?/p>
從北京回來后,他失眠了。怎么辦?臨泉人民沒有退路,這是一場輸不起的戰(zhàn)爭。鄧真曉暗下決心,要以“抓鐵有痕,踏石留印”的工作作風,全黨動員,全社會行動,背水一戰(zhàn),消除毒品危害,打一場禁毒人民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關乎二百三十多萬臨泉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關乎子孫后代和民族未來!
正確的行動,來自于正確的思想指導。想徹底打贏這場戰(zhàn)爭,首先要把認識問題解決。而當時臨泉縣委縣政府不少人都對當下毒情的嚴峻形勢認識不足,缺乏危機意識。鄧真曉經(jīng)常給大家算一筆賬。臨泉的吸毒人員目前在冊的有四千多人,如果按照國際慣例——顯性吸毒人員與隱性吸毒人員1∶5的比例放大,我們現(xiàn)在就有兩萬多吸毒人員。上世紀八十年代,臨泉的吸毒人員只有兩百人,整治了三十年,卻從兩百人擴展到現(xiàn)在的兩萬人,比例從萬分之一提高到百分之一!照這樣的趨勢發(fā)展下去,再過十年就會有近十萬吸毒人員。這是多么可怕的數(shù)字?。〉侥莻€時候,臨泉縣的人民群眾該怎么辦?
鄧真曉說:“當時很多干部認為禁毒工作是公安機關一家的事情,與自己沒有多大關系。因此,要樹立黨委政府主責、公安部門主力、其他部門主動、全社會共同參與的禁毒斗爭理念,不能讓公安機關唱獨角戲。”
為充分調動和發(fā)揮禁毒委成員單位的職能作用,在黨委、政府的統(tǒng)一領導下,根據(jù)各職能部門的職責,制定了科學細致的禁毒工作考核辦法,實行量化考核,讓數(shù)字說話。人人肩頭有責任,個個心頭有壓力。
在使用干部上,把懂得禁毒工作的黨政干部放在重要的位子上;把禁毒工作搞得不好的干部請下位子。當前臨泉的最大政治就是禁毒,一個不懂得禁毒工作的黨政干部,一定不是合格的干部。同時,把那些直系親屬有涉毒行為的黨政干部暫時停職,讓他們先做好親人的工作。正人先正己,你連自己的親屬都管不好,怎么宣傳教育別人?
鄧真曉談起禁毒工作,從不看稿子,滔滔不絕,如數(shù)家珍。接著,他又談到上級領導的重視:“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對臨泉的禁毒工作,始終高度重視。我從政多年,但在這么短時間內,這么密集地見到省委和市委領導,是從沒有過的。省委書記張寶順在臨泉縣調研時,提出了‘脫貧脫毒的四字方針。臨泉縣是國家級貧困縣,毒品問題更是影響了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惡化了經(jīng)濟投資環(huán)境。要想脫貧,首先就要脫毒?!?/p>
毒品問題整治工作是一項社會系統(tǒng)工程,光靠哪一家哪一個部門是不行的。作為省禁毒辦主任的許副廳長也曾多次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公安機關作為禁毒工作的主力軍,也在轉變一個觀念。毒品整治工作不僅僅是抓幾個毒販子的事情,在做好打擊的同時,也要把吸毒人員管理好,安置好。經(jīng)濟學原理告訴我們,市場的需求決定著市場的供給。吸毒群體對毒品市場的需求,會催生更多的亡命之徒去販毒。打擊毒販子是打擊供給,而管理好吸毒人員就是控制需求?!?/p>
峰回路轉
沒有搜查到毒品,兩名嫌疑人又拒不交代毒品的去向,袁杰如坐針氈。這時彭瑞提議:“周幕乾一夜未回,兩名同伙被抓他不一定知情,有可能上午要返回天都賓館,我?guī)巳ジ浇O伏守候?!?/p>
“周慕乾為什么離開賓館,我們現(xiàn)在還不清楚?!痹苷f,“他本性多疑,不會輕易返回賓館的。”
“有一線希望我們也要去爭取,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p>
“好,你帶人去吧,注意安全。另外,通知賓館總臺服務員,如果有人打電話詢問301、302兩個房間客人的情況,就說他們因為嫖娼被東關派出所帶走了?!痹芸紤]得很細致,“東關派出所那邊我會安排到位的?!?/p>
昨天晚上,周慕乾把他的兩個兄弟安排妥當后,就打車找他的情婦約會去了。第二天上午,周慕乾起床很晚,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給兩個兄弟打電話,想問一問昨天晚上鐵棍山藥煲的湯有無效果。打了陶嘉的手機,沒人接,再打刁霖的手機,也是一樣。這讓周慕乾心頭一緊,難道出了意外?轉念一想,應該不會,昨天晚上還和他倆一塊兒喝酒呢,還是他把兩個人送回賓館的,要出事早出事了。是不是他倆昨天晚上折騰一夜,太累了,還沒睡醒?
為了試探虛實,周慕乾給天都賓館打了個電話,被告知兩人因嫖娼被抓了。他稍微松了口氣。不過,嫖娼雖是小事,但別節(jié)外生枝,把販毒的事扯出來。他決定去東關派出所看看,盡快把他們弄出來,免得夜長夢多。他匆忙穿上衣服,離開了情婦的住處。
來到東關派出所,周慕乾剛想打探他兩個兄弟的事,就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李柯等民警逮個正著。袁杰和彭瑞得知這一消息,立刻趕往派出所。途中,他們就商議好了一個突破周慕乾心理防線的方案,相互配合,唱一出雙簧戲。
十年前袁杰和周慕乾打過交道,為了防止對方認出來,袁杰進行了簡單化裝,還特意戴了一副黑邊眼鏡。按計劃,彭瑞先走進留置室,看到周慕乾正蹲在墻角,嘴里還嘟噥:“你們憑什么抓我?”
“我是版納州公安局民警?!迸砣鹩卯?shù)卦捳f,“你因涉嫌毒品犯罪被留置審查,派出所已將這起案件移交禁毒支隊?!?/p>
周幕乾抬頭望了彭瑞一眼,沒說話,但目光里流露出緊張和不安。
“也不瞞你,你的兩個兄弟都交代了,情況我們已掌握。你要是態(tài)度好,這起案件我們就不移交安徽警方了。你應該清楚,案件在我們云南當?shù)貙徖?,最終判決的結果和在你們安徽相比,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周慕乾的額頭已開始冒汗。這個情況他當然是知道的,同樣的毒品數(shù)量,在云南有可能保住命,在安徽就要上斷頭臺。
“我們的領導馬上過來,現(xiàn)在給你一個機會,希望你好好把握。”
周慕乾沉默著,心里卻亂成一團麻。
“認識苗翠吧?她的態(tài)度也很好?!?/p>
這句話徹底擊垮了周慕乾的心理防線,他突然提出:“能給我一支煙抽嗎?”
