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意
巴赫、海頓、莫扎特、貝多芬、舒伯特、康德、尼采、叔本華、海德格爾、黑格爾、馬克思、高斯、薛定諤、愛因斯坦、歌德、席勒、海涅、荷爾德林、托馬斯·曼、黑塞、茨威格、德魯克……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性格各異,卻有著共同的特點:他們都是德國人或德語系國家的人。
長久以來,我一直困惑,為什么德國在十分短的時間里,出現(xiàn)了這么多杰出的人物?這些人大都出生在1750年至1950年之間的200年時間里。而其他曾經崛起的大國(荷蘭、西班牙、葡萄牙、法國、英國乃至美國),都未曾有過這樣能夠在音樂、哲學、數(shù)學、科學、文學等諸多領域爆炸式的產生如此眾多杰出人物的情況。德國,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彼得·沃森,一位當過多年記者的歷史研究學家的英國人,他同樣存有如此疑問,當然,他有這樣的疑問也是因為二戰(zhàn)之后的英國人對德國的了解越來越少,其中甚至存在許多誤解。比如,有數(shù)據(jù)分析,97%的德國人擁有英語基本知識,其中25%的人達到流利程度,然而卻只有22%的英國人了解德語的基本知識;而英國每年6000萬的出境人次中,只有3%是前往德國的。所以,彼得·沃森認為有必要將德國璀璨的歷史和人物做一個完整的記錄和介紹,于是,就有了這本《德國天才》。
毫無疑問,彼得·沃森的歷史觀是建立在這些杰出人物上的,是這些杰出人物的能動性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那個時代。
德國在1750年的時候,都還是一個十分羸弱的國家,甚至連國家都稱不上,因為它那時是以相當分裂的方式存在著的。在弗里德里希二世時代的普魯士宮廷里,人們都是用法語交談,由此可見德國當時多么的不自信。不過,要說改變德意志民族命運的,卻也正是這位弗里德里希二世國王及其父親弗里德里?!ね皇?。
弗里德里希·威廉一世篤信虔信主義,即認為今生今世的善舉將有助于改善末日審判時獲得的裁定。在他執(zhí)政的1713年至1740年期間,他給予了虔信主義者空前的機遇去實現(xiàn)他們的抱負。他動員了教會、學校、國家機關,以及普魯士的每一個社會性機構以推進虔信運動。這種自上而下的虔信主義信仰,首先最大程度上地改變了軍隊和官僚機構,使得軍官和官員們開始將為他人提供幫助也作為榮譽的一部分。為了培養(yǎng)更多能干的官員,威廉一世在大學中設置了財政學,講授經濟、財政、警察制度等專業(yè)知識和法理根源,并且還提供了低階官員可以通達高級職位的機會。在這些政策措施之下,逐漸形成了一個具有進取意識的官員階層,他們擁護通過教育提升公民社會的素養(yǎng)。而弗里德里希二世繼位之后,繼續(xù)保留了“軍事-官僚-教育-經濟”的總體結構,經過七十多年兩代君主的努力,使得國家主導的虔信運動成為了普魯士文化的核心,并使得普魯士走上了崛起之路,并經受住了拿破侖戰(zhàn)爭的破壞。
德意志的崛起,也和其對大學教育的重視程度有很強的關系。早在18世紀早期,德意志就擁有了近50所大學,而同時期的大不列顛王國卻只有牛津和劍橋兩所大學。雖然德意志的很多大學規(guī)模很小,但由于其數(shù)量多和地方性強的特點,使得那些家境貧窮但是卻極具天賦的孩子也可以得到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而到了1742年,普魯士的學校超過1660所,自此,普魯士人成為“近代歐洲紀律性最強的民眾”。
