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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伯俊小說三題

2016-11-09 08:05
雪蓮 2016年19期
關(guān)鍵詞:琥珀色大魚蜂群

大 魚

那條大魚在一個池子里游動。它先是擺著尾巴,攪動了池子里的水。池子很深,水很清,似乎大魚在池子的底部,又好像在池子的表面。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波紋,大魚開始游動,似乎它要開始一個很遠的航程,這僅僅是起步。一條好大的魚??!她不禁贊嘆起來。那條大魚似乎聽到了,便向她這邊游來,似乎是為了表示對她的好感,大魚躍出水面,張著嘴,在空中朝她搖了幾下尾巴,便潛入水中,不見了。她大感悵惘,沿著池子追,仍然不見大魚。

她的心情格外愉快。這是久病以來第一次下床散步,就遇見了大魚。水至清而有魚,且是大魚。她覺得對她而言是好兆頭。久病以來,外出后她第一次做了一頓飯,且是帶了葷腥的。她還點了一支蠟燭,烘托一種輕松浪漫的氣氛。她不禁流淚了,原來她本是一個輕松而浪漫的女子,她本可以一直如此輕松浪漫的,可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便與這種氛圍久違了,變得多疑而迷信。

或許她的女兒會突然出現(xiàn),在開門的一瞬間,投進她的懷里,叫著媽媽。懷著這樣的美妙的想法,她漸漸入夢。她夢見她找到了那條大魚,在一個桃花逐流水的世外桃源,她追逐著大魚一直走,走進了一座大房子里。房子是用玻璃建成的,無處不在透著明媚的光,那條大魚似乎游在玻璃里,在玻璃的外面,她的女兒朝她走來。女兒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孩,十分英俊,身材高大。女兒和男孩不知道門在哪兒,只是朝著玻璃走過來,被玻璃擋住了。她趕緊走過去,領(lǐng)他們進來。女兒一頭撲入她的懷抱,吻著她,給她介紹著她的男朋友,她未來的女婿。男孩子說這次他倆來是為了接她過去一起住,給她治病。從此以后,他們共同住在一個很大的房子里,再也不用擔(dān)心房租、藥費和生活費用了。女兒和男孩子描述著房子及房子周圍的環(huán)境,并且說盡快給她治好病,他們結(jié)婚有了孩子,還需要她帶一段時間。她感動地哭了,正要說什么,但此時門鈴響了,她被驚醒了。她艱難地下床,盡可能輕地向門走去,通過貓眼,她認出了來人,是收房租的。她已經(jīng)拖欠房租一個多月了,她并非有意,她實在是付不起。

門鈴響了半天,便不響了。但過了一會兒,又響起來了。她懷疑是討房租的又來了。門鈴又響了半天,她斗爭了好長時間,最終說服自己再到門前,因為她固執(zhí)地認為,那條大魚是一個吉兆,預(yù)示著她將有好運道,應(yīng)該有貴人登門,或者至少是自己的女兒回來了。這樣想著,她又看了一下貓眼,只見外面有一個年輕的女子,滿臉堆笑,因為隔著貓眼,那種笑容嚴重扭曲了。她本不想理她,但那個女子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手里使勁揮舞著一個方塊,又停下來,上面寫著“黑茶”。那女子接著翻開一個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字,都是用來介紹產(chǎn)品功效的,寫得十分神奇。還介紹說黑茶煮開了用放大鏡能看出一條金線。那個女子隨身帶了水壺,倒了一杯,開了一個很亮的燈,又拿放大鏡照著杯子,果然有很多條金線。她覺得很神奇,但這種神奇同她的期待是有距離的,她本想轉(zhuǎn)身離開貓眼,但那女子似乎又看出了她的心思,表情大變,由滿臉堆笑而哭喪著臉,接著真地哭起來,眼淚在她臉部亂流。她大驚,又不忍,正在猶豫徘徊,這時電話響了。這總算給她一個理由,讓她堅決起來。她走回臥室,拿起電話,顯示的是一個鄰居的號碼,這個鄰居是一個很善良的女人。鄰居只問她在嗎,她說在。鄰居便不再說什么,只是說她下來一趟,有事找她。

