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何江是在5月30日,哈佛畢業(yè)典禮之后的第五天。此前,媒體已鋪天蓋地地報道這個“歷史第一”:來自湖南農村的學子,史上第一位在哈佛畢業(yè)典禮上演講的中國學生。
我和何江相識于2009年。那年夏天,他進入哈佛大學分子細胞生物學系讀博士,我在教育學院念碩士。我們在波士頓經典讀書小組里時常遇見,小組每周一起閱讀討論中外經典。 2012年,我離開美國,何江繼續(xù)學業(yè),我們有時通過郵件聯(lián)絡??吹酱蠹覠崆榉窒硭漠厴I(yè)典禮演講,很為這位校友和朋友高興。
大學是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一段時光。在畢業(yè)之前,我們像生產線上的零件在標準化的流程中被加工和塑造;在畢業(yè)之后,我們各自踏上不同的旅程,邁向屬于自己的廣闊天地。
大學,這個重要的人生節(jié)點,應該怎么過?對何江的采訪就從他的大學生活聊起。
大學——我成長得飛快
斯涅:你的大學生活過的怎樣?
何江:2005年我進入中國科技大學,學的是生物專業(yè)。我還記得大一時,我剛從老家湖南寧鄉(xiāng)出來,從農村到城市,很多東西都不懂。在高中,我的成績挺好,但并沒有生物學的專長。到中科大以后,發(fā)現課程難度挺大,數學、物理、化學都講得很深,那時候我上微積分、C++都感覺特別吃力,大一度過了一段很痛苦也很艱難的適應期。
但我屬于適應力挺強的人,過了幾個月,就發(fā)現上課講的東西都能聽明白了。大一結束時,學業(yè)對我來說已經挺輕松。我從那時開始參加課外社團活動,大三時進了實驗室做研究,并決定出國,就做出國的準備工作。
簡而言之,我的大學生活是大一專注在學業(yè)上,大二開始做社團活動,大三進實驗室和準備出國,挺充實的。
斯涅:你為何選擇生物學專業(yè)?對專業(yè)有很強的喜愛和歸屬感嗎?
何江:要說特別強的喜愛,其實并沒有。但我是選了什么都會挺喜歡的人,而且學生物非常適合我。我在高中學的是理科,同時對文科也挺感興趣。生物剛好是在理科里比較偏文科的專業(yè)。
斯涅:有沒有過專業(yè)上的困惑,比如“如果我學別的專業(yè)也許會更喜歡”的想法?
何江:高中時,我曾經一度特別想學物理,被那種純粹的感覺深深地吸引。高考填志愿時,大家都說生物學很火,我就把物理填成了第二志愿。如果當時生物系沒有錄取我,我應該就會去學物理了。大一結束時,倒還有轉專業(yè)的機會,但生物已經學得得心應手,就沒想轉系了。
斯涅:用了“得心應手”這個詞,看來你在大學的成績很好?
何江:我四年的成績都是學院第一名。我剛進學校時特別沒有信心,覺得上課的內容好難懂,身邊的同學都好厲害。但我沒有想到,第一學期我考得非常好。學校學習氛圍很濃,很多人學習都特別努力。雖然我也很使勁,但不喜歡死拚,整個大學期間從沒熬過夜。第一次考完試,我的微積分竟然滿分,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斯涅:我在大學也不是死拚的人,但考試之前還是會熬夜復習。記得到了考試周,同學間打招呼都問:“睡了嗎?”可你并沒有在學業(yè)上花費比別人多的精力。能講講你學習的訣竅嗎?
何江:上大學時,大家都特別看重老師在課上劃的重點,我不喜歡這樣。大學,上課讀書不是為了考試,而是為了學知識。如果老師上課只講了所謂的“重點”,我會很不滿足,就像沒吃飽一樣。我會找相關的書閱讀。我應該算是為了滿足求知欲而學習,比別人多讀很多東西,可能看起來很笨,但融會貫通了,無論考試怎么考,我都沒有問題。
斯涅:我有個疑問。我和你本科是同行,我2005年到北大讀生物。生物學相比于數學、物理是更基礎的學科,有很多瑣碎的知識點,不僅需要理解,還需要記背,這和純粹的邏輯推導很不一樣。對你來說,記住大量的細節(jié)似乎不是問題?