彭瑞一看有門兒,趕忙遞給他一支煙。接著,袁杰登場了。袁杰身材魁梧,神情威嚴,大有泰山壓頂之勢。
“你不想說,我們也不勉強你。我們昨天熬了一夜,都累了,沒有精力跟你這么耗著,想說就痛快點兒?!痹苡貌荒蜔┑目跉庹f。
就在一根煙快要吸完的時候,周慕乾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當初我就提出不想干,陶嘉、刁霖非逼著我干。他們在賭場輸了錢,想借販毒撈回來。買貨的一百五十萬都是他們倆找朋友籌集的,我一分錢也沒掏,只是在中間幫著牽個線?!?/p>
袁杰擺擺手說:“這些事暫時就不要講了,你再說說貨的事吧?!彼伙@山不露水地把話題朝毒品方向引導。
“貨在陶嘉手里,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還有啥好說的?”
“我們當然知道貨在哪里。你是個牽線的人,當然不會在你那兒?!痹茌p描淡寫地說,“我現(xiàn)在問你,你愿不愿意再到現(xiàn)場指認一下?”
“你們都知道在哪兒了,我還有啥不能去的?!敝苣角K于入了套。
“你有這個態(tài)度,對你下一步的處理肯定有好處。”袁杰轉過身對彭瑞說,“你安排兩個協(xié)警陪他去一趟吧?!?/p>
看著周慕乾被帶離派出所,袁杰心里還是有點兒小緊張。他怎么可能耐著性子坐在派出所等候結果呢?前往現(xiàn)場的警車一出門,他便駕車尾隨其后,希望能早點兒看到結果。
原來,毒品并沒有放在天都賓館,而是藏匿在隔壁一家名叫“東風”的小旅館里。經(jīng)現(xiàn)場計量,共繳獲海洛因十五公斤。
看到毒品,袁杰立即打電話給祝占魁:“苗翠可以抓捕了!”
魔咒
這個村子并不算大,看起來死氣沉沉,荒涼蕭條,村場上見不到幾個人,門大多關著,空氣似乎都是凝固的——這就是王法莊。
有人說,安徽禁毒看阜陽,阜陽禁毒看臨泉,臨泉禁毒看廟岔,廟岔禁毒看“王法”。這個小小的王法莊,卻成為臨泉禁毒工作中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在臨泉毒品問題重點整治工作中,禁毒專班堅持打開路,抓毒梟、打團伙、摧網(wǎng)絡,以排山倒海之勢,破獲一起又一起大要案。然而,販賣“小零包”的犯罪活動屢打不絕,成為緝毒工作的一個瓶頸。尤其是廟岔鎮(zhèn)的自然村王法莊,似乎成為了一個獨立于“王法”之外的自由王國?!巴醴ā睂δ切┴溬u“小零包”的艾滋病患者來說,仿佛失去了作用。“王法莊”村名的來歷,已經(jīng)沒有人能說得清楚。一個帶有諷刺意味的村名,像魔咒一樣,讓這個村子屢遭不幸,飽受苦難。
為了徹底解決這一難題,專班經(jīng)過慎重研究,指派一名老警察張偉進駐王法莊,協(xié)助轄區(qū)派出所開展工作。
張偉在農村長大,后來參軍當兵,轉業(yè)后回到了地方。他僅僅是一名普通民警,普通得就像他的名字。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顯得有些蒼老,但他走起路來依舊身板挺直,標準的軍人做派。他很樂觀,整天樂呵呵的,很滿足的樣子。他當過片兒警、刑警、交警,快要退休了還是一個小警察。但他從不后悔,也沒有遺憾。他常說:“我這一輩子對得起這身警服,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生足矣。”
老張的責任心非常強,工作能力也很出色。他首先來到當?shù)嘏沙鏊?,和所長劉罡進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談。劉罡很年輕,省公安職業(yè)學院畢業(yè),一直從事公安基層工作,工作踏實,性格內斂。
劉罡介紹了王法莊的基本情況。提起王法莊,很多人不一定清楚,但說到艾滋病村,周邊十里八村沒有不知道的。王法莊是自然村,隸屬武場營行政村,在安徽的最西部,與河南省平輿縣的奶奶廟村搭界。村里的艾滋病患者最多的時候一百多人,大部分已相繼死去。
“聽說這些艾滋病患者不是通過吸毒傳染的?”老張問。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農民的生活還很貧困。那個年代,賣一次血頂?shù)蒙弦粋€農戶大半年的收成,于是一些農村出現(xiàn)了賣血的熱潮。王法莊的村民也不例外,紛紛走出家門,到河南一帶的黑血站賣血,換來一些零用錢貼補家用。用當?shù)剞r民的話來說,‘一伸一卷五十二元?!?/p>
為了獲取大量的血漿販賣獲利,非法采血點(黑血站)從賣血者身上抽血后,通過離心機讓血漿和紅細胞分離,提取血漿,再把剩余的紅細胞回輸?shù)劫u血者身上,這叫單采。這種采血方法的好處是,負責輸送氧氣和養(yǎng)料的紅細胞并不減少,賣血者被抽掉四百毫升血液后不會明顯感覺虛弱或精神不振。黑血站為了節(jié)約成本,幾乎從來不對賣血者進行健康檢查,經(jīng)常將同一血型的多個賣血者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放入離心機中分離,然后回輸,而且同一針具反復使用。不僅是艾滋病,乙肝、梅毒等血液傳染病,都會通過這種方式感染。如果這些含有艾滋病毒的血液輸入病人的身體,同樣也會感染。
劉罡繼續(xù)介紹:“不久,許多村民發(fā)現(xiàn)感染上了艾滋病毒。面對絕望的人生,有些艾滋病患者就‘以毒攻毒,借助毒品麻醉精神。后來,為了能繼續(xù)吸食,又開始以販養(yǎng)吸,販賣‘小零包。本來這些艾滋病患者是值得同情的,但他們中有些人卻以身試法,吸毒販毒,禍害鄉(xiāng)鄰。這些吸販毒人員依仗著自己身患絕癥,看守所和強制戒毒所都拒收,就更加肆無忌憚?!?/p>
王大牛就是其中一個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感染艾滋病時,王大牛剛過弱冠之年,正值青春年少。飛來之禍,卻緣于一場“愛情夢”。
上高中時,大牛一直暗戀著同班同學趙春杏。春杏是河南省平輿縣人,外婆是廟岔的。因為家里姐妹多,她一直跟隨著外婆生活。春杏不僅是班花,也是?;ǎ瑢W們公認的大美女。大牛的成績不算優(yōu)秀,長相一般,家境也不富裕,但他并不自卑,他覺得他有一個結實的身板,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氣,就有了實現(xiàn)夢想的資本。
在高中畢業(yè)班晚會上,大牛終于鼓足勇氣向春杏表白。他知道春杏不一定看得上他,但他寧愿做過了后悔,也不要錯過了后悔。
“春杏,我喜歡你,嫁給我吧?”