鄰居一會兒就下來了,開了門,只見她端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大盤子,盤子里放著一條大魚。她吃驚到幾乎說不出話來,不知鄰居在說什么,只是漸漸有點立腳不穩(wěn)。鄰居一再勸她坐下,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了很多話,但她只是說了幾聲謝謝,十分僵硬。鄰居走了,走前給她從廚房里拿來筷子,放在盤子邊。她看著鄰居走出去,帶上了門。

她沮喪無比,感覺天旋地轉(zhuǎn)。她覺得她好不容易看到的吉兆和好不容易夢到的好夢被這條盤子里的大魚破了?;蛟S再也不會有貴人登門,她的女兒也不回來了。

于是她倒下了,倒在床上,那張陪伴她多年的病床。好不容易將頭放到枕頭上,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她看見盤子里那條大魚動起來,整個屋子變成了一個大池子,水至深而至清,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波紋,大魚開始游動,似乎它要開始一個很遠的航程,這僅僅是起步。 一條好大的魚??!她不禁贊嘆起來。那條大魚似乎聽到了,便向她這邊游來,似乎是為了表示對她的好感,大魚躍出水面,張著嘴,在空中朝她搖了幾下尾巴。于是她的心情好極了,在一個桃花逐流水的世外桃源,她追逐著大魚一直走,走進了一座大房子里。房子是用玻璃建成的,無處不在透著明媚的光,那條大魚似乎游在玻璃里,在玻璃的外面,她的女兒朝她走來。女兒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男孩……

倒 卷

有一天黃昏,我沿著一條路到了一個地方。

這是一處名勝古跡。許多作家寫過,許多旅行攝影師拍過。在強光漸漸退去的平靜與肅穆中,我看見了一座高大的門。這是一個地標性建筑,用雕刻過的石頭組成,布滿了稀奇古怪的花紋。至今,沒有人能說清,那石頭究竟表達了什么,用什么技術(shù)方法,以及建造者是誰。神秘往往產(chǎn)生神圣,于是這座石頭門成了一個圣物。

石頭門的周圍,長滿了閑花野草。從那石頭門里進去,是一塊大空地。一條柏油路直通空地中心。柏油路的盡頭,是一個入口,由此進入地下,是一個巨大的文化遺址。據(jù)導(dǎo)游講,大禹爺治水的時候,在這里召集過酋長會議。我聽到了一個聲音:“年青人,太晚了,明天再來。”

