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一平
吳其軺一個開過飛機的三輪車夫
魏一平
2005年9月1日,時隔60年,吳其軺又踏上了當年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從湖南芷江火車站走出來的時候,小兒子吳緣被眼前的陣勢給鎮(zhèn)住了:“前面警車開道,后面兩輛奧迪,市政協(xié)主席把父親讓到他那輛車里,我和母親坐后面一輛,一路上呼嘯著住進了當?shù)刈詈玫馁e館。”
如果不是那封突然寄到家里來的邀請函,吳緣對父親的了解很可能還僅限于“一個開過飛機打過仗的國民黨”。在過去的50多年里,父親對自己的經(jīng)歷從來閉口不談,如果被兒子問多了,也頂多是淡淡的一句“在湖南的芷江打過一場大仗”。甚至連相濡以沫的妻子,所知道的也就這些。
吳緣記得很清楚,邀請函是2005年6月18日寄到家里來的,邀請父親去參加第二屆芷江國際和平節(jié)。很快,有北京的記者找到家里,說是要采訪吳其軺的“飛虎隊”經(jīng)歷。“老爺子跟‘飛虎隊’有什么關(guān)系?”吳緣很好奇,一問才知道,原來記者是北京的彭嘉衡介紹來的。彭是民國中央航校第15期學員,吳其軺是第11期學員,后來兩人又都在第五大隊任飛行員。雖然早在1980年就恢復了聯(lián)絡(luò),但兩人的往來書信中,“飛虎隊”這幾個字幾乎從未出現(xiàn)。
緊接著,各路記者接踵而來,在外做生意的吳緣干脆退出了公司,每日陪著父親接受采訪,曾經(jīng)的戰(zhàn)火硝煙開始一點點被打開。也就是在到達芷江的那天,警車護送到賓館之后,已經(jīng)88歲高齡的吳其軺長舒了一口氣,沉默60年,他終于打開話匣子,跟吳緣講起了那場“大仗”——芷江保衛(wèi)戰(zhàn)。
湘西小城芷江,抗戰(zhàn)時期卻擁有盟軍在遠東地區(qū)的第二大機場,能停泊300多架飛機,陳納德率領(lǐng)的“飛虎隊”就駐扎于此。盟軍轟炸日本本土的遠程轟炸機,很多也是從這里起飛。
1945年4月,日軍發(fā)動了對中國戰(zhàn)場的最后一次進攻作戰(zhàn)——以奪取芷江機場為目的的湘西會戰(zhàn)(又稱芷江保衛(wèi)戰(zhàn)),中日雙方共出動兵力28萬,戰(zhàn)線長達400多公里,最終以日軍慘敗結(jié)束,從而成為中國抗戰(zhàn)從相持階段進入戰(zhàn)略反攻階段的轉(zhuǎn)折點。
當時的吳其軺,已經(jīng)是“飛虎隊”第五大隊的一名老飛行員了?!帮w虎隊”下轄第一、第三、第五共三個大隊,每個大隊下轄四個中隊。吳其軺所在的第五大隊是駕駛驅(qū)逐機的一線戰(zhàn)斗部隊,承擔了大部分的作戰(zhàn)任務(wù)。
“多的時候每天要出四五次任務(wù),小黑板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就趕緊走?!彪m然事后回憶起來酣暢淋漓,但當時卻沒有那么輕松。慘烈的空戰(zhàn),讓每一次起飛都成了可能的永別,為此,臨飛之前,部隊一般允許飛行員們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看電影、喝咖啡、泡酒吧、跳舞,當時的芷江幾乎就是繁華的美國城”。