在早期,大學里面教授的是一成不變的真知,而不是新穎的觀念,大學教育也并不寄希望于產出新知識,在很多大學中,只有神學和哲學兩個科目。而1737年成立的哥廷根大學,改變了這一切。哥廷根大學的創(chuàng)建者是格拉赫·阿道夫·馮·明希豪森。由于他早年在荷蘭和意大利游學,深感這種想求得“高雅之學”就必須離開德意志的境況十分不幸,于是他希望能夠籌建一所新大學。在哥廷根大學里,明希豪森不再突出神學地位,而是限制了神學院的審查權,這是一項空前的舉措。這項措施讓哥廷根大學在思想、寫作、出版等方面都獲得了很大的自由。另外,明希豪森提升了哲學的地位,他在哲學院中設立了歷史學、語言學、數(shù)學等學科,還開設了物理學、政治學、自然史、測量學、軍事與民用建筑學、歷史、地理、藝術等課程。同時,他也開設了為官員階層的生活做好準備的訓練課程:舞蹈、擊劍、繪畫、音樂等。
除此之外,哥廷根大學還發(fā)行了第一批專業(yè)學術期刊,發(fā)展了研討班。研討班鼓勵相互批評,知識被看作是可變的,不確定的,鼓勵揭示新知識,教師在研討班上的目標也不再是重復既有的知識,而是提升學生的品鑒力,判斷力和理解力。研討班和學術期刊的意義十分重大,它們啟發(fā)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研究,導致了現(xiàn)代意義上的博士學位的出現(xiàn),并引發(fā)產生了學術化、科學化的學科和專業(yè)。這些可以說是德意志大學的創(chuàng)舉。
在哥廷根大學和哈勒大學的推動下,德意志形成了一種新式的教育。它重新定義了什么才是受過教育的人,它倡導的是人們應該通過教育和求知,在知識面和道德層次上追求進取和提升,從而糅合智慧和自我實現(xiàn),以達到內在的發(fā)展和對完美的追求。這樣的教育理念,為德意志社會內部產生一個新的階層做出了準備。這個階層與具有商賈特征的中產階級不同,他們對自身的理解是在輔助德意志文化復興方面比其他階層更負有責任。他們的人數(shù)規(guī)模并不多,但是他們卻控制了國家的官僚體系、教會、軍隊、教授席位和其他各種專業(yè)行當。于是,這樣一種上進的、合理的、英才式的、以國家為導向的社會愿景就被這樣一個新興階層帶入了社會之中。
在國家為主導的虔信運動,和大學的變革與崛起之后,德意志開始擁有了一個區(qū)別于其他國家知識階層的新興群體。在法蘭西,知識階層與王權漸行漸遠,甚至對抗;在俄羅斯,知識階層都是貴族出身;在大不列顛,知識階層在20世紀才出現(xiàn)。而在德意志,知識階層來自于社會的各個階層,而且,也正由于德意志的城邦制,缺少集中的大都市,使得這樣的知識階層分布在全國各地,而他們都積極投身于國家的行政之中。
由于德意志民眾開始逐漸追求教養(yǎng),閱讀革命繼而在德意志境內爆發(fā),關于當時的閱讀盛況,有人這樣描寫:“無論是優(yōu)秀的作家還是蹩腳作家的作品都被搜羅進諸侯的宅邸,碼放在織機旁邊,以此顯示自己并非沒有文化。民族的上層社會在用書籍裝飾房間而不是用織錦”。由于德意志的邦國都各自為政,所以內容審查制度天然很難執(zhí)行,這使得德意志得以出版眾多書籍。德意志出版的期刊從1745年的260種增加到了1785年的1225種,而同時期的法國,則只有82種。
由于閱讀的大量增加,德意志人的閱讀趣味發(fā)生了顯著的變遷,神學著作的比重從1625年的46%降至1800年的6%,哲學著作則從19%上升到40%,文學作品從5%上升到27%。這也就引發(fā)了藝術與科學的繁榮,激發(fā)了哲學復興,推動了新的美學理論。彼得·沃森指出:德意志發(fā)生了第三次文藝復興。用他的話說,德意志形成了虔信的秉性,產生了教養(yǎng)和對完美追求的天性,進而經歷了文藝復興。在經歷了近百年的時間,重新塑造了自己的民族性格,產生了一批上進的英才式階層,并且國家和民眾擁有共同的富強理想的情況下,德國產生那么多杰出的人物也就可以理解 了。
彼得·沃森用獨到的敘事方式將百年的變革如同激流般傾瀉而下,暢快淋漓。當然,全書共有4冊1000多頁,其中還有許多是被歷史所“遺忘”但在當時卻名噪一時的人物,如作家萊辛、博物學家洪堡、考古學之父溫克爾曼等??傊?,此書是難得的思想與文化史佳作,非常值得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