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老街人出城喜歡抄近道，抄近道就要走西門，走西門要蹚過小涼河。

小涼河水凊流緩，不急不慌，水源來自山澗泉水，涼。小涼河水面很寬，年輕力壯的漢子，提溜著鞋稀里嘩啦地就蹚過去，上了年紀的老人，大姑娘小媳婦要過河都要叫“背橋”。

背橋就是專門背人渡河的漢子，把做此營生的叫作背橋是很貼切的，背上的橋嘛。

有人要渡河了，站在河畔吆喝一聲：背橋啦——

背橋的人應聲著：來嘍，背啊——

遇到初一、十五趕大集，背橋的人多，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地熱鬧。

悶子就是個背橋。悶子身高體壯，力氣足，背起人來走得平穩(wěn)扎實，一只手還可以幫助過河的人提著東西。有的老主顧寧愿多等些時辰，也要悶子背橋。

悶子背橋還有個特點，他不和人計較價錢，給個三毛五毛，塊兒八角的都行。有人身上沒帶現(xiàn)錢的，或者沒帶零錢的，悶子也不追討，下次來補上就得。有的人再來時，塞給悶子一盒煙，還有的帶給悶子一捆新鮮菜，悶子也認了，從不與人起爭執(zhí)。有的背橋看不過眼，說悶子，那明顯是糊弄人哩，一把小白菜，值幾個錢？悶子憨厚地笑笑，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力氣又用不完，不值當，不值當。

老街美寡婦雜貨店的老板黃花，要背橋總是愛找悶子。黃花嫁到婆家不到一個月，丈夫就在外出進貨的途中遇難身亡。黃花自己開店，索性連招牌也換了，就叫“美寡婦雜貨店”。店開了，生意還挺紅火。黃花店里的貨地道，價格公平，黃花待客為人也熱情周到，關鍵是黃花人漂亮。

黃花店里的生意好，自然招來許多人的眼氣，流言蜚語也多。今天傳出黃花和這個有一腿了，明個又有人說黃花和那個勾搭上了。黃花聽了不急不惱，漂亮的臉蛋露出倆酒窩，這老街上的漢子啊都和我好過，看他們還說誰去。

黃花站在河畔，搭手望望，喊一聲：悶子，背橋。

悶子快步趕過來，蹲下，黃花伏在悶子寬實的背上，穩(wěn)穩(wěn)當當，磨盤一般。

有時悶子正在背橋，黃花也就喊張背橋，王背橋。他們哪個背上了黃花，嘴巴就討便宜，走到河中間，停下，哎喲喲叫喚。

黃花問，你叫喚啥？

背橋說，你那兩鮮饅頭硌疼我了，要不送給我吃了吧。

黃花也不惱，說好啊，再配給你一對豬耳朵就著吃。她揪得背橋吱哇亂叫，連忙求饒。

背橋也有講究，兩腳離地到兩腳落地算一次錢。如果顧主到岸腳沒沾地又要折回去，那只能算一趟的錢。

黃花幾次都是悶子背到對岸了，黃花想起啥了似的，說哎喲，忘了忘了，悶子咱拐回去，拐回去啊。

悶子樂呵呵地答應著，掉頭往回走。

水嘩啦啦流著，黃花軟軟的身子在悶子后背上貼著，口中暖暖的氣息在悶子耳邊游走，悶子的腳步不由得放得緩了一些。

黃花上了岸，頭也不回地走了，下次一起算啊。

悶子撓撓頭，嘿嘿笑笑，摸摸口袋，多了一瓶白酒，兩個咸鴨蛋。

夏日多雨，娃娃的臉。雨水多，河水也漲得快些，往日平緩的小涼河也有些湍急，背橋的這個時段大都選擇歇息了。

傍晚，悶子還戴著個斗笠，靜靜地坐在對岸，任凄瀝瀝的雨水掃蕩著身子。

黃花出現(xiàn)了，看到雨中的悶子，還是有點意外。

悶子，你還沒走？

晌午送你過河，沒見你回來，我記著哪。你喝酒了？

黃花臉紅紅的，說碰到個不講理的主。欠錢不還，還得請他吃飯喝酒。飯桌上還動手動腳的，我也沒客氣，當場就給了他一巴掌。欺負人嘛。

悶子說，以后去討債，最好叫上個伴，安全。

趴在悶子的背上，黃花的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夏季一過，老街有人出資要在小涼河上建橋了。

幾個月的時間，一架青石搭建的小橋，優(yōu)雅別致地趴在了小涼河上，背橋的都歇菜了。

黃花還是站在河畔叫背橋的，只有悶子還在背橋。

悶子說，大伙都走橋了，寬暢安全。

黃花說，我暈橋。咋啦，你不想背了？

悶子說，背，想背。

剛走到對岸，黃花說，忘了忘了，忘東西了，悶子，咱回去吧。

悶子說，哎，回。黃花，女人做個營生也真不容易呢。

咋了，悶子，心疼我了？

嘿嘿……咋會輪到我心疼哩，我就一個窮光蛋。

悶子，你要是心疼我就多背我一會兒。

中中，多長時間都中。

那你就背我回家，回你家，敢不敢？我那家，你不嫌棄？

不嫌棄，你嫌棄我不？

我稀罕你著哩。

黃花在悶子耳邊喚著：悶子，背橋啦——

來嘍，背啊——悶子走得大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