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憂

柒柒若推薦：這個故事差點看出我的眼淚，這一句矯情的推薦應(yīng)該足夠了。愿你們都能擁有此般深情卻又圓滿的好故事可以說。

這世間的愛有千千萬萬種。

有的愛轟烈浩蕩，有的愛細水流長，有的愛卻只能獨自浮沉。

一.、無人交付的溫暖

林小鹿選擇了到巴黎度蜜月，焦糖咖啡、紙杯蛋糕，路上順手買的一個冰淇淋都甜得要命。拐一個彎，有漂亮的店賣手工制造的羊毛裙和圍脖，再走下去的廣場上有個玩藝術(shù)的男人在搞展覽。

林小鹿發(fā)現(xiàn)那個藝術(shù)家很酷，他面前擺滿了各種動物的骨頭還有泥陶。他穿一件綴滿口袋的褲子，暗色系的毛衣寬寬大大鼓得像一面只風(fēng)帆。他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斜斜地站在那里，加上一張東方面孔，整個人充滿了神秘的氣質(zhì)。

就在林小鹿拖著陳伯朗的手準備要離開時，正在演講的男人突然就驚喜地從人群里跳了出來：“林小鹿啊，這么巧，你怎么會來巴黎？”

“我來這里度蜜月?！?/p>

“你這丫頭終于有人娶了?！敝軡O大聲笑起來，“這也算是考古系的奇跡了?！?/p>

林小鹿假裝沒有聽到，她別過臉頭去，遠遠望見廣場外那株植物開滿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繽紛得像那一年不知名小鎮(zhèn)的枙子。有清淺香味輕輕地、緩緩地、潛入了心里面。

兩個人交換了電話號碼，度完蜜月回國的前一晚，作為東道主周漁非要請林小鹿夫妻兩吃飯?？墒顷惒蕝s被太多的甜食弄傷了胃，聽到要去吃西餐他就直犯胃酸，林小鹿只好一個人去赴了故人的約會。

林小鹿喝了一點紅酒，借了一點酒勁她看著周漁，他瘦了，眼睛更大了，但是嘴角那笑容沒變，還是二十歲時的樣子。林小鹿看著看著脫口問道：“周漁，那一年你為什么不告而別？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才敢和別人去結(jié)婚?！闭f完，她栽倒在酒桌上睡著了。

此時周漁的心，如同青瓷瓶子，墜地?zé)o聲。他拿過她的手機，撥通了陳伯朗的電話。

走出餐廳，巴黎的夜風(fēng)反復(fù)割著他的臉，他不得不系緊圍巾，把自己的臉牢牢保護在圍巾下。他感覺到呼吸出來的熱，很溫暖，卻沒有人可以交付。

二.、歡迎你來到考古系

林小鹿遇見周漁是在十八歲那年，那年的林小鹿剛走過高考的獨木橋。她想過高考失利被母親責(zé)難，想過去三流的大學(xué)混過人生四年低潮四年，就是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考古系錄取。

做裁縫的母親拿著她的錄取通知書，當著眾人的面問她：“考古系是干什么的？挖土的嗎？畢業(yè)以后能找到工作嗎？”

聽到母親的話，來做旗袍的幾個婦人掩面失笑，。林小鹿一氣之下脫口而出：“誰說考古系沒有出路，以后說不定我能挖出一座驚世古跡。寶馬雕車香滿路，蛾兒雪柳黃金縷，聽聽，多美?！?/p>

林小鹿的一句話震到倒了裁縫店的所有人，尤其是她那從沒有走出過小鎮(zhèn)的母親，母親連夜為她縫制了幾套小旗袍：“阿鹿啊，等以后找到了黃金縷衣也給媽整一件穿穿?！?/p>

理想和現(xiàn)實總是有差距的，第一天上課，林小鹿經(jīng)過一條長廊，長廊年久失修，有一股跟古物一樣斑駁的敗落氣勢。那天林小鹿去得的比較早，課室里只有一位教授在看一本鬼畫符一樣的書，?？粗中÷股砩系钠炫郏辖淌隗@喜地問她：“你怎么會喜歡考古系？”

就在她遲疑的時候，老教授捊捊捋捋花白的胡子：“時間在普通人眼里跟河流一樣，淘瀝著歷史長河里的砂石沙石，?？稍谖覀兛脊湃说难劾?，萬物都擁有億萬年長的情感?！币娏中÷挂荒樸露谋砬?，老教授揚起眉頭溫和地問她，“是不是覺得很感人？”

林小鹿沒有覺得多感人，一整堂課她聽得暈暈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她灰頭土臉地抱著書退出了課堂，沒有料到有人正推門進來。她一頭撞到了來人的身上，抬頭只見那男生穿一件白色的T恤T，抱著一副奇怪的尸骨。

老教授見她久久沒有說話，以為她嚇呆了，便溫婉地說道：“林小鹿，這是你的師兄周漁，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聯(lián)系他。”

