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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計 釜底抽薪

2016-10-09 12:33
最推理 2016年8期
關(guān)鍵詞:南江

漆雕醒

引子

夜上海。

一半在狂歡,一半在沉睡。

霓虹的亮與街燈的亮遮住了月光,剩下的月光像一條條避人的蛇,沿著深巷暗處攀爬著,這個欲望之城塞滿了各種建筑、垃圾與計劃,很難遇到能讓它們舒展開身體的地方。

深秋的夜風(fēng)已經(jīng)有些扎人了,無家可歸的乞丐與流浪人找來報紙、破席、甚至石頭,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勉強熬過寒夜。

馬六覺得自己很幸運,有人竟往他“家”附近丟了一條小孩兒的被子,現(xiàn)在他正蓋著它睡在用廢舊書本、破筐子圍起來的“房間”里,曬了兩日,被子仍有些濕潤,身上倒比不蓋還覺得冷些,但僅僅是擁有這個好東西,便讓他覺得十分快樂。他夜里醒了兩次,都是被冷醒的,第二次醒來的時候,他聽見有人朝他走了過來。

他有些詫異,這個時候,怎么會有人到這垃圾四溢的小巷子里來呢?

他不太高興,像一只被侵入了領(lǐng)地的老貓,正準(zhǔn)備起身給對方一點顏色瞧瞧,但他立刻反應(yīng)過來對方不可能是流浪漢——一個人穿著皮鞋,另一個人穿著布鞋。

他有一種很不祥的預(yù)感,上海灘的秘密就和黃浦江底的沙子一樣多,為了這些秘密死去的人也有很多成了黃浦江里的沙子。

“……就是錢,你再這么拖下去,機會都跑光了?!?/p>

馬六聽見其中一個男子說,這個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那也沒辦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什么情況,那么多眼睛都盯著呢!誰是省油的燈?時機沒到,就不能下手,小不忍則亂大謀,咱們做的是長遠(yuǎn)生意,也不在眼前這一兩件的?!睂υ挼哪凶勇曇袈犉饋砗苣贻p,可能只有二十來歲,聽聲音是血氣方剛,鋒芒畢露。

“哼!這話不是我跟你說的,是老板讓我轉(zhuǎn)告你的,想跟我們老板合作的人多了去了!憑什么就只能是你?!你是個人才,老板看重你,你可別敬酒不吃,你想讓我們等到什么時候?十年八年?!你以為唱戲呢?無毒不丈夫,你要是舍不下你那點婦人之仁,這輩子就別想成大事了!”

年輕男子沉默了。

馬六憋著氣,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媽呀!他暗暗祈求著,別再說了,快走吧,快走吧!若是睡著了就好了,怎的偏讓他聽見這個了呢?

哪知道越是害怕越是事與愿違,一小股寒意嗖地竄進鼻腔里,馬六怎么使勁都忍不住,打出了一個大大噴嚏。

“媽的!”說話的兩個男人嚇了一大跳。

馬六聽見他們朝著自己躺著的位置奔了過來,已經(jīng)沒有選擇了,他跳了起來,順手抄起身邊的爛竹筐砸向其中一人,趁著對方閃躲的時候,往巷子外狂奔,并且同時大喊:

“救命?。⑷死?!”

他突然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的脖子上刮了一下,開始是有一點痛,當(dāng)他跑了四五步后就變成了劇痛,一大片熱熱的液體從痛處噴涌而出,他伸手摸了一把——月光實在太亮了,把血紅照得清晰驚人。

馬六面朝地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在死前他問了自己一個問題:真是奇怪,為什么身體里面的東西那么熱,身體卻仍然會感到冷呢?

與此同時,他聽見兩個殺人者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其中一個說:“好刀法!”

另一個說:“快走吧,有人要過來了?!?h3> 1

常天走進房間,死者關(guān)繼榮躺在床上,穿著一身白色粗麻布衣,雙眼緊閉,肌肉虬起的雙臂側(cè)放于身體兩側(cè),粗壯的雙腳伸得筆直——被子是被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掀開的,床上并無掙扎的痕跡,致命傷在右側(cè)頸部大動脈處,快速利落的一刀。血跡都集中在床的右側(cè),地上沒有血跡,也沒有清理過的痕跡??梢钥隙?,兇手是在受害人睡熟時動的手,后者空有一身好功夫,沒來得及反抗。

房間里的擺設(shè)也都沒有被破壞過的痕跡,屋子正中的圓桌上放著茶壺茶碗和一個藥碗,茶壺里有半壺白開水,藥碗里的藥已經(jīng)被喝光,只剩了點藥渣子。

“師兄這幾天著了風(fēng)寒,一直在吃藥?!标P(guān)繼榮的師弟吳楷紅著眼說道,他是發(fā)現(xiàn)第一個發(fā)現(xiàn)尸體的人,,“長官,你說這兇手是從哪里進來的?”

“難說?!背L旖o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這個問題是三刀門弟子最關(guān)心的問題——堂堂三刀門的大師兄,竟然被人殺死在了自己家的床上,這不僅是滿門之痛,更是奇恥大辱!

門窗都是完好的,按照吳楷的說法,門一推就開了,他進來時注意到窗戶是從里面鎖上的——原本門也應(yīng)該從里面拴上的,三刀門里除了掌門關(guān)鋒之外,便只有關(guān)繼榮有獨立的房間,排行二三的兩個弟子張隸與吳楷同住一間房,他們在東廂樓,關(guān)繼榮、張隸與吳楷都住一樓,兩間房緊挨著,關(guān)繼榮住最南側(cè),最北側(cè)的一個房間住著關(guān)鋒的兩個遠(yuǎn)房親戚兼廚子陳六與王貴。二樓還有三個房間作為客房,若無客住,便都空著,排行在三以下的弟子有三十個,都住西廂樓,共六個房間,睡通鋪。大家都沒有聽到任何可疑的動靜。

三刀門自然不止這些人,其他的門徒還有一兩百人,有些住在城北的大雜院,有的成家立業(yè),有自己單獨的住處,只在有貨要運的時候臨時召集起來。

關(guān)繼榮死亡時間初步確定是在凌晨四點,除了巡夜的弟子,其他人都已經(jīng)睡下。 三刀門里好手如云,晝夜都有人巡邏,外人要偷偷溜進這三刀門的院子也非易事,那兇手多半是事先就潛伏在關(guān)繼榮的房間里,可是關(guān)繼榮的房間里并無可藏人的地方。

“我平日里睡眠就不好,屋里有人起個夜,我都能醒,這屋頂上的瓦片有好幾處都裝了機關(guān),踩著就要塌,”張隸說道,“不撬門不砸窗,他是咋進去的?”