懷著十分的崇敬,我在門前駐足,拿出相機拍了幾張,又欣賞了一番。覺得還比較滿意,便收起相機,看了看里面,準備走進去。但當(dāng)我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一件不可思議的怪事發(fā)生了:我腳下的路開始移動!我以為發(fā)生了地震,但那石門巍然屹立,紋絲未動,周圍的景物也平靜如常,是我在動,因為路在動,具體地說,是路在后退。我覺得我被放置在了一條傳送帶上,又似乎困在了一臺巨大的跑步機上,他們都有著巨大的慣性,非人力可阻止。最初的驚悚過后,我恢復(fù)了意識,想從那后退的大路上跳出來,但來不及了,路的速度越來越快,我開始立腳不穩(wěn),路的慣性將我摔倒。我匍匐于路面,看著兩旁燦然的燈光連成兩條光纜線,靜靜地伸向遠方。我的耳邊風(fēng)聲呼呼。我閉上眼睛,開始想象:速度越來越快,我的衣服會變成碎片,繼而成了絲縷。我的皮膚會被揭掉,隨風(fēng)飄去,繼而,暴露的肌肉和脂肪脫離骨骼,呈塊狀碎落,在極速中燃燒,分解,最后變?yōu)榉勰陲L(fēng)中飄逝。我只剩下了骨骼。骨骼同樣會分裂破碎,變作骨灰。最后,時間停止了,我只剩下了靈魂,我看到了時光倒流,看到了過去,看到了開始。于是我設(shè)法修改原因,過程也隨即得以改變,結(jié)果也變成另外一種即我不會來此地旅游,于是也就不會有剛才的一幕。靜靜等待著我想象中的一切變?yōu)楝F(xiàn)實,那個現(xiàn)實應(yīng)該在宇宙中的某一處而非地球上。我想象著自己的另外一次被孕育,被出生,以及隨之而來的重新開始,一切的一切。我想象著我的奇幻經(jīng)歷或許可以證明愛因斯坦的偉大與正確。但是,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我停下來了。是路停下來了。我躺在一條隱隱約約的大路上,似乎有隱隱約約的灰白的光。順著光,我找到了一處加油站。加油站的小房子里,有一個人。我找到了他,問他這附近可有住宿的地方嗎,他說有,但得走一段路。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找到了路,那是一條小路。我忘了問他那座石門的方位,但已經(jīng)走了半天,返回去很麻煩,于是就沿小路一直走下去。晚風(fēng)習(xí)習(xí)。涼爽潮濕的空氣散發(fā)著一股腥味,似乎是來自海洋的氣息。一棵大樹長在路旁。我走到樹下,背靠大樹坐下。這時,那條小路又開始動起來。但這次不是倒走,而是盤旋纏繞。小路變得越來越窄,越來越細,在變得能夠捆綁實物的時候,突然向我伸過來。這時我才知道,路就像繩子,也像蛇,它是有頭部的,并且它的頭部是有意志的。它開始纏繞我。從我的腳開始,一圈一圈捆綁,等到將我的全身和樹捆綁到一起,它又開始向上,沿著大樹攀到高空。路也是活生生的。從他的攀援過程,我感覺到了柔韌與彈性。人創(chuàng)造了路,路便有了人的生命與意志。似乎還有心跳。從路的身上,我聞到了一種味道,活生生的味道。那是汗味,血腥味,淚水的味道,馬的味道,皮囊里的水的味道,生鐵的味道,灰燼的味道,尸體的味道。我相信,在路上,在路邊,有很多的相聚與分手,有很多的出生與死亡。陣陣歌聲從路上傳來又逝去,野狼從路上跑過,羊群曾在路上消失。我曾經(jīng)用腳踩出了路。用腳踩過路的人,將他的腳留給了路,路便用這腳反過來踩走出路的人。路的腳走遍我的全身,我不知道究竟我是人還是路?;蛟S人本身就是一條路。

我被路纏繞捆綁著。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我的四肢開始變細拉長,我感覺要死了,但是我卻不能呼喊,我失去了表達的功能。我覺得自己就要像路一樣細了,并且要被編織在路里面了。這時,路的纏繞與捆綁突然停止,空間開始松動。我被解脫出來,空間漸漸擴大,我騰出手腳,能站直了,能活動了。空間還在擴大,纏繞的路成了一條管道。管道四壁擴展為一條漫長的隧道。沿著隧道,我往前走。突然出現(xiàn)了以外的人。我趕上去,試圖跟他們說話,但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發(fā)不出聲音。他們回頭,看著我,目光透出微笑,嘴巴只是動了動,用這種表情傳達著同樣的苦衷。我突然記起了一個詞:路人。我們都是路人。路人被路所決定,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是彼此目光的關(guān)照,其次,就只有被伸展。路人漸漸多起來。在隧道中,路人穿行于一個倒錯的時空里。我發(fā)現(xiàn),我看見了許多曾經(jīng)死去的人,在這樣一個空間里,他們其實并未死去,與我們相比,他們只是走了不同的路,而在一個多維度的空間里,我們——生者和死者——是可以相遇的。我不知道,這些路人中究竟有多少死者,我只是看見了我曾經(jīng)認識的死人,但我同樣不能跟他們說話,我們有了相同的命運與處境。我無法說清楚我為何會來這里,這是我所不能預(yù)料的。我只記得我去了一個著名的景點,那里有著一座標志性的石門。