那是林小鹿第一次聽到周漁的名字，。她正想說話，他已經(jīng)大跨步走了過來，對她伸出了手：“你好，歡迎來到考古系?！?/p>

握完手，林小鹿后知后覺地想到剛剛他抱著的尸骨，她偷偷地在衣服上趁了趁蹭了蹭，可她不知道自己細微的動作被周漁盡收眼底。周漁尷尬地轉(zhuǎn)身走向教授，突然聽到身后笑了一聲，他轉(zhuǎn)過頭是林小鹿揚著眉頭說，：“嘿，周漁，我終于知道你的名字為什么那么熟悉了，是那部電影，《周漁的火車》?！?/p>

很多年以后，周漁仍記得那個朝陽陽光鋪滿走廊的清晨，女孩穿著藕色的旗袍，扎一根高高的馬尾叫他的名字。那明媚的陽光穿透長廊，細碎的光影散散地落在她的眉眼間，煞是好看。

三.、無愧夢少年

學(xué)校到了開學(xué)季，各個社團都開始準備迎新活動，考古系也有一個探險社，周漁就是社長。

迎新那天，周漁遠遠地看到了林小鹿，她依舊是一身旗袍，背一只編織包，疏懶的面容卻讓人忍不住動容。他放下手頭的工作，笑容溫和地喊她：“林小鹿小漁，要不要加入探險社？”

“我沒興趣?！绷中÷沟穆曇羝届o如水，語氣雖然沒有一點攻擊性，可臉上分明寫著“生人勿近”。

碰了釘子的周漁沒有時間氣惱，因為已經(jīng)有外系的女生沖上臺，圍著周漁轉(zhuǎn)：“師兄，你覺不覺得考古枯燥？”

周漁一邊布置展臺，一邊說道：“每一件舊物都寫滿著生死枯榮，盛衰歡興，看著它們又怎么會枯燥無味？”

不遠處看小說的林小鹿撇了撇嘴，高臺上的周漁看了一眼冷漠的林小鹿，少見地笑了笑?？蛇h處的林小鹿并不知道周漁細微的動作，她坐在那里看書，忽而勾起唇角嘴角，忽而皺起眉頭，考古系的盛衰榮耀榮辱都被她隔離在了自己的世界之外。

雖然不喜歡這個莫名其妙的系，但林小鹿?jié)u漸地接受了命運地的安排，就那樣平淡地在過去了一年。

第二年的中旬，老教授接到去一個小鎮(zhèn)考古的邀請。老教授挑了幾個學(xué)員一同前行，里面就有皺著眉頭一臉苦哈哈的林小鹿。

她找了好幾個理由，都被教授無情地拒絕了，為了不掛科，她只好同行。舟車勞頓的一行人在南方一座陌生的小鎮(zhèn)休息半天。

坐在當?shù)剞r(nóng)家院子里，院子里飄來一股股清香。她一個人跑到老鄉(xiāng)親的房間，看見了一些雪白的花，那些清香就是來自它們，。林小鹿好奇地問：“這是什么花？”

“是野枙子，不值錢，我們山上有很多，采一些制成干花可以香一整年?！甭牭酱謇锏娜说脑?，林小鹿心里蠢蠢欲動。

下午趁著大家休息，她一個人跑上了山。果然有很多野枙子盛放得熱烈，林小鹿采得興起，沒料到腳底下會出現(xiàn)一個洞，于是她整個人虛空地掉了進去。

考古人就是這樣，選的落腳點異?；钠В中÷乖谏蕉蠢锟窈艟让?，可世界寂靜得沒有一個人應(yīng)答。就在她精力疲憊，靠在山洞里等待著救援時，洞口傳來了周漁的焦急的聲音：“林小鹿，你在哪里？”

聽到林小鹿的聲音，周漁找了一根樹枝伸進了洞口，她拖著長樹枝想借周漁的力爬出洞口。只不過爬到半途，她不經(jīng)意間看到了角落里扔著一只頭骨，睜著兩只空洞的眼睛。林小鹿嚇得大叫一聲再次跌了下去，周漁以為她出了意外，扔下樹枝跳了下來。

林小鹿指著頭骨瑟瑟發(fā)抖，周漁卻溫柔地將頭骨拿了起來：“這頭骨特怔特征奇怪，說不定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的物種?！?/p>

周漁撫摸著洞里不知名的頭骨，認真地用工具掃著細塵。他的臉有一種異樣的美，仿佛捧著的是驚世珍寶，眼睛里的光亮是不容許褻瀆的神圣。林小鹿想起社團招新那天他說過的話，她脫口問道：“周漁，你為什么會上考古系？”

“我從小就喜歡歷史，考古可以回溯每一段歷史。這里面可以看見大好河山，太平盛世。上考古系也算是實現(xiàn)了年少的夢想吧，無愧夢少年?！?/p>

林小鹿的人生里沒有這樣的大志，她靠在洞壁說起自己荒唐的求學(xué)史，最后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就不喜歡考古，總有一天我要離開考古系?！?/p>

周漁好半天沒有應(yīng)答，她扭過頭看著周漁，他已經(jīng)累得睡著了。他抱著那只頭骨，他的那張臉算不上很漂亮，卻很干凈，睫毛很長又濃密，使那雙眼睛看起來毛茸茸的。

她心里突然有種混亂，說不清道不明，仿佛就像陷入了渾濁的時光里。

四、 .

