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海明
雨一直下,雨簾像斷了線的珍珠,形成了一張很大很密的網(wǎng)。男人在雨中穿行,終于抵不過雨的威力,在街角的一處屋檐下停了下來。
但這雨仿佛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男人抬眼望了望,雨簾籠罩的夜幕下,不遠處有一塊招牌在迎風飄揚,招牌上寫著“飯店”兩個字。男人想:看來這雨還得下,屋檐下并不是待的地方,是只有到飯店才能歇歇腳的了!
一想到飯店,肚子竟然乘機咕咕叫了兩聲。男人不由得笑了,出來匆匆忙忙的,忘記吃飯了,肚子也開始抗議了呢!
男人快步跑進了飯店,但是里面沒有一個人,冷清如雨中的街道,連主人也不見蹤影。男人在靠近門口的一張桌子旁坐下,卷起褲腳,并隨手擰了擰,一股小水流便順著褲腳流到了地上。
男人也不急,他倒悠閑地欣賞起雨中奔馳的汽車來。路上的大車小車抵抗著雨水,怪物般忽地從雨霧中沖出,又忽地隱沒在了雨霧中,中間濺起了不少水花。男人忽地覺得很愜意,他也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欣賞過身邊的事物了。自從干起了這攔路搶劫的勾當,他早已沒有了這份悠閑,日子過得有點凌亂又有點提心吊膽。
是的,不賣關(guān)子了,男人是干攔路搶劫這勾當?shù)?。他今夜出來,就是想趁著有雨,搶上兩三個過路人,然后給鄉(xiāng)下的妻兒寄點錢,自己也揮霍一些。畢竟是干危險的勾當,男人不想太虧待自己。
這時,男人內(nèi)心一根敏感的神經(jīng)忽然被觸動了一下。原來,是一輛開得飛快的奔馳車,濺起了地上的積水,那些污水濺到了一個正在緩慢行走的老婆婆身上。男人的內(nèi)心竟然在隱隱作痛,他很奇怪,平時他絕沒有這種感覺的,是什么讓他會產(chǎn)生憐憫之心呢?
正想著,廚房里有動靜了,細細碎碎的,應該是搬動碗碟的聲音。估計剛才主人上個廁所或有點什么事走開了,現(xiàn)在才回來。
“主人家!”男人朝里面喊了一聲。
“嗯,回來了!”主人仿佛已經(jīng)知道了他進來一樣,竟然有點答非所問。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男人正疑惑,女人又喊開了:“茶幾上有熱水,加點熱水吧,別虧待了自己?!?/p>
男人雖然覺得有點好笑,但還是順從地拿起桌上的茶壺走向屋角的茶幾。果然,茶幾上的幾壺水都是熱的,他注了滿滿一茶壺水,再順手放進去一撮茶葉。茶葉在熱水中迅速氤氳開來,茶葉的香味,也彌漫開了,很香很耐聞。
男人深呼吸了一下,內(nèi)心在茶香中竟然溫潤了起來。
“餓了吧?鍋里還熱著飯菜呢,趁熱吃吧,別虧待了自己。”女人又在嚷。
男人不由得覺得好笑:看來主人將自己當成熟客了。他不想打破這溫情的局面,又順從地走進廚房,從灶臺上揭開鍋蓋。剎那間,一股熱氣升騰了起來,飯菜的香昧頃刻充塞了男人的味蕾。男人的心又溫潤了一下。
女人還在水龍頭下忙活,頭也沒抬一下。
鍋里的菜色單一,一碟是韭菜炒雞蛋,另一碟是蔥花煮豆腐。乍一看,給人一種清爽和干凈的感覺。另外,還有兩碗舀得滿滿的白飯,冒著淡淡的熱氣,刺激著人的食欲。
灶臺抹得很干凈,幾乎可以用“一塵不染”來形容。這一刻,男人忽然想起了鄉(xiāng)下的妻子,妻子也很愛干凈,將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連屋外的擺設(shè)也收拾得整整齊齊。妻子常對男人說,做人要有骨氣,不能做昧心事。即使窮些,也要活得干干凈凈。
男人起初是活得干干凈凈的,而且人窮志不短,總想著掙了錢后便往家里寄。但是,家里老人常年有病,用錢的地方多,而在城市里打工,無良老板又常拖欠工錢,令他當初的理想付諸流水。后來,迫不得已,他鋌而走險,干上了這危險的勾當。
男人吧唧吧唧吃得很歡,蔥花豆腐是他很喜歡吃的菜。吃著吃著,便有汗珠從額頭滲出來了。
“別吃那么急,日子長著呢!”女人又在里面嚷嚷。
男人不由得感到好笑。怎么啦,有這么做生意的嗎?即使是熟客也不能這樣說話的呀!
“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呀!”女人繼續(xù)喋喋不休,“沒個女人在身邊,很容易走上歪路,多想想鄉(xiāng)下的妻兒,心里就會亮堂些?!?/p>
男人的心猛地震了一下,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那當家的,就因為那天和一個顧客起了爭執(zhí),把顧客傷了,自己也進去了,要5年才能出來呢!我恨呀,恨那天早上沒對他說呀!唉!”
男人怔住了,扒飯的手也停住了。
“現(xiàn)在好了,我一個女人打理這間小店,還要顧家里,這容易嗎?一個沒有男人的家,誰也想象不出有多么難!”
男人聽著聽著,忽然眼窩里熱熱的,一顆淚珠掉了下來。
這時,女人不說話了,小店里剎那間靜了下來。
男人抹了—下眼眶,然后大口大口地吃完飯,用衣袖抹抹嘴,站起來,丟下10元錢,就大踏步往外走。當他走到門口時,就聽到女人在里面大聲說:“大兄弟,多想想鄉(xiāng)下的妻兒,走正路呀!”
男人停了一下,終于冒出一句:“謝謝你!”然后,大步跑進了雨中……
選自《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