何江:我覺得我的空間記憶能力比較強,記住書本上的細節(jié)挺快的。我還記得有一本很厚的《微生物學》教材,里面的內容我每一點都仔細看,也很快能把整本書的核心內容記下來了。
斯涅:這應該是一種挺獨特的天分,不是每個人都有。比如我當時也能欣賞生物學里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但要把幾百上千頁的書那么多的知識點都記下來還是挺痛苦,經常感覺腦細胞不夠用。當然你也很好地運用了這種天分。對你來說,除了讀專業(yè)教材,其他書籍比如文學作品,也都很容易記住嗎?
何江:好像是吧,我讀過的東西大部分都能記住,一般也能記得比較深刻。
斯涅:你提到大二開始做社團活動,參與社團是因為喜歡和好奇,還是有意識地培養(yǎng)自己的能力?
何江:回過頭來看是有意識的。我覺得大學期間應該拓展圈子,參加社團能認識很有意思的人。另外,大學前我基本上都是在學習,也幾乎沒有走出老家;好不容易上了大學,很希望到其他地方去看一看,了解不同地方的自然風光和風土人情。大一的寒假我跟著學校的候鳥觀察社團去了鄱陽湖,到了安徽、江西,那段經歷也很有收獲。
斯涅:說說你在學業(yè)和社團活動之間的精力分配?在社團里你都擔任什么樣的角色?
何江:在精力投入方面,我花在學業(yè)上的時間肯定是最多的。中科大要求學生把基礎知識打得很牢,我也跟自己說,一定要把學業(yè)搞好,剩下的時間再去做社團。我在大學期間空閑的時間幾乎沒有。我參加過學生會,在那里是普通成員,后來我參加了觀鳥協(xié)會,擔任副社長,還有愛心社,擔任社長。在社團活動上,的確也投入了不少精力。
斯涅:假如不是年級第一,成績排在中等,還會去做社團活動嗎?
何江:以我當時的個性,我猜我應該不會,我會努力在學業(yè)上使力吧。我挺幸運的,年級第一的確給了我做其他事的空間。
斯涅:你在大學期間做了很多事情,怎么平衡?
何江:在大學,自己才逐漸知道了怎么平衡時間。我做很多事情,都會排出一個 priority list——最重要的事情一般會全力以赴地做好。一旦做一件事情,一般我會希望做到最好,盡量減少重復的機會。每個人的時間都是有限的,要想做到比較好的時間分配,需要讓自己的時間在每個時間段都有很高的使用效率吧。后來到哈佛,了解到哈佛的一個校園文化瘋學瘋玩( work hard, play hard),大概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斯涅:在大學期間你遇到過特別大的困難和挑戰(zhàn)嗎?
何江: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大一的適應期。那時我的專業(yè)C++是一門必修課,當時我的同學已經拿電腦玩游戲玩得得心應手,可我在計算機的導論課上連“界面”這個詞都聽不懂,Word文檔也不會用,更別提編程了。那時我挺痛苦的,覺得自己比別人差那么多,心里挺自卑,但也有深深的自尊心,不好意思問別人,好像一問就告訴所有人我不懂了。我就向關系好的同學借電腦,在宿舍拼命玩了一個月打字游戲,才把鍵盤輸入補上來。
斯涅:我相信你剛進大學時,需要學習和適應的東西有很多,你都是用剛才說的“拼命”的方式補上的嗎?
何江:的確是的。有很多新的信息和想法并不完全是學業(yè)上的,還包括了解城市的生活。因為那時我自尊心很強,又不好意思問別人,就默默地看別人怎么處理一些事情,比如交往、著裝,那時我每天都需要不停地從生活中學習。
斯涅:這個適應的過程持續(xù)了多久?
何江:應該說大一過完我就比較適應了,大一一年是我成長得飛快的時期。我覺得自己的適應能力還算比較強。后來到美國,我發(fā)現很多美國人對自己喜歡什么、個性是怎樣的、想要什么都特別清晰明確。而我對自己的感覺就是什么都有不懂的,什么對我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想了解一下,在這個過程中慢慢找到自己的興趣。所以在心態(tài)上我對任何事物都是不排斥和愿意了解的。
斯涅:剛才你提到的那種深深的自尊心,在你后來接觸新鮮事物的時候一直都還存在嗎?
何江:大一過后,我適應了大學生活,就沒有了。我想人在十七八歲的時候是有這樣一個心理期,如果被人發(fā)現自己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會特別沒有面子。但隨著成長,這種心理也會變淡。
斯涅:你的大學生活過得很充實,后來申請上哈佛的博士項目,你覺得他們錄取你看重的是什么?
