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湘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605室的女生迷上了鬼故事，每天晚上燈一熄，就開始輪流講鬼故事，一邊害怕得把被子裹得緊緊的，一邊欲罷不能地豎起耳朵聽。每周大家還會評出最驚悚的一個鬼故事，周末大家AA請她去外面下館子。

這晚，室長馬明麗覺得已經輪了一遍了，便招呼大家評選。尹影卻不滿道：“老大，我還沒講呢，這次也不知誰動作那么快，昨天迫不及待又講了一個，那只能算講一贈一。要評選怎么也得等我講過再評呀！”

馬明麗便問：“昨天不是你講的啊？那是誰無私奉獻多講了？”

寢室里沒人接茬。馬明麗奇道：“誰搗亂呀？大家認領一下—出租車司機那故事是我的?！?/p>

其他女生接著各自認領。醫(yī)院鬼故事、水井鬼故事……結果剩了一個故事沒人承認講過。

那個沒人認領的鬼故事，說的是一個大學女生寢室的故事：六個女生每晚熄燈后輪流講鬼的故事，漸漸地，她們發(fā)現(xiàn)黑暗里總是多出一個女聲，大家都以為是某個同室女生在說話，但卻沒人承認。女生們依次報數(shù)，結果卻報出第七個來……

當初聽的時候，因為和605寢室的情景相同，大家都嬉笑著說原來鬼也喜歡聽講鬼故事。現(xiàn)在回想起來，尹影嚇得直往被窩里鉆，講這個女生鬼故事的人是誰？是這寢室里的第七個嗎？

睡下鋪的黃群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講女生鬼故事那晚，她聽到聲音是從尹影的鋪位上傳來的，尹影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晚大家都不敢再說話，好在一夜安靜，并沒有多出第七種聲音再說話，但尹影還是一個晚上都沒睡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心定了些，起床一看，室友們都盯著她，黃群問她：“你沒有什么奇怪的感覺？”

尹影勉強一笑說：“你們干嗎？我又沒被鬼附身?！?/p>

黃群嘟囔了一句：“沒有最好，昨晚嚇死我了……咦？尹影你買了雙新鞋嗎？”

尹影探頭往下看，就見黃群正在穿鞋，而在自己那雙休閑鞋的旁邊，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雙黃色的女鞋。她奇怪道：“不是我的啊?！?/p>

黃群拎起那雙鞋晃著高聲道：“哪位姐妹把鞋脫到我們這邊來了？失物招領啊?！?/p>

其他女生紛紛搖頭說不是，黃群想了想，忽然把鞋一丟，驚懼地抬頭望著尹影道：“難道昨晚……”卻又住了口。大家著急地追問，黃群才小聲說：“昨晚熄燈后，我看到好像有個白色的身影爬上尹影的床去了，當時我還奇怪了一下，想著沒見尹影下來啊，怎么又上去了……”

大家的臉色全都變了。尹影背后一冷，立刻想起了多出來的第七個聲音。大概是看到她嚇到了，黃群馬上又安慰道：“不過當時很黑，又隔著蚊帳，也許是我看花眼了?！?/p>

但就算是這樣，眼下多出來的鞋又是誰的呢？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大家都害怕地陸續(xù)離開了寢室，不愿再多待一秒。尹影也下了床去拿洗漱工具，卻猛然看到自己的口杯里竟然多出了一支牙刷，不由失聲驚叫。

尹影一夜沒睡好，起來又受了驚嚇，便病倒了，只好留在寢室休息，她很害怕，馬明麗仗義地留下來照顧她，說自己陽氣重不怕，黃群也說：“我們輪流吧，我下午替你?！?/p>

馬明麗和黃群忐忑不安地輪著守了尹影一天，好在沒再發(fā)生什么異事。尹影吃了藥感覺好了一些，黃群拿出一小盒精美的巧克力給尹影吃。尹影問她是哪兒來的，她知道黃群來自農村，沒閑錢買這種東西的。