在隧道里,一群不明生死、不明身份的人,繼續(xù)被伸展著。突然出現(xiàn)了亮光。我以為是太陽,但仔細一看,卻是一堆火?;鸸鈱⑦@些不明生死不明身份的人拉長為影子,投射到洞壁?;鸸饨o了路人們希望,洞壁上的影子瘋狂地搖擺舞動起來。最初,我看見我的影子在洞壁狂舞,但漸漸地,我分不出實體與影子,我不知道我的實體成了影子,還是影子成了實體,總之是我被貼在洞壁上,隧道的路上沒有了我,也沒有了路人。我們都被一種神秘的力量貼在洞壁上。在洞壁上,我們瘋狂地舞動著,影子和實體合為一體。我們用自己貼平的實體和立體的影子,將一段行路的歷史留在墻壁上,使自己成了壁畫。多年以后,當(dāng)另一批路人來到此隧道中,通過壁畫獲知了人類曾經(jīng)的行路歷史,隨后,他們也成了壁畫的一部分。我們繼續(xù)瘋狂舞動著,漸漸心衰力竭,將要過勞而死。但就在此時,舞動停止了,我們從壁畫中紛紛落地,還原為實體。但壁畫仍留在墻壁。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我們掉下來的時候,是頭朝下落地的,想調(diào)轉(zhuǎn)過來,但已經(jīng)來不及,因為路又開始行走。在行走的路上,我們頭貼路面,腳朝天空行走著;我們想倒立不動,讓路帶動我們前行,但是,路似乎知道這一點,于是在它行走的時候不斷摩擦彈跳,我們的頭于是隨著一同摩擦彈跳。我記起了一幅生產(chǎn)流程圖:在一條流水線上,許多肉制品被輸送著,他們不停地彈跳,轉(zhuǎn)動。當(dāng)時我覺得很好玩:已經(jīng)被制造了,還那么興奮!但現(xiàn)在我理解了他們的狀態(tài),他們并非喜歡被制造、愿意彈跳轉(zhuǎn)動,他們情非得已,實出無奈。等待他們的將是壓縮,包裝,打碼,集裝,出廠,被吃。不知他們能否知道,但我是知道的。但知道又能如何?面對不可抗逆的命運,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們繼續(xù)頭朝下,被路行走著。習(xí)慣了,覺得這樣還不錯,只是頭頂疼得要死,但還是可以忍受的。我的頭頂開始掉發(fā),掉得很快,估計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就成了一個禿頂翁,盡管我還不到三十歲。有些事情真是不要想為妙,因為很多事情總是事與愿違。想著我的頭頂?shù)臅r候,我的頭頂真禿了,我伸手摸了一下頭頂,竟然比剃過的還要光滑!我真成了一個禿頂翁,我方知原來人生可以一小時之內(nèi)變老!顏回二十九歲須發(fā)皆白,而我不到三十歲頭頂全禿!看來,歷史是可信的,歷史也是延續(xù)的,只不過形式不同而已。面對自己的巨變,我少不了一番文人似的黑幽默,但也來不及,因為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壓下來。我們都在等死。但我不得不說,路還是有它十分善良的一面,因為它并沒有垂直地將頭和腳壓到一個點,而是先將我們從倒立垂直轉(zhuǎn)換到與路面平行,然后才壓下來。這樣,我雖然覺得我像一塊金屬一樣,在壓力下不斷延展,但我的軀體是完整的——雖然是變形的完整。我的全部在不遺余力地延展,我變成了章魚,蝙蝠,板鴨,我是一個幾何平面。我正在變成了非我的我,我還是我。在無限延展的痛楚中,我感受到了錐心的大歡喜。不但延展了,我感覺到新的變化又來了:路開始分解,分解為許多小路——確切地說,是分解為千絲萬縷的線,又反向編織,成了一張大網(wǎng)。在網(wǎng)與線中,我無處不在,又不復(fù)存在;我是完整的,又是支離破碎的。我隨著網(wǎng)線擴散,飛濺,我看到一幅駭人的圖畫:這網(wǎng)線匯聚成了光與電的彩色海洋,洋面彩波滾滾。一個婦人騎在一頭怪獸上,露出她的雙乳,單手高舉琥玻色的美酒,從海底出現(xiàn)。看見她的人,紛紛跳入那光焰的海洋中,化為一個火點,一縷青煙。跟我一路行來的那些路人,似乎突然間找到了自己的歸宿,紛紛跳入火海,化為朵朵火花,縷縷青煙,于是那海又成了一個大焚尸爐。我突然意識到危險的臨近,因為我身不由己,跟著他們一起往那海里趕,似乎要前赴后繼了。但我知道這只是欲望,而不是天意。我突然有了意志,我大喊一聲:“我不去!”