“那晚我失眠,和張隸聊到十一點才睡下,但差不多到早晨五點才睡了一小會兒,”吳楷一臉懊喪,“竟是啥也沒聽見,你說他殺了人,自己總得出來吧?可我并沒有聽見師兄房門窗戶開關(guān)的聲音啊!我進去的時候,房間里也沒人,就那么大點地方,他也沒處藏??!”

兩個廚子因為睡得太沉,更無法提供絲毫線索。

若是個熟人,尤其是師兄弟,關(guān)繼榮多半是不會設(shè)防的,他將那人讓進屋子,兩人談話,后者在藥里下了藥,等到后者睡熟后動手,再打開房門走出。

常天在吳楷與張隸的房間里,讓手下在關(guān)繼榮房間推門開窗,果然,盡管是白天,卻也能很清楚地聽到開門的吱吱呀呀聲。

這倒奇怪了,正如吳楷的疑問,這兇手是如何出入的呢?房間已經(jīng)反復(fù)搜查過,并沒有發(fā)現(xiàn)秘道。院子里喂著兩條黑狗,狗也沒有叫。

常天正琢磨著,駱楊從關(guān)鋒的房間里走了出來,兩人神色十分凝重,都沒有說話。

駱楊平日很少親自到現(xiàn)場,這一次是為了關(guān)鋒而破例——后者與駱楊是拜把子兄弟,兩人當(dāng)年一起來到上海灘,有好幾次,都是關(guān)鋒救了駱楊的命,后來駱楊做了司法科長,自然也沒少照顧三刀門,因此三刀門在上海雖然稱不上什么大幫派,但黑白兩道多少也要給它幾分面子。

駱楊給常天使了個眼色,常天搖了搖頭,意思是暫時還沒有突破性的發(fā)現(xiàn),駱楊轉(zhuǎn)身向關(guān)鋒道:“那先這么著,尸體我們先帶回去,得做些檢查,過幾天就送回來,不耽誤后事,你放心,這事我查到底,管到底,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2

“這事兒肯定是內(nèi)鬼,老關(guān)自己心里清楚,他找我,是因為假如由他來查,這分寸不好掌握,萬一查錯了,傷了多年師徒情分,”駱楊嘆了口氣,“就算查對了,他也下不去手,只是個幫,規(guī)矩就比天大!”

“他心里是不是已經(jīng)有了懷疑的對象?”常天問道。

對于關(guān)鋒的情況他早了解一些,此人四十歲才成婚,五年前妻子難產(chǎn)死了,因伉儷情深便沒有再娶,關(guān)繼榮是他的大徒弟,二十年前剛到上海灘就收在了身邊,今年二十五歲,若無意外,便是三刀門的繼任掌門,當(dāng)然,至少也得是十年之后了,如今關(guān)鋒正當(dāng)盛年,又是習(xí)武之人,身體遠(yuǎn)比一般人強壯。

“他其實心里已經(jīng)厭倦了,不止一次跟我說過,等到小關(guān)能獨當(dāng)一面了,他就回鄉(xiāng)下去養(yǎng)老,我估摸著也就這兩三年的打算。”駱楊搖了搖頭,“偏在這時候出了事,他疑心殺人的是有野心要當(dāng)掌門,若是讓這等心術(shù)不正的人做了掌門,那就把他一生的心血給毀了!”

關(guān)鋒性格耿直,為人仗義,很是交了些朋友,江湖中人愿意賣他面子,悍匪們見了三刀門的招牌,便不來滋擾搶劫,過山過河,一路暢順,所以三刀門在押運這一行,是頗有口碑的。上海不少商戶都爭著把活兒交給三刀門去做,雖然沒有運鴉片的利潤高,但積少成多,也算可觀。

“關(guān)鋒擔(dān)心底下人想要撈偏門,所以就把他最信任的大弟子給殺了,好叫他后繼無人?!瘪槜钫f到這里嘆了口氣,“也是可惜,他若肯再娶再生幾個兒子便好了,再可靠,也不如自己兒子可靠。”

“我看這人倒傻了?!背L煺f道:“關(guān)鋒現(xiàn)在有了戒心,一來要把事情查清楚,二來肯定要多做幾年掌門,不急著選接班人了,有他看著,下面人能玩出什么貓膩來?”

駱楊愣了愣,點頭道:“關(guān)鋒確實是這么打算的,如果真是為了那個位子,又何必急著現(xiàn)在動手呢?”

在關(guān)繼榮之后有機會繼承掌門之位的,依次是排行第二的張隸,排行第三的吳楷,以及排行第四的岳小刁,四之后的弟子要么年紀(jì)太小,要么性格不定,輪不上他們來勾心斗角。

三人之中,張隸行事最踏實穩(wěn)重,吳楷最聰明,岳小刁則鋒芒畢露,個性沖動,常天的手下查到岳小刁常常去地下賭場賭錢,雖然賭得不算大,但賭徒總是這世上最靠不住的一類人。

常天列出三人的名字,在岳小刁的名字下畫了一道紅杠。

當(dāng)然他并不因此就排除其他二人的嫌疑,吳楷這個人不但武藝高強,而且腦子靈活,學(xué)過會計,一直幫關(guān)鋒管理著幫里的財務(wù),聽駱楊說,一年前,他曾經(jīng)向關(guān)鋒提議過做些“更賺錢”的走私生意,但被關(guān)鋒罵了個狗血淋頭。駱楊曾提到一個細(xì)節(jié),關(guān)繼榮從一年前起也開始學(xué)習(xí)會計,雖然關(guān)鋒沒有明說,但從時間上來看,很可能是關(guān)鋒對吳楷失去了信任,甚至大概一個星期以前,曾有人看見吳楷與關(guān)繼榮在江邊大吵。

至于張隸,他是三個里面最老實的一個,但卻是在明面上與關(guān)繼榮最不和的一個,兩人互相看對方不順眼。常天為此事親自問了關(guān)鋒,關(guān)鋒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他猜測是關(guān)繼榮在張隸剛?cè)腴T時曾經(jīng)為難過后者的緣故。

“但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殺人的。”關(guān)鋒說道,“其實我也納悶,張隸這孩子,心胸也不是那樣狹窄的人,三年前他在街上幫人抓賊,那小癟三捅了他一刀,我們把那家伙抓了來,他見那孩子只有十四五歲,不忍心,竟就這么算了。對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尚且如此,繼榮以前對他是不好,但后來也都改了,有什么過不去的呢!”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也不想裝,他對人太假,我看不慣?!睆堧`并沒有因為常天的盤問而惱羞成怒,“看不慣就走開,他是大師兄,要管下面的師弟,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我也不會和他作對,我不喜歡他,但也犯不著殺他。”

“你為什么覺得他假?”常天問道,“你可是唯一一個說他假的人。”

張隸微微扯了扯嘴角:“再好的人,也總有人說不好,要是人人都說他好,便是不正常,不是嗎?”