這一年的4月12日,在對武昌火車站日軍地面部隊進行打擊的行動中,吳其軺駕駛的戰(zhàn)機引擎被擊中,迫降在離芷江120多公里的辰溪縣境內(nèi)一條小溪的沙灘上。村民們用轎子把他抬回家,把過年剩的一點臘肉拿出來炒給他吃。4月17日,吳其軺趕回芷江機場。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在芷江保衛(wèi)戰(zhàn)期間,僅第五大隊就出動飛機3101架次,平均每天60架次。這已是吳其軺自1941年參加空軍以來第三次遭日機重創(chuàng)了,大難不死。但更多的戰(zhàn)友卻沒有這么幸運,因為當時不斷有戰(zhàn)友犧牲,吳其軺負責安葬,還在部隊里得了個“紅白喜事”的綽號。
那天的國際和平節(jié)開幕式上,主持人用“吳英雄”對他做了隆重介紹。面對鮮花、掌聲,老人反而有些不自在起來?;氐椒块g,他“原形畢露”,把照顧他的工作人員打發(fā)走,略有不安地告訴吳緣:“我哪是什么英雄,那些犧牲在這里的戰(zhàn)友才是真正的英雄。”最多的一天,吳其軺接受了126位記者的采訪,累到最后連自己的年齡都會搞混。安靜下來的時候,老人就會獨自陷入沉思,說起跟隨自己多年的勤務(wù)兵就止不住抹淚。
對于從小就被人罵作“歷史反革命兒子”的吳緣來說,2005年是個始料未及的轉(zhuǎn)折。受父親的歷史問題牽連,吳緣的童年基本上是在被罵與挨打中度過的。
而在這一年,吳其軺獲得“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獎?wù)隆?,平日里的“老吳”開始被人喚作“吳老”。不過,老爺子并不喜歡這個稱呼。最后在醫(yī)院的日子,住在干部病房里,醫(yī)生護士喊“吳老”,他裝作沒聽見,改叫“老吳”,90多歲的老頭就樂呵呵地答應了。
出生在福建閩清的吳其軺,在兄妹10人中排行老小。父親吳鑾仕是當?shù)氐拈_明紳士。1937年,吳其軺考取青島師范大學,在去報到的路上看到了黃埔軍校的招生告示。他給父親寫信請求“棄筆從戎”,還沒等到回信就已經(jīng)入了伍,成為中央航空軍官學校第11期驅(qū)逐科的學員。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吳其軺(前排右二)與戰(zhàn)友在南京大校場合影。
不久,“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吳其軺與同學開始了一年的徒步大轉(zhuǎn)移,從南京出發(fā),經(jīng)蕪湖、九江、常德、衡陽,最后到達云南驛(位于楚雄一帶)時,3000多人的隊伍只剩下1200人。
在楚雄、蒙自一帶接受初級、中級飛行訓練后,吳其軺進入巫家壩機場高級飛行班。1941年初,81名順利畢業(yè)的學員坐上大卡車,去重慶的蔣介石官邸參加畢業(yè)典禮。蔣介石為每一個學員親授“中正劍”,提醒他們“隨時做好犧牲的準備”。
畢業(yè)后分配到成都鳳凰山機場的吳其軺,被編入“轟炸驅(qū)逐總隊”。那是中國空軍最艱難的一年,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蘇聯(lián)志愿航空隊回國,剛剛起步的國民黨空軍獨撐戰(zhàn)局。
6月22日,日軍57架飛機轟炸鳳凰山,由于當時中方飛機基本沒有空中作戰(zhàn)能力,敵機來轟炸時只好轉(zhuǎn)移規(guī)避。吳其軺奉命駕駛毫無戰(zhàn)斗力的教練機向廣元方向疏散,剛起飛不久,就在岷江快活嶺一帶與4架日本神風戰(zhàn)機相遇,離江面40米高度時被日機擊中落水。那次轉(zhuǎn)移中,與他一同起飛的6個戰(zhàn)友,就有4個長眠于此。
吳其軺(右)和妻子裘秋瑾。
吳其軺堅持到了最后,1974年從勞改農(nóng)場回家,他已是56歲,但一無所有,只好在妻子工作的一個針織手套廠做起了三輪車夫。這張照片是兒子吳緣為了紀念那段經(jīng)歷給吳其軺擺拍的。