我又到了那座石門前。這一次,我是主動的。也是黃昏時分。同樣,我聽到了那個聲音:“老人家,時間太晚了,明天再來吧。”我微笑著向她問好。看著我,她似乎感慨萬千:“老人家,你一定走了不少的路吧?”我微笑著點了點頭,但那笑容中更多的是苦澀。

殺人蜂

外婆去世的時候,她才有五歲。

外婆彌留之際,她一直守在她的身邊。那是一個介于午后與黃昏之間的時刻。外婆躺在一個昏暗的房子里,周圍有很多大人。大人們流著眼淚,等待著外婆死去。按照習(xí)俗,她這樣小的孩子在長輩離世的時候,是不能留在身邊的,但是,外婆十分堅定地要母親把她叫來,并且抱上炕,放在她的身邊。外婆此時已經(jīng)不能動了,她想抱她的愿望是從眼神中表現(xiàn)出來的。外婆最終未能如愿。一道柔和的光從屋頂?shù)臍饪桌锷溥M來,落在外婆的臉上。她看到了外婆的眼睛,充滿了慈愛與憂傷。外婆想說什么,她想說話的欲望是從艱難蠕動的嘴角表現(xiàn)出來的。外婆最終未能如愿。但外婆憂傷的眼睛一直未離開她。那種眼神表達出一位老人最終牽掛的難以釋懷。但外婆究竟在擔(dān)憂什么呢?她的復(fù)雜的眼神似乎暗示了她未來某個階段的人生,屬于命運的一部分。最后的時刻終于到來了。外婆眼神中的牽掛化作兩股液體,從她飽經(jīng)滄桑幾乎干枯的雙眼中流出,這是她生命中最后僅存的水分,但那不是淚水。那是兩股琥玻色的液體,粘稠得難以流動。準備了半天的哭聲終于配上了用場,大家分角色哭起來,女人們咿咿呀呀地哭,男人們或有聲或無聲。她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怎么哭,但她的哭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入殮開始的時候,她主動抱了外婆一次,感動了在場所有的人。那是一具漸漸冷卻的身體,她懂得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擁抱外婆了。她的臉觸碰到了外婆的臉,那張臉變得堅硬、冰冷,布滿了刀削般的皺紋。那琥珀色的液體正在漸漸冷卻,變得更加粘稠,粘到她的臉上,跟眼淚混合了。她伸手摸了一下,好像是巧克力,又像糖漿。

在后來的歲月中,她對琥珀色的液態(tài)食品一直很感興趣。她愛吃肯德基,在肯德基店里能喝上一杯熱咖啡,或濃或淡,琥珀色中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她愛吃端午節(jié)的粽子,用它蘸著琥珀色的蜂蜜;她更愛吃巧克力。但令她難以理解的是,外婆彌留之際的眼神,那眼神中琥珀色的憂傷;而她所喜愛的琥珀色的味道中,所傳達出的卻是一種準確單一的甜美,真實自在,毫不含糊。