黃群神秘地笑笑說：“有人心疼你唄?！?/p>

尹影便道：“那我不要?！?/p>

黃群猶豫片刻道：“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聽說這可是人家親手做的，也算對你癡情了，人又帥，又有錢……”

尹影一聽就明白了。系里有個高兩屆的男生叫羅奇明，是個富二代，自認識她后就老纏著她，要和她談戀愛。接觸過兩次后，尹影發(fā)覺他是個狂妄自大、華而不實的公子哥，就不再和他來往，但他一直不死心，明里暗里地還在獻殷勤。

尹影皺眉道：“誰這么多嘴告訴他了？”

黃群說：“還用誰告訴?。克麑δ隳敲瓷闲?，我看你少根頭發(fā)他都會知道。”

尹影說：“反正我不要，你拿回去給他?！?/p>

黃群咂咂嘴道：“傳說中的巧克力耶，我可只在廣告上看到過……”看她一臉堅決，黃群吐吐舌頭把巧克力盒裝回了袋子。

盡管尹影擺明了態(tài)度不想和羅奇明交往，他還是跑來看她了，知道尹影煩他，黃群借口尹影頭痛想睡，把羅奇明攔在了宿舍外，后來干脆把他拉走了，尹影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一等尹影病好了開始上課，羅奇明又來纏她了，說要給她當護花使者，免得那個鬼怪再來侵犯。尹影斷然拒絕說不需要。羅奇明掏出一盒巧克力說：“別這么快拒絕嘛，你不想我也會想它吧，還有這個好東西啊，你不覺得它很特別嗎？”

尹影哭笑不得，冷淡道：“我不覺得有什么特別?！?/p>

羅奇明愣了一下，打開盒子拈出一塊巧克力往她嘴邊送，道：“你再試試，吃了你就知道了?！?/p>

尹影厭惡地推開他說：“你離我遠點。再煩我，我就報告系主任了！”不等他反應就跑了。也許她的警告起了作用，羅奇明有一段時間沒再來煩她。

寢室里鬧鬼的事大家沒告訴老師，只是在女生當中流傳，尹影走到哪兒都引來異樣的目光，好在黃群經常陪著她。寢室里的第七個聲音也沒再出現(xiàn)，也沒再發(fā)現(xiàn)陌生的物件，倒是黃群常常顯得沒精打采的，這使尹影有些內疚，自己這次生病可能讓她受累了。尹影告訴她自己沒事了，不用老陪著自己。

有一晚，尹影很晚都沒睡著，腦袋里琢磨著發(fā)生在寢室里的怪事。她聽到下鋪的黃群爬起來開門出去了，像是去上廁所，然而過了很久都沒聽到她回來，尹影不禁有些擔心。自從寢室里出了靈異事件后，女生們晚間都不敢獨自上廁所了，大家此刻都睡了，黃群要不是忍不住也不會這么晚跑去廁所的，尹影想應該去看看，她鼓足勇氣下了床悄悄出了寢室。

走廊盡頭的廁所亮著燈，其中一間關著門。尹影叫道：“黃群！黃群是你嗎？”

尹影聽得里面一陣的聲音，疑惑地再叫一聲，終于聽到黃群慌張答應。尹影感覺不對，用力敲著門道：“黃群你開門呀?！?/p>

門開了，黃群神情古怪地出來，拉著她往外走，尹影警覺地朝里面掃了一眼，地上的一些東西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散落的一些粉末。她掙脫黃群的手，想要走近蹲下細看，卻被黃群用力拉住了。

尹影回頭看著黃群道：“你剛才怎么了？這些是……”

黃群打斷了她的話，陰森森地說道：“你想要黃群死嗎？”

尹影驚訝道：“黃群，你怎么了？”

