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鄭寧
【一】
我早就想寫一點文字,來談?wù)劇傍B籠”了——只因為最近總有一種十分壓抑的、被禁錮的感覺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我很想借此算是竦身一搖,將這種感覺擺脫,給自己輕松一下。
不過這似乎是不可能的。剛提起筆來,就不由自主地寫下了一段魯迅先生的開場白——大約不只是一種感覺了,我是真的被禁錮了。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鳥籠籠罩在我的周圍,透過鳥籠的格柵,我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方形的世界,既如出一轍,又截然不同。
那好像是前人留給我們的天空。就如泰戈爾曾說的那樣:“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飛過?!蔽覀兠恳粋€人,同在這片天空下,就像是鳥兒。我們張開翅膀,飛得筋疲力盡,還是飛不到天空的盡頭。于是就頹然倒地,口中念叨著:“還能想些什么?還能寫些什么?前人搶著做了我們要做的事!”
這話倒和當年英國著名物理學(xué)家威廉·湯姆生所說的有些相似:“物理大廈已經(jīng)落成,留給后人的只剩一些修飾工作了。然而晴朗的天空卻被兩朵烏云籠罩著,一朵烏云出現(xiàn)在光的波動理論上,另一朵烏云出現(xiàn)在關(guān)于能量均分的麥克斯韋-玻爾茲曼理論上。”物理學(xué)家們被現(xiàn)有的理論禁錮了。這似乎是一種阻力,讓他們即便是有了一些新發(fā)現(xiàn),也被頭腦中的經(jīng)典理論擊潰;但這似乎更是一種動力,使他們不斷追尋自由的理論和理論的自由,最后終于開創(chuàng)了以量子理論為代表的現(xiàn)代物理學(xué),打破禁錮,展現(xiàn)了一片新的天地。
也許可以說:
“禁錮,為了自由?!?/p>
【二】
我對鳥兒說:“鳥兒,飛出鳥籠,去尋找你的自由吧。”
鳥兒眨了眨眼:“什么是‘自由?”
遇到這種鳥,你大概要跳起腳來大叫了:“什么?還有鳥不知道什么是自由?它們不應(yīng)該天生就知道自由嗎?”
天賦人權(quán),但很多人不知道“人權(quán)”是什么;天賦自由,憑什么鳥兒一定會知道“自由”的含義呢?
自由是什么?鳥兒不知道,我們也很難說清。這似乎是一個有無數(shù)答案的問題,又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美國自由女神高舉著火炬,她用跳動的火苗告訴我那是自由;羅馬擲鐵餅者即將拋出鐵餅,他用爆發(fā)的力量告訴我那是自由;法國加萊義民步履堅定,他們用犧牲自己保全眾人的高尚精神告訴我那是自由……自由?自由!自由產(chǎn)生時或許只是一點意識的萌芽,一點對現(xiàn)實的叛逆和反抗,但隨著禁錮的越來越深,人們對自由的渴求也愈發(fā)激烈。
人其實和鳥一樣,身邊不免會有各種禁錮之物。有時候,禁錮太多、太緊,甚至可能遮蓋住自由的光芒,讓人陷入無邊的黑暗中。“物以稀為貴”,自由太少,自然是讓人更珍視它。而人也是通過禁錮來認識自由,感悟自由,追尋自由。禁錮和自由相輔相成、相伴相生,我們總是在自由與禁錮的狀態(tài)中不斷循環(huán),但心卻永遠向著自由。
因而我們說:“人的天性是向往自由的。”
正如盧梭所言:“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p>
【三】
我對鳥兒說:“鳥兒,飛出鳥籠,去尋找你的自由吧。”
鳥兒應(yīng)聲而出,一個滑翔,落在了捕鳥夾上。戚戚然叫了兩聲,頭一歪,死了。
沖破禁錮,跌入更深的禁錮中。
尚未品嘗到真正的自由,卻因更深的禁錮逝去。
整個社會又何嘗不是如此?從規(guī)則到法律,從身理到心理,一層又一層的禁錮。
我們可以沖破規(guī)則的限制,但不能游走在法律之外。就像鳥兒沖破鳥籠,等待它的是廣闊的天地;而沖向捕鳥夾,等待它的則是毀滅。
可惜有的人并不知道,自由,并不是絕對的自由,而應(yīng)當是有限的自由,禁錮下的自由。在追尋自由時,那些為了自由的禁錮是必不可少的。譬如現(xiàn)在不乏一些依仗著所謂的“背景”,以為自己就是“法”,肆意妄為,看似自由灑脫的人。他們或許能沖破家規(guī),卻仍舊開開心心;他們或許能沖破校規(guī),卻仍舊平安無事……但終有一日,他們會因為沖破道德的界限被千夫所指,因為沖破法律的界限枯坐在監(jiān)獄里。等到那時,所有的自由都消失了,即使是悔恨的淚水也滴不穿堅如磐石的禁錮了。
我們應(yīng)該認識到,禁錮在一定程度上恰恰是保證了自由。所以,我們在釋放自由個性的同時應(yīng)當注意社會秩序的限制,這樣才能得到更長久的自由。
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人是城邦的動物?!?/p>
【四】
我對鳥兒說:“鳥兒,飛出鳥籠,去尋找你的自由吧。”
鳥兒向后躲了躲:“籠子里不錯,挺自由的,就不必出去了吧?”