她曾帶著這樣的疑問問過她的母親。母親的解釋是,外婆的憂傷來自對她日后能否幸福的擔(dān)憂,既然現(xiàn)在她愛吃琥珀色的甜食,從其中充分享受到生活的甜蜜滋味,她的在天之靈應(yīng)該安寧了。

外婆的骨灰安葬在了老家,墓地在一座山中。十五歲那年春天,她外出參加學(xué)科競賽,順便去了外婆的家鄉(xiāng),給外婆掃了墓。外婆的墳?zāi)棺溆谝幻嫦蜿柕钠碌?,下臨一道深溝。那是一個介于午后與黃昏之間的時段,她想到了外婆去世的那個下午。此地風(fēng)景秀麗,高大的林木將深溝和山坡連成一體。刺槐花正在開放,擁擠而沉重,將樹枝壓彎,隔離了天日。琥珀色的陽光艱難透過層層刺槐花陣,變得微弱稀薄,刺槐樹下的世界就像漫長的極夜。而在花的上面,卻是另外一個世界:陽光灑在白色的花和綠色的葉子上,陣陣香氣襲人,引來無數(shù)的蜂。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真不能想象世界上還有這么多的蜜蜂,他們飛起的時候,更多給人感覺是一個巨大的航母陣在運作,根本沒有個體的概念。那聲音高度的連貫給人一種無始無終的感覺,似乎他們一直就在那里。她感覺到了外婆的存在。她不能說清外婆的具體位置,但外婆無處不在,依然是憂傷的眼神,琥珀色的粘稠的淚水,她甚至聞到了那淚水的味道。如果真如母親所說那樣,她每天都在享受著琥珀色的甜蜜生活,何至于十年之后,外婆還要以如此憂傷焦慮的眼神來表示擔(dān)心?外婆的存在并非實體,而不是實體的外婆卻更加真實,無處不在,存在于時間中。外婆以她新鮮如初的琥珀色眼淚和毫無減退的憂傷將流逝的時間永遠留在了現(xiàn)在,其中還有未來。但她不能理解,同十年前去世時一樣,外婆究竟要給她暗示什么?一個俊美的男孩從山路上走來,這個男孩的到來使她的眼睛放射出明亮的光,無法遏止,她的心加快了跳動的頻率,呼吸開始短促,她從墓地走去,下意識去迎接那個男孩,他似乎也感覺到了,停下了腳步,友善而平和地對視她,但就在此時,一陣巨大的轟鳴響起,一團琥珀色的蜂群沖向了他,他被擊倒在地,還未等他爬起,另外一個蜂群又沖向他。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她看到了全過程。她是一個膽小的女生,看到可怕的事情,往往會閉上眼睛,以等待事情過去。但這一次有所不同,極度的震驚覆蓋了她的恐懼,她睜大眼睛看完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她看見兩撥蜂群合為一體,不斷地起降,十分囂張。那位美少年被圍在中間,她猜想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蜂窩,蜂群正從他的身體內(nèi)自由出沒。她希望這蜂群不要飛散,以免讓她看到那美少年的最后殘骸。他會變成什么樣子?這一點她完全無法描述。但她可以想象一個俊美男孩變成蜂窩后的情景。她的意識開始恢復(fù),她想拔腿離去,但就在此時,蜂群突然消失,地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時至今日,她都不會懷 疑她那次的所見;但時至今日,她同樣無法懷疑她那次的所見其實是一場幻景,因為蜜蜂是不吃人的,而地上卻什么也沒有。那么,蜂群連同少年,都是一次幻覺、一場幻景嗎?在見到蜂群之前,她感到外婆無處不在;蜂群消失之后,她覺得外婆在墳?zāi)估?。十年前,外婆的靈柩不遠千里被運至此地,早已入土為安了。但十年后的今天,外婆從長眠十年的黃土中驚醒,以一場蜂群與美少年的驚悚幻景迎接孫女的到來。幻景中必有深意,深意中自有暗示。外婆不惜以她長眠地下十年的不死之魂作驚擾,究竟在暗示什么呢?