常天訝然,想不到張隸竟是個深藏不露的聰明人,三刀門里,只怕包括關(guān)鋒在內(nèi),都小瞧了他。這個人說真話,不說廢話,說明他是個很有主見的男人。

“他可做了什么壞事,是別人不知道的嗎?”常天問道。

張隸搖頭:“我不知道?!?/p>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為什么不肯給死人說幾句好話?”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要真想對一個人好,趁活著的時候,死了說一車的好話,死人也聽不見,我做給誰看?”張隸說道,“再說了,誰都知道我和他不對眼,我說了誰信?”

常天被噎了一下, 張隸的話倒顯得他像個傻子。

“你就不擔(dān)心別人懷疑你和他的死有關(guān)?”

“你相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是信的?!睆堧`冷笑,不置可否地說道:“舉頭三尺有神靈。”

和吳楷的談話就要燒腦子得多,常天問及兩人在江邊吵架一事,后者堅持說是他們只是說話的聲音大了些,手勢多了些。

“那天我們只是在談?wù)撘讶堕T的財務(wù)問題,我提議在租界里買家鋪面,畢竟運貨這種事不能干一輩子,年輕體力好沒問題,老了呢?但是大師兄不同意,他說世道不好,怕虧,怕師父說他敗家,可這世上哪有絕對只賺不虧的生意? 我只是想說服他,大概是激動了些,叫人家誤會了?!?/p>

“那你們談的有結(jié)果了嗎?”

吳楷搖頭:“他說再想想,然后他去跟師父談,最后成不成,還是由師父來定。”

“那么,新的鋪面,是由誰來管理財務(wù)呢?”

吳楷的臉微微紅了:“我希望是我,其實我也是有一點私心的,一來鋪子生意小好打理,二來大師兄主管運貨的事,我也可以避嫌,省得別人亂猜疑?!?/p>

常天沒有料到吳楷竟然會很坦誠地談到這一點。

吳楷的眼圈也紅了:“我是個孤兒,師父對我恩重如山,他疑心我,這叫我比死都難受,只要能讓他再信任我,我做什么都愿意?!?h3> 3

場院里豎著用草扎起來的人形靶子,一排十個,但只有一個人在練刀。

岳小刁將手里的飛刀扔出去,常天側(cè)著頭看,那角度完全不對,刀也沒落到靶子上,像是貼著草人的左側(cè)脖子劃過去了。

岳小刁的眼里嘴角都繃著殺氣,射出這一刀之后,他冷笑了一下, 又扔出第二刀,這一次,刀貼著草人的右側(cè)脖子劃了過去,也沒落在靶子上。

常天猶豫了幾秒鐘,才朝他走過去,在離岳小刁大約還有二十步的時候,后者忽然回過了頭,很不友善地瞪著他。

“是你??!又來了!你老在我們這兒轉(zhuǎn)悠什么?!想抓個頂包的糊弄你們老大?!告訴你,別打這小算盤!”

“大家都在忙著你師兄的后事,你倒挺用功。”常天也不生氣,走到草人靶子旁邊,這才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草人的左右兩邊脖子的草莖都被飛刀削斷了,只剩中間食指粗的一段勉強連著頭顱。

這家伙并非失了準(zhǔn)頭,人體頸部的大動脈在側(cè)面,這家伙專練的是一刀致命的殺招!

關(guān)繼榮也是死于同樣的致命一刀!

常天忽然想起幾天前的一個案子,一個流浪漢被人用飛刀割斷了頸動脈,手法力度竟然如此相似!當(dāng)時他便疑心這流浪漢是無意間知道了什么秘密而被人滅口,只不過沒有往下查——沒有人會去查一個流浪漢為什么而死。

“葬得像個皇帝又咋地?!人都死了,有個卵用!”岳小刁吐了口唾沫,“老子信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殺人償命!”

“想報仇,不一定要自己動手的,”常頭故意加了重音說道,“你殺了人,照樣要償命,就算是我上峰和你師父這交情,要真被人告了,我們也保不住你!”

岳小刁輕蔑地哼了一聲:“老子用不著別人保,有本事抓你就抓,抓老子總比抓兇手容易多了,是吧?”

說完,也不再理睬常天,徑直轉(zhuǎn)身朝門外走去。

4

葬禮很低調(diào),儀式很簡單,幾乎全是三刀門里的自己人,只能從棺材和墓地的規(guī)格上看出死者的重要性。

有人嚎哭,有人抽泣,有人強忍,常天一個個地看過去,說不清誰用的是真臉,誰用的是假臉。張隸沒有哭,一如既往,不肯偽裝他的冷漠,吳楷也沒有哭,但他的眼睛是紅腫的,岳小刁一直坐在一張椅子上發(fā)呆,看起來失魂落魄。

等常天回到司法科,又有一樁新案子擺上桌面:有人寫來匿名信,舉報南市華記藥鋪老板華和方是個冒名頂替者。大約在五年前,華記藥鋪遭遇了一場火災(zāi),老板華和方在大火中毀了容,從此閉門不出,店鋪生意都由其妻劉霞飛打理,匿名信指出,華和方實際上早已在大火中喪身,現(xiàn)在自稱為華和方的男子實際上是劉霞飛的舊情人汪家意,兩人聯(lián)手策劃了火災(zāi),為了同時得到華和方的產(chǎn)業(yè)與情人劉霞飛,汪家意不惜自毀容貌和聲音。

這情節(jié)倒是十分離奇,不過常天卻也不十分驚訝,在上海灘呆得久了,再離奇的事情他也不覺得意外。

駱楊對這個案子沒什么興趣,一來沒什么油水,二來事情已經(jīng)過去差不多五年,要查清楚的可能性很小,懶得浪費警力,常天卻決定跑一趟,和駱楊不同,他認(rèn)為此信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恰恰值得深思,巧的是這華和方與關(guān)繼榮倒是有些交情,兩年前華和方的藥鋪被人騷擾敲詐,幾乎關(guān)門,便是關(guān)繼榮出面擺平了事端,按理,關(guān)繼榮是華和方的恩人,但在關(guān)繼榮的葬禮上,華家并沒有派人來吊唁。

