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克拉爾提
愛在兩個共度一生的人之間有什么作用呢?作者采訪了4對夫妻,一探他們心中的答案。
愛的海誓山盟,就像高空跳傘或自由攀登,令人激動。愛是瞬間的魔力,短暫的悸動后又逐漸消退。它是神秘的“永恒”。古語有言:婚姻中不可能有愛的存在。最終,跳傘者會降落,登山者會到達頂峰,婚姻則會歸于平淡乏味甚至破裂。這是根據(jù)統(tǒng)計信息得出的結(jié)論。
婚姻是一種勞動,需要人們付出和合作??蘸妄R格弗里德·勞赫,婚齡50年。
此外,還有一些隱形數(shù)據(jù)。不少夫妻并沒有在法庭上離婚,而是被死神做了最后判決。很遺憾,并沒有數(shù)據(jù)顯示多少人始終愛著對方。和離異者不同,還有一些人似乎“永遠”保持已婚的狀態(tài),他們有什么秘密的幸福公式嗎?
演員齊格弗里德·勞赫和妻子卡琳婚齡50年,精神分析學家及暢銷書作家歐文·亞隆和妻子瑪麗蓮婚齡60年,伊姆加德和迪特·法特婚齡47年,安娜瑪麗和約瑟夫·高特婚齡59年。結(jié)婚兩年就離婚的本文記者采訪了他們。
約瑟夫·高特說:“我知道,您想寫一篇文章,講講婚齡很長的80歲老人,想知道怎樣才能長期快樂地一起生活。其實答案是:沒有秘訣?!?/p>
心理治療師歐文·亞隆也反對“幸福公式”:“婚姻和婚姻中的人一樣具有個性。我研究的是一些具有普適性的顯著行為方式。比如人們是否在意伴侶的情緒,互相尊重,彼此照顧。”
婚姻不僅是激情的表白,也是日常相處的過程。瑪麗蓮和歐文·亞隆,婚齡60年。
亞隆列舉了一些愛的標志:寬容、尊重、責任等?!澳惚仨殞捜?,表現(xiàn)出更多的共情,并且不時送她幾朵花?!?/p>
卡琳和齊格弗里德·勞赫相識于1956年。那時她16歲,他24歲?!拔耶敃r特別喜歡跳舞,姐姐常帶我去施塔弗爾湖酒店,齊格是那里樂隊的吉他手。姐姐有時候想早些回去,就會請齊格送我回家。齊格推著自行車走在我身邊。他記得所有美國流行歌曲的歌詞。有一次,我問他要不要進來喝杯牛奶,吃一個辮子面包。”
齊格弗里德對此印象很深刻:“在那個年紀,最緊要的問題就是:如果你站在女孩的家門口,接下來要怎么辦?該說些什么?幸好,在我開口之前,卡琳先邀請了我?!?/p>
8年后,他們結(jié)了婚??墒?,齊格弗里德常常不在家。比如 1970年,他和好萊塢明星史蒂夫·麥奎因拍了約5個月的電影。齊格弗里德承認:“演員這一職業(yè)和良好的夫妻生活不太兼容?!?973年,在他們的大兒子3歲時,齊格弗里德買下了一座舊農(nóng)莊。
卡琳說:“沒有浴室,沒有熱水,廁所在房子后面。齊格說,我們一下子負擔不起買農(nóng)莊和裝修兩件事,錢不夠。我們只能先搬進去,再逐步改造。齊格在酒店桑拿浴室和劇組人員聊天,說他在上巴伐利亞有一座農(nóng)場的時候,我正在又冷又破的小房間里凍得直哆嗦。一年多后,我們才把浴室收拾好?!?/p>
齊格弗里德說:“第一個冬天對卡琳來說非常艱難。我是夏天買的農(nóng)場,根本沒想過冬天會怎樣?!笨照f:“齊格常常不在家,只有我和孩子們在一起。他回家后很溺愛孩子,我說‘不行時,他經(jīng)常會說‘可以,有時候這讓我很不高興。”
現(xiàn)在孩子們都結(jié)了婚,離開了家。齊格弗里德大多數(shù)時間都待在家里。隨著年齡增長,勞赫一家的生活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在也許有了更多機會,發(fā)現(xiàn)彼此之前不曾了解的特點。齊格弗里德說:“我起床比卡琳早得多。她有低血壓,需要一點時間才能精神起來。我會算好時間,把咖啡端到床邊?!?/p>
即使分開很短時間,安娜瑪麗和約瑟夫·高特夫婦倆也會覺得難以接受。他們的唯一一次分離是在很多年前,那時安娜瑪麗獨自和孩子們?nèi)チ颂乩餇栆恢??!叭缓笪艺f,我們再也不要這樣做了?!奔s瑟夫笑道。高特夫婦似乎從來沒有愛上對方,而是一開始就離不開彼此,然后結(jié)了婚。