春杏覺得有些突然,捂著滾燙的臉咯咯地笑。
“我是當真的,不是開玩笑?!贝笈R槐菊?jīng),“我有的是力氣,又能吃苦,一定會讓你幸福!”
春杏收住笑容,柳眉緊蹙:“那好,用你的力氣去打工掙錢,能蓋上三間大瓦房,我就嫁給你?!?/p>
大?;丶液螅鎰e了父母,背上行李,去廣東一帶打工,主要是在建筑工地干一些體力活兒。一年辛苦,除去吃喝,所剩無幾,靠這點兒錢在農村拉個墻頭院、蓋上三間大瓦房,三年五載也很難實現(xiàn)。就在他為自己的愛情夢發(fā)愁的時候,從村里傳來一個“好消息”,許多村民到河南一些血站賣血,掙了不少錢。這讓大牛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愛情的曙光。
經(jīng)過幾次賣血,大牛確實掙到了不少錢,加上打工的積蓄,終于蓋上了三間漂亮的大瓦房。當大牛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找到春杏時,春杏卻愣了,囁嚅道:“我說過這樣的話嗎?給你開個玩笑,你當真了?”
“這事咋能開玩笑呢?”
春杏知道自己這個玩笑開大了:“大牛,實在對不起……我已經(jīng)和‘大個兒結婚了。本想通知你,聽說你去了外地打工,也就算了……”
春杏說的“大個兒”,就是他們的同班同學婁本囿。婁本囿個子又瘦又高,像根電線桿,因此同學們都喊他“大個兒”。婁本囿和大牛同屬廟岔鎮(zhèn),卻是不同的兩個行政村。本囿是家中的獨子,父親是村長,父母一直對他期望很高。
大牛對春杏的話半信半疑,回去一打聽,果然如此。如同晴天霹靂,大?;丶宜巳烊共黄鸫病D赣H實在看不下去,煲了湯端到床頭,勸慰道:“兒子,咱有三間大瓦房,不愁找不到媳婦?!?
就在大牛慢慢走出感情漩渦時,突然聽到有人說,村里的許多村民因為到外地賣血,感染了艾滋病。大牛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暗暗祈禱,希望自己能逃過一劫。
他偷偷跑到醫(yī)院,抽血做了檢查。等待結果的那幾天,他才真正體會到啥叫度日如年。當大牛手捧著HIV陽性的化驗單走出醫(yī)院時,他兩腿發(fā)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這個結果,無異于被判處死刑。
患上這種病,想在小小的村莊里隱瞞下去是不可能的。很快,整個兒村子就炸開了鍋,村民們陷入極度恐慌之中。面對艾滋病患者,人們像躲避瘟神一樣。這些病人受到冷落、歧視,他們被隔離的不僅僅是肉體,還有精神。他們每天不僅要面對死亡的恐懼、病痛的折磨,還有靈魂的孤獨無助。
王法莊原來人丁興旺,現(xiàn)在卻到處荒草叢生,村子里像天天在出殯一樣,永遠都是死氣沉沉的。人口高峰時期,村子里有兩千多人,這些年來一直是負增長,現(xiàn)在還不到五百。外村的姑娘打死也不愿嫁到這里,本村的姑娘更不愿留下,村子里有近百名光棍,至今孑然一身。王大牛也是這“光棍大軍”中的一個。
王大牛覺得自己太不幸了,剛剛從失戀的陰影走出來,又墜入死亡的深淵。于是,他用毒品麻醉自己的神經(jīng),尋找短暫的快樂和超脫。他不但學會了吸毒,后來以販養(yǎng)吸,賣起了“小零包”。艾滋病患者相互效仿,吸販毒像瘟疫一樣,在村子里蔓延開來。
對此,鄉(xiāng)鎮(zhèn)領導談“艾”色變,連村子都不敢進,生怕被感染,村干部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派出所民警抓住了吸販毒的艾滋病患者,看守所送不進去,強制戒毒所又拒收,最后只能無奈地將他們放回村子。
于是,這些人變本加厲,明目張膽地進行吸販毒違法犯罪活動。近兩年,廟岔派出所打擊處理的三百多名吸毒者中,80%以上人員的毒品都是從王法莊購買的。
從一個擁抱開始
在省廳禁毒專班的重拳打擊下,毒販子紛紛落網(wǎng),極大地萎縮了毒品交易的賣方市場。一些吸毒人員買不到貨,就想到了王法莊,這也加劇了王法莊毒品的泛濫。
面對王法莊的現(xiàn)實情況,所長劉罡左右為難,束手無策。老張?zhí)岢隽俗约旱南敕ǎ骸罢瓮醴ㄇf的毒品問題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要結合王法莊的特殊情況,跳出常規(guī)的‘法治管理,尋找以情感人的‘情治方式。”
“我們也動了不少腦筋,想了不少辦法,效果總是不明顯?!眲㈩刚f。
“其實,艾滋病人更需要理解和關懷?!?/p>
老張過去在當片兒警時,轄區(qū)里就有一個患有艾滋病的刑滿釋放人員,是公安機關重點管控的對象。為此,老張學習了許多關于艾滋病方面的知識,他向劉罡介紹了艾滋病預防的常識。
“我們不應該歧視他們,更要鼓勵他們積極配合治療。不必視艾滋病患者為洪水猛獸,HIV不會通過空氣、一般的社交接觸或公共設施傳播,握手、擁抱、共同進餐、共用工具和辦公用具不會感染艾滋病毒。應該讓大家多了解一些這方面的常識,以便更好地與他們交流、溝通。對于一個艾滋病患者,一個微笑,一次握手,一個擁抱,或許就能融化他們心中的堅冰。當然,僅僅擁抱還遠遠不夠。但是,讓我們先走出第一步,張開臂膀,從一個真誠的擁抱開始吧?!?/p>
在老張的帶領下,派出所民警首先對王法莊艾滋病患者的情況進行了全面摸底調查,然后逐一家訪,傾聽他們的心聲,了解他們的疾苦。民警給每個病人都帶去了一份禮物,鼓勵他們不要自暴自棄,要好好地活下去,叮囑他們要聽醫(yī)生的話,堅持每天服藥。同時,聯(lián)系政府相關部門,對確實有困難的家庭進行經(jīng)濟幫扶,讓陽光普照村子的每一個角落,讓艾滋病患者感受到政府的溫暖。
老張和劉罡還專門去了王大牛家。王大牛還是住在那三間瓦房里,只是現(xiàn)在顯得有些破舊凄涼。在午后陽光的襯托下,屋里愈發(fā)陰森黑暗。
