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軍峰
2016年7月6日。這天,石家莊的天氣半陰半晴。
早上四點多,我習慣性起床,準備寫作。不知怎的,坐在電腦前,半天敲不出一個字來,心情煩躁至極。但,“美麗鄉(xiāng)村”大稿無恙、細節(jié)待修,盡快完成是你我早已說好的。所以,為了盡快平復躁亂的心情,我坐在電腦前不住地抽煙,一根接著一根。門窗緊閉,空調(diào)大開,辦公室里冷氣嗖嗖,濃煙漫漫……
這樣的心情糾纏了我整整一個上午。11點多,我拿起了手機,你的手機號撥了一半,我又放下:這個電話怎么打?你問我修改有進展嗎,我何以回答!怎么也沒有想到,我錯過了今生唯一和你通話的機會。
下午重復著上午的心情。今天不寫了,明天一并補上,寫好了再聯(lián)系你。我給自己找了一個現(xiàn)在看來遺憾終生的理由。時間的指針指向17點30分,終于煩躁著結束了這一天。下班前,單位組織晚宴歡送一位升遷的同事,人員組織、飯店訂餐,我投入到繁雜的事務中。
18點05分,我正和同事在飯店定菜,李春雷老師打來電話。
“軍峰,軍峰,田靜到底怎么回事?”李春雷老師聲音急促。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心里陣陣慌亂。
“田靜?田靜怎么了,我不,不知道啊!”
“軍峰,剛才何建明副主席給我打電話,說,說,說田靜,沒,沒了……”李春雷老師哽咽著說道。
“嘛?嘛?你說嘛……”我將聲音提高了數(shù)倍。
“軍峰,你馬上給我核實一下,馬上??!”
霎那間,我癱軟在飯店里。同事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飯店的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們把我架到椅子上,我渾身已抖得厲害。
坐在椅子上,手連手機也拿不住,淚水汩汩而出。強忍眼淚,帶著“這是他媽的誰開這么個玩笑”的想法,我撥通了田靜愛人的電話。
“彬,彬峰,田,田靜呢?”我結巴著問道。
“軍,軍峰,啥也別說了……”田靜的愛人掛了我的電話,不敢相信的噩耗,在這一刻成為了現(xiàn)實。
強忍悲痛,我給春雷老師回了電話。
“軍峰,咋辦,咱河北報告文學往后咋辦……”電話那頭,春雷老師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去年上半年,我和田靜到我單位采訪并創(chuàng)作出中篇報告文學《電梯與人的距離》。所以,單位的同事都認識她。得知這個噩耗,在場的十幾位同事,驚訝,驚訝,還是驚訝……
“我要去她家!”我哭著說。
同事緊緊摟住我:“現(xiàn)在你不能去,你承受不住的……”
揮揮手,讓他們先進包房,我獨自坐在椅子上,心如刀絞,眼淚一泄而下。
是的,今天晚上我真的不能去。我真的控制不住?。?/p>
哪還有心吃飯!我悄悄回到辦公室,反鎖上屋門,拿出剩余的四半瓶白酒,白酒和著淚水,一飲而盡。與此同時,再也壓制不住的心情肆意放縱,我用巴掌抽打著臉頰,哭嚎回蕩在整個屋里。
20點15分,李延青副主席打來電話:“軍峰,田靜的事知道了嗎?”我?guī)е蘼暫吡艘宦?。李延青副主席沒說別的,掛了電話。這時候我才想起來,田靜的很多好友還不知道呢!
我給北京、張家口、衡水你生前三位摯友掛了電話。電話里,瞬間沉默,瞬間哽咽。
“今晚我就趕過去”。
“今晚我就回去。”
不同的地方發(fā)出了同樣的聲音。
21點15分,酒宴散罷,幾位同事敲開了我反鎖的房門。他們的到來,讓我剛剛壓制住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任何的勸慰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節(jié)哀,節(jié)哀,吃點東西吧,要不然明天怎么去?”
我搖搖頭說:“我想喝酒!”