彼此分離的痛苦,想想都無法忍受。安娜瑪麗和約瑟夫·高特,婚齡59年。
安娜瑪麗和約瑟夫相識于1953年。那時他28歲,她26歲。
約瑟夫說:“那時我新任一家金融機構(gòu)的部門主管,美麗的安娜瑪麗是我的下屬。有一天她想買NSU公司的蘭美達摩托車。我們正好在幫這家公司做融資,因此得了一些優(yōu)惠。她勸我也買一輛:‘你為什么不也買一臺呢,你是買得起的吧?我聽從她的建議買了一輛,之后我們一起出游的機會就多了起來?!?/p>
安娜瑪麗說:“我們并沒有一見鐘情,壓根沒有。我們之間是非常好的同事關(guān)系,在一起時有很多歡笑?!?/p>
約瑟夫說:“最開始,我們只是單純的同事關(guān)系,會比較兩臺蘭美達的里程。”
安娜瑪麗說:“但是慢慢的,不在一起時,我們會想念彼此。不知何時,我們已經(jīng)付出了真心?!?/p>
兩年后,安娜瑪麗和約瑟夫結(jié)婚了,他們賣了一臺蘭美達。
約瑟夫說:“我們開著剩下的那臺蘭美達去了羅馬度蜜月?!?/p>
安娜瑪麗補充道:“在路上開了5個星期?!?/p>
完整的家庭生活是成功婚姻的關(guān)鍵要素
同年,高特夫妻倆有了兒子。戰(zhàn)爭結(jié)束才10年,一家人很難在法蘭克福找到一間單獨的公寓,因此他們起初是分開住的。1957年,高特夫人懷了女兒,他們才得以搬到公司分配的公寓里。從無到有,跳轉(zhuǎn)到百分百的家庭生活,對不曾同居過的年輕夫婦可能是一個關(guān)鍵考驗。而約瑟夫和安娜瑪麗都不這么認為。
約瑟夫說:“可以說,孩子沒有改變我們的生活?!?/p>
安娜瑪麗表示:“二人世界的樂趣,變成了四人共享。孩子是我們的中心,是我們兩個人的。誰都沒有感到被忽視?!?/p>
約瑟夫說:“有一回,我讓孩子們騎在肩上,把他們放下的時候,他們喊媽媽一起玩。于是我把安娜瑪麗也舉上了肩膀。這時候門鈴響了,我趕緊把安娜瑪麗放到了半高的碗柜上,打開了門。來的是我們的鄰居,她看看坐在柜子上的安娜瑪麗,又看看我,然后問,你們沒事吧?”
到目前為止,高特家的生活幾乎沒有改變。以前給兒女們的空間,現(xiàn)在給了孫子們以及常來玩的鄰居家的小孩。也許大家會想,這兩位是否真的是一對夫婦?或者只是兩個合群的人一起過日子?但高特夫婦不這么想。他們說,我們必須區(qū)分戀愛和愛。
安娜瑪麗說:“我們的兒子離婚了,女兒已婚,有兩個孩子,孫子們在我們身邊長大。我想,如果兒子和他的前妻有孩子的話,他們肯定不會離婚。當愛到達新的階段,情侶就會變成家人。孩子也讓小情侶們有了新的身份——父母?!?/p>
有人認為,高特家有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們變成了“我們”,變成了家人,彼此融合在了一起。
愛的發(fā)展變化
不過,勞赫夫婦的婚姻很不一樣,他們有自己的觀點。
卡琳說:“這是另一種愛。雙方一起經(jīng)歷很多,互相分享,也有過爭吵。曾有一段時間,愛讓人有負擔,也會讓人傷心流淚。齊格離開時,我站在火車站,感到很痛苦。寫信、打電話的時候也總會很憂郁。我曾經(jīng)十分壓抑,不過現(xiàn)在不同了,我變得更加冷靜、平和?!?/p>
夫妻倆長期擁有的愛在成長,在變化。最初,愛并不存在,最初的難分難舍與真正的愛無關(guān)。另一方面,他們也很難確切說出什么是真正的愛,總之是一種逐漸增長,讓人變強的力量。
亞隆夫婦也覺得單純靠戀愛不能長久。瑪麗蓮和丈夫一樣是位成功的作家、科學家,她認為愛是一個過程:“浪漫、性愛總是脆弱的,并且受到時間的限制。如果一方出現(xiàn)問題,不再持續(xù)對另一方感興趣,那么漸漸地,彼此就失去了共情?;橐霾粌H是激情的表白,也是日常相處的過程。而這一過程不能自動維持下去,它需要投入?!?/p>
