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城開艷

一

“我不信當(dāng)真養(yǎng)不起。我們以前那個年代，比這苦多了，照樣養(yǎng)幾個孩子。你那么大年紀(jì)還不生二胎，你要做什么？沒有兒子，這房子買來有什么意思？再不說至少都要兩個孩子……”婆婆咄咄逼人又喋喋不休地嚷翻了天。張霞沒想到婆婆進(jìn)城帶孩子上學(xué)，最大的方便就是催生二胎之重任。都念叨幾年了，不倦，反而更急。年近30歲的張霞習(xí)以為常地坐在餐桌旁吃飯，心平氣和地解釋道：“現(xiàn)在年代在變，孩子不可能像你們那個養(yǎng)法，餓不死就行。孩子不在多而在精，重在養(yǎng)好，教育好。而且我們這一代年輕人，吃苦耐勞能力是遠(yuǎn)趕不上你們的。”她不是不理解婆婆的苦口婆心，只是覺得不是一類人。而婆婆是只要逮住一個機會，就開始做起思想工作。婆婆回老家一趟，聽到許多生二胎的閑言碎語，因此受了刺激和感染。加上新聞在報道全面放開二胎，所以婆婆念叨得更理直氣壯了。

公公由縣醫(yī)院轉(zhuǎn)市醫(yī)院采取保守治療了一周，醫(yī)藥費簡直比燒錢還快。張霞在小縣城一年的工資遠(yuǎn)遠(yuǎn)不夠，正心焦如火。婆婆偏那壺不開提那壺，還在如此緊張、特殊的時候“挑戰(zhàn)”。

“你看人家李德枝都養(yǎng)得起三個孩子，你難道不如一個寡婦嗎？”這句話如一顆炸彈，炸開了張霞強制平靜的心。婆婆雖然經(jīng)常拿農(nóng)村生二胎的人相比，但從沒這次讓人火冒三丈。這個寡婦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生活壓力沉重至極。20歲的大兒子是生活不能自理的智障，二兒子上高中，小女兒上幼兒園。她辛苦萬分，忙得給自己和孩子洗澡洗衣的時間都沒有。讓全村人甚至婆婆都要同情可憐她。張霞雖然在城里打工，好不容易有如今相對好點的生活。但怎么可能愿意過這種苦日子，她再也不想回去過以前的窮日子了。于是有些怒不可遏地說：“我不信不生二胎當(dāng)真活不下去。你干脆讓她給你兒子過算了，正好樂得其所。對于她是沉重生活的解脫。對于你來說，她吃苦又能生多個孩子?！睆埾及淹肜锏娘埲挛宄乜焖俪酝?，然后就匆匆地出門。不顧聽得目瞪口呆的婆婆，把大門“嘭”地關(guān)上了。以前張霞一直耐心地給婆婆解釋說，生活壓力太大了。要供2000元的房貸，現(xiàn)在房子裝修還欠幾萬塊錢，還要養(yǎng)二老一小，根本沒什么多余的錢。說近點，生孩子不掙錢，還需要用大錢？去年兩個人平均一個月才6000左右。何況老公是自由工，收入少又不穩(wěn)定。張霞覺得婆婆不可理喻，更何況二老還有強烈的重男輕女思想。婆婆常念叨：“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薄皩幙辖o叫化兒住，不肯給富家女過?！痹谒凸劾镏挥袃鹤?，人生才有意義，否則抬不起頭。只是婆婆出面說的多。她經(jīng)常故意逗女兒：“你想不想要一個弟弟妹妹陪你玩??？”女兒爽快地說：“好啊，我要妹妹，我喜歡妹妹?！逼牌乓宦犆妹茫樕鸵幌玛幜?，不高興地說：“憨包，要妹妹！”張霞想想就讓人心有余悸，如果生的二胎是女兒，會不會還要生三胎……一輩子就在生孩子、養(yǎng)孩子的日子里度過，沒有自我的快樂！退一萬步就算如愿生了兒子，他們會不會重男輕女地冷落女兒?。?/p>