何江:我在大學期間規(guī)劃得比較好,
最初專注在學業(yè)上,學習搞好以后做社團活動,快畢業(yè)時計劃出國,我就是這樣一步步地規(guī)劃。我是一個比較有計劃性的人,絕對不會拖延。如果布置我提交一篇文章,我肯定會早于截止日期完成,不會拖到最后一刻。
申請博士的時候,學校看重的當然是研究能力。申請是一個很大的籃子工程(package),有 GRE、托福成績,有學校成績,還有推薦信和自我陳述。我在自我陳述中沒有提到社團活動,寫的都是研究方面的經歷。因為讀博主要是為了做研究,要讓我的特長和招生官感興趣的技能相吻合。
大三開始我在姚雪彪老師的實驗室跟著師兄師姐做研究,畢業(yè)的時候發(fā)表了一篇共同作者的論文。這應該也是加分項。中科大對學生科研能力的培養(yǎng)很重視,鼓勵學生很早加入實驗室,我所在的實驗室對本科生的培養(yǎng)也非常好,只要你努力跟著師兄師姐投入,發(fā)表聯(lián)合署名的論文并不是特別難實現的。
另外,我當時拿了郭沫若獎學金,這是中科大學生能獲得的最高榮譽,往年這個獎學金的獲獎者中出過不少有名的人物。哈佛的招生官應該也知道這個獎學金在國內的含金量。對于國外學校來說,榮譽和獎勵是考察申請者的一個重要的參考,而且當時美國學校對中科大的認可度也挺高的,哈佛有不少中科大畢業(yè)的校友。
斯涅:對于如何過好大學生活,你有什么樣的建議?
何江:就我個人的經驗來看,大學時期是塑造人生發(fā)展方向的黃金時期。那段時間我成長得飛快,學的東西比我在那之前和之后很多年的都多得多。這種成長不只是在學業(yè)上,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興趣和激情。假想一下,如果我在這個黃金期里沒有廣泛地嘗試,以后也很難有條件和動力去探索了。你會犯很多錯誤,甚至是讓人特別尷尬的錯誤,這都無所謂,別人不會評判你什么,因為你還是個學生。恰恰是這個階段給人很多機會去了解自己不懂的東西。
斯涅:你所謂的探索興趣和激情,就你個人而言主要指什么?
何江:我在高中的時候只知道讀書,其他方面的興趣愛好沒有機會培養(yǎng)。大學生活提供了很好的平臺,除了讀書之外,還有很多的空余時間參加社團活動,利用這些時間把自己的潛力進一步地找出來,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
另外,對我來說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剛才也提到了,大家考試還是會抱著聽老師劃重點的心態(tài),這種風氣特別流行。我一直覺得上大學是為了求知,如果真正喜歡所學的東西,會不由自主地去讀很多觸類旁通的書,這才是真正能學好的“訣竅”。
專業(yè)——天賦只是加分項
斯涅:你從大學開始近距離接觸生物學,一直覺得喜歡,也學得得心應手,在你眼里,生物學是一個什么樣的學科,它最大的美在哪里,又有什么艱辛和挑戰(zhàn)?
何江:其實我在大學期間對生物學的了解并不是那么全面,后來到了哈佛生物學系,接觸了更多前沿的生物學研究,了解才更深入。生物學是一門實驗性的科學,十多年前,很多的技術突破還僅限于學術界;這些年,越來越多的生物技術得到轉化和應用。以波士頓為例,從2013年開始,生物公司像雨后春筍般建立起來,這是一個不斷成長的行業(yè)。
這個學科最吸引我的是它的研究對象——生物體系本身的復雜性。它不像數學、物理這么純粹,而是非常多元,沒有任何一個簡潔的定理能概括出所有的生命現象,不同的體系有不同的機制、機理。生物學有太多有待研究、有待發(fā)現的東西,當你走近這個世界,也會被生命的復雜性驚訝。
但是,在實際科研中,很多復雜體系的研究歷程很曲折,走三步退兩步,中間困難重重。尤其是分子和細胞這個層面的發(fā)現,難度很大,需要多年的經驗積累才能慢慢找到感覺,從而把科研中碰到的問題比較好地解決。
斯涅:你覺得研究生階段對人的要求和大學階段有什么不同?