與跳傘不同,愛的冒險之旅其實始于落地之后——當“我們”成為一個整體。這個“我們”的達成方式有很多。有人說,在許多共同愛好的基礎(chǔ)上才會有“我們”。有人說,“我們”必須留有余地給自我,否則就會失去自由。
兩條似乎都適用于亞隆家。歐文第一次見到瑪麗蓮是在大學里。那時,他17歲。他和朋友們打了一個賭,說瑪麗蓮以后會成為他的妻子。1954年,他們結(jié)了婚。當時她22歲,他23歲。歐文經(jīng)常待在圖書館里,閱讀德國哲學,瑪麗蓮則喜歡探索世界,已經(jīng)走過了很多地方。作為歷史學家,瑪麗蓮小有成就(著有《乳房的歷史》《法國如何發(fā)明了愛》)。歐文是美國有名的精神分析學家(參與了最新影片《亞隆一家的幸福指南》)。
乍一看,瑪麗蓮和歐文有共同的愛好——科學。但是,他是醫(yī)生,她是歷史學家,一個喜歡法國電影,一個喜歡運動。更重要的是,兩人都很獨立,有自己的想法。60年來,是什么將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呢?
瑪麗蓮說:“婚姻就像跳舞。人們向一個方向旋轉(zhuǎn),然后向另一個方向。有時候,歐文在前面,我必須追上他,有時候我在前面,換他跟上我?!?/p>
歐文說:“你說在前面,是什么意思?”
瑪麗蓮說:“比如青少年時期我已確切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你還在尋找。在大學里,我有自己的房間,而你住在父母家。所以,那時我比你快兩步。后來,你有了自己的科研成果,成為大學教授,有人崇拜。我的科研成果卻不那么出色,所以說我開始落后。”
不斷找到新的共同點
人們在成長,愛好也在改變。如果共同愛好是幸福生活的條件,那么婚姻可能是個性發(fā)展的障礙。但是,歐文和瑪麗蓮的情況恰恰相反。他們顯然只需要一個基本的共同愛好——對彼此的興趣。這就是共情,為他人著想的能力。它讓人們可以不斷找到新的共同點,即使人們自身在不斷改變。
高特夫婦認為距離是一種傷害行為,而亞隆夫婦則需要它作為彼此的靈感。有些人認為婚姻需要自由,另一些人恰恰在婚姻中找到了自由。伊姆加德和迪特·法特就是如此。雖然他們婚姻的促成因素相當特別,但是和前文說到的幾對夫妻一樣,他們的愛情是成熟穩(wěn)定的。
伊姆加德說:“我們的愛像一棵樹,不會輕易被拔出。愛情需要扎根,需要包容穩(wěn)定。戀愛有點不穩(wěn)定,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然而,不確定性正是戀愛的魅力——他愛我嗎,他不愛我嗎?”
迪特說:“愛情是多年之后達到的一個完全不同的維度?!?/p>
伊姆加德和迪特·法特是1965年在意大利滑雪圣地馬東納-迪坎皮利奧認識的。
伊姆加德說:“迪特給我的滑雪板打蠟。那之后,我們就在一起了。”
兩年后,他們打算結(jié)婚,于是問題出現(xiàn)了。
伊姆加德說:“迪特的媽媽要求我信仰天主教。我很難接受,覺得這種要求很不公平。我的父親是中學校長,時不時會有天主教神父或者新教牧師來吃飯。迪特的媽媽說:‘不,不行,只能是天主教。那時,我非常受傷?!?/p>
迪特說:“伊姆加德和我都認為信仰非常重要,但是教派問題并非如此。我們懷著同樣的喜悅(身為基督徒)去教堂。父母總是要我決定是和他們一派,還是和伊姆加德一派。如果那時我腳踏兩只船,試圖協(xié)調(diào),那我倆的關(guān)系就完了。我并沒有這么做,而是站到了伊姆加德一邊。”
婚姻與信仰的困難
伊姆加德說:“后來我換了教派。迪特父母給他壓力,他卻那么支持我,這讓我更加愛他了?!?/p>
事情還沒有結(jié)束。迪特是獨生子,他的母親有強烈的占有欲,越來越嫉妒伊姆加德。
伊姆加德說:“起初我們還一起去看她,幫忙做做園藝活兒,擦擦窗戶。但是我做什么都是錯的。我去教會尋求心靈治療,教會的姐妹告訴我應(yīng)該斷絕和婆婆的來往。我這么做了之后感覺好多了?!?