劉霞飛雖然已經(jīng)三十多歲,但看起來還是頗有姿色,但衣著樸素,打扮中規(guī)中矩,并不出挑,言行也算得上是聰明得體,常天自然沒有提及匿名信一事,只說為調(diào)查關(guān)繼榮一案收集證據(jù),想了解關(guān)劉兩家的關(guān)系。

“關(guān)先生是個熱心人,當(dāng)年也沒少幫我們,如今人竟然這樣去了,真是讓人難受!原本該去送上一程,但我實在身上不方便,”劉霞飛語氣沉痛,但臉卻是漲紅了,顯然有些慌張,她摸了摸肚子,“他們說有孕的女人去不得,否則對胎兒不好,再說,關(guān)家也沒發(fā)帖子來……”

不管什么樣的借口,禮總是該送一份的。常天沒有點破這一點,跟著劉霞飛進了內(nèi)院,見到了華和方,后者的臉被燒得一塌糊涂,全是疤痕,唯有一雙眼睛是完好的,但眼神里也藏著某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我們是十年前就認(rèn)識的,他常來買些做跌打粉的藥材,他們幫里自己有些方子,我這里有幾味藥,是云南山里特產(chǎn),別家藥鋪難得能配齊,所以他就固定來,一來二去的也就混熟了,”華和方喑啞,“后來有人想霸占鋪子,鬧事,我便寫了張條子,讓霞飛去找關(guān)繼榮求救,本來也是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他真的立刻就來了,把事情擺平了,事后我們給了他一百大洋做謝禮,之后,藥鋪里再沒出過事,也就是這樣,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哪里高攀得起關(guān)爺那樣的朋友?我們對關(guān)爺?shù)氖抡媸巧兑膊恢??!?/p>

華和方說的話聽起來倒是很誠實,常天打量著他住的這間房,收拾得干干凈凈,物品也擺放得整整齊齊,在靠窗的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及練過的字紙和水墨畫,功底已然相當(dāng)不錯,看來他便是靠這些來打發(fā)漫長無聊的時間。

“這是你們二人的第一個孩子吧?”常天問道。

劉霞飛紅了臉,華和方點點頭:“以前沒敢要,一來我身體沒恢復(fù)好,二來,藥鋪里的事太多,她也走不開?!?/p>

常天沒想到華和方竟然會解釋,他自己倒有些尷尬了。

在離開華家的時候,常天發(fā)現(xiàn)華宅院子里的傭人很少,似乎只有兩三個,偌大的一個院子顯得空空蕩蕩。

“怎么也不多雇些人來幫忙?”

“如今生意不好做,多一個人便多一份開銷,還是節(jié)省些好,”劉霞飛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就是吃飯洗衣,也沒什么事好做的?!?/p>

常天一出門便找了鄰居打聽,知情人告訴常天,華家的生意是不太好,幾天前辭退了四個老仆人,藥鋪似乎也準(zhǔn)備打出去了。

舉報信出現(xiàn)的時間是最值得尋味的,如果要懷疑應(yīng)該早就懷疑了,為什么是這個時候呢?為什么又是偏偏寄到司法科?

“再沒見過這么好脾氣的主子,兩個人都是和和氣氣的,按理說,病人脾氣總是古怪些,可是老爺?shù)箾]有,那段時間,疼痛得再厲害,也都硬撐著,夫人也是好的,吃的喝的還有屎尿,都是她親自伺候,老爺也不準(zhǔn)別人伺候,怕人家看見他的臉覺得惡心??墒赖啦缓?,連鋪子都做不下去了,哪里還能多養(yǎng)人?再說了,他們給的遣散費可比別家高多了!”

被辭退的四個仆人中,有兩個是雜役,已經(jīng)回了江西老家,剩下的兩個,一個是廚子魯?shù)?,一個是廚娘阿南,兩個人如今也都在上海找到了新工作,新主子給的薪水不低,兩人也都很滿意,對老東家沒有任何怨言,對華和方也沒有任何質(zhì)疑。

5

凌晨四點。

狗狂吠著。

先是一只狗叫起來,接著是第二只,然后是一大群狗。

尤宅里的下人與護衛(wèi)慌里慌張地四處搜查,找不出哪里出了狀況,狗被牽出來,它們竟往四下散開,有些在草叢子里叼出了死兔子,有的則刨出了一些帶血的衣物,還有一只狗則給主人叼來了一只臭鞋。

“老爺,您最好能出來看看,”回話的人看著尤家老爺尤春全房里的燈,垂手站在緊閉的門外,對自己的話未免有些心虛,“像是有人闖進來了,大概是仇家做的?!?/p>

護衛(wèi)們漲紅著臉,等待著毫無疑問的處罰——被人在院子里塞了這么些東西,竟然沒有任何人察覺,這比被人當(dāng)面朝鼻子上砸了一拳還要丟臉。

“我困了,明兒再說吧。”尤春全的聲音從房子里懶洋洋地飄出來,“天塌不下來?!?/p>

房間里的燈又滅了。

護衛(wèi)們面面相覷,愣了半晌,還是散開了,尤家老爺?shù)钠?,向來是難以捉摸的,但這一夜沒人敢睡,都繃緊了神經(jīng)守著,巡邏著,搜查著,期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以便天明能夠勉強交差。

早上七點。

餐廳里的圓桌旁坐著尤春全的一妻五妾,早餐已經(jīng)做好,只差正主子尤春全及他新娶的六姨太。

大家都已經(jīng)饑腸轆轆,但誰也沒敢先動筷子,尤夫人皺著眉頭。

四姨太林魚兒酸酸地說了一句:“從此君王不早朝??!”

“大家先吃吧,不用等了。帶娣,你把飯菜給老爺送到房里去,你提醒老爺,他今兒中午約了黃家成吃飯呢!”尤夫人這樣說著,自己卻站了起來,悶悶不樂地離開了。

周帶娣是尤夫人的貼身丫鬟,明白主子的意思,連忙將飯菜整理好,放進食籃。等到了六姨太的房門外,她先屏息聽了聽,里面仍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只好硬著頭皮敲門。

“老爺,您起了嗎?夫人讓我給您和六姨太送早餐來了?!?/p>

她的手一落到門板上,門便開了道縫。

周帶娣愣了愣,房間里還是沒有回應(yīng),她伸手推了推門,門確實沒有上栓,只是后面似乎放著什么東西,把門給抵住了,無法全部推開。

周帶娣借著門縫往里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在房間正中的地板上,赫然躺著一個女子, 六姨太萬悅的丫鬟芝蘭,芝蘭瞪大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門口——那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周帶娣尖叫了起來。

尤春全與六姨太萬悅的尸體在床上,與芝蘭的死法一樣,都是被人割斷了頸動脈。芝蘭原本應(yīng)該住在隔壁的傭人房,為什么會半夜出現(xiàn)在主人房,這倒是蹊蹺得緊。

屋子里的血腥氣太重,簡直令人窒息,常天走出房門,掏出鼻煙壺,深深地吸了一口,讓濃烈的藥味兒把殘留在記憶里的氣息給蓋住。

兩個案子實在太相似了,就連用刀的手法,也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如果說關(guān)繼榮死于內(nèi)鬼,那么尤春全呢?