大牛看到劉罡進院,便從屋里惴惴不安地走了出來,手里攥著一個注射器,里面是紅色的液體,弄不清是血液還是紅顏料水。這是大牛對付民警的慣常手段。言外之意是,你們要把我惹急了,我就用帶艾滋病毒的針頭戳你們,大不了同歸于盡。
“王大牛,我們今天不是來查你毒品的事?!眲㈩感χf,“省廳禁毒專班的領導來看望你了?!?/p>
老張主動伸出手:“大牛,你好?。 ?/p>
大牛卻沒有握手的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請我們到屋里坐坐嗎?”老張打量著眼前的大牛,只見他枯瘦如柴,眼窩深陷,雙目無神,佝僂著腰身,一副病入膏肓的樣子。
“窮家破院有啥好待的,別臟了你們領導的衣服?!贝笈@淅涞卣f。
老張和劉罡拎著米面油和水果走進了屋里。屋里門窗緊閉,沒有開燈,黑咕隆咚的,還彌漫著一股酸腐的味道。大牛跟著進了屋,手中的注射器不知何時已經(jīng)扔掉。老張揩了把額頭的汗珠:“天真熱??!”說著,他主動打開一扇窗戶。
“有事嗎?”大牛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有事就說,沒事的話,我這兒也沒什么東西可以招待你們?!?/p>
“哈哈,你說對了,我們就是到你家來蹭飯的?!崩蠌堈f,“忙了一上午,我們還沒來得及吃午飯呢。”
“在這兒吃飯?”大牛瞪大了眼睛瞧著張警官。過去也來過一些干部,進了院門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更別說吃飯了,就是滿漢全席他們也不會留下。
“是啊,不歡迎?”老張笑瞇瞇地看著他。
“我這兒有什么可吃的?”
“家里有雞蛋嗎?”
大牛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崩蠌堉噶酥笌淼囊幌鋻烀?,“我和劉所長好打發(fā),一人一碗雞蛋面就OK了?!?/p>
此時,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會無動于衷。大牛取出一把掛面,二話沒說去了廚房。老張也跟了過去。有了前期的鋪墊,氣氛緩和多了。趁著大牛做飯的工夫,老張和他聊了起來。
原來,大牛的父母前幾年相繼去世,一個姐姐也因車禍死去多年。親友們得知他患上了這種病,避之唯恐不及,陸續(xù)和大牛斷絕了來往。大?,F(xiàn)在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我最對不起父母,二老把我拉扯大,我沒能盡孝,卻讓他們操碎了心……”大??迒手樥f。
“你恨不恨那些唯利是圖的黑血站老板?”老張問。
“恨!咋能不恨。”大牛咬牙切齒,“恨不得把他們千刀萬剮!”
“是的,這些黑心的老板殺人不見血,坑害了多少健康的人,毀壞了多少幸福的家庭?!崩蠌堈Z重心長,“其實販賣毒品與那些黑血站老板的行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p>
大牛沉默了。
“人面對絕境,不能自暴自棄。”接著,老張給大牛講了一個故事。
一頭毛驢不小心掉進了枯井里,它不停地叫,希望主人能把它救出來。毛驢的主人召集左鄰右舍,出謀劃策搭救那頭毛驢,但最終沒有想出辦法。大家反倒一致認為,反正毛驢已經(jīng)衰老,枯井也需盡早填平,干脆順便把枯井填上吧。于是他們便拿起鏟子開始填井。當?shù)谝荤P泥土落到枯井里時,毛驢叫得更恐怖了——它顯然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又一鏟子泥土落到枯井里時,毛驢卻出乎意料地安靜了下來。大家發(fā)現(xiàn),每一鏟泥土落在它的背上時,毛驢都會努力地抖落背上的泥土,踩在腳下,把自己墊高一點兒。就這樣,在人們驚奇的目光中,毛驢奇跡般地走出了枯井……
“你在罵我吧?”大牛瞥了老張一眼,“你說我是一頭驢?!?/p>
“哈哈,大牛,你還挺幽默的嘛?!崩蠌埿χf。
“唉,我還不如一頭驢呢。驢死了賣肉,還能賺幾個錢。”大牛唉聲嘆氣,“我呢,死了埋在哪兒人家都怕臟了那塊地?!?/p>
“我們不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可以控制它的寬度;我們改變不了天氣,但可以控制心情;我們改變不了長相,但可以展示笑容?!?/p>
老張用真誠打動人心,用行動贏得信任。后來,他又去了幾趟大牛家,還帶去了戒毒藥物美沙酮,希望大牛能把毒戒了。當老張問大牛還有什么困難時,他怯生生地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希望政府能把我和父母安葬在一起?;钪鴽]能盡孝,到另一個世界,希望能為二老做點兒什么?!?/p>
“我向你承諾,這個沒問題。不過,你也要堅守承諾,不能再涉毒,要遠離那鬼玩意兒?!?/p>
“請您放心,小零包我不會再賣。戒毒嘛,我會盡最大的努力?!?/p>
毒禍
為了防止外面的吸毒人員到王法莊購買毒品,在老張的建議下,派出所在王法莊的主要路口安裝了攝像頭。民警全天候進行視頻監(jiān)控,一旦發(fā)現(xiàn)有陌生人進村,就在其出村時進行堵截檢查。同時,發(fā)現(xiàn)有涉毒的艾滋病人出村,也要例行檢查。
這樣一來,去王法莊買毒品的吸毒人員越來越少,一些艾滋病患者販賣“小零包”的犯罪行為也得到了控制。他們每次出村進村,都被民警盯得很緊,根本沒有機會帶貨。在老張的指導下,派出所多措并舉,成效顯著,王法莊的艾滋病患者販賣“小零包”的現(xiàn)象幾盡絕跡。
不料,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劉罡通過派出所的視頻發(fā)現(xiàn),大牛以前的夢中情人趙春杏去了王法莊,還去了王大牛家。難道她是去買毒品的?