二

張霞的婆婆總說政策好了，小學(xué)、初中不要學(xué)費。可她不知道女兒上幼兒園，一學(xué)期學(xué)費、生活費要兩三千元，還有興趣班的畫畫一期又是1000多元。為了能讓孩子就近上好點的學(xué)校，費盡關(guān)系托人情花了5000元。以為不在乎學(xué)校，可真不甘心，不能苦了孩子，輸?shù)锰唷３顺源?，給孩子買學(xué)習(xí)和玩的東西都是不少的開支。昨晚女兒還在說，她要做最美的公主，想要公主玩具和公主的童話書。

離上班時間還有些早，張霞郁悶地漫步在午后繁華的南寧路上。幸好中午女兒在幼兒園，沒見到這場不快的爭執(zhí)。不知不覺地想朝更清靜的地方走，不想見到那些手里牽著一個孩子，還抱著嬰兒或正在懷孕的女人。

張霞突然發(fā)現(xiàn)來到了好友陳娟開的化妝品門市，門上貼著門市轉(zhuǎn)讓的白紙黑字。以前一直蠻羨慕陳娟，經(jīng)濟(jì)條件好，當(dāng)老板自由。她老公收入也高，是包工程的。自從她生二孩后，半年多沒見她了。張霞在一個小店上班，平時沒假期，加上孩子進(jìn)城了纏得緊，更沒什么自由。進(jìn)店見一個穿著隨意的胖女人在那里搞衛(wèi)生，用布抹商品。張霞以為是陳娟請的農(nóng)村來打工的店員。陳娟可是一個極愛美又漂亮的女人。沒想到胖女人竟是陳娟，她充滿驚喜地叫道：“張霞，你怎么來了??？”當(dāng)看到陳娟憔悴、疲憊的臉時，張霞吃驚不已。大大的黑眼圈和眼袋，衣服感覺有些不倫不類，很大，顏色也灰黑灰黑的。陳娟感覺到了張霞的疑惑，揉揉眼睛解釋道：“照顧孩子睡不好給弄的。小的哭了，又把大的吵醒了，接著兩個都哭。這樣的衣服喂奶方便又耐臟。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營養(yǎng)，吃得多點就胖了。還是你好，我現(xiàn)在比你上班還沒自由和休息時間。”張霞靜靜地聽著陳娟生二胎后的種種感受。陳娟拉平身上有些褶皺的衣角，欲言又止。張霞不由問道：“你的門市要轉(zhuǎn)讓?。俊标惥杲o小床上熟睡的嬰兒輕輕地蓋好被子。然后道：“我要照顧大妹、二妹，沒精力打理店子。以前請的工人，沒有責(zé)任心，反而倒虧。辛苦五年的積蓄，不到一年就所剩無幾。想到以后的巨大開支，都不敢買上一百元的衣服了?！睆埾技{悶地問道：“他們呢？怎么都是你在操心費力？”陳娟的眼神卻黯淡了。

張霞心里的女強人陳娟，突然眼角溢滿淚水。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態(tài)，張霞有些不知所措地遞上紙巾。陳娟聲音有些凄切地說：“如果孩子是一件商品，我真想退貨了?，F(xiàn)實太累、太殘酷了，并非我想像得那么簡單輕松。他們天天念叨生二胎，甚至婆婆提前把幾萬的罰款錢都交了。誰料生下的是女兒，所有人的臉色都變成了冷漠的苦瓜臉。可孩子的性別我不能選擇，早知如此應(yīng)選擇不生二胎。人變老變丑和更勞累都不說，重要的是失望和心痛。他們嫌棄又是女兒，話語間指桑罵槐，讓人心寒。加上久了沒過夫妻生活，老公對我越來越冷淡。男人滿眼都是欲望和虛榮，居然嫌我是肥胖的黃臉婆，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好上了。幸好我媽幫我接送大妹上學(xué)，否則我更忙得焦頭爛額?！睆埾贾缓冒参苛艘环?。雖然無濟(jì)于事，但事業(yè)能解決人的基本生存問題。不管怎樣，人家還是比自己好多了。至少老人有養(yǎng)老工資，少一份顧忌。