何江:大學期間什么都可以嘗試,可以有很寬泛的興趣,到了研究生階段,專業(yè)會更加細分,你研究的領域世界上可能只有幾百甚至幾十個人懂。越是前沿,被人了解得就越少。在研究生和博士項目中,學生也上課,但上課不是重點,更多是科研方面的投入??蒲惺且料滦膩碜龅?,在實驗室里要花很多時間。
斯涅:要成為一名好的研究者,最需要的素質是什么?需要天賦嗎?
何江:我覺得最重要的有兩點,一是好奇心,這驅動你不斷地探索和發(fā)現;二是要有審慎懷疑的態(tài)度,不能輕信,否則做出來的東西會禁不起考驗。天賦在做科研的時候的確是加分項,但是可遇不可求,畢竟世界上的天才還是那么少。
就我在哈佛做科研的經歷來看,我覺得接觸到的大部分做科研的人都是屬于比較能夠沉得下心來做一件事的人,他們都很執(zhí)著,一旦認準了一個方向,幾年,十幾年往那個方向鉆、研究。很多重大的發(fā)現都和這種堅持的毅力離不開。
斯涅:你從去年冬天開始在MIT做博士后,博士期間和現在的研究方向相同嗎?可不可以講講你的研究?
何江:我在哈佛的主要研究題目有兩個,一個是研發(fā)超高分辨率的顯微鏡,從而研究流感病毒如何感染人體,另一個是研究隨著疾病發(fā)生,大腦中神經元的超微細胞骨架在納米層面上的發(fā)展變化。
斯涅:你在今年的哈佛畢業(yè)演講中提到,作為一名研究者,除了從事科研,也應該關注技術的應用價值,讓技術成果造福更廣泛的群體。你在博士期間的兩個研究題目距離實際應用有多遠呢?
何江:剛才說的兩個更多是理論型的研究,離實際應用目前看來有點遠,轉換成可應用的成果需要很長的時間。在博士期間我和實驗室的同學聊天,發(fā)現我們所做的工作、習以為常的知識,真正理解的人很少,傳播起來難度也很大。當時我就想,是不是應該讓大家思考一下,我們的科研知識是否能在傳播上做努力,讓好的技術傳播給更多的人?如果能實現,確實能在很大程度上造福人類。
所以,我現在就在MIT往應用和轉化的方向做努力。我現在的兩個研究題目,一個是用生物工程的方法在體外2D和3D打印人體肝臟,然后在培養(yǎng)皿里模擬疾病比如肝炎、瘧疾的發(fā)生發(fā)展過程,并進行藥物的篩選,另一個是癌癥的早期檢測。
我現在所在的麻省理工實驗室,前年有一個學生發(fā)了一篇研究論文,他畢業(yè)時直接開公司,把技術進行應用,應該說,這些技術的轉化周期是比較短的,應用前景也很可見。
斯涅:對于未來的人生和職業(yè)發(fā)展有什么規(guī)劃?
何江:我還是希望走研究路線,在MIT做完博士后,應該會申請大學的教職。未來等有了自己的實驗室,在行業(yè)中扎穩(wěn)根,也打算把實驗成果轉換。至于國內國外我不會限定自己。
身份——從農村走出來的
斯涅:有一點我一直對你很佩服。你提到從農村到了城市以后有各種不適應,同時生起自卑和驕傲,我想這是源于潛意識里的自我保護。很多人都會刻意地隱藏
從農村或小地方走出來的背景,強調自己后來更加“光鮮”的經歷??墒?,從我以前在哈佛的經典讀書小組和你的接觸,還有你的畢業(yè)演講,你對從小在農村長大的這段個人歷史似乎沒有特意回避或淡化,有時反倒會主動談及?
何江:我其實沒有覺得自己的農村背景有問題。我是在大學期間或多或少地想明白了,如果把這一部分隱藏起來,就像是把我的真實身份擦掉了,其他人就不會了解我。因為在大學有了這種意識,所以來到哈佛以后,我就做了這樣的轉變。比如當時咱們在經典讀書小組的時候,大家都是朋友,彼此了解的時候,以真實的身份相互面對是沒有負擔的。
斯涅:對你來說,農村的成長背景意味著什么?試想一下你不是在農村而是在城市中長大,和現在最大的不同會在哪里?