黃群用一種陌生的語調道：“是我讓黃群吸毒的，因為我好痛，只有毒品能減輕我的痛苦，你嘗過割腕自殺的滋味嗎？你要是把今晚見到的事告訴別人，我就讓黃群割腕自殺！”

黃群離開了很久，尹影還傻站在廁所里，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天哪！原來那個傳說中女生宿舍樓割腕自殺的傳說是真的，而現(xiàn)在它就在黃群的身體里，它一定也就是寢室里古怪事件的作祟者，更可怕的是，它還使黃群吸了毒！

尹影陷入了矛盾中，眼看著黃群走上了危險的道路，她卻不能說給任何人聽，自己也不知該怎么幫助她。她輾轉去求了各種驅鬼符悄悄放到黃群鋪蓋底下，可是沒用，黃群看著她時，有時眼里閃現(xiàn)瘋狂的光芒，尹影就知道“它”還在，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在吸毒，但上了癮是不會那么容易戒掉的，何況黃群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尹影曾經悄悄暗示給黃群，那個“它”在她的身上，黃群當時愣怔了一下，然后呆呆地拉開抽屜，找出一把裁紙刀來，嚇得尹影失聲道：“別！我不說了，什么都不說了！求你別殺她！”一邊搶下刀來，黃群震了一下，夢醒似的問她：“尹影，你剛才說什么？你拿著刀干什么？”尹影哪里還敢吐露一個字？只好胡亂遮掩了過去。

尹影很奇怪，黃群從哪兒弄來的毒品，她暗地里跟了幾次，發(fā)現(xiàn)黃群竟然和羅奇明有來往，甚至去到羅奇明的公寓。羅奇明家里有錢，他在校外租了一套房。會不會黃群就是從他那兒拿到的毒品？有錢又獨自住著，看來很有條件。

尹影私下里找到羅奇明，問他是不是能搞到“粉”。她原以為羅奇明肯定不會承認，卻沒想到他兩眼發(fā)亮，興奮道：“你終于需要我了？”

尹影怕他誤會，不想跟他過多糾纏，急忙說：“你到底有沒有？沒有就算了?！?/p>

羅奇明急道：“有有有，我就等著你呢，只要你答應做我女朋友，我的就是你的?！?/p>

尹影心里一驚，道：“原來黃群是從你這兒弄到的那些東西！你怎么能害她呢，她家供她讀書已經很困難了，你這不是把她往絕路上推嗎？”

羅奇明拉下臉來說：“又不是我逼著她吸的，我還不想給呢，她自以為抓住了我一點小把柄，居然訛詐我，哼！現(xiàn)在你來找我就好，我就再不用白給她了。她想解饞自己想辦法去?！?/p>

尹影問：“什么小把柄？”

羅奇明笑嘻嘻道：“也沒什么，以后告訴你。別說她了，你找我也是饞了吧？我們一起來吧。我給你嘗嘗最好的，不用吃巧克力，包你比神仙還快活?！闭f著抱住了尹影。

尹影嚇壞了，使勁掙脫出來，打了他一個耳光，跑了。

尹影急著回學校去找黃群，她想知道，黃群到底是怎么沾上毒品的，羅奇明言辭閃爍，又提到巧克力，難道黃群不是被那個女鬼支使，而是被羅奇明誘騙上癮的？也許那女鬼發(fā)現(xiàn)黃群吸上了毒品所以才上她身的?？墒?，羅奇明這樣做又有什么好處呢？

才進學校大門，尹影就發(fā)覺出事了。女生宿舍樓前停了兩輛警車，附近圍了一大群學生，人人臉色凝重緊張。她心底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拉住一個女生問出了什么事，女生害怕地說：“聽說605有人跳樓了?！?/p>

