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建+++段明

新輝縣有一個萬仙山，山清水秀、風(fēng)景如畫，這些年經(jīng)過省里一家公司的投資開發(fā)，成了遠近聞名的旅游勝地，每天來此的游客絡(luò)繹不絕，當(dāng)?shù)毓覐R村的村民也跟著沾了光，抱緊萬仙山這個搖錢樹，家家戶戶都做起了小生意。

郭家廟有個后生，外號麻三，是個游手好閑的家伙，都快30了，也不找個正經(jīng)的活計來做，整日里和一幫狐朋狗友走雞斗狗，胡吃海喝，總不著家。

最近，麻三因賭博欠了錢，天天有人到家里找他催債，媳婦一生氣，帶著孩子，抹著眼淚回了娘家。麻三身無分文，連肚子都填不飽，情急之下，心生邪念，打起了景區(qū)那個許愿池的壞主意。那個叫“王母許愿池”的景點，麻三近日考察了好幾次了。每當(dāng)望著那一泓清水池里明晃晃的硬幣，他心里就奇癢難耐。他心想，游人們?nèi)拥皆S愿池里的硬幣要是被自己撿起來，也能胡亂頂一些日子的花銷。

但是白天游人如織，不好下手，晚上景區(qū)又有人準時清場，無法靠近，這可咋辦。不過，這可難不倒腦子靈活的麻三，他琢磨出了一個巧妙的方法。

麻三說干就干，他到鎮(zhèn)上的五金店里賒了兩塊磁鐵，回到家照著鞋底比畫了一下尺寸，經(jīng)過加工，把薄薄的兩塊磁鐵箍在了拖鞋上，然后大模大樣地去了萬仙山景區(qū)。

麻三到了許愿池，裝成洗腳玩水的樣子，輕輕踏進許愿池里，泰然自若地把腳在池底一劃拉，好多硬幣便都被吸在了他的腳底。一連好幾天下來，雖說沒有多少錢，可也解了麻三的燃眉之急。

這天，剛下過雨，麻三又去許愿池故伎重施?？僧?dāng)他出了許愿池，向回走時，突然被兩個趕過來的景區(qū)保安摁倒在地。其中一個保安二話不說，抬起麻三的腿，向腳底一看，“嘿嘿”笑道：“好你個小偷，居然偷許愿池里的硬幣！”

事到如今，麻三只好束手就擒，被那兩個保安推推搡搡地帶到了景區(qū)馬經(jīng)理的辦公室。

馬經(jīng)理一見抓到了偷硬幣的賊，高興之余，又十分惱怒地問麻三是哪里人。麻三挺著胸脯說：“馬經(jīng)理，別以為你是經(jīng)理，你就有多牛，要不是有我們郭家廟這塊福地，你們能掙到錢？”

“什么，你是郭家廟人？你們村里人大都在景區(qū)開飯店的開飯店，賣手工藝品的賣手工藝品，咋沒有見過你呢？”馬經(jīng)理問。

麻三“哼”了一聲，掙脫那兩個保安，把身份證掏了出來。馬經(jīng)理一看證件，這個本名叫郭全有的家伙還真是郭家廟村的?？神R經(jīng)理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說：“看你年紀也不大，怎么干這種事？我現(xiàn)在就讓派出所來人，把你帶走！”

麻三一聽要報警，連忙求饒：“別別，馬經(jīng)理，我認栽，怎么樣都行，別麻煩警察了！”麻三以前因為賭博，已經(jīng)進過好幾次派出所了，那地方他可不愿去。

對方是郭家廟的本地人，偷了點小錢，自己當(dāng)然也不想興師動眾地報警，但是這個歪風(fēng)邪氣決不可縱容，必須讓這小子得到點教訓(xùn)。想到這里，馬經(jīng)理說：“偷了這么多硬幣，總得有個說法吧？不去派出所也行，不過你得讓你家人來，把偷去的錢還上才行?！?/p>

這下子可把麻三給難住了，媳婦生氣回娘家了，父親雖說在景區(qū)開了家工藝品店，可他早就對自己失望透頂，半年多不理自己了。唉，到現(xiàn)在只好讓爺爺來了。

待麻三打完電話，過了大約半個小時，一個胡須眉毛皆白的老頭兒走了進來。只見老先生環(huán)視屋內(nèi)，扭頭看了一眼麻三，便不等馬經(jīng)理招呼，徑直坐在了沙發(fā)上。

馬經(jīng)理一看那老頭兒，馬上從椅上站起來，快步迎上去，笑著說：“呀，原來是郭老伯駕到，有失遠迎！早知道我就派車去接您了！”說著，親自去倒茶了。

郭老伯聲如洪鐘：“我雖90多了，可身體硬朗著呢，走這點山路，有啥難的！”馬經(jīng)理點頭應(yīng)道：“老先生高山仰止，行善積德，您年年捐款給山區(qū)小學(xué)和敬老院，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積什么德啊，要是積德，就不會到你這里來了！”郭老伯看也不看一眼馬經(jīng)理，呷了口茶。

馬經(jīng)理一聽郭老伯的話，心想，看來老先生有點不高興呀。不過再一想，你郭老伯雖然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可孫子怎么這么不肖呢？不行，我不管你生不生氣，反正你孫子在我的地盤犯了事兒，現(xiàn)在我占著理呢！

于是，馬經(jīng)理說：“郭老伯，本來這事不值得您跑一趟，可畢竟得有個說法不是？您孫子手腳不干凈，偷了許愿池的硬幣……”

不等馬經(jīng)理說完，郭老伯便打斷了對方的話，笑著問：“什么許愿池，哪里的許愿池？”