伊姆加德和迪特在雙方都覺得重要的信仰中找到了自由,彼此深深信賴直至今日。
迪特說:“現(xiàn)在,如果我們在孩子們或者我自己身上看到偏執(zhí),就會說這是‘典型的法特風格。我跟自己說,不要變成母親那樣。夫妻會幫助彼此修正錯誤,這就是愛,并非相互控制,而是促使我們思考: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迪特的母親想挑撥他和伊姆加德的關(guān)系。從長期來看,她的行為起到了反效果。因為這一事件讓他們深深明白,應(yīng)該弄清楚成熟且穩(wěn)定的愛是怎樣的。只有相互信賴的人才會樂意讓對方改變自己。
“我變成了你,你變成了我。”安娜瑪麗·高特說。這句話中包含著永恒的愛的條件,一對夫妻必須愿意成為“我們”。關(guān)心另一半,并非意味著放棄自己的訴求,而是會因此得到更多。
齊格弗里德·勞赫說:“多么美好,我們學著做一些事情,不單讓自己,也讓對方感到快樂。許多人并不了解這種感覺。爭吵兩三次就分手,另找一個,又爭吵,再放棄。這樣根本得不到構(gòu)建共同生活的經(jīng)驗?!?/p>
卡琳說:“有那么一分鐘你會想:我受不了,一分鐘也忍不了,我必須離開這里。盡管如此,我們還是不該被這種情緒支配。”
信任只是公式的一半
不過,信任只是幸福公式的一半。卡琳·勞赫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信任可能會讓人失望。就算是有很長的婚齡,五六十年后,婚姻也可能走向破滅。要讓愛恒久,需要有能夠讓人持續(xù)產(chǎn)生信任的因素。因此卡琳·勞赫說,婚姻是一種勞動,需要人們付出和合作。
安娜瑪麗·高特說:“共同生活的意思是不單獨行動。即使我們白天產(chǎn)生了意見分歧,還是會一起祈禱。無論我們爭論得多激烈,晚上睡覺前都會和好?!?/p>
這讓夫妻二人能控制矛盾。不過,迪特和伊姆加德并不能立刻說清他們是如何處理分歧的。
迪特說:“不需要商量很多。我們認識很久了,熟悉對方的需求。比如我覺得,我們的大部分時間都被用于和他人相處,而很少用于二人獨處。如果我說,走,我們開房車出去玩吧。伊姆加德會說,好的,但是帶上孫子們吧,他們一定喜歡。這就違背了我的初衷?!?/p>
伊姆加德說:“我首先想到的是帶上孫子們,迪特則希望我倆單獨出去。我們已經(jīng)認識了那么久,知道我們在這一點上想法不一致。我們會先有自己的想法,但那之后總會考慮對方會怎么想?!?/p>
婚姻和人一樣有個性
每對夫妻都說,他們的愛是不斷成長的。
勞赫夫婦談了很長時間戀愛后才結(jié)婚。高特夫婦很快就結(jié)了婚,實際上沒有談戀愛的階段。勞赫夫婦常想念對方,高特夫婦和法特夫婦從不忽視彼此,而亞隆夫婦需要互留很多空間。有人將孩子作為生活的中心,有人不是。有些婚姻會發(fā)生很多變化,另一些卻波瀾不驚。所以,心理治療師歐文·亞隆認為,婚姻有個性。
但是,這4對夫妻也有很多共同之處:對??待彼此的方式,共情和信任,給愛成長的動力。認同這些,也許就能找到所謂的“幸福公式”。如果做到了這些,婚姻和生活中發(fā)生的大多數(shù)事就不會影響愛。就算人們不再喜歡或者不再能夠做某些事情,導致共同愛好有了改變,就算分離好幾年后才搬到一起生活,就算生活有了大的變化,比如生病,似乎都不會影響婚姻。
比如迪特說:“前列腺手術(shù)后,我們的婚姻生活改變了……”妻子反對說:“我們的愛、對彼此的感情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以前的很多事情我們現(xiàn)在都不能做了。年輕的時候,你滑雪那么好,頭發(fā)也很多。但是外表改變了又怎樣?我們一直珍惜彼此。”
[編譯自德國《法蘭克福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