三

下午上班，張霞也沒什么心情，幸好沒什么事，就放任思緒飛揚。真是世事無常，以前陳娟老公說得多好聽啊，左一句寶貝右一句親愛的。如今呢？連孩子的滿月酒都沒辦，甚至拋棄了老婆。張霞想起婆婆的話，簡直對自己是一個極大的……對，是侮辱。張霞理所當(dāng)然地給老公林志強發(fā)了條短信，因為他是罪魁禍?zhǔn)?。過了一會兒，林志強回復(fù)道：“我給她說了，時機到了，自然會生。如果再念我要生氣了。你不理她就是?！彪m然老公話語間想再生，但是稍微現(xiàn)實點，明白現(xiàn)在太缺錢了。盡管老公勉強算占在了她這一邊，她還是忘不了上次二人的爭吵。參加一個朋友的滿月酒回來，他滿是向往地說：“你看，人家小楊比我們小好幾歲，都生二胎了。”張霞的心敏感而堅持己見，反駁道：“小楊，有得比嗎？人家父母有的是錢。他自己又開店月收入一兩萬元，房子裝修一分錢都不欠。還買了小車，多爽啊。如果真像那樣，什么都擁有了，多生也無妨?！睆埾蓟孟胫_著小車風(fēng)光地回娘家，節(jié)省時間，又省去麻煩，真舒服。

“你別眼里總是錢，好不好？難道窮人就不能生孩子了？你看你的親戚，不是罰款仍生二胎嗎？你真是不下蛋的雞。”林志強怒氣沖沖，語氣蠻是鄙夷。隨即自言自語地感嘆道：“兒女成雙，人生才完美！有兒子人生才有干勁?。》駝t辛苦一生的房子，要給外人住了?！?/p>

張霞聽得怒氣填胸：“要完美？我還想第一胎就是龍鳳胎，即省事又可愛。林——志——強，怎么和你媽一樣？請你搞清楚：女兒不是你的血脈??？我辛苦掙錢供房子，享受幾十年值得。兒子、女兒還不是一樣，終究要與別人結(jié)婚。兒媳和女婿都一樣是外人，遇到不好的，日子一樣難過?！?/p>

“看來，我們最大的矛盾就是你不生二胎。”林志強語氣深沉而憤然道。他坐在沙發(fā)上點燃一支煙，有的煙灰飄落在新買的茶幾和干凈的白色地板上。張霞最煩他的煙灰了。

張霞聽后，放聲地大笑起來：“不僅是二胎的問題，還有傳宗接代的封建思想，沒兒子否則你們的林姓就斷了，不會留在族譜里。說白了，記得你的，還不是那么兩三代給你上墳?！睆埾己攘艘槐矚g的茉莉花茶，淡然道：“決定兒子性別的Y染色體是你自己，管我什么事？何況兒子并非就給婚姻上了保險，這樣的例子枚不勝舉。說不定生兒子或二胎還是拖累。你要離就趁早?！闭f到最后一句話時，張霞語氣加重加快，更有一種失望而產(chǎn)生的堅決。

張霞至今對生孩子、坐月子的種種痛苦還記憶猶新。盡管精疲力盡，困得要命，仍要喂奶和哄哭鬧的孩子……所有的痛苦和風(fēng)險都只能自己承擔(dān)。那次的宮外孕，痛得她生不如死，走路都困難極了，還要忍受下身的不斷出血。那也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全麻醉上手術(shù)臺。而對于男人來說沒什么損失，女人一樣掙錢，回家理所當(dāng)然還要忙家務(wù)，照顧教育孩子。如果讓男人做家務(wù)、照顧孩子簡直是天方夜譚。

張霞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道：如果我沒上班，想用錢豈不更看人臉色？人啊，終究是自私又現(xiàn)實的。重要的還是好好函授學(xué)習(xí)拿個大學(xué)文憑，考個老師的職業(yè)改變命運。將來休假時間多，也可以?；赝馐械睦霞铱磱寢尅?/p>

張霞常為遠(yuǎn)嫁的自己找借口安慰道：“其他人還不是到外省打工了。過年才回去看一次父母?！崩蠋熡袔降暮铋L假去旅游或?qū)崿F(xiàn)夢想，張霞想想就激動萬分。以后老了還有退休工資，能真實地減輕女兒經(jīng)濟(jì)上的負(fù)擔(dān)。現(xiàn)在讓自己給每個老人每月500元根本做不到。