尤春全與兩個女子的死亡時間都應(yīng)該是在凌晨三點左右,但按照護衛(wèi)們的說法,尤春全在凌晨四點還跟他們說過話——這便只有一種可能性,殺人者模仿了尤春全的聲音,能夠騙過與尤春全朝夕相處的人,那么這個人對尤春全的熟悉程度非同一般。

常天看著院子空地里集結(jié)的一幫人,共有二十五人,兇手極有可能還在其中,趁著混亂,賊喊捉賊,這倒是個妙計,可惜的是,光從面部表情,他是沒辦法把這個家伙給抓出來的。

“你們都仔細(xì)想想,在那個時候,你們身邊都是誰?”常天決定采用老辦法,他讓手下寫下當(dāng)時他們所記得的站在他們身邊的人的姓名,一一對證,宅子里出了怪事,搜查者幾乎都結(jié)隊行動,或兩人一組,或三人一隊,單獨行動者自然便最可疑,這一查,出現(xiàn)了兩個嫌疑對象。

一個叫劉順,是個廚房雜役,從下午開始便聲稱拉肚子,請了病假,一直呆在房間里,晚上出事的時候,自然也就沒有出去做事。

一個叫張海波,在全宅搜查的時候,唯有他是單獨行動的,沒有跟任何人組隊,他聲稱去檢查了后院南側(cè)一口被封死了的井,尤宅的最南側(cè)有些特別,有兩堵圍墻,墻與墻之間有大約一米的距離,這口井就在這夾縫間,據(jù)說幾年前有個丫鬟曾經(jīng)跳這井死了,之后尤春全的五姨太便生了大病,找了風(fēng)水先生來,后者建議把井封死,又多修了堵墻。

“他們怕不吉利,都不肯去,我覺得那地方倒是可能藏人,所以就翻進去看。”張海波覺得很冤枉,他聲稱在那里呆了不足半個小時,可惜的是當(dāng)天晚上實在太混亂了,大家都沒怎么注意到時間問題,有人記得見過張海波,但說不清是五點,還是六點。

“這是來報仇的!”張海波急著表功,“那井邊兒有人祭過,有燒過紙錢的!”

常天帶了人去看,果然在井邊地上有一些焦黑,但燒紙錢的時間肯定不是頭一天晚上,至少是四五天以前,而在五天之前的夜里,尤家廚房曾失過火,只是火勢不大,很快就被撲滅了。

“為誰報仇?”常天問張海波,后者猶豫了一下說道:“以前不是有個丫鬟跳井死了嗎?她說是五姨太冤枉她偷東西,老爺不信她,打了她一頓,她就跳井死了,也許是她家里人?”

大管家尤奎不認(rèn)同這種說法:“她是打小就賣進尤家的,這么多年哪里有家里人來過?怕是早死光了吧!”

五姨太簡莉氣得發(fā)抖:“你們不把事情推到我身上就不甘心是吧?她偷了東西還罰不得是吧?來來來,我害死老爺了,趕緊把我也扔井里頭去,給老爺陪葬!”

簡莉一邊說一邊就要往墻上撞,她身邊的幾個婦人死死拉住她。

常天不去管這混亂,找了幾個下屬開始搜查芝蘭的東西,物品本身并無可疑,但是有一張藍(lán)花白底的舊包裹布上帶著明顯的線香與紙錢的味道,分明曾經(jīng)包裹過那些東西。

尤春全及萬悅死前肯定被人下了藥,否則不會毫無知覺,最有機會下藥的人自然是芝蘭,假如她與兇手同謀,那么也可以解釋為什么她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連她也殺了滅口。

常天不動聲色,問道:“這丫頭也是打小進來的?”

“這丫頭是一年前帶娣推薦進來的,說是家鄉(xiāng)遭了水災(zāi),家里人都死了,想找個好東家,起先一直在廚房里做事,上個月老爺娶了六姨太,六姨太喜歡芝蘭機靈懂事,就派給六姨太做貼身丫鬟了。”尤奎解釋道,“這丫頭一直也規(guī)規(guī)矩矩的?!?/p>

周帶娣慌了神,也連連道:“這丫頭是兩年前討飯討到我家門口的,我弟妹開了家茶館,見她乖巧,就收留了她,做些粗活,這丫頭勤快,又能吃苦,誰都喜歡她。去年夫人讓我物色些伶俐可靠的丫頭,我便帶了她進來,真真是沒問題的。”

看上去是沒問題,但假如這陰謀是從兩年前就開始設(shè)計的呢?

“那丫鬟真的是因為受了冤枉跳井死的?”常天問道,但并不打算得到回答。

“就是這樣。”尤奎斬釘截鐵地說道,但五姨太卻顯然沒那么有底氣,剛剛停止哭泣的她又號啕大哭了起來,借以掩飾某種心虛。

“她死了之后,是有些謠言?!庇忍K于開了口,說道,“但五姨太確實丟了東西,東西也確實是在那丫頭房間里找出來的,她說別人冤枉她,可又拿不出證據(jù),老爺罰了她,或許真冤枉了她,可是她就這么死了,也是她自己太不把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兒,怨不得別人?!?/p>

她的話引起一片附和,更多的人表示對常天不滿。

“您倒是查我們老爺?shù)陌缸影?,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做什么?要是芝蘭是兇手,是來報仇的,那怎么芝蘭也死了呢?”

“這芝蘭,平日里可有什么相好的嗎?”常天又問。

“芝蘭這丫頭規(guī)規(guī)矩矩,”尤奎說道,“平日里沒見她跟什么人親近。”

尤春全是八通幫的幫主,也是個做押運活計的幫會,雖然沒有三刀門名氣大,尤春全也不會功夫,但憑著靈活精明的腦瓜子,來者不拒的勤快勁兒以及他們特別的“秘密通道”,在這一行里也算是混得不錯。

一個準(zhǔn)掌門,一個是幫主,同樣的行業(yè),死于同樣的手法,這定然不是巧合了。但這和井邊燒紙的事兒有什么聯(lián)系呢?