當初趙春杏選擇和同學婁本囿結婚,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的。當然,她從沒看上過大牛,在她的心中,大牛與本囿是沒有可比性的。本囿是村長的兒子,村長雖然不是多大的官,在農村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再加上本囿頭腦靈活,畢業(yè)后承包河塘搞起了水產養(yǎng)殖,經(jīng)濟收入也不錯。
春杏嫁到婁家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住上了三層小洋樓,又添了兒子,可以說是吃著甘蔗上樓梯——步步高,節(jié)節(jié)甜。但好景不長,就在春杏生下第二個孩子后不久,婁本囿沾染了毒癮,婁家的不幸開始了。
本囿吸毒緣于賭博。做生意有了點兒積蓄,閑暇時他常常和朋友一起去賭場消磨時光。有一天晚上,他賭到深夜,始終牌運不濟,還又困又累。有人建議他吸點兒大煙,不僅能解乏提神,還能轉牌運。在朋友唆使下,本囿嘗了第一口毒品,從此一發(fā)不可收。
吸毒成癮后,本囿再沒有心思打理生意,經(jīng)營的魚塘和養(yǎng)豬場先后都變賣了。為了吸食毒品,他不僅將多年的積蓄揮霍一空,還借了一屁股債。
春杏為了讓本囿戒毒,可謂操碎了心,什么辦法都想遍了,但沒有一點兒用。后來,春杏出了一個狠招,威脅丈夫說:“婁本囿,你如果再吸毒,我也吸!”
“你千萬不能吸,如果你再走這條路,我們這個家就徹底完了!”本囿乞求道。
“既然你不珍惜,我何必在乎?”
“我戒,從今天開始戒!”本囿賭咒發(fā)誓。
本囿也戒過不少次毒,但哪是那么容易的?一天下午,春杏回到家,推門一看,本囿正在里屋偷偷吸食毒品。她二話不說,自己也吸食起來。后來,只要發(fā)現(xiàn)丈夫吸食毒品,春杏就跟著吸,以這種自我毀滅的方式報復吸毒的丈夫……這樣一來,春杏也染上了毒癮。
為了吸毒,她把兩個孩子都交給了父母;為了吸毒,她和丈夫一樣,變賣家里能賣的東西。毒癮來了,為了吸上一口,她什么事都能做出來。有一次,春杏的毒癮又犯了,一時借不到錢,干脆把六歲的女兒從母親那里接回來,找到毒販子說:“你給我拿兩百塊錢的貨,我把女兒押你這兒,等我抽完了,再去借錢贖孩子。”
毒販子一口回絕:“你把女兒押給我,要是還不上,我還得管你女兒吃住,你當我傻?。俊?/p>
還不懂事的女兒看到媽媽因毒癮發(fā)作痛苦不堪的樣子,突然跪倒在地,抱著毒販子的大腿痛哭流涕:“叔叔,你把我留下,我保證做個乖孩子?!?/p>
毒販子看孩子挺可憐,竟發(fā)了慈悲,又給了趙春杏三百塊錢的冰毒。春杏帶走了她想要的東西,留下了她的心尖尖。
為了三百塊錢,她跑了三天,竟一無所獲。三百塊錢并不多,但大家都知道春杏是個癮君子,借給她錢等于打水漂。春杏的母親知道她為了吸毒,竟將自己的女兒抵押給毒販子,氣得渾身哆嗦,趕忙拿了三百塊錢將孩子贖回來。從此之后,她再也不敢讓春杏帶走孩子了。
母親已經(jīng)拿春杏沒有辦法,這個曾經(jīng)溫順乖巧的女兒,被毒品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魔鬼。每當毒癮過去之后,她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可毒癮來了,她又把一切拋到九霄云外。有一次吸食毒品后,她竟然六親不認,手持菜刀把母親當仇人一樣追攆,要不是母親躲閃及時,這條老命差點兒就沒了。
為了能夠吸食毒品,春杏還做了一件令人咋舌的事。
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春杏的毒癮又發(fā)作了。她強忍著,希望能撐過去。但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用頭撞墻,用煙頭燙,跪在地上十指抓地,指甲都抓出了血。她想弄出點兒血來,好像隨著血液的流出,那種痛苦就能得到緩解。但那怎么可能呢?只有得到那鬼玩意兒,痛苦才能消失。
她想到了同學王大牛。自從那次大牛找她兌現(xiàn)愛情的“承諾”后,兩人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后來聽說他染上了艾滋病,春杏更不敢跟他見面了。再后來,聽說他不僅吸毒,還販賣“小零包”。于是,春杏想找大牛解決一下燃眉之急。此一時,彼一時。她想,大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會駁她的面子。
那個雪花滿天的上午,她來到了大牛家。大牛披著一件軍用大衣從里間走出來,硬是沒有認出她。春杏撣掉身上的雪花后,大牛才驚愕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趙春杏。他做夢也沒想到,春杏會來他家,還是在這樣一個壞天氣。
“你來干嗎?”大牛問。
“想找你弄點兒‘肉,開開葷呢?!贝盒右矝]有心情賣關子。
把冰毒稱之為“肉”,是來自廣東的說法。因為冰毒的吸食方式很像在煮東西,廣東人管煮東西叫煲,把吸冰毒叫作“煲豬肉”,后來就簡稱為“肉”。
“你也做起這買賣了?”大牛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不,自己吸?!贝盒觾墒忠粩偅拔疫@樣子你還看不出來?”
“你啥時學會的?”大牛更吃驚了,“好日子你不過,偏偏自討苦吃?!?/p>
“大牛啊,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抓緊弄點兒給我,我實在撐不住了?!边@時,春杏已經(jīng)涕泗橫流了。
“我沒找你算賬,你倒主動找上門來?!贝笈@淅涞卣f,“要不是你,我咋能變成現(xiàn)在這樣?!?/p>
“村里得這種病的不止你一個,難道都怪我?”
“當初你答應我,只要蓋上三間大瓦房就嫁給我,為了這三間瓦房,我才出去賣的血?!碧峒按藭r,大牛就后悔不迭。
“一句玩笑,你卻當了真。再說,我也沒有讓你賣血??!”
“唉,不提這一段了,現(xiàn)在說啥都晚了?!贝笈T掍h一轉,“你想要貨,我也不能白給你,我不賺你的,但你至少給個本錢吧。”
“我要有錢還來找你嗎?”