同事堅定地回答:“沒問題,我們陪你……”
沒有話,不吃菜,酒一杯接一杯的喝,同事一杯接一杯的陪,淚一次接一次的流。
“我們還有很多的事還沒有做完,你怎么這么狠心,扔下我一個人,你讓我怎么辦?”那天夜里,我向所有的朋友發(fā)出了第一條微信。
妻子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給我打來電話。我哭著告訴她:“田靜,沒了?!?/p>
妻子啊了一聲,而后再沒說什么。我知道,她沒有見過你,卻不少聽到或見到你的名字。從三年前我們作搭檔的那天開始,她就知道了。這一刻,她用沉默給了我最好的安慰。
凌晨1點多,我深醉著躺到床上,帶著噩耗,昏昏難眠。
7月7日6時至7時:重逢時,已兩世相隔
早上4點多,酒意未退,我從噩夢中醒來。獨自坐在電腦前,又是一支接一支的抽煙,昨夜如夢如幻。
5點55分,我給已到石家莊的衡水作協(xié)秘書長李湛冰掛了電話,約好地點,前往你家。一路上,我們沒有一句話。
7點05分,我們邁進你家小區(qū)的大門。拐過兩道彎之后,我的腳步慢了下來。多少次,我曾站在這個“拐點”,要么是你,要么是你愛人前來迎接。而這一次,站在同樣的“拐點”,我遠遠望見的,卻是樓下擺滿的花圈。
不敢相信的噩夢,在這一刻又一次得到了證實。
李湛冰微微扶著我,我們沒有走電梯,順著樓梯艱難地移動著腳步。此時此刻,我們依然希望這只是個天大的玩笑;此時此刻,我們依然期待進門的時候迎接我們的依然是你。
該面對的終究要去面對。三樓,門開著,門框上掛著刺心的白布。
進門,我沒敢瞧一眼屋子一角擺設的靈堂,徑直走向臥室。臥室門口,你的愛人站在那里。彼此見到的那一刻,我們沒有說任何話,緊緊地抱在一起,淚水奪眶而出,兩個男人哭成一片。
你的愛人把我拉進臥室,繼續(xù)地哭,縱情地哭……
“到底怎么回事?”我急切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奪走了你正值美麗的年華。
你愛人堅強著訴說著這些天發(fā)生的夢幻一般的一切。沒想到,你身體欠恙已經(jīng)數(shù)日,這些天你也一直在與一個小小的感冒做著斗爭。我想,你還是太善良、太脆弱了,可是你不該在病魔面前選擇妥協(xié)與退讓。在你住院的幾日里,你的愛人動用了各種關系,給你用最好的藥,給你找最好的大夫,給你住最好的病房,可狠心的你卻硬生生扔下你的愛人、四歲的孩子,還有那么多朋友,永遠的離去。
河北作協(xié)李延青副主席是得知你離開這個世界最早的人。在他的微信中,他寫下了關于你的這樣一段話:
噩耗猝不及防,從天而降。昨天下午四時許,一陌生電話打我手機,我掛斷。不到一分鐘,手機再次響起,還是那個號碼,我接了。
一個聲音無力的說:“李主席,我是田……”
我沒聽清,問:“你是天津的誰?”
他說:“我是田靜的愛人,田靜沒了?!?/p>
我愣了會兒,追問:“你說什么??”
他說:“田靜沒了?!?/p>
我懵了,心中升起無名的惱火,大聲呵斥道:“怎么會!你在哪兒?田靜在哪兒?”
他說:“我在省二院,田靜在搶救室?!?/p>
我怒沖沖說:“你等著,我馬上就到?!?/p>
我站在樓道大聲呼喊辦公室主任。負責老干部的周曉民處長正好走過來,我說:“放下東西,去一樓大廳等我,去二院?!苯又泻敉趿ζ礁敝飨?,王建卯館長直奔醫(yī)院。
在太平間見到田靜時,她已穿好遠行的衣裳。這一無情的噩耗終于被證實,大家都懵了。過了一陣,我提議:“我們看看田靜?!惫ぷ魅藛T撩開苫單,是田靜,病魔真的把這個年輕的生命殺害了!沉默,久久的沉默,誰也不知該說什么。我覺得我們必須對她有個交待。
我說:“田靜,你對文學館的事業(yè)是有貢獻的。你的為人、為文和工作是得到大家充分肯定的。田靜,一路走好!”
上周五和她通話,要《美麗河北》的電子稿。她說正在醫(yī)院輸液。我問怎么了?她說發(fā)燒、咳嗽。我問什么原因?她說查了個六透也沒查出來。我說怎么可能?要找到原因。話筒傳出一串咳嗽聲。我說好了好了,病好了再給我打吧。
才幾天工夫,一個上有老、下有小,心中有事業(yè)、有理想的人,突然與這個世界告別了。
河北的中國作協(xié)會員正在軍招培訓。講課前我提議與會人員首先為田靜默哀,我們即是悼念一個青年作家,也向她追求的文學表達敬意!