常天打量著尤宅,八通幫雖然比三刀門勢力弱,可是尤宅卻比關(guān)家大院要豪華,也要大得多,常天在心中默默數(shù)了數(shù)房間數(shù),兩層的廂樓共有四座,比關(guān)家多了一倍,他進了其中幾間房查看——每間房住了6個人。

常天冷笑著將名冊砸到大管家尤奎的臉上:“你們是讓我們來抓老鼠的,還是想玩兒貓的?!”

尤奎強作鎮(zhèn)定:“長官您這是說什么話?要是我做錯了什么,或是哪里做得不周到,還請您多擔(dān)待,這家里出了這么大一件事,哪里還有別的什么心思?”

“誰的時間不是時間?敢情我們兄弟大老遠(yuǎn)來,你老人家是消遣我們呢?”常天指著自己的頭,“敢情就您肩膀上長著的是腦袋,我們肩膀上長著的不是腦袋?”

“長官,您越說我越糊涂了,這里面怕是有什么誤會吧?”尤奎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常長官,您有什么話就請直說吧!”

“這院子里住了多少人?您給我的這名單上又是多少人?看這字潦草的,是剛寫的吧?”常天道:“要不,這么著,來人,把這幾座樓里的被子一條一條給我扔下來數(shù),多出一條來,大管家您就去我們號子里住上一個月,多出兩條來,您就去住兩個月?”

尤奎趕忙賠笑:“原來長官您說這個,這真是誤會,誤會,我這名單是現(xiàn)擬的,這院子里原本住著四十個人,還有十五個,兩天前就出去押貨了,還沒回來呢,我以為您要的,是昨兒個在這院子里的人呢!”

6

“有沒有十五個不知道,估計也差不多,現(xiàn)在抓到的有四五個,醫(yī)院里躺著三個重傷的,可能也救不活了,”鐘彬說道,“這次收獲很大,剿了差不多一百公斤。”

鐘彬把名單遞給常天,后者與管家尤奎重新整理的名單一對,果然,那十五個聲稱出門送貨的家伙,有八個都在名單上,他們押送的是一批鴉片,昨兒夜里上船前被禁煙處給一鍋端了,雙方槍戰(zhàn),八通幫里傷了三個,抓了五個,剩下的逃走了,時間是在早晨七點左右。

這也是管家等人撒謊的原因,他們當(dāng)然不能跟警察說院子里還有些人出去運鴉片了。

“這些人嘴緊,怎么打都不說,到今兒下午才有人招了,”鐘彬看上去倒有些佩服被抓的這幾個硬漢,“也不知尤春全怎么調(diào)教的。不過,打電話來告密的,肯定也是尤春全的人,不然不會知道得這么詳細(xì)?!?/p>

所有的亂子都集中到一個晚上了,常天嗅出一絲陰謀的味道,尤春全只有一個兒子,如今才八歲,如今老爺子一死,那只能樹倒猢猻散了,看來有人想讓八通幫永無抬頭之日??!

“帶我去看看那幾個人吧?!背L煜蜱姳蛱岢鲆?,后者欠過常天的人情,爽快地答應(yīng)了。

禁煙處的牢房比常天見過的牢房條件要好一些,但也是個能把活人養(yǎng)出死耗子味兒來的地方。常天見到了五個被酷刑招呼過的年輕男子,身上的肉都被鞭子咬開了,血腥氣直往外冒,他們躺在草堆上,半暈迷中,表情上的痛苦像是能傳染過來,常天注意到其中一個人的頭部和左上臂都纏著紗布。

鐘彬說道:“我們安排了一些人在醫(yī)院守株待兔,還真抓了只笨兔子!”

那家伙看上去二十來歲,是側(cè)躺著的,強壯的脊背對著門,常天發(fā)現(xiàn)他的后背正中有一道傷疤,像是被什么東西給燙壞了一大塊皮肉。

“什么時候抓到的?”常天問道,“只抓到這一個?他叫什么?也是尤春全的人?”

“叫南江,給尤家做事四五年了,身上還真有些功夫,要不是他已經(jīng)受了傷,要抓他也不容易,”鐘彬回答,“抓到他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左右?!?/p>

剩下逃走的人都沒有回尤宅,大約平日里訓(xùn)練有素,絕不會在出了問題之后給主人找麻煩。

7

“有人見過黃暢與關(guān)繼榮在館子里喝酒,兩個人談了些什么不知道,但看起來,黃暢像是不太高興?!睂傧伦T啟明將最近調(diào)查到的信息反饋給常天,同時也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黃暢本來是首選三刀門合作,可是關(guān)繼榮知道他要運鴉片,所以就拒絕了他,黃暢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找了八通幫。做這件事的,多半是跟黃暢有仇,要不就是想搶黃暢的生意,黃暢想要把生意做大,就得有路,現(xiàn)在兩個幫都出了事,他的貨又被剿了,那可不是翻不了身了嗎?”

黃暢原本是棉紗商人,大約是眼紅鴉片生意的暴利,也就下了海,八通幫折在禁煙處的那批貨,就是黃暢的,如今黃暢也已經(jīng)進了禁煙處的牢房,如果不出這檔子事,也沒人會注意到他和關(guān)繼榮曾有過往來。

“既然明知道三刀門的規(guī)矩,黃暢為什么還要去碰釘子?”常天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向譚啟明提問。

“他大概是不信有人真能抵得住誘惑吧?!弊T啟明說,“總想試試,畢竟,爭取到三刀門,好處比八通幫多?!?/p>

能解釋一部分問題,但不能解釋全部問題。關(guān)繼榮與尤春全的死法一樣,若是同一幫人所為,那么他已經(jīng)拒絕黃暢了,為什么還會被殺?

常天早派了人日夜盯著張隸吳楷與岳小刁,但這三人最近都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尤春全出事的那個時間段,常天的手下也證明這三人絕不可能分身去殺人。

肯定是兩個兇手,只是后一個兇手為什么要采用一模一樣的殺人手法呢?

常天拍了拍自己的頭,覺得終于有些進展了。

8

南江走進華華旅館,年輕的老板娘鄭秀兒見了他,便露出曖昧的神色來。

“出來啦!要不要先洗個澡?瞧你這一身臭氣!熏死啦!”

南江壞笑:“一起洗吧?”

鄭秀兒啐了他一口:“美的你!”接著便扭著腰走開了,不一會兒,拿了一個包裹出來,遞給南江,南江接了包裹,轉(zhuǎn)身便往門外走去。

鄭秀兒變色:“連個謝字都不會講啊!白眼狼!”

