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凌

剩下幾天就中考了，我眼前是最后一次模擬試卷。作文是半命題——“對不起，——”，整體寫得都不錯，看來應(yīng)試作文的模式孩子們完全掌握了，連我自己都能感覺到笑意在臉上蕩漾開來。

《對不起，老師》，第一眼看到這個題目，我就眼睛一亮：符合我一再強調(diào)的“題目設(shè)立懸念吸引讀者的眼球”。

這家伙做了什么對不起老師的事？好奇，強烈的好奇慫恿著我一睹為快。

“對不起，我最喜歡的張老師，我都無法原諒自己咋做了那么多對不起您的事?！迸叮诒磉_對我的愧疚？好像沒有哪個孩子惹我生氣呀，都很乖的。我繼續(xù)往下看——

“我從來沒有想到，進入初三后我會突然喜歡上一直很討厭的語文，真的很幸運成為您的學生。我喜歡看您上課的神情，喜歡聽您說話的語調(diào)，甚至您調(diào)侃的話我都順手寫在課本的空白處……有一次，別的同學說您是純正的‘醋溜合陽普通話時，我還跟他動了拳頭?？墒牵墒俏艺娴淖隽撕芏鄬Σ黄鹉氖虑?，張老師?！?/p>

我再往下看了兩行，就看不下去了，——因臉紅而不好意思往下看的羞愧。

“您叫我回答過兩次問題，一次叫我‘第二組第三排最右邊的男生，一次叫我‘中間第四排唯一沒戴眼鏡的男生，呵呵，兩周換一次座位。我真的想讓您記住我的名字，因為您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就因為這個小小的心眼，我做了很多對不起您的事情?！?/p>

雖然臉紅，我還必須看下去，——他到底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我咋就印象呢？

“為了讓您記住我，我故意把物理作業(yè)加進語文作業(yè)里交了上去?？赡v評作業(yè)時，只是說，‘還有學生粗心交錯了作業(yè)，下次注意點啊，并沒有對我點名提出批評?；蛟S，您覺得交錯作業(yè)只是小馬虎，是可以原諒的?？晌?，沮喪到了極點。

“為了讓您記住我，我上課故意大聲說出荒誕不經(jīng)的話。您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搖搖頭，笑了。我能感覺到您笑里面的無奈，可您不知道，我，更無奈！

“……

“老師，我最喜愛的張老師，剩下十幾天就畢業(yè)了，我真的希望您記住我的名字——雷明哲。為了這點小自私，我做了很多對不起您的事情，請您原諒我吧?！?/p>

看完這篇作文，我有種很難受很難受的感覺，在雷明哲的試卷上寫下了：

對不起，明哲。

要說“對不起”的是我，你的不稱職的語文老師。你那么喜歡語文，那么喜歡語文老師，甚至不惜挺身而出捍衛(wèi)她自己都不在乎的面子，真的讓老師很感動。更多的，則是慚愧?！蠋煿钾摿四銓λ南矚g。

我記住你的名字了，雷明哲。白白凈凈的臉，總是滿臉帶笑，一次課間跑到我的跟前，一臉正經(jīng)地說：“一日為師終生為母，媽，我想吃香蕉。”

……

我寫下了或清晰或朦朧的關(guān)于雷明哲的點點記憶。也就是那一刻，我給自己布置了一項作業(yè)：看著試卷上的名字，能想起關(guān)于這個學生的多少印象或事情。

很快，結(jié)果出來了，一個班75到79個學生（嚴重違規(guī)的大班?。揖谷挥锌?0個印象模糊或沒一丁點記憶。換句話說，一年了，兩個班就有近40個學生在我心里沒留下痕跡！

看來，不只是雷明哲遺憾自己的名字沒有被帶了一年的老師記住。

我試圖原諒自己：畢業(yè)班，學習緊張，升學壓力大，多少會分散一些激情。可只是注重知識的傳授、埋頭“培優(yōu)”，終究不是稱職的老師！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那天晚上，我寫了篇《對不起，孩子》。我決定，第二天上課就給他們道歉。我不祈求孩子們的原諒，只想表達自己的愧疚。

我的孩子們，真的很遺憾，我們已經(jīng)相伴走過了初三，即使有再多的“對不起”，也沒有機會彌補了。不過你們放心，對你們的學弟學妹們，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了。

陳吉清摘自《語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