吳其軺的屁股中了4彈,金屬座椅救了他一命,但卻留下了終生腿疾,到了晚年,由于受傷的那條腿血液流通不暢,萎縮的肌肉更容易潰爛。受傷的他在水中昏迷過去,老鄉(xiāng)劃船來營救。
讓吳其軺念念不忘的是,因為當時發(fā)動機已起大火,飛機燒得通紅,附近的江水很燙,好幾位救他的百姓都被燙傷了。
在都江堰的二王廟養(yǎng)傷一年多,吳其軺才一瘸一拐地回到了鳳凰山基地,但飛行的夢想?yún)s要離他遠去了。他給時任轟炸驅(qū)逐總隊長的徐康良當起了英文翻譯。耐不住吳其軺整天軟磨硬泡,徐只好答應讓他試飛?!吧狭孙w機哪還舍得下來,那時候打仗人手不夠,只要能飛就行。”倔強的吳其軺拖著一條傷腿駕駛戰(zhàn)機重返藍天了。
吳其軺所在的第五大隊曾在1941年遭遇慘敗,大隊長、副大隊長以下8名飛行員殉國,蔣介石撤銷了第五大隊的番號,改稱“無名大隊”,隊員一律佩戴“恥”字臂章上崗。
兩年后,隨著美國援華先進戰(zhàn)機陸續(xù)到來,為雪前恥,第五大隊成為作戰(zhàn)最為驍勇的部隊。吳其軺多次飛越有“死亡航線”稱號的“駝峰航線”,主要任務(wù)就是去卡拉奇接應美國援華戰(zhàn)機?!白w機過去,再自己開飛機回來,即便性能優(yōu)良的美式P40戰(zhàn)機,飛行高度也只有六七千米,只能在高山之間穿梭,一不小心就有去無回?!?/p>
吳緣對家里一直使用的那些航空毛毯念念不忘。因為每次吳其軺去接飛機,都會帶回一個飛行包,一條毛毯就意味著父親又成功飛越了一次“駝峰航線”。
即便是報道鋪天蓋地,吳其軺也不會在家里夸夸其談,他已經(jīng)習慣了沉默,配合采訪在他看來也是“國家需要”。家人只能通過一件件當年的空軍用品來小心翼翼地試探,繡著“飛虎隊”標志的領(lǐng)帶與雪白的空軍禮服,只有在最隆重的日子才會穿;直到晚年還在使用的一把皮椅子,是當年陳納德將軍視察第五大隊時,看到吳其軺腿不好,下令從繳獲的日本運輸機上拆卸下來送給他的。不過現(xiàn)在,他把這些物件都捐給了各個紀念館,只留了一條自己最心愛的空軍褲,死后做了壽衣,還是那句話——“國家需要”。
抗戰(zhàn)勝利了,吳其軺卻萌生了退伍的想法?!八辉敢獯騼?nèi)戰(zhàn),就借口身體不好不飛。”吳緣說,早在抗戰(zhàn)結(jié)束時,父親的軍銜就是上尉,因為解放戰(zhàn)爭時消極應對,軍銜一直沒變,直到后來退守臺灣才升至中校。
1948年美國空軍招考留學人員,急于離開的吳其軺從3000多名報考的空軍人員中脫穎而出,成為最后被錄取的三人之一,到美國西點軍??哲姺中W習指揮。
1949年2月回國后,吳其軺被派往臺灣桃園機場,后來與南京空軍換防,直至新中國成立前夕才作為最后一批撤離大陸的部隊退至臺灣。
就在他苦悶迷茫的時候,1949年11月,他卻意外收到了父親從香港轉(zhuǎn)來的一封信:“當年我支持你們兄弟參加抗日戰(zhàn)爭;今天,我希望你回到大陸,跟著初升的朝陽!跟著共產(chǎn)黨!建設(shè)我們的新中國!”看到這樣的字句,吳其軺嚇出一身冷汗,當時蔣介石為防止臺灣的空軍起義,每次起飛只允許加很少的油,續(xù)航時間不過30分鐘,根本飛不到大陸。
機會很快到來了,趁著他在西點軍校的同學約翰來臺灣,他借口說想去香港轉(zhuǎn)轉(zhuǎn)。約翰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雖然當時臺灣的所有機場戒備森嚴,但國民黨軍隊不管美國飛行員的起降檢查。
就這樣,吳其軺搭約翰的飛機偷偷到了香港啟德機場,趁著中午換崗的時候從修理廠的后門溜了出去?!八s緊脫掉軍裝,買了身西裝穿上,因為第二天臺灣方面的命令就下達了,見到吳其軺格殺勿論!”吳緣說,在父親晚年的回憶中,這一幕的驚心動魄絲毫不亞于當年激烈的空戰(zhàn)。