四

第二天林志強打電話給婆婆說保守治療失敗，必須動手術(shù)。讓婆婆向姐姐林志群借錢，姐姐不僅推脫沒錢，反而念起了老人的種種不是。如兒時父母偏心，愛兒不愛女，處處虧待她。別說讓他們出錢，借錢都難，讓人心涼了一大截。婆婆神情無比低落地嘆道：“生女有什么意思啊？”張霞聽了，卻趁機反問道：“你這不是生的兩個嗎？能依靠嗎？”婆婆解釋道：“幸好還有一個兒子啊。所以說要生兩個，一個不孝，另外還有一個。”張霞反駁道：“如果生一個，就沒有偏心，沒有埋怨，沒有推脫。生多了就是瞎操心。”此話題兩個人總是針鋒相對，并想借各種機會說服彼此，卻始終各持己見。

公公的病很嚴(yán)重，傷在腹內(nèi)，傷情不明。也許腸胃穿孔，也許肝臟破裂……只能打開肚子來看。公公年紀(jì)大了，又動過癌癥手術(shù)，生命危險非常大?？h醫(yī)院的病危通知書及高額醫(yī)藥費，讓張霞夫妻嚇得六神無主。雖然不忍心告訴婆婆，但必須讓她知情。沒想到婆婆平靜地接受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道：“遇到了，也沒什么辦法。我就是擔(dān)心，他的后事還沒準(zhǔn)備好?！毙抟粋€石墳，選地、砌石頭、立碑等要四五萬。張霞感到頭痛不已，人啊，真是生不起，病不起，也死不起。簡直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最后商量，決定立即轉(zhuǎn)到市醫(yī)院接受更好的治療，多增加一分機會，減少一分遺憾。

林志強母子費盡口舌，想盡辦法，林志群夫妻才勉為其難地借出了1萬元。東拼西借，終于湊夠了手術(shù)費。手術(shù)動了六個多小時，林志強的心緊張萬分。午飯都不敢去吃，一個人守在手術(shù)室門口，那種等待是何等的漫長與無助。中途醫(yī)生告訴他傷情：小腸穿孔、肺部發(fā)炎、胸腔積液。林志強緊張又認(rèn)真地聽著醫(yī)生的話，忘記直面開腹的惡心和害怕。手術(shù)順利，但人昏迷不醒，推到重癥監(jiān)護(hù)室。林志強的心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直到凌晨他父親醒過來，他心里才好過點。林志強不由覺得如果多一個人陪伴、分擔(dān)多好。而姐姐太讓人失望了，姐夫又隔了層，更事不關(guān)己。

張霞不僅拿出全部積蓄，另外還向老板娘借了一萬元，覺得她已經(jīng)盡力而問心無愧了。晚飯后，張霞坐在臥室的書桌前看書。女兒也耳濡目染，乖乖地坐在旁邊寫字。書桌被女兒的書“攻城略地”占了一半。過了一陣，女兒乞求道：“媽媽，我的這只手累了，可以換只手寫嗎？”張霞一邊欣賞她的作品，一邊親切地道：“累了，就休息下。只能用右手握筆哦?！睆埾夹U是羨慕，這些早教類書，還有豐富多彩的蠟筆，簡直是兒時奢望已久都不能實現(xiàn)的?；顫姷呐畠?，隨即道：“媽媽，我唱歌，你給我拍下來，放到微信上，拿給我的老師和同學(xué)們看?！边M(jìn)城這幾個月，女兒學(xué)會了許多新東西。女兒稚嫩的聲音，伴隨著雙手的舞動，頭有節(jié)奏地?fù)u晃，快樂地唱起來。表演了幾十秒，她興奮又迫不及待地道：“好，我看看?！睆埾稼s緊停止，仍把女兒探過來的身影拍下來了。女兒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媽媽，奶奶說你不生?！睆埾夹睦镆徽?，肯定是婆婆走的彎曲路線，派女兒當(dāng)說客了。女兒還小，并不懂事。她只知道有個可愛的妹妹和她一起玩，并不明白媽媽真生后，她的地位和生活水準(zhǔn)將大幅下降，還有人搶走原本屬于她的關(guān)愛。毋庸置疑，媽媽都不敢保證一點不偏心。如果生二胎后，媽媽肯定重點照顧小寶，將不會有時間照顧和陪她了。因此別人家那些10歲左右的大寶，開始了強烈的反抗之戰(zhàn)：有做媽媽思想工作的，有寫小說來抒發(fā)不滿和憤怒的……甚至有自殺來威脅的?？吹米屓诵耐?，也許對于孩子來說那就是“小三”般的傷害。