穿著便服的常天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南江,后者先在一家路邊面館里吃了碗面,從包裹里拿出錢來付了賬,接著便叫了黃包車直奔火車站。

常天猶豫著要不要抓捕他,正在這時,人群里忽然沖出一人,拔槍朝南江射擊,第一槍沒有打中要害,只射到了南江的左臂,南江從椅子上翻滾到地,打了幾個滾,向槍手射出一柄飛刀,正中對方右膝蓋,那手法與岳小刁如出一轍,驚叫恐慌的人們沒有方向感地亂竄,常天被好幾個人給撞倒了,等他好容易掙脫出來的時候,南江已經(jīng)無影無蹤了。

刺殺南江的槍手被常天帶回警局,火車停開三小時,常天的手下們與火車站的警察對乘客進行全面搜查,南江始終沒有露面。

讓槍手開口花了兩天,槍手招供,雇傭他殺死南江的是劉霞飛,她沒有說原因,槍手也不關(guān)心,他只在乎錢。他知道南江被抓之后,就找眼線一直在警局門口等著,然后一路跟蹤南江到火車站。他得到眼線消息后,就趕到火車站,想趁著人多下手。

常天把華和方與劉霞飛一起抓到警局,華和方很想把一切都攬到自己頭上,便聲稱是他謀劃找槍手暗殺南江,因為南江就是當(dāng)年放火把他燒傷的人,他是為了復(fù)仇,劉霞飛只負(fù)責(zé)給那刺客付錢,她什么也不知道。

“你既然認(rèn)定是他,為什么不報警?”

“我沒有人證,沒有物證,”華和方收起了溫和的神情,惡狠狠地說道,“我不相信警察?!?/p>

常天不相信他。

“他為什么要燒傷你?”常天問道。

華和方說道:“他看上了霞飛,但是霞飛拒絕了他,他懷恨在心,所以才要傷我?!?/p>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報仇?”常天又問。

華和方陰陰地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p>

南江是尤春全的手下,他惹不起尤春全,所以一直忍著,如今尤春全死了,他自然也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9

“沒錯,他以前是我三刀門的弟子,叫蘇南?!标P(guān)鋒看著南江的畫像,皺起了眉頭,“他進門不過兩三年時間,我見這個人戾氣太重,心術(shù)不正,六年前把他逐出門去了?!?/p>

果然如此,三刀門的人,都會在后背正中刺三把刀作為門派的象征,南江后背上的燙傷,分明就是為了毀掉這個文身。

“他飛刀的功夫,應(yīng)該很不錯吧?”

關(guān)鋒嘆了口氣:“若論天分,他比繼榮還要高些,可惜了,他心里想著的都是復(fù)仇,學(xué)得再好,也是往死路上走。”

“復(fù)仇?”常天眼神亮了起來,“他有沒有說過他的仇人是誰?”

關(guān)鋒搖了搖頭:“他是個孤兒,他跟我提過,他父母是被一個大惡人給殺了,他記得那個人的長相,但不知道名字,他學(xué)武功,攢錢,就是為了找到仇人以后報仇。我原本以為孩子小,等長大了這心思會淡下來,踏踏實實過日子,可沒想到,他為了報仇,老去結(jié)交些不三不四的癟三流氓,我怕再這樣下去,會把其他弟子也給帶壞了,所以就把他逐出門去了?!?

“他跟關(guān)繼榮的關(guān)系如何?”常天問道。

關(guān)鋒像是打了個寒戰(zhàn):“你是說,他是兇手?”

“我沒這么說?!背L煺f道,“你這樣說,他們倆關(guān)系是不是很糟?”

關(guān)鋒點點頭:“繼榮是大師兄,他當(dāng)然要管著下面的師弟,蘇南最不聽話,繼榮罰過他很多次,把蘇南逐出去的主意也是繼榮當(dāng)著所有人面提出來的,蘇南當(dāng)然最恨他。前幾年他還到一家藥鋪去鬧事,也是繼榮跟他打了一架,蘇南敗了,繼榮跟他這仇也就結(jié)得更深了。”

常天覺得脊背縮緊了,他瞟了一眼關(guān)鋒放在屋子里的亡妻牌位,那死亡日期正是華記藥房失火的前一天。

“這蘇南,他可有相好的女子嗎?”常天問道。

關(guān)鋒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按理是沒有,他滿心思都是復(fù)仇,我記得他說過,大仇一日未報,他就一日不娶。”

10

華和方盯著面前的地板,他沉默著。

“南江不喜歡女人?!背L煨趴诤f,“他喜歡男人,你說他看上了劉霞飛,這不是扯淡嗎?”

華和方仍然沉默,只是肩膀縮了縮,這個動作證明了華和方的心虛,而他之前所說的一切,全是撒謊。

“有人給我寄了封信,里面講到你和劉霞飛的一個大秘密,”常天說道:“這個秘密與五年前的火災(zāi)有關(guān)。你知道是什么秘密嗎?”

華和方滿是疤痕的臉抽搐起來:“沒有秘密!”

“孩子還沒有三個月吧?”常天打了個哈欠,“沒到三個月,胎就不穩(wěn),你是懂醫(yī)的,這個道理你懂不懂?”

華和方顯然被擊潰了,他在常天面前跪下來:“長官,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放了我老婆孩子!”

“你殺南江,因為他也知道你的秘密,他一直在敲詐你!”

華和方連連點頭:“沒辦法,沒辦法,我們已經(jīng)被他榨干了,再這么下去,孩子怎么辦?孩子將來怎么辦?”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背L煺f道,“殺死華和方的時候,你們就應(yīng)該想到,遲早會有報應(yīng)的。汪家意,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得到的本來就不是你的!”