何江:如果在城市里長大,我的視野應該會很不同。我對很多東西都是后知后覺的,在大學、到哈佛都是這樣。我在這里碰到的同學中,很多人在美國讀的本科或大學期間出過國,很早就對世界是什么樣有了很多了解。對我來說,有太多東西需要慢慢地了解,比如我是大學畢業(yè)后到了美國才知道在國際化的大環(huán)境里大家最關心的話題等等。但這些并不妨礙我趕上,所以也沒給我造成太大的負擔。
斯涅:你有很強烈的身份認同感嗎?比如農村長大、中國人、中科大校友,這些是定義你的很重要的標簽嗎?
何江:我沒有很強的標簽感。來到哈佛,我發(fā)現美國文化相比于中國文化,一個很大的不同在于每個人都是一個很獨特的人,只要你能找到自己,大家并不在意你從哪兒來。
在這里,我的大多數熟人和朋友還是中國人,但在和外國人交往的時候也能敞開,所以有很多外國朋友。我有一個很簡單的想法——和任何國家、文化背景的人,如果聊得來,覺得對方有趣,無論他是什么文化背景,都很容易打破無形中的隔膜。我的很多朋友都是因為我覺得他們的故事很有意思,都愿意相互分享故事,就成為了好朋友。我想,大家之所以愿意去同鄉(xiāng)會,就是為了制造話題、找到共同的東西連接起來。但如果你能從不同的文化中找到有意思的人和事、分享有意思的東西,就不用在背景上做很強的限制了。
包括在經典讀書小組的時候,我也覺得其中很多人非常有意思,比如化學系的博士生對尼采很感興趣也很有研究,學經濟的同學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內家功方面很有造詣。雖然大家并不是來自于同一所大學,卻能相互欣賞。
斯涅:咱們一起參加經典讀書小組應該是在2011~2012年,我知道你那時候就在寫一本關于自己從小在農村成長經歷的書。最近聽說書稿已經被歐洲的出版社接收了。恭喜你!這是你第一次嘗試寫作嗎?你對文學的興趣是從什么時候形成的?
何江:我在高中就很喜歡文學,尤其是古文、詩歌。大學期間,因為中科大的人文氣息并沒有北大的濃,我很希望找機會補足人文方面的教育,就有意地參加一些小組會,討論《紅樓夢》這樣的書,還有其他的古典書籍。但以前沒有嘗試過寫作。
斯涅:這次是因為什么而開始寫作的?
何江:那是 2011年下半年,有一次,哈佛歷史學教授尼爾 .弗格森做了一場關于經濟全球化的報告。那時候中國經濟持續(xù)繁榮,而美國從 2008年經濟危機以后就一直疲軟,他寫了《文明:西方與東方》一書,意思是經濟的中心在往東方轉移。
我聽了他的報告之后,發(fā)郵件跟他交流了我的感想,還有我對中國發(fā)展的認識。當天晚上,教授就給我回復,問我要不要第二天一起吃早餐聊一聊。沒想到第二天他還帶了其他幾位教授朋友,大家一起聽我講我在中國成長的經歷。本來只計劃聊一個小時,卻聊了三個小時。
他聽了我的經歷,評論說,我從農村到美國的這個過程就是中國農村現代化的一個見證。
我1988年出生,那時候我老家的文化是傳統(tǒng)村莊的文化,機械化還不普遍存在,類似于歐洲前工業(yè)化時期;后來我老家經歷了機械化和現代化,飛快發(fā)展的腳步就像是把歐洲一兩百年的工業(yè)革命用二三十年就完成了。這段歷史很有它的獨特性,這個過程中也發(fā)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值得被記下來。
他問我愿不愿意寫一本書反應鄉(xiāng)村中國。當然他并不只是針對我,而是針對中國農村。他是做歷史經濟學研究的,看問題的角度比較宏觀。我聽了以后,覺得吸引我的點在于,現在和未來在城市里長大的人對于鄉(xiāng)村的印象會越來越少,再過些年,傳統(tǒng)“鄉(xiāng)土中國”的概念就不太存在了。我當時想,能不能通過寫本書把這樣一段歷史定格在文字里?這本書想回答的一個問題就是當時鄉(xiāng)下的普通人是怎么過日子的。
斯涅:你對教授講的飛速發(fā)展過程是有意識的嗎?