"直每日光腳踩紙漿,冬天亦不例外,雙腳已經(jīng)腫脹,只盼明天能夠出太陽,來救救我的腳……昨晚入廁,驚見房梁上七人一起自縊!活著最好。"
通過香港的地下黨聯(lián)絡(luò),吳其軺自己買船票回到天津,但是接頭的人并沒有來,他只好一個人到北京游蕩。幸運再次降臨,一天在公交車站,他巧遇當年一起養(yǎng)傷時的戰(zhàn)友,終于找到了組織。吳其軺被安排在南苑機場當教管,不成想在那待了3個月,他卻連看看飛機的資格都沒有。1950年2月,吳其軺申請退伍,到杭州投奔大哥,在之江大學圖書館謀了個職。
日子剛剛平靜下來,風暴又來了。1954年在干部審查的時候,因為有美國和臺灣的經(jīng)歷,吳其軺沒有通過,被送到余杭農(nóng)場,名為“學習自救”,實際上就是勞動改造。也就是從這時開始,他養(yǎng)成了記日記的習慣,一直寫到2005年寫不動為止,前前后后有60多本。
妻子裘秋瑾經(jīng)過親戚介紹認識吳其軺的時候,她對其“飛虎隊”的經(jīng)歷一無所知。“那時候只知道他以前是國民黨員,自己不講我也不好問,后來才知道,他一直不說,是為了不連累我們母子?!?954年11月,親戚把她送到農(nóng)場,與吳其軺正式成婚,沒有嫁妝,沒有儀式,也沒有喜筵,只悄悄領(lǐng)了一個結(jié)婚證就回來了。
之江大學分給吳其軺的小洋房被沒收了,裘秋瑾只好一個人帶著兩個兒子借宿在親戚家,靠幫親戚看店為生,“買5分錢的菜,3口人要吃兩天”。當初說是3個月的改造,沒想到一去就是20年。這期間,吳其軺一個月才能回家一天,他愛寫信,幾乎每周都會往家里寫一封信?,F(xiàn)在再翻看那些已經(jīng)發(fā)黃的老信紙,并沒有多少豪言壯語與蹉跎哀嘆,家長里短都是作為一個丈夫和父親的殷殷囑托。
吳緣從小學到中學,檔案上家庭出身一欄一直都是“歷史反革命”。為數(shù)不多的溫馨記憶,只有父親回來的時候,帶他去杭州的外文書店看英文書,下午在公園散步。只是,當年那場“大仗”卻再也不會提及了,常講的故事變成了法國小說《基度山恩仇記》。直到后來翻閱父親日記的時候,吳緣才知道,那段日子父親在農(nóng)場里是何等苦悶?!懊咳展饽_踩紙漿,冬天亦不例外,雙腳已經(jīng)腫脹,只盼明天能夠出太陽,來救救我的腳……昨晚入廁,驚見房梁上七人一起自縊!活著最好。”
吳其軺堅持到了最后,1974年從勞改農(nóng)場回家,他已是56歲,但一無所有,只好在妻子工作的針織手套廠做起了三輪車夫?!耙卉囇b600斤,一天掙1塊兩毛錢。我?guī)е鴥蓚€兒子租住在12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房租每月3塊3毛?!濒们镨奶壅煞颍蝗绦目此焱现粭l傷腿去蹬三輪車,想讓他歇歇,可勸阻一次也沒奏效。
失而復得的兩枚勛章。
因為蹬三輪車體力消耗大,杭州聞名的小籠包,3個才1兩,吳其軺父子仨起碼要吃兩斤,60個。他們怕一次吃60個包子嚇著旁邊的食客,就連著去3個飯館吃飯,這樣一來,還能白喝9碗湯。
1980年平反后,靠著當初農(nóng)場開礦時對化石的喜好,加上有英語底子,吳其軺被分配到杭州大學(后并入浙江大學)地礦系的標本實驗室做起了標本員。現(xiàn)在吳家還保留著兩盒化石標本,那是吳其軺離休的時候?qū)W校送給他的紀念品,一塊塊核桃大的小石頭上,各種動物的紋路清晰可見,旁邊都是吳其軺用中英文標注的名稱、時間與產(chǎn)地。這大概是吳其軺留給后代的唯一像樣的遺物了。