汪家意像是一只被打回原形元氣耗盡的妖怪般癱軟了下來,他搖搖頭:“我沒有殺華和方,他死了以后我才到的華家?!?/p>

“繼續(xù)說。南江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常天說道,“別?;?,你說的越多,讓我省些力氣,我就多點善心。”

“我和霞飛是青梅竹馬,可她爹媽看不上我,硬逼著霞飛嫁了別人,霞飛說斷了,我舍不得,我就一直住在華家隔壁的旅館,只要能偷偷看上霞飛一眼,就滿足了。那天晚上我接到條子,說霞飛正被華和方打,人都快打死了,我急得立刻就往華家趕,半路上被關(guān)繼榮給抓住了,看了條子,就說要把事情曝光,讓我和霞飛一輩子都抬不起頭,我就一直求他,這時華記藥鋪著火了,我聽見霞飛在里面求救,就沖進去,那個時候華和方已經(jīng)被燒死了,我也被燒傷了,關(guān)繼榮就跟我說要成全我們,讓我冒充華和方,和霞飛名正言順地在一起,我開始沒答應(yīng),華和方已經(jīng)死了,我和霞飛本來就可以在一起了,關(guān)繼榮就變了臉,說要是我不冒充華和方,他就跟所有人說火是我放的,那時候人人都覺得他是好人,他說的話有人信,我說的話肯定是沒人信的,霞飛不能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所以我就答應(yīng)了,燒傷了自己的臉,等到別人沖進來的時候,關(guān)繼榮已經(jīng)把華和方的尸體處理掉了?!?/p>

“這件事被南江知道了,他一直敲詐你們,還想霸占你們的鋪子,你們?nèi)虩o可忍,便去找關(guān)繼榮,關(guān)繼榮跟南江達(dá)成了某種協(xié)議,于是南江就不再敲詐你們了,等到關(guān)繼榮死了,南江又找上了門,可是如此?”

汪家意點點頭:“沒錯。”

11

譚啟明抬起了槍,南江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里,后者腳步匆匆地走向江邊停著的那艘小船,船里也有埋伏著的警察,兩天以前,他們就已經(jīng)掌握了南江要借水路出逃的消息,并順利控制了船家,現(xiàn)在是收網(wǎng)的時候了。

譚啟明是神槍手,他不直接參與抓捕,只是埋伏在外圍。

常天則帶著人在另一個地方等著,防他走第三條路。

還有幾步,就到船停靠的地方了,南江突然向前撲倒在地——飛刀貼著他的脖子飛過,血飆了出來。

譚啟明連忙舉槍向南江身后的一個人影射擊,那人毫無疑問正是刺客,他原定的目標(biāo)是腿,但后者射出飛刀后就往下蹲,大概是為了防止南江回?fù)?,等到譚啟明奔到刺客身邊時,發(fā)現(xiàn)子彈射進了對方的肺部,人已經(jīng)死了。

“這個也死了?!蓖滦紝δ辖臋z查結(jié)果。

常天對著岳小刁的尸體嘆了口氣,除了嘆氣他也沒別的可做。

這不能怪譚啟明,這只是個意外,誰都沒辦法算得出意外。

離真相只有幾步,大家都很沮喪。

岳小刁的尸體被送回三刀門。

“想不到竟然是他。”關(guān)鋒似乎想要哭,但最后還是忍住了。

常天打量著其他人的臉色,有震驚,也有恍然。

“我是見過四師兄和蘇南在一起的,”其中一個弟子說道,“他們一起從賭場出來?!?/p>

譚啟明壓低聲音道:“這不就對上了?要不岳小刁輸了錢,南江要挾他殺死關(guān)繼榮,要不就是兩人合謀,要掌控三刀門,現(xiàn)在南江落了難,所以岳小刁就殺人滅口。”

常天不說話,他沉著臉走到張隸跟前,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借一步說話。”

張隸吃了一驚,但還是順從地跟常天走出了三刀門,常天在附近茶館找了個包房,兩人坐了下來。

“殺關(guān)繼榮的人是你?!?/p>

聽到常天的話,張隸驚駭?shù)卣玖似饋?,攥緊手心,眼里已然有了殺氣。

“要打算揭破你,剛才在院子里就說了?!背L煲膊惑@慌,喝下一杯茶。

張隸一動不動,也不說話。

“只有你一個人,做不成這件事,還有吳楷?!背L煺f道,“你們兩個合謀做了這件事,又給對方作證。但我知道,但凡有一點選擇,你們也不會下這個手——你們之所以要殺關(guān)繼榮,是因為他是個畜生,五年之前,就是他和華記藥鋪的華和方,一起害死了你們的師母,還有那個沒出世的孩子。你們不想師父知道真相,怕他接受不了,但又容不下關(guān)繼榮,所以就設(shè)局殺了他,這樣一來,你師父雖然傷心,但還不至于被擊垮,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p>

張隸頹然地坐下來,也灌下一杯茶。

“你竟連這個都查出來了。”張隸頓了頓又說道,“這個畜生,他還想要殺師父,然后讓三刀門做鴉片生意,所以,不能留著他。”

“你們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跟蹤他,我一直不信任他。聽到了他和別人的談話,”張隸說道,“知道他丑事的還有蘇南,他把關(guān)繼榮殺師母的事跟黃暢說了。所以他們就被綁在一起了?!?/p>

果然如此,常天想,關(guān)繼榮早有野心,擔(dān)心師父會將幫會交給自己的兒子,所以先下手為強,事后又怕華和方敗露,便殺后者滅口,只是如果華和方真的死于非命,關(guān)鋒也定然會起疑,所以他選中了汪家意,威脅他冒充華和方,他料定汪家意不敢說出事實真相——只要華和方還活著,關(guān)鋒也就不會起疑,而他也就真的安全了。然而沒想到的是,南江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并且一直敲詐汪劉二人——

他的仇人當(dāng)然就是尤春全,他潛入八通幫五年,最近一年才得到信任住進尤家大院,他專挑了運貨的夜里復(fù)仇,同時又打電話向禁煙處舉報,但事實上他并沒有去參加行動,而是溜回尤家大院行事,與他合謀的自然還有芝蘭,正是后者在尤春全與六姨太的飯菜飲水里下了藥,她的目的自然也是為了復(fù)仇,那個含冤屈死的跳井丫鬟,或許是她失散多年的姐姐吧?可惜的是,這一點怕是永遠(yuǎn)沒機會證明了。南江一不做二不休,把這個合作者也殺了滅口,這個人的狠辣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復(fù)仇是需要本錢的,復(fù)仇之后的生活也需要得到妥善安排,南江是個深謀遠(yuǎn)慮之人,他不但敲詐汪劉,連關(guān)繼榮也一并掌握在手心里,可是關(guān)繼榮的死破壞了他的計劃,他只能提前動手,并且狡猾地借用了同樣的手段,在殺死尤春全之后他又故意到醫(yī)院被人抓住,這樣別人便只會想他一直在被追捕,誰也不會懷疑他是兇手。

“岳小刁是因為偷聽到我和你師父的談話,所以他誤以為南江是兇手,這才去殺南江?!背L靽@了口氣,“他終究是個講義氣的,就算他死了,我也不忍心讓他背這個黑鍋,但是我現(xiàn)在需要一個結(jié)果。你說怎么辦?”

張隸沒有說話,茫然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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