何江:我那時候并沒有這種大歷史意識。小孩子也不懂事,只是被時代推著走,但印象是非常直觀的。在我小時候,老家都是用水牛犁田,用手工把水稻從稻穗上打下來。后來突然有一天出現了犁田機,當時我覺得特別新奇,這就是農作技術的進展。
我印象最深的是上高中的時候,第一臺收割機開過來,當時在我們村里是一件很大的事。很多人抱著非常懷疑的態(tài)度,覺得這個神器到底能不能割稻子,都在圍觀。我和弟弟因為好奇,一直追著收割機跑,不知跑了多長時間?,F在想想,這就是歷史的縮影。
畢業(yè)——首位演講的中國學生
斯涅:你是史上首位在哈佛畢業(yè)典禮上演講的中國學生,最近國內媒體都在對你做大幅的報道。我有一個疑問,相信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在哈佛讀書的時候腦子里從來沒有飄過這種可能性。你是怎么想到要去做畢業(yè)演講的?
何江:我想可能大多數人的確沒想過,不過其實是忽略了。在畢業(yè)之前,我們都會收到學校發(fā)的一封郵件,說你可以參加畢業(yè)演講的競選。我讀博期間也在給哈佛的本科生做輔導員,剛好有一次和一位負責本科生的教授一起吃飯閑聊,她跟我提到這件事,說每年都有畢業(yè)演講。我就去哈佛的官網上查,網頁上說在畢業(yè)典禮上演講是學生能獲得的最高榮譽。我當時想,如果能爭取到,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如果沒爭取上,也不會有什么損失,就決定試一下。
斯涅:我相信畢業(yè)典禮的演講競爭是非常激烈的,其中不乏非常厲害的人。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催x擇了你?
何江:我覺得主要是演講內容。哈佛以前的畢業(yè)演講中,白人、黑人、拉美人、亞裔等都有,最明顯的主題就是哈佛學生的身份問題——每個哈佛學生都會在這么多牛人的學校里產生自我身份問題;不同文化之間的身份問題。此外,主題還有哈佛的教育給我們帶來了什么。這些主題在往年的畢業(yè)演講上可以說是翻來覆去地被提及。畢業(yè)演講也需要有新意,也許是理科生做畢業(yè)演講的人很少,而且我的切入點恰好符合哈佛的人文文化。
其實我的演講稿在定題的時候想了很久,一直不確定該怎么切入。我是做自然科學研究的,定題對文科生可能是信手拈來,比如教育學院的畢業(yè)生很容易反思在哈佛的教育,做個引申。但理科生挺難和哈佛的人文文化建立讓人印象深刻的關聯(lián)。
我最終定下科技與知識的不均衡傳播的主題,其實與我剛剛提到的在實驗室科研過程中的一些個人思考相關。很多我們在實驗室做的東西,和非專業(yè)的人講起來,他們不一定能聽得懂。這就讓我思考科技與知識的意義。這屬于一個比較大的主題,和人類的求知欲,以及怎樣傳播所學的東西相關。這就與大學的教育使命掛鉤,也就比較容易地契合哈佛的校園文化。
斯涅:你在正式演講之前提到接受專門的演講輔導??刹豢梢灾v講你都受到了哪些支持?
何江:我當本科生輔導員時認識了一些教授,在畢業(yè)演講的申請和選拔期間,我主動聯(lián)系了幾位教授,請他們幫我看稿子,給我反饋和指導。通過一位教授,我認識了肯尼迪學院一位專門培訓公共演講的教授,給我做專業(yè)指導。
后來,學校專門安排了一位教戲劇表演的老師給我輔導,尤其是在肢體語言以及英語的表達上。這些對我的提升很大。以前,我的英語雖然流利,但有一些發(fā)音并不準確,帶著湖南口音。他們指出了很多這方面的問題。其實到最后,有一些發(fā)音我還是沒有發(fā)得特別準,但已經盡力了。
斯涅:你成為哈佛第一個做畢業(yè)演講的中國人以后,在國內已經成了名人?,F在你的生活有什么變化嗎?這次演講對你今后的選擇有什么影響?
何江:最近兩周我的生活變化還是挺大的。不過,這種狀態(tài)很快就要過去了。我從下周就要重新開始投入研究。
其實我并沒有覺得這個演講有多么大的分量,它只是畢業(yè)典禮演講,并不是真正的科研成果。我很清楚不能因為這個而把主要的科研工作忽略掉,所以也希望很快回到原來的研究狀態(tài)。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