……
深藏你內(nèi)心深處選擇離去的原因成為了一個謎?。?/p>
逝者已矣,生者堅強。
現(xiàn)在我們要做的,除卻強忍悲痛為你備好最后的遠行之外,還能做些什么?
站在你的遺像前,我依然覺得這只是一場夢。
從早上開始,很多你生前好友都通過微信發(fā)出呼喊,所有人都覺得這只是一場夢而已。
從昨天夜里開始,你就已經(jīng)爆了朋友圈。你所有的好友都在齊力呼喊,他們希望用這樣的方式把你喊回來。大家知道你是個特別顧家、特別舍不下孩子的人,第一時間,好友貼出了你寫給孩子的兩段文字,他們只想告訴你:別走,你走了,孩子怎么辦??
時間喜歡天真的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開完了第一次家長會,我像個小學生一樣,生怕錯過老師說過的任何一個字,坐在第一排,認認真真記了好幾頁。從此,我有了一個新的稱呼“侯宇晨媽媽”。這是交的第一次作業(yè),三個字,三個小時,一針一線,繡制而成。打完最后一個結,望著這三個字,感慨頗多。從未覺得自己如此被依賴和信任……
一張大紙上有非??蓯鄣膱D案,女兒央我剪成六張小卡片。第一個角剪成時是尖的,我的手經(jīng)過,被輕輕扎了一下。我瞬間猶豫著是否該剪成圓角,又掙扎了一下是否不該替孩子抹平所有的棱角,就在糾結的同時,手已經(jīng)把第二個角剪成了圓角。我突然不再猶豫了,把所有都剪成了圓角。陪伴女兒成長的過程中,經(jīng)常這樣糾結著,最終我選擇了妥協(xié),人生苦短,只要我在,我愿意把她所有的卡紙都剪成圓角。有些事必須自己成長,有些事或許可以一生包容吧。想著有一天,她給自己的孩子剪卡紙,應該也會剪成圓角……
7月7日7時至12時:淚水,就是喊你回來
整個上午,我們要接待一撥又一撥前來看你的師友,更要用強大的包容來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淚水。
淚水,就是喊你回來。
記不清楚是誰說過:忙起來,可以忘掉一些痛。一直以為這是一句真言,這一刻,是你讓我對這句話生了質(zhì)疑。
質(zhì)疑的何止我一人?
8點多的時候,你同一辦公室晨炫和其他同事們來了,她們送來你剛剛做好還沒來得及穿的旗袍,她們來給你收拾遠行的衣物。我知道,晨炫是強忍著淚水來的。但是,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向來愛說愛笑的她,沒有一句話。她徑直走到我面前,她看著我,我望著她,流不干的淚水早已掛滿臉頰。
衣服一件一件的收起,小心翼翼、整整齊齊地疊好??粗愕囊患挛?,你的愛人,除了嘆氣,就是淚水。他說:“這么多的衣服,穿不了了!”
是呀,穿不了了。
或許,人真的對生死有著潛在的感知。你的同事晨炫拿出手機,讓我看你在醫(yī)院里時發(fā)給她的最后一條微信:
晨炫:旗袍可能還要晚兩天才能做出來。
田靜:盡快吧,要不以后就沒機會穿了。
晨炫:我催催,好的。
這條微信的時間是:2016年7月4日。
……
所有的事情,都像夢一樣。
算一算,和你認識的時間不過三年多。那一次,對你、對我,對很多人來說,都記憶深刻。
2014年,省作協(xié)組織了10名作家到秦皇島經(jīng)濟技術開發(fā)區(qū)采訪,那一次,我們認識了你: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孩,一個真誠細致的女孩。一年之后,有次聊天你告訴我,就是秦皇島之行,讓你真正感受到了“朋友”這個詞的深刻內(nèi)涵。王立新、楊金平、王志新、李湛冰、楊輝素、王彩霞……
這次采訪,成為了我們合作的開始。
因為種種原因,其中幾個人采寫的稿件遲遲未能通過。在時間緊迫的情況下,你第一時間向作協(xié)推薦我負責所有稿件的統(tǒng)籌。信任,也是從這一刻開始。
同年秋,省作協(xié)舉辦首屆青年報告文學作家培訓班。你又推薦我當上了報告文學藝委會的副秘書長。也是那一次,我們合作的第一篇文章——《河北報告文學的新崛起》刊發(fā)于《河北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