“我總不能白給你吧?”大牛話里有話。
春杏馬上明白了大牛的意思。“你別說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你既然不同意,我也沒有啥好說的,你現(xiàn)在就走吧。”大牛的態(tài)度也很堅決,“也許你會說我卑鄙無恥,沒錯,我承認我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王大牛了。”
毒癮在不斷地折磨著春杏,最終,她忍無可忍:“我答應你,但你得先給我貨,讓我吸兩口……”
以儆效尤
打擊不是遏制毒品違法犯罪的唯一手段。吸毒人員是毒品的消費者,只有加強對吸毒人員的管控工作,才能有效地萎縮消費市場,真正達到禁毒的目的。
為了確保吸毒人員底數(shù)清、情況明、信息準,在禁毒專班的推動下,對全縣二百三十多萬人口進行了“村不漏戶、戶不漏人、人不漏項”的大排查工作。同時,為了加強對吸毒人員的管控工作,每一個鄉(xiāng)鎮(zhèn)都設置了禁毒辦、社區(qū)戒毒和社區(qū)康復機構,按照“以人為本、依法管理、科學戒毒、綜合矯治、關懷救助”的原則,全力做好吸毒人員排查登記、管控戒治和康復救助工作,一大批吸毒人員回歸社會、走向新生,有效減少了毒品對社會的危害。
派出所和禁毒辦協(xié)助社區(qū)戒毒和社區(qū)康復部門加強對吸毒人員的管控工作,全面掌握吸毒人員的基本情況、現(xiàn)在何處生活就業(yè)等;對吸毒人員做好定期談話、定期尿檢工作;對脫失管控人員及時查找,落實社區(qū)管控措施。
這種經(jīng)常性的談話、檢測,本身就是對吸毒者的約束。但外出打工的吸毒人員經(jīng)常往返兩地,無形中增加了車旅費用,有些人員不能遵守戒毒治療、心理康復的相關規(guī)定。這給吸毒人員的管控工作也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廟岔鎮(zhèn)有近百名吸毒人員,加上當?shù)亟?jīng)濟落后,許多人都外出打工,要實現(xiàn)對這些人員的定期談話、定期尿檢等管控工作實屬不易。對于拒絕接受或嚴重違反社區(qū)戒毒社區(qū)康復協(xié)議的脫失管控人員,由派出所配合鄉(xiāng)鎮(zhèn)禁毒辦收集、固定證據(jù),依法嚴肅處理,符合強制隔離戒毒條件的,予以強制隔離戒毒,充分發(fā)揮公安機關的打擊職能作用。
婁本囿就是廟岔鎮(zhèn)社區(qū)康復中心的一名需要康復治療的吸毒人員。他曾因吸毒被強制隔離戒毒兩年,回來后不接受談話,不定期尿檢,違反了社區(qū)康復的相關規(guī)定。派出所了解到這一情況后,所長劉罡帶領禁毒辦的同志到社區(qū)康復中心進行了調查,收集、固定了婁本囿違規(guī)的相關證據(jù),為下一步依法處理奠定了基礎。
婁本囿的手機始終處于關機狀態(tài),發(fā)信息也不回。于是,劉罡帶領民警去了他家。春杏正坐在院子里發(fā)呆,劉罡開門見山地說:“婁本囿呢?”
“本囿?”春杏神情恍惚,“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兩口子一對兒吸毒,你說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嗎?離了婚反而好,不用再相互折磨……”
“兩個孩子呢?”劉罡問。
“兩個孩子和房子都歸我,他凈身出戶?!?/p>
“孩子都交給你,你能負擔得起嗎?”
“交給婁本囿更不行。我也不行……都交給我爸媽了?!?/p>
“婁本囿去哪兒了?”劉罡又回到了正題。
“離了婚他就和我沒有關系了?!贝盒佑袣鉄o力地說,“至于現(xiàn)在在哪兒,他不會告訴我,我也沒有心思關心這事?!?/p>
“社區(qū)康復中心找不到他,我們希望能幫他徹底戒斷毒癮?!?/p>
“他在戒毒所時認識幾個朋友,平時聯(lián)系比較頻繁。”趙春杏想了想說,“其中有一個朋友在合肥,本囿有可能在他那兒?!?/p>
“他叫什么名字?”
“小名叫黑子,大名不清楚?!?/p>
“他的手機號你知道嗎?”
“我現(xiàn)在的腦子拿東忘西……”春杏勾著頭想了半晌,“好像把他的號碼記到一個小本子上了,我去找找看?!闭f完,她進了屋。不一會兒,她拿著一張紙條走出來,“找到了,就是這個號碼?!?
離開春杏家時,劉罡叮囑:“你千萬不能再復吸了,不為自己,也要為兩個孩子想想?!?/p>
“劉所長,你放心吧,我這次是徹底戒了?!?/p>
“這樣的話你不知說了多少次,但愿這是最后一次。”劉罡充滿期待地說。
劉罡帶著民警來到了合肥,在省城警方的配合下,很快找到了小名叫黑子的男子。黑子其實并不黑,三十多歲,白白胖胖的,從戒毒所出來后,在市區(qū)開了一家火鍋店。店面不大,但人氣挺旺,足夠維持生計。
得知民警的來意,黑子說:“本囿前一段時間確實在我這兒幫忙,后來一個女人把他帶走了?!?/p>
“什么樣的女人?”
“本囿叫她小紅,三十多歲,瘦瘦小小的,濃妝艷抹,聽口音像四川人。”黑子猶豫片刻又說,“她是本囿在網(wǎng)上認識的,據(jù)說在徐州一個洗浴中心做按摩技師?!?/p>
“洗浴中心叫什么名字?”劉罡問。
“不清楚,據(jù)說還是一個挺上檔次的地方?!?/p>
“你能和婁本囿聯(lián)系上嗎?”
“他從不帶手機,想找誰就用公用電話?!焙谧訐u搖頭,“他說帶著手機就像孫猴子戴上了緊箍咒,就是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警察一念咒,你就得乖乖回來,一點兒自由都沒有?!?/p>
離開了黑子的火鍋店,劉罡他們又馬不停蹄趕往徐州。
徐州的洗浴場所多如牛毛,想要找一個叫小紅的技師,如同大海撈針。不過,天下警察是一家,有了當?shù)鼐降亩αχС?,再難的事也好辦。警方對全市大中型洗浴場所進行了拉網(wǎng)式摸排??嘈娜颂觳回?,一個叫小紅的川妹子終于浮出水面。
小紅得知警察是來找婁本囿的,實話實說:“婁本囿昨天上夜班,現(xiàn)在在我的出租屋睡覺呢?!?/p>
在小紅的帶領下,劉罡等人來到她的租房處。婁本囿睡得像死豬一樣,小紅喊了半天,才把他從床上拽起來。當他睡眼蒙眬地看到劉罡站在床前時,猶如一盆涼水兜頭蓋臉澆下來,剎那間清醒了許多。
“婁本囿,跟我們回家吧?!眲㈩肝⑿χf。
“你們是怎么找到我的?”