那些來采訪吳其軺的記者,最常問的問題就是:“你覺得什么最幸福?”答案總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詞:“活著。”也許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生死,吳其軺的晚年,死亡并不是一個忌諱的話題。他常向吳緣念叨,希望死后能把自己的骨灰撒在芷江機場的跑道邊。
吳其軺的父親吳鑾仕,早年曾受閩清僑領(lǐng)黃乃裳之邀,前往馬來西亞開創(chuàng)“新福州”墾殖場,即現(xiàn)在的詩巫市,并被推選為當?shù)厝A僑的領(lǐng)導人。1940年吳鑾仕回國傳教,卻在1951年以“惡霸”之名被槍斃。
吳家兄妹除三子夭折外,其余9人都接受了高等教育,但后來的命運卻令人唏噓。長子吳其玉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的博士,曾任北大教授,做過司徒雷登的私人秘書,后被打為“右派”;次子吳其瑞是日本早稻田大學的碩士,新中國成立后任南平市副市長,1957年被打為“右派”,“文革”中自殺;四子吳其璋是黃埔軍校第12期學員,1943年犧牲在緬甸密支那的戰(zhàn)場上;五子吳其瑗,福建協(xié)和大學畢業(yè),后做中學老師,“文革”中被打斷了腿;長女吳貞宜畢業(yè)于福建華南大學,在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婦產(chǎn)科工作,“文革”中不忍迫害自殺;次女吳靜宜也是福建華南大學畢業(yè),后做中學老師,因為丈夫是臺灣海軍軍官,“文革”中也多受牽連;三女吳端宜,福建協(xié)和大學畢業(yè),做過福州衛(wèi)校校長,后被劃為“右派”;小女吳肅宜也是福建協(xié)和大學畢業(yè),做過福州衛(wèi)校教務(wù)長,也被劃為“右派”,后移居美國客死他鄉(xiāng)。
吳其軺當年81個一起得到蔣介石授劍的同學,到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的時候,只剩下 32個。到了晚年,每每見到曾經(jīng)的戰(zhàn)友,老人們總會抱頭痛哭一番。一般來講,飛行員如果有過一次迫降的經(jīng)歷,就會留下心理陰影,后來,一位民航的飛行員還慕名找到吳家,向老爺子請教:“怎么能夠3次被擊落還照樣飛?”吳其軺的回答倒也干脆:“沒人干,只能上?!?/p>
在吳家的客廳里,擺放在冰箱上的兩個玻璃罐格外顯眼,那里面裝的是來自辰溪與廣元的土壤。這是吳其軺晚年最大的心愿之一,他一直想回到當年墜機的地方看看恩人。2005年,在到芷江之前,吳其軺跟隨鳳凰衛(wèi)視的攝制組找到了辰溪縣那片迫降的小河灘。當年的救命恩人都已過世,老人抱著恩人的孫子老淚縱橫。臨行前,他特意讓兒子在河灘上放了一掛鞭炮,那是他重生的地方。
從三四年前就陸陸續(xù)續(xù)住院治療,但吳其軺似乎一直在堅持著等待什么。原來,抗戰(zhàn)勝利后,美國空軍曾授予他一枚“優(yōu)異十字勛章”和一枚“航空獎?wù)隆?,前者專為表彰那些?zhí)行空戰(zhàn)任務(wù)50次以上的飛行員頒發(fā)??上В髞砑拇娴浇憬慵依锏莫?wù)?,在“文革”抄家的時候丟失了。
從1980年平反開始,吳其軺就不斷地給美國方面寫信,娟秀的英文言辭懇切,每年一封:希望能夠補回獎?wù)?。終于,在2009年10月有了結(jié)果,金燦燦的兩枚勛章從大洋彼岸寄了過來,附件里標注著吳其軺參加空戰(zhàn)的次數(shù):88次。
(摘自《三聯(lián)生活周刊》,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