一連幾天，網(wǎng)上關(guān)于“二胎”的信息，鋪天蓋地到處傳：有歡呼、糾結(jié)、矛盾……除了經(jīng)濟(jì)、生活的壓力，還有時間、精力的付出。有人說：“選擇的關(guān)鍵在于是苦自己，還是苦孩子?！敝С侄プ钪匾脑蚓褪牵骸安幌胱尯⒆庸陋?，將來老人的贍養(yǎng)能分擔(dān)，遇到事情有商量的人。”甚至出現(xiàn)了一句最動情的話，“生個二胎，讓陪伴成為最深情的告白?！痹蚴敲?、錢財都會成空，唯有人才能一生相伴，只有血緣親情是無法改變的。當(dāng)我們死后，還有人和他留著相同的血。

五

張霞公公動手術(shù)后，又熬了半個多月，終于死里逃生。前后治療花了天文數(shù)字般的七萬元，為了節(jié)省錢，稍好轉(zhuǎn)能進(jìn)食后就要求出院了，回家慢慢休養(yǎng)。

林志強從醫(yī)院回來，張霞就埋怨道：“你媽本來是進(jìn)城照顧孩子做家務(wù)。我每月拿給她的生活費綽綽有余，還另外拿了零用錢?？伤齾s天天忙著去批發(fā)菜賣，賺錢不多，卻賣得廢寢忘食。我下班回來照顧孩子，承擔(dān)大半家務(wù)。以致我都沒時間看書學(xué)習(xí)了?！绷种緩姴唤?jīng)意地道：“媽忙著賺生二胎的獎金吧！”“什么獎金？”張霞大吃一驚道。林志強有些意外地道：“怎么，我沒給你說嗎？上次回老家時，媽說生二胎就獎勵一萬元！”張霞聽后，仿佛有點理解她的拼命了。光說沒意義，需要實際點。從此張霞不強求什么，在家務(wù)上盡力做多少算多少。公公出院時，醫(yī)生強調(diào)了一年不能下重力。因此病好的公公理所當(dāng)然放棄了回農(nóng)村干活的念頭，留在了城里。他全職接送孩子，做做家務(wù)。而婆婆就全心全意地賣她的菜，不用擔(dān)心忘記接送孩子。

寒假的一個中午，公公帶著女兒到鄉(xiāng)下走人戶了。張霞下班回家，在門口卻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孩很落寞地站在門口。她無助地喊道：“舅媽，我想外婆了?！痹瓉?0歲的麗麗獨自來了，她說8歲的弟弟總和她爭吵打架，還霸道地不斷搶她的東西。而爸媽全占在弟弟那一邊而打罵她，責(zé)備她不謙讓弟弟。于是想到這里來避避并換換心情。上次婆婆生日團(tuán)聚吃飯，張霞見她媽媽什么好吃的都夾給弟弟，非常溺愛。麗麗習(xí)以為常道：“在家里弟弟吃肉什么，全是獨食。根本沒我的一份，連爸爸媽媽都不許動筷子?！倍龐寢尶傉f：“弟弟小，在長身體?！钡艿芷綍r吃、穿、玩、用自然更勝一籌。她爸媽上次還當(dāng)著眾人的面大吵了一架。二人互相推脫責(zé)任，麗麗考試科科沒及格，都怪對方?jīng)]管教好。張霞心道：這是一道怎樣的輪回呢？林志群將曾經(jīng)父母重男輕女的偏心，也許演繹得更甚。麗麗的心里又是怎樣的一段痛呢？兒時她媽媽走哪里都背著弟弟，那個溫暖的懷抱也不再屬于她。甚至還把她丟到了外婆家養(yǎng)大到上小學(xué)的年齡。

