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比爾頓 陳榮生
3月末,母親因癌癥去世幾天后,我與姐姐和妹妹坐在冰冷的起居室里,聽律師宣讀母親的遺囑。
我們被告知,她為數不多的財產將被平分,唯有一項例外?!八詹氐?000多冊紙質書將留給大女兒琳恩?!甭蓭熜?。
聽了這話,姐姐和妹妹轉身看著我。不知何時,眼淚已經充滿了我的眼眶。她們知道,母親和我在書籍上有著不可分割的羈絆。
我清晰地記得,小時候,在臥室里,我看著她一手拿著吹風筒整理頭發(fā),一手拿著一本小說的景象。
之后的多少個日夜,母親牽著我的手,一起在哈珀·李、查爾斯·狄更斯和劉易斯·卡羅爾的世界漫步。我在生日和圣誕節(jié)收到的禮物,都是長方形的精裝書。
我家的每一本書上,都留有母親簡潔有力的注解。“親愛的尼克:生活中絕不能沒有美好的書籍。愛你的媽媽?!边@是她在《戰(zhàn)爭與和平》上留下的字跡。
我長大一些后,母親和我分享的書單越來越長。但幾年前,我們因為書吵了一架。
那是2011年,我在搬家期間決定拋棄大部分紙質書,改用Kindle和iPad存放電子書。“你怎么了?”她在電話里責罵,“我把你養(yǎng)大,不是為了讓你整天在屏幕上閱讀。”
她激動地說,閱讀紙質書時,你可以聞到書香,可以在手中感受到封面的邊緣。而且,之前的讀者(通常是母親)在書中留下的注解,能讓時間停滯。
我不肯讓步。我相信,紙質書就像光盤和錄像帶,是過時的載體?!澳銦o法搜索一本紙質書,”我爭辯道,“我可以隨身攜帶1000本電子書,而你在手袋里只能裝兩本。”
后來,我為她買了各種電子閱讀器,但它們在多數時間原封不動地躺在她的抽屜里。在我的生日和圣誕節(jié)寄到信箱中的,仍然是沉重的、長方形的禮物。
而今,我們已不再有機會爭論。
遺囑宣讀完畢后,姐姐主動表示,愿意跟我分享母親的藏書,我很感激地接受了。
幾星期后,妹妹在清理母親的遺物時,看到了一些她認為我會喜歡的東西。
“你想要媽媽的Kindle嗎?”她發(fā)來短信。
我凝視著手機屏幕,回想著與母親那沒完沒了的爭辯。這是諷刺嗎?現在她走了,而我關心的卻是她的紙質書。
是的,在錄像帶變?yōu)楣獾捌渌髅襟w之后,在放棄光盤、轉用iPad之后,我從未回首。一度,我對那些逝去的信息載體毫無留戀之情,相反,我對它們的消失感到高興。
但現在我明白了,書籍完全不同。
多年來,我徘徊在紙質書與電子碼書孰優(yōu)孰劣的糾結中,形同自虐。母親的去世讓爭辯結束了——并不是說它們誰比誰更優(yōu)越,而是在現代世界里,它們各自有各自的位置。
我一直喜歡在開車時收聽有聲讀物,或者帶上Kindle去長途旅行,但這絕不意味著我想留下母親的Kindle來紀念她。相反,我只想要她的紙質書。我希望能夠聞到書香,看到她在書中留下的筆跡,知道她翻閱過的那些章節(jié),以及她在這些書上留下的人生。
這也是母親在最后的日子里清楚地知道的事情。一天早上,她叫我去書房取來她最喜歡的那本《愛麗絲夢游仙境》。她想在封頁內給我那尚未出生的兒子寫點東西,因為此時,她已經接受了自己無法與那個小家伙相遇的事實。
做了一番簡潔的介紹后,她寫下了一個簡單的句子:“愿你的生活充滿美好的文字。愛你的奶奶。”她并沒有指定,這些文字應該是印刷的,還是數碼化的。
我希望此時她正在天上俯瞰人間,如果她真的在看,那她一定會注意到,那本《愛麗絲夢游仙境》就矗立在她留下的那些紙質書,以及越來越多的新書身旁。
馮國偉摘自《青年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