尹影腦子里“嗡”地一聲響，急忙擠到前面，樓前水泥地上空蕩蕩的，跳樓的女生已被送去醫(yī)院了，但尹影還是認出了那只掉落在一邊的鞋。

黃群死了，從六樓走廊上墜下來。同宿舍的女生說，黃群今天一直沒精打采的，后來出去一趟回來就情緒好了很多，很興奮的樣子，在宿舍里又唱又跳，室友們還開玩笑問她是不是有艷遇了。后來黃群坐到了走廊的石欄上唱歌，馬明麗叫她下來，說危險，可她不聽，還瘋笑著晃來晃去，一下偏了重心就摔下去了。馬明麗撲過去也沒能抓住她。

尹影聽說了事發(fā)經過后，臉色蒼白地喃喃道：“是我，是我害了她?！彼耄S群一定是被那個附在她身上的女鬼害死的，是自己去找羅奇明的舉動激怒了“它”。

在警官分別向605室的女生訊問時，尹影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他們，她擔心那鬼再去禍害其他人。她提供的情況引起了警官的注意，在羅奇明想要逃走時，警方在機場抓到了他。沒費多大工夫，精神瀕于崩潰的羅奇明就交代了所有的事情。

其實，605宿舍的女鬼完全是羅奇明和黃群一起炮制出來的。一直以來，尹影的冷淡反而更激發(fā)了羅奇明征服的欲望，為了使尹影就范，羅奇明找到黃群，讓她幫著裝神弄鬼嚇唬尹影，他認為只要嚇住了尹影，他就可以充當“護花使者”以接近尹影。在一個大紅包的攻勢下，黃群答應了。寢室里的第七個女聲，其實是羅奇明交給黃群的一款高級手機中錄制的一段話，至于鞋子、牙刷什么的，自然也是黃群搗的鬼，加上女生樓里本來就流傳著曾有女生割腕自殺的故事，尹影果然被嚇到了。

知道尹影病倒，羅奇明又有了更邪的主意。從小有大把的零花錢，加上父母忙碌疏于管教，羅奇明不但輕浮自大，而且吸上了毒品。他為了得到尹影，把毒品放到了手工巧克力當中。讓黃群送給尹影，等到尹影有了毒癮，自然就會來找他了，到時別說是拒絕他，只怕還會跪著求他呢。

可沒想到，尹影沒吃，不知情的黃群卻偷偷吃了，后來幾次的巧克力也都被黃群吃掉了。黃群漸漸染上了毒癮，不得不去找羅奇明要，羅奇明這才知道。因為黃群威脅說要告訴尹影和老師，羅奇明只好給她毒品，但要求她再把含有毒品的巧克力給尹影吃。黃群自從被尹影撞見吸毒后，雖然假裝女鬼附身蒙騙了過去，后來卻一直盡量回避著尹影，怕她識破，因此一時無法完成這事。那天黃群因為心情不好，就吃掉了那盒巧克力，勾起毒癮來，又背著人吸食了過量的毒品，結果就出事了。

黃群的事情讓尹影非常難過，她心里罵了無數(shù)次自己，竟然會真的相信寢室里有鬼，如果她早告訴了老師，黃群也許就不會出事。

時光在沉郁的心緒中過得飛快。天涼了，尹影這天打開箱子想取毛衣，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箱子里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她的名字。

尹影奇怪地拆開來看—

尹影：

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走了，徹底解脫了。

也許這是報應吧，因為貪圖一點好處，幫著羅奇明裝神弄鬼地嚇唬你，到頭來自己就要真成鬼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我吸毒的事即使你不說，也總有一天人盡皆知。最讓我不能忍受的是，父母辛苦勞作，節(jié)衣縮食供我上了大學，本指望我大學畢業(yè)留在城里工作，從此全家就可以過上好日子了，沒想到……我是無顏見父老鄉(xiāng)親了。

我真恨羅奇明，但我更恨自己，與其這樣活著，不如殺了自己。不過，我就算死也不會放過他。我猜警察一定會查到他頭上，這樣他就不會再騙你吃白粉了。尹影，我走了，你們要好好的?！S群

尹影忍了又忍，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選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