懷著這樣的疑問,她離開了外婆的墓地,外婆的家鄉(xiāng),繼續(xù)著自己的生活。時光如萬涓之水,不舍晝夜。成長之旅泛起清波,匯入清新之淚。一切轉(zhuǎn)瞬即成過往?;貞浭箲n傷變作細雨,通透出清澈的甜美。走過漫漫天涯路,望斷遠遠的云和樹,求學(xué)之路把她帶進了一所大學(xué)。

那年她十九歲。

一個男孩迎面走來,走入她的生活,走入她的內(nèi)心。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第一次見他,她驚得目瞪口呆,因為他就是那個俊美的男孩,她見過他;在外婆的墓地,在襲人的槐花香陣里,在瘋狂囂張的蜂群中;他存在,出現(xiàn)又消失。他存在,在她深深的腦海里,又突然出現(xiàn)在她眼前。

她懷疑這又是幻景,她開始尋覓外婆的存在。但這次是真實的。男孩幫她提了手中之物,那一包東西是沉甸甸的。外婆并不存在。但是,每次的奇遇給她一種怪異的宿命感。外婆去世的那個下午,眼睛中流出琥珀色糖漿的那個時刻,以及墓地的蜂群美少年,反復(fù)出現(xiàn)。時間和場景在變魔方似地打轉(zhuǎn),所不同者只是年齡和方式。男孩出現(xiàn)的時候,前兩次的場景和這一次的相遇疊加在一起,構(gòu)成了她生命中也許最重要的奇遇。她覺得在冥冥之中,命運之手又在操縱著一個輪回,使外婆眼睛中流出的琥珀色糖漿的隱喻內(nèi)容漸漸顯現(xiàn)。

在進一步熟悉親密的過程中,她問過那個男孩,是否去過一個地方,那兒有一面開滿槐花的山坡。她向他描述了山坡林木森森、繁花壓枝的美景。那個男孩被深深感染,露出一臉滿懷向往的茫然,這使她終于松了一口氣:此男孩非彼男孩也!但緊接著,男孩講述了一個夢境:一位老人總是出現(xiàn),給他倒一杯濃咖啡,老人的眼神中充滿了慈愛與憂傷,像他的姥姥。于是她的臉陡然色變,白得像一張紙。接著,大顆的淚珠滾下。男孩驚呆了。兩張美麗蒼白的臉相對無言,女孩的臉上有清淚千行。男孩以為他說錯了什么,漸漸顯出局促與不安。在盈盈的淚光中,她捕捉到了一個細節(jié):他將他的兩手攪在一起,使勁扭動。這是一個十分典型的肢體語言,暗示這男孩子內(nèi)心的自責(zé)已十分嚴重。她忍住了淚,那男孩子伸手為她拭淚。一陣莫名的感動,她的手輕輕抓住男孩的手,忍不住淚水又奪眶而出,她覺得她的淚水流過男孩的指縫,流到自己手心,此時她深切感受到情人都是淚做的骨肉。她強迫自己對男孩一笑,那笑容一定凄美無比,因為男孩情不自已,從桌子的對面繞過來,坐到她的身邊輕輕攬她入懷。男孩的手顫抖不已,這種顫抖傳遍了他的全身,又傳給了她,像閃電,又像光波,此情此景在暗示她,擁她入懷的這個男生是她的初戀,她也是他的初戀。在感謝上蒼既沒有早生她也沒有晚生她的時候,看著男孩那水一樣清澈的眼,她準備緊閉雙目,承接享受那千遍萬遍也不厭倦的一吻,此時,她的身體內(nèi)泛起了一陣琥珀色的汁液,但不是糖漿,而是膽汁,酷烈的苦味要毒死她了,與此同時,天空突然有陣陣落花傾斜而下,像是集體自殺,咖啡上漂了厚厚的一層,她隱隱約約聽到了蜂群的轟鳴,于是尖叫一聲,推開男孩,捂著臉一邊大哭一邊逃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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