這可能就是國人的劣根性了。大約是被幾千年的專制禁錮久了,中國人的內(nèi)心大多有著強烈的對自由的渴望,但又十分擅長忍耐,甘于向那些合理的或是不合理的禁錮低頭。難怪有人說:“世界上大概要數(shù)中國百姓最渴望自由,世界上大概也要數(shù)中國百姓最害怕自由了?!?/p>
曾經(jīng)看過一些學(xué)者比較所謂的“海洋文明”和“大陸文明”,他們單純地從地理上闡釋了西方的民主和東方的專制。然而我認為,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必然會產(chǎn)生專制的趨勢。專制的繼續(xù)發(fā)展是為了禁錮,而民主的產(chǎn)生是為了自由?;仡櫄v史,中國百姓習慣于默默承受勞役賦稅,對顛沛流離的生活的態(tài)度是逆來順受;而西方先民即使是平民,也會聯(lián)合起來對抗貴族,不斷爭取自由的權(quán)利。
現(xiàn)在,我突然理解了草原人心中以“狼”為圖騰的信仰,那是一種不安于現(xiàn)狀的信仰,對自由的信仰。我們發(fā)誓捍衛(wèi)自己自由的權(quán)利,那么當我們走向自由的時候,面對著不合理的禁錮,為什么要用一種自然的、習慣的態(tài)度調(diào)頭返回呢?為什么要逃避更美好的自由,而安于僅有的空間呢?
也許我們需要多一點勇氣。
正如杰弗遜所言:“自由的土地必須一寸寸奪取?!?/p>
【五】
在我看來,自由是一種選擇。
子非鳥,安知鳥之樂?人們打開鳥籠,一味地想著把鳥兒放飛到天空中,以為它能因此獲得自由,但很有可能鳥兒并不這么想。
打開鳥籠,給予鳥兒自由,其實是給予鳥兒自己選擇的權(quán)利。鳥兒可以選擇長嘯一聲,沖向云霄;可以選擇在心中的良木上棲息;也可以選擇待在鳥籠,享受主人精心挑選的粟米。
把自由還給鳥兒,在我看來也并不僅僅是將它的活動空間的放大,其實更是對鳥兒的選擇權(quán)的保護,對鳥兒生命的尊重。
就像普魯斯特,長期被禁錮在病床上,生活只給了他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或許無法選擇奔跑在運動場上,但他選擇了思考,選擇了文學(xué),選擇了自由。當他的意識飛向時光,寫出不朽的《追憶似水年華》時,我相信,他的心已經(jīng)獲得自由……
我用手觸摸鳥籠,猛然感覺到了凹凸不平,那是鳥籠上刻著的一首四行小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p>
我想要寫下去,但除了心中的一點淡淡的、不可名狀的情感外,沒有別的寫處了。只是寥寥的文字,卻煞了尾。
但我確信,我已然觸碰到了那為了自由的禁錮。
(作者單位:浙江省鎮(zhèn)海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