張霞想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從小就渴望擁有父母完整的愛。因此張霞想集萬千寵愛的好好疼愛女兒，物質(zhì)、精神上都給最好的。然而生活壓力之大，是無法想像的。孩子喂奶到半歲，就無奈地把她送回林志強老家，由婆婆帶。盡管張霞萬分舍不得孩子，可林志強的收入根本不夠供房貸、養(yǎng)三人。

張霞一邊安慰麗麗，一邊拿些零食水果給她吃，讓她先看著電視。然后到廚房忙碌，把飯菜做好。快一點了，婆婆仍沒回來。婆婆每天起早貪黑地賣菜，經(jīng)常沒睡好、吃好，常常頭暈眼花。張霞不明白她這樣的人生有什么意思？雖然因二胎的事與婆婆鬧不愉快，卻還是擔(dān)心婆婆：別找點小錢，餓出胃病。于是打電話給婆婆。千呼萬喚，婆婆終于挑著一筐菜回來了，竹籮筐與新裝修的房子格格不入。

公公的事就是一個教訓(xùn)，而婆婆還是拼命壓榨身體。

公公當(dāng)時想多砍點樹來賣錢。天黑了，他還在忙著抬100斤重的樹子回家。由于身體勞累而踩滑，摔到坎下。張霞不想責(zé)怪老人，他們勤勞節(jié)儉慣了，盡力想減輕子女的負(fù)擔(dān)而已。養(yǎng)兒能防老嗎？張霞不記得多少次問婆婆“兒子，除了讓你們更辛苦，又給了你多少錢？他寧愿花幾百元買幾盆花裝飾屋子，也心痛拿幾百元錢給你用。還是靠人不如靠己。”每個人有每個追求的生活，自己不去實現(xiàn)，誰幫你呢？張霞不想重蹈覆轍，讓悲劇惡性循環(huán)下去。

六

不知為什么，張霞感覺越來越多的人在勸她生二胎。別人再怎么勸生二胎，說得多么美好?？梢痪湓捳f得容易，孩子不是變魔法，不費吹灰之力就生出養(yǎng)大。張霞不知是不是婆婆的慫恿和說客，但有的人可是自己的親友啊。張霞生日那天，廣東打工的姨媽打電話祝她生日快樂。在閑聊了一番后，又勸道：“你生得二胎了，再不生年紀(jì)大了，惱火！”張霞委婉地回道：“現(xiàn)在生存壓力太大，等賬還清，條件好點再說。”他們也許是好意，怕張霞錯過了生育年齡而后悔。80后的張霞總覺得與60、70的人有嚴(yán)重代溝。他們無法懂她想要的高品質(zhì)生活。她不懂他們?yōu)槭裁磳幵高^苦日子？即使高額罰款，也不后悔生二胎的種種艱辛。40多歲的姨媽連老家的土房子都垮了，只能寄住在她大哥家。姨媽問起她的工作待遇，她答道：“3000，不加班?！币虌屄牶蟮溃骸霸诶霞夷遣诲e啊，有文化就是好。我在外邊下苦力，天天加班加點才有那么多?，F(xiàn)在廠里效益不好，加班少了，工資就只有2000左右了。我都想回老家找份工作，好照管孩子。二娃調(diào)皮得很，他奶奶管不住?？墒抢霞业泥l(xiāng)鎮(zhèn)上，我又找不到那么高的工資。唉，不曉得怎么辦才好？”姨媽只比張霞大十二歲，從小疼她，而且如朋友般交心。張霞想了想，不由勸道：“要么回來去市里找份包吃住的工作，然后每周回家看孩子也方便?！币虌層行┬膭?，她太想念孩子了。沒想到姨媽在電話里悲哀地道：“我家這個男人，簡直不爭氣，好吃懶做，煙酒牌都沾。牌又打得大，輸了不少錢。還脾氣非常不好，經(jīng)常與人發(fā)生沖突惹禍。這日子真難過下去，我都想離婚了，可孩子們怎么辦？”張霞聽后感到很心痛，不知道怎么安慰姨媽。生活的壓力，人生的無奈，讓人覺得很沉重?；橐龅牟恍艺媸菤艘簧埾枷啾纫虌?，算是身在福中的人了。