馬經(jīng)理好奇地說：“老先生，您記性不好吧？當(dāng)年開發(fā)這許愿池的時候，您還給題了字的呢！”

“哦，我都快記不起來了，這許愿池有啥來歷呢，不就是山澗里一個普通的池子嘛！”

馬經(jīng)理心里一驚，提醒道：“您大概是真忘了，傳說王母娘娘帶著仙女來咱這許愿池游玩，留下祥瑞。咱們方圓幾十里的村里人都把這方池子當(dāng)成神池來敬呢，當(dāng)時開發(fā)這個景區(qū)的時候，還在池底發(fā)現(xiàn)了好多古幣呢，民國年間，這里就流行投幣祈福?！?/p>

郭老伯微微點了點頭，抬起頭對孫子麻三說：“好了，你不用害怕了，你這是取自己家錢呢，他們抓你不對！”所有人都一愣，這老先生怎么憑空說這種話？

馬經(jīng)理蹙眉說：“郭老伯，這都是游人們祈求多福多財扔到許愿池里的，怎么成了麻三的錢了？”

郭老伯說：“我孫子是去尋我當(dāng)年扔下去的錢啦，當(dāng)然不能算偷！”接著，他對麻三說，“混賬東西，找也不會找，你去許愿池最北邊的那個小洞里找啊，錢都在那里呢！真是笨蛋一個，放著金窩窩不掏，撿這些仨瓜倆棗的破玩意兒！”

麻三一驚，張口說道：“爺爺，您啥時候告訴過我……”

“閉上嘴，讓你說話了嗎？”郭老伯喝道，接著又對馬經(jīng)理說，“派個人，去那個洞里掏一掏，保準你有收獲?！瘪R經(jīng)理驚奇之余，立刻派了人去。不多時，一個工作人員把手里的塑料袋撐開，倒出來一堆帶有銹跡的古幣。在場的人立刻圍了上去，馬經(jīng)理仔細端詳起來說：“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郭老伯卻緩緩說道：“里面的硬幣可值錢呢，有袁大頭，也有清朝時期的！”聽到這兒，馬經(jīng)理仔細一查，果真如郭老伯所說！

“您怎么知道那個洞里有硬幣呀？”馬經(jīng)理驚詫萬分。郭老伯嘆了口氣，說：“因為那都是我年輕時扔進去的！”

“哈哈，原來這都是我們家的錢啊，真是太好了！”麻三高興得跳了起來。誰知，爺爺這時白了他一眼，他立刻閉了嘴，不再言語，可心里仍然抑制不住喜悅之情。

“郭老先生，這是您年輕時扔進去的？”馬經(jīng)理瞪大眼睛問。

郭老伯嘆道：“當(dāng)年我們家在省城開有錢莊，郭家廟就屬我們家大業(yè)大。我當(dāng)時也算個公子哥兒，從不缺錢花。那時年輕貪玩，和幾個酒肉朋友天天就尋思著怎么好玩就怎么來。后來我們來到現(xiàn)今許愿池的地方游玩，一時興起，和他們玩起了擲錢打水漂的游戲?！?/p>

“把錢投到水里打水漂？”馬經(jīng)理聽后，覺得這種游戲真是匪夷所思。郭老伯點了點頭說：“沒錯，就是打水漂，反正都是富家子弟，誰也不缺錢。就這樣，我們誰也不服誰，一連好幾天，都去玩這個游戲……不過，后來那兩個玩伴有一次去省城，竟然不知深淺，和一個軍閥爭起一個頭牌妓女，惹怒了人家，被槍給打死了。我呢，自從父母去世后，整天醉生夢死，染上賭博惡習(xí)，兩三年就把家敗光了，直到連肚子都填不飽了。就在走投無路之時，想到了這個池里還有那些投進去的硬幣。當(dāng)我把池子里的硬幣收集起來，頓時幡然醒悟，哭得昏天暗地，悔不當(dāng)初呀！再后來，我把一部分硬幣整理后，放到那個洞里，帶著其中一部分去了京城謀生，然后拜師學(xué)藝，慢慢學(xué)會了賴以謀生的陶塑手藝。”

馬經(jīng)理聽后，唏噓不已，原來眼前這位聞名省內(nèi)外、一件作品動輒就上萬的陶塑大師，竟然有過這樣多舛的過往。

“爺爺，您以前可沒給我講過這些呀！”麻三心有不滿道，轉(zhuǎn)頭又對馬經(jīng)理說，“這些硬幣都是爺爺?shù)模瑧?yīng)該都給我！”

誰知，郭老伯罵道：“混小子，爺爺給你講了這么不堪的往事，其實都是說給你聽的呀！看你現(xiàn)在成什么樣了？有你這樣的后代，不但是你爸的悲哀，也是我們家門不幸！”“講給我聽的？”麻三小心地問道。

郭老伯說：“你還有臉要這些硬幣？我都把家財捐了出去，就是怕富家出頑子。你看你爸跟著我學(xué)陶藝，現(xiàn)在不也小有所成了？今天我把我的故事說出來，就是想讓你聽聽，讓你明白該怎樣做人！”

見麻三低著頭，似有所悟，郭老伯又說：“你看那些游人到許愿池求財心切，可要是心術(shù)不正、劣性不改，縱然你扔進去一麻袋的硬幣，也都只是打水漂而已。我看你這個鞋底的磁鐵做得挺精良的，要是把這心思用在跟我和你爸學(xué)手藝上面，攢個金山銀山都有余！”

說完，郭老伯拉起滿臉通紅的麻三，徑直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