“走吧,在路上我會告訴你的?!?/p>
“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眾浔距髶蠐项^,“夜來香洗浴中心聘我當前廳經(jīng)理,月薪一萬,我走了咋辦?”
“本來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現(xiàn)在讓你搞復雜了?!眲㈩刚f,“你的社區(qū)康復已經(jīng)堅持兩年多了,到了第三年,只要一個季度回去一趟,報個到、做個尿檢就行。你卻違反規(guī)定,不帶手機玩失蹤?!?/p>
“我現(xiàn)在又不吸了,何必把我們管得這么嚴?”
劉罡正色道:“沒有規(guī)矩不成方圓。既然有規(guī)定,我們就要遵守?!?/p>
“每次回去接受談話和尿檢,不僅要花費鈔票,還耽誤我的時間?!眾浔距蟊г?。
“毒品毀壞了你的身體,葬送了你的前程,還讓你妻離子散,教訓還不夠深刻嗎?政府幫著你戒斷毒癮,這是挽救你,你應該主動配合才是。”見婁本囿依然一副不樂意的表情,劉罡又適時加了點兒料,“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只能依法強制將你帶回去。”
看到劉所長動真格的了,婁本囿又說起了軟話:“我回去做個尿檢,如果正常的話,還能讓回來嗎?”
“以前給你機會你不抓住,現(xiàn)在晚了?!眲㈩膏嵵匦?,“根據(jù)《禁毒法》和《戒毒條例》的相關規(guī)定,現(xiàn)對你處以強制隔離戒毒兩年,立即執(zhí)行?!?/p>
婁本囿被戴上手銬,押上了警車。在前往蚌埠戒毒所的途中,婁本囿越想越后悔,不但要在強戒所呆兩年,出來后,還要再接受三年的社區(qū)康復戒毒。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跑出來?
為了教育其他人員,以儆效尤,對婁本囿的違法行為依法處理后,派出所通過鎮(zhèn)黨委、政府,召開全體鎮(zhèn)村干部會議,詳細地通報了對婁本囿的處罰結果。村干部回去后,又召開村民會議,并利用村村通廣播等方式,進行了廣泛的宣傳。
玉觀音
此時,劉罡發(fā)現(xiàn)趙春杏去了王大牛家,不禁警覺起來。在春杏走出村頭時,被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民警請到了派出所。進了派出所大院,春杏就嚷嚷個不停:“你們把我?guī)У脚沙鏊蓡幔俊?/p>
劉罡笑臉相迎:“上級有規(guī)定,逢嫌必查,逢嫌必檢。請你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
“我已經(jīng)戒了,你們還不信嗎?”
“那你到大牛家干嗎?”
“我們是老同學,聊聊天不行嗎?”
事實勝于雄辯。劉罡喊來女警小李,讓她把趙春杏帶到隔壁房間里做一下檢查。很快檢查完畢,沒有從趙春杏的身上找到一丁點兒毒品,尿檢結果也呈陰性,說明沒有復吸。
小李把這個結果告訴了所長。劉罡感到很蹊蹺:“發(fā)現(xiàn)其他可疑物品了嗎?”
“沒有。”女警小李遲疑了一下,“她包里有一枚玉觀音吊墜,不知算不算可疑物品。”
“此話怎講?”劉罡疑惑地望著小李。
“按說玉墜應該戴在身上,她卻把它放在包里?!毙±畎涯莻€用紅線吊著的玉墜取出來,遞給了所長。
劉罡仔細端詳,玉觀音手持凈瓶,正襟危坐,慈眉善目,祥和寧靜。根據(jù)上面厚厚的包漿能看得出來,這個玉墜有些年頭了,而且做工精細,晶瑩剔透。劉罡看著玉墜,又產生了新的疑問。傳統(tǒng)說法是“男戴觀音女戴佛”,男性佩戴觀音,因為觀音屬陰,男性屬陽,取陰陽協(xié)調、男女互補之意。趙春杏為什么要帶著一個玉觀音呢?
為了解開心中的謎團,劉罡來到春杏跟前,把玉墜在她眼前晃了晃:“這是誰的?”
“從我包里拿的,還能是誰的?”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在撒謊。”
“你們這些警察呀,看誰都不像好人?!壁w春杏無奈地說,“好,我都告訴你們吧?!?/p>
接下來,春杏講了關于這個玉觀音的故事。
夏季的一天,春杏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她沒有看來電顯示,隨手按下了接聽鍵。可對方卻半天不講話,她問:“你找誰?”
“你是春杏吧?”對方說。
“你是……”春杏驚叫一聲,“你是大牛?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你不會是貨賣不掉,主動上門推銷吧?我現(xiàn)在可是徹底戒了,你別打我的主意了?!?/p>
“我也早不干了?!蓖醮笈Uf,“是有其他的事想請你幫忙,你能到我家來一趟嗎?”
“啥事電話里不能說?”
“這事還必須得見面?!?/p>
“呸,我現(xiàn)在不吸那玩意兒了?!贝盒酉肫鹆松洗蔚氖?,有點兒惱火,“我不會再和你有那種事了?!?/p>
“嘿,你想到哪兒去了?!贝笈3聊?,“我……不想活了,臨死前想找個人說說話,人家都不肯來。唉,我這輩子活得真窩囊?!?/p>
“你在說什么呀?”春杏覺得大牛的口氣不像在開玩笑。
“你既然不肯來,我也不勉強。老同學,永別了……”說完,大牛把電話掛了。
春杏決定去大牛家一趟,畢竟同學一場,她不能見死不救。匆忙騎著自行車趕到王法莊,進了大牛家的院子,她把車一扔就沖進屋子。只見大牛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春杏一驚,連聲喊道:“大牛!大牛!”
大牛沒精打采地坐了起來:“你叫魂呢?我還沒死?!?/p>
“你是在耍我吧?”春杏嚇出一身冷汗。
“誰能拿這事開玩笑。”
“活得好好的,干嗎自殺?”
“我這叫活得好好的嗎?我這叫生不如死!”