隨后姨媽無限傷感地道：“比起你五舅我又好多了。他喪失獨子小東這一年多，起碼蒼老了十歲，頭發(fā)都白完了。他總是看著小東的照片發(fā)呆。唉……”正值青年的小東出車禍意外死亡，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并痛心疾首。張霞想起過年一大家人不約而同給小東上新墳。五舅媽哭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就那樣無力地趴在墳前。最后媽媽和姨媽把痛苦不堪的五舅媽扶回家，一路不斷說些安慰話。高大魁梧的五舅默默地站著，眼睛濕濕的。人生三大不幸之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币贿叺哪腥藗兗t了眼睛，女人們也潸然淚下。自從小東走后，五舅媽天天以淚洗面，她自責(zé)不已。她多次催小東回家相親：“你堂弟比你小都有二孩了，你卻還沒對象。”而小東充耳不聞，仍沒回來。于是五舅媽托六舅媽打電話說她病重，以此讓他回來和一個姑娘相親。孝順的小東，立即回家看望母親，誰料半路出了車禍而身亡。張霞的父親及在外地打工的六舅父子都趕回來，在外市奔赴多部門處理車禍，然后又回老家?guī)椭寰宿k喪事。五舅多次說幸好有兄弟姐妹幫助，否則一大攤子事不知怎么處理好。五舅媽病了，眼睛都快哭瞎了，以致當(dāng)時都沒認(rèn)出到門口的張霞。五舅、五舅媽一生的精神寄托就沒有了，魂不守舍地熬日子，也很少出門。盡管擁有二十多萬的賠償金，可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永遠(yuǎn)的黯然神傷。親眼目睹這一切，張霞很感傷。這是她唯一害怕的痛，而有幾分動搖不生二胎的信念。

七

張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錯了？于是在一個晴天，特意拜訪稍大幾歲的好姐妹杜小蘭。對方已是兩個孩子，大兒子林林12歲，小女佳佳8歲。一敲門，隱約聽著杜小蘭在訓(xùn)斥孩子。張霞進(jìn)屋只見佳佳正在給哥哥受傷的額頭擦藥水。張霞納悶地問道：“兩兄妹打架了？”林林眼睛一翻，不滿地道：“我們才沒打架呢！是有個男孩欺負(fù)妹妹，我當(dāng)然要保護(hù)好妹妹??！”杜小蘭搖搖頭，無奈地道：“你瞧，還奮不顧身當(dāng)起英雄了！”佳佳委屈地道：“是那個男孩把我準(zhǔn)備送給哥哥和媽媽的禮物弄壞了?！苯锹淅锏臅苌?，擺滿了各類文學(xué)和教科輔導(dǎo)書。小蘭的孩子們能自己照顧自己，不再纏她。她也稍微清閑點，去追求她的文學(xué)夢想。當(dāng)張霞問起后悔生二胎嗎？累嗎？她誠懇地道：“肯定非常累，但忍一忍，熬過、習(xí)慣就好了。沒有什么比兄弟姐妹更溫暖。同時家里也更熱鬧。他們可以一起快樂成長，并互幫互助?！倍判√m看出了張霞迷茫，于是道：“如果不生二胎，人還是照樣老去變丑。生二胎有好有壞，沒有對錯。重要的是看自己的情況和想法吧。第一是經(jīng)濟(jì)狀況，第二是時間和精力，第三是自己的承受能力?！?/p>

張霞從杜小蘭家回來，女兒正在沙發(fā)上開心地和爺爺玩，爺爺極力地配合女兒。她奶奶已經(jīng)做好飯菜，讓張霞打電話催下她爸爸要下班了不？二老不習(xí)慣城里的生活，因為幫帶孩子上幼兒園，而慢慢學(xué)著去適應(yīng)。他們就這樣任勞任怨地為這個家付出。張霞覺得老人為成年的子女分擔(dān)是情分，帶孩子本不是他們的義務(wù)。因此她心里充滿了感恩之心。

