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立
車停下,司機叫劉少地下車。路邊的屋子里走出來一位大漢,叫他跟他走。走到一個有人干活的磚瓦廠,指著一個拉手動葫蘆的女人對他說:“看看她是怎樣干活的?!?/p>
“她干活跟我有什么關系?”劉少地說。
大漢眼一瞪:“哼!”
劉少地看看大漢,看看周圍,一條山溝沒村沒店,只有這磚瓦廠,他正想問大漢這是怎么回事,大漢瞪著眼說:“你不看她干活,東張西望啥!”
劉少地就想,自己是不是遇到麻煩了?還是忍不住地問了大漢一句:“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漢呵斥他:“少廢話,叫你干啥,你就干啥!”
劉少地就肯定,自己遇到麻煩了。目光一陣游移,落到干活的女人身上,女人正在把鉤子鉤到一摞磚坯上,鉤好后回頭拉手拉葫蘆,把磚坯吊到一個平臺后,平臺上的人幫她取下鉤子,下面的人又碼好了一摞磚坯,等著她的重復。
“看清楚了吧?”大漢問后也不等他答,說,“從今天起,你就干這活?!庇謱ε苏姓惺终f,“你跟我來。”女人就放下手中的活,隨大漢離去。
劉少地追著大漢的背影叫:“請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個病人,我因肩周炎還在住院期間,我的頸椎也不好,頭一抬天旋地轉,你安排我要干的活我根本干不了……”大漢不理他的叫喊,碼磚坯的人卻叫起來,一邊哇啦哇啦地叫,一邊用手示意他碼好的磚坯,意思是要他把鉤子鉤好。他就對他重復剛才沖大漢叫的那席話,他卻聽而不聞,仍然哇啦哇啦指著磚坯叫,還對他伸了幾下拳頭,似乎是在說,他要用拳頭跟他說話了。
難道是個聾啞人?他正想著時,頭頂平臺上的人也哇啦哇啦叫起來,也對他伸著拳頭。
又一個聾啞人!他想起曝光的一些專用殘疾人做工的黑窯,不寒而栗……頭頂?shù)拿@啞人又叫開了,示意下面的聾啞人對他動拳頭,下面的就朝他沖過來。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趕緊拉著鉤子走向了磚坯,鉤好,又趕緊使出全身力氣拉手拉葫蘆……他明確聽到了來自肩膀和頸椎的骨響,但他顧不上,否則,他真有可能吃拳頭。
太陽落山,看不到干活的了,上面下來三個人,全是聾啞人,下面的示意他一起走,來到工棚里,一盆飯,一盆菜,已擺好了。飯是糙米飯,菜是白菜豆腐,他們吃,也示意他吃。他累了也餓了,兩碗飯一盤菜很快吃完了,在家里這種飯菜他是不吃的。吃完聾啞人們倒頭就睡,他也睡,頭剛遇到枕頭就睡著了。
直到一個星期之后,他才有精力考慮怎樣逃離這個地方。他等聾啞人們都打鼾了,才躡手躡腳地起來,背上他的包,來到外面,憑著感覺往來的路上摸去,山溝的兩邊是高高的山、茂密的森林,溝的盡頭也是,要逃離這個黑窯,只有一條路。不料他走了沒多遠,前面?zhèn)鱽砝枪返慕新?,叫聲明顯是沖著他這邊的,他只好趕緊往回走,潛回工棚,重新回到被窩里。
他決定打其他三個方向的主意。第二天干活的間隙,他開始認真地觀察兩邊的山坡、溝尾的情況。他現(xiàn)在干活已經開始有間隙了,胳膊也開始有勁了,頭也能在脖子上自如地前后左右了。不像剛來的那幾天,頭一揚昏天黑地,胳膊一使勁,骨節(jié)吱嘎直響。眼下往往是他把一摞磚坯送到了上面的平臺,讓鉤子回到地面,下面的聾啞人還沒有摞好磚坯。
三個方向,他計劃了三個晚上,一晚一個,可是三個晚上過去,他徹底死心了,森林里樹枝連樹枝,荊棘連荊棘,根本就無路可行。他硬著頭皮往里鉆了幾米遠,衣服被刮破了幾處,手背和臉上也出了血,他只好暫時放棄這個想法,另作他圖。
想不出辦法,時間一天一天過得飛快,半個月、二十天,這天,他決定孤注一擲,從山溝的進口硬闖出去。只帶手機,手機可以當電筒掩人耳目,萬一被人攔住脫不了身,就謊稱起夜解手迷失了方向。帶手機的真正目的是,一旦有了信號,就報警。
正在他盼著天黑時,大漢來了,大漢的身后是一個背包的家伙。大漢像他來時指了指他對背包的人說:“看他是怎樣干活的。”背包人說:“他干活跟我有什么關系?”后面的話幾乎是他剛來時與大漢說話的翻版,大漢像對他的前任對他招招手說:“你跟我來?!彼叩剿纳磉?,他對他說:“帶上你的東西走吧,車在你下車的地方等你?!?/p>
房屋前,果然有輛車。還是那輛車?怎么還是那輛車?難道他們不怕我記住他們?
車是朋友給找的。朋友研究行為醫(yī)學,那天,他不舒服要住院,朋友說:“也就你們這些拿著工資還不上班的作家們才動不動想到醫(yī)院躺著,就你這脖子、肩膀不舒服,到鄉(xiāng)下去干些時農活就好了……”說著話,車子南轅北轍就把他“綁架”到了這個窯場。
難道這一切都是他導演的?他搖了搖脖子上的頭,又伸伸胳膊,似乎真的好了。他一笑,心里說:這個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