“好死不如賴活著。這些年你不也堅持下來了嗎?”
“唉,我的心情你怎么會明白?世間最可怕的幾件事都讓我攤上了,窮、艾滋病、吸毒。這么活著,還真不如死了?!?/p>
“前兩樣沒辦法,但吸毒這事,只要有決心,還是能戒掉的。我不也正在戒著嘛。”春杏給他打氣。
“你說得輕松,要是好戒,你和婁本囿不早戒掉了?”
“政府不是幫著我們戒嘛?!?/p>
“張警官到我家來了好多趟,我們聊了很多,我對自己的過去也進行了反思。”王大牛坦率地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我不想讓別人戳咱的脊梁骨,留個罵名。張警官給我?guī)砹艘恍┙涠舅幬?,我也試過多次,但太痛苦,太難過了……”
“咬咬牙,挺一挺就過去了。”這話春杏都覺得蒼白無力。
“我覺得活著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只能是社會和政府的累贅。”
“你不要這么悲觀……”春杏不知該怎么安慰他。
大牛從身上取出一件東西,春杏定睛一看,是一件觀音玉墜。大牛一邊擺弄著那件玉器一邊說:“或許是觀音菩薩的保佑,我才多活了這些年,知足了。已過不惑之年,啥都想通了,目前死是我最好的選擇,也是一種解脫。我來這個世界上走了一遭,該回去了。這玉墜是我們王家祖?zhèn)鞯膶氊悾彩俏壹依镂ㄒ恢迭c兒錢的家當。父親臨終前把這件玉器給了我,希望它能幫我逢兇化吉。沒想到,玉觀音傳到我這一輩,就傳不下去了?!?/p>
“我們都是不孝的子女啊!到現(xiàn)在我爸媽還替我照料著兩個孩子?!贝盒酉肫鸶改妇蛻M愧不已。
“我父母受苦一輩子,晚年也沒能享上清福,盡為我操心受累。”大牛喃喃地說,“父母活著時受窮,到另一個世界里不能再讓他們缺衣少食,所以每到清明節(jié),我都會給二老燒去很多的冥幣。這次請你來,就是想拜托你一件事?!贝笈S闷诖哪抗馔盒樱拔蚁氚堰@個玉觀音吊墜送給你?!?/p>
“這么貴重的東西,我可不敢要?!贝盒右粋€勁兒搖頭。
“東西不是白送的,有事想請你幫忙。等我死了之后,清明節(jié)時,你替我盡點兒孝心,給我父母送些紙錢……”
“那我更不能接受這玉墜了,我這不是間接殺人嗎?”
“我沒有什么親人了,不送給你的話,等我死了,這東西也沒人保管了,我總不能把它帶到墳墓里去吧?”大牛實話實說,“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我都沒有把它賣掉?!?/p>
春杏真心誠意地說:“你必須答應我,好好活著,我可以替你臨時保管一下,你需要時隨時取走。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走在了你后面,我會幫你盡孝的。”
……
原來如此。聽了事情的原委,劉罡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鄭重地把玉墜還給了春杏:“對不起,我錯怪你了。我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活著,堅持下去,把毒癮徹底戒斷,開始嶄新的人生。”
不久,村里傳來王大牛去世的消息。老張和劉罡專程去了王法莊,協(xié)助村里把大牛的后事辦了。按照王大牛生前的遺愿,將他安葬在父母的身邊。后來,有人看到,春杏帶著一大包冥幣,在大牛的墓前焚燒……
尾 聲
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總結大會在縣委大禮堂隆重召開,省廳、市局、縣局三級公安機關均有代表參加。
會上,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市公安局長劉立兵傳達了國家禁毒委、公安部在廣東省惠州市召開的全國禁毒重點整治工作會議精神,并宣布了臨泉縣摘掉重點整治地區(qū)帽子的喜訊。在一片掌聲中,被評為整治工作先進個人和集體的代表先后走上主席臺領獎。
省廳禁毒專班進駐臨泉一年來,省、市、縣三級公安機關廣泛動員全社會的力量,積極統(tǒng)籌各方資源,深入開展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幾項重要指標大幅度上升,實現(xiàn)了省委常委會提出的“兩升一降”的目標,遏制了毒品問題的發(fā)展蔓延,外流販毒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成績斐然,令人振奮。公安部部長助理、國家禁毒委副主任劉躍進多次批示,對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取得的成效給予充分肯定。
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的階段性成果,不僅是公安機關的勝利,也要歸功于社會各界的協(xié)作配合,如果沒有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禁毒工作便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是一場眾志成城的勝利!
臨泉禁毒工作落后的帽子被摘除了,但并不意味著就可以高枕無憂、萬事大吉了。有人注意到,副廳長許剛端坐在主席臺上,擰著眉頭,神色凝重,臉上竟沒有喜悅和興奮的表情。面對臨泉縣“毒根深、毒害重、毒情嚴峻”的現(xiàn)實情況,許剛副廳長深謀遠慮:“盡管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我們不能盲目樂觀。只要我們的工作一松懈,毒情立即就會反彈。我們要清醒地認識到,臨泉外流販毒活動還沒有得到根本遏制,毒品集散地還沒有徹底摧毀,涉毒人員管控體系還有待完善,肅清毒文化任重道遠。”對下一步工作,他提出,“省廳的禁毒專班不僅不會撤,還要加強,我們要不斷鞏固完善整治成果,持續(xù)發(fā)力,久久為功?!?/p>
會上,還宣布了副省長、省禁毒委主任、公安廳長李建中的最新指示精神:臨泉毒品問題整治工作并沒有結束,要按照當前的機制和模式,堅持源頭治理、系統(tǒng)治理、綜合治理和依法治理相結合的方針,力爭斬草除根,除惡務盡!
2014年6月,習近平總書記、李克強總理分別主持召開了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和國務院常務會議,聽取禁毒工作匯報并作出重要指示、批示,中央政法委書記孟建柱同志也對禁毒工作專門作出批示,為禁毒工作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注入了強大的動力。隨后,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了《關于加強禁毒工作的意見》,首次將禁毒工作提升到了“國家安全戰(zhàn)略和平安中國、法制中國建設”的新高度,明確了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禁毒工作的指導思想、基本原則和任務目標,提出了到2020年實現(xiàn)禁毒工作跨越發(fā)展的目標。
這無疑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年。
禁毒人民戰(zhàn)爭沒有完成時。
(全文完。文中涉案人員、部分民警為化名)
策劃/楊桂峰
責任編輯/季 偉
攝影/楚躍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