沒有誰理解張霞內(nèi)心深處最大的痛：她不想讓老人過于辛苦，希望能給他們幸福安穩(wěn)的晚年？如果自己不能養(yǎng)老人，多生孩子又有什么意思？也許老人心里的幸福不是物質(zhì)的豐厚和身體的清閑。

婆婆總說現(xiàn)在還動得，可以幫下忙。而媽媽總擔(dān)心張霞多用錢了，責(zé)怪張霞給她充100元話費浪費了。張霞的錢多半用在供房貸和房子裝修上了，所以希望媽媽能來享受一番。媽媽總說路程遠(yuǎn)，暈車難受，而且又花錢。張霞軟硬兼施地不斷勸道：媽，反正你現(xiàn)在沒上班。你就來多玩幾天嘛。你看你外孫女都四歲了，你卻一次都沒來。何況這里有外省打工那么遠(yuǎn)嗎？再怎么說比弟弟租房的條件好多了。寬敞舒適，什么都齊全。”連弟媳都多次勸說媽媽到張霞家玩，可媽媽仍無動于衷。張霞不得已，像個被拋棄的小孩般可憐兮兮地道：“媽媽，如果你不來，我就傷心了?！狈凑龔埾枷露藳Q心，這次過年回娘家，無論如何都要帶媽媽一起來新家。媽媽一來，共同去選所有床上用品，花了近1000元。反正張霞夫妻都準(zhǔn)備要添置的。張霞本想過年多給媽媽點錢，結(jié)果媽媽到車站時告訴張霞，已把錢放臥室的抽屜里了。張霞幾次想從身上掏錢還媽媽，媽媽眼疾手快地用力按住張霞伸進(jìn)包里的手，以致把錢揉皺，快弄壞了。張霞只得放棄，心里滿滿的愧疚，讓媽媽來玩，上班的她就陪了一天。

幸好媽媽喜歡看電視，能打發(fā)不少無聊的時間?？伤蛔R字，又記性不好，不會按點播的下一集。女兒就義不容辭地像小主人般幫外婆按下一集。但女兒有時也任性地和外婆搶電視，哭鬧著要看動畫片。媽媽來的第三天晚上，張霞和林志強不約而同地提出：帶她去體驗一場3D電影。張霞心里蠻感動，果然還是心有靈犀。當(dāng)一向節(jié)儉的媽媽問起票價，二人故意說會員價很便宜。在電影院看的《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開場的老虎向前奔跑的鏡頭，把媽媽嚇了一跳，以為要跑出來，頭不由自主地快點閃開。媽媽的體驗感覺是人很近，山很遠(yuǎn)，有點像暈車，感覺自己在動。

張霞的弟弟在外省打工，也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媽媽給張霞聊起去看她弟弟的經(jīng)歷“他們兩個人閑時就在家里玩手機。人生地不熟，又沒電視看，我只能陪孫女玲玲玩。很無聊，本想回老家?guī)Ш⒆幼栽?，可他們不同意，說牽掛孩子?！眿寢尯推牌挪皇前缪菀粯拥慕巧珕?？張霞常說婆婆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他們是在老家縣城買的房，環(huán)境好多了。在縣城能碰到些熟人，回老家也方便。張霞也勸說弟弟，還是買個電視，否則媽媽悶死了。張霞的婆婆總說：“兩個孩子好，一個孩子家住得不開心，可以去另一個家散散心。”比如現(xiàn)在，媽媽也可以給自己說說心里話。曾經(jīng)張霞問過媽媽：“家里本來就窮，為什么要生弟弟？”媽媽說兩個孩子能分擔(dān)養(yǎng)老的責(zé)任。張霞總覺得養(yǎng)兒是更深的付出。但當(dāng)老人真有需要時，守在身邊的孩子，理所當(dāng)然承擔(dān)得更多。

張霞恍然間明白：重要的是家和萬事興，彼此多包容和理解。她暗暗發(fā)誓道：自己要給女兒做榜樣，做一個積極進(jìn)取有孝心的人。關(guān)于二胎，也不必過于糾結(jié)，順其自然，量力而行。不管怎樣，先把眼前的事一件一件地做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