兩個人在洞里呆待了一天一夜，老教授發(fā)動了村里所有人才在第二天清晨將兩人從洞里近撈了出來。倔強的老頭看到兩人手上的頭骨，眼睛瞬間就亮了。老頭抱著頭骨走進了房間，在房間門口他扭頭看著林小鹿：“一千字的檢討，一個小時后交給我?！?/p>

下午林小鹿拿著檢討書進了老教授的房間，老教授戴著眼鏡正在研究那副頭骨。林小鹿小心翼翼地把檢討書遞給了教授，只不過她一直大大咧咧慣了，一個轉(zhuǎn)身竟然撞到了教授面前的桌子。只聽見“叭”的一聲，頭骨應(yīng)聲碎成了渣。

教授是個倔強的老頭平時嚴肅，可這次他不顧形象地蹲在地上：“林小鹿，你知道這副只頭骨也許是某個不知名的物種，就算你再不喜歡考古系，也要尊重世間每一個生命啊?！?/p>

看著老教授幾近崩潰的臉，林小鹿的臉當時就嚇白了，她只好可憐兮兮地去求周漁：“周漁，再帶我去一次山洞，如果不再搬一只頭骨回來，估計教授會直接讓我從考古系滾出去?！?/p>

“你不是一直想要離開考古系嗎？”周漁正在農(nóng)家的小院里曬衣服，陽光下的年輕男孩微微一笑，笑容仿佛星光一樣燦爛，林小鹿忽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如果說她起初是想過要調(diào)系，那么現(xiàn)在這些想法開始變得荒唐可笑。像是在那一刻，林小鹿像是有一種長大成人的憂郁。那些憂郁像是撒在泥土里的種子，經(jīng)過一夜春雨全部破土而出。

周漁沒有看出她的異樣，他想了想，偏著頭說道：“那個洞里我已經(jīng)找過了，沒有第二只頭骨了?！?/p>

林小鹿點了點頭，眼睛里的神采一點點開始潰散。

周漁突然就笑了：“說不定附近還有其它其他的洞口，我們找找看，也許會找到一樣的頭骨?！?/p>

周漁帶著工具和她又偷偷上了山，兩人運氣好，花了一天果然又找到了另一只頭骨。教授因為時間緊急，先帶隊出發(fā)了，給兩人留了一張紙條字條。

兩人自己坐車跟部隊集合，兩個人抱著來之不易的頭骨坐在一路顛簸的中巴車上，林小鹿第一次聽他講考古的趣事。原來考古并不全是枯燥無味，林小鹿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平淡的眉目里蓄滿小孩子似的的天真。

倒是車上的一群人覺得兩人奇怪，分明是漂亮的男女，卻抱著一只滲人瘆人的頭骨。車子在半途的時候上來了一個頭發(fā)吹得蓬蓬的小年輕，年輕人看著兩人，嫌棄地說道：“有病，坐車帶這么晦氣的東西?！?/p>

林小鹿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紀，聽到小年輕的話，她霍地一下從座椅上彈了起來：“你剛說什么？”

小年輕也是一點就燃的火爆年紀脾氣，聽到林小鹿的話他大跨步地走了過來，周漁將她護在身后：“你再靠近她，別怪我不客氣了。”

考古系的文弱書生怎么會是社會青年的對手，不到三個回合就分出了勝負。林小鹿扶著他在半途下了車，在小鎮(zhèn)設(shè)施落后的小診所里，林小鹿難過地抓住醫(yī)生的手臂：“醫(yī)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他可是考古界未來的新星。”

醫(yī)生被搖得暈頭脹腦頭昏腦漲，拿著的聽診器從周漁的胸口滑到了肚皮上。周漁躺在床上，看著那個醫(yī)生瞪大眼睛，張大嘴，他無聲地揚起嘴角笑了出來。

周漁沒有倒，林小鹿卻累倒了，因為暈車又加上緊張，在醫(yī)生給周漁診斷的時候，她“砰”地摔倒在地上。醒來時已經(jīng)是黃昏了，她披著外套從床上爬了起來。醫(yī)生指了指診所后面的小院子，她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一眼就瞥見了周漁。他穿著一件亞麻襯衫，正彎腰在院子里對著一個土爐子用扇子扇風(fēng)。那一刻，院子里煙霧繚繞，老醫(yī)生被熏得正真咳嗽，林小鹿也忍不住咳了起來。

“你醒了？”周漁抬起頭，紅腫的臉上滿是黑色的煙熏痕跡，他好看的臉突然就像張飛。

林小鹿忍住笑，周漁并不知道自己臉上的壯觀，他一邊盛面一邊溫和地說：“醫(yī)生說這邊并不繁華，鎮(zhèn)上沒有飯店，你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趕，所以我為你煮了一碗面。”

林小鹿捧著碗，眼眶發(fā)紅，差一點點落下淚來。周漁看著她潮紅的眼睛，笑著說，“考古系最冷漠的林小鹿啊，不會為了一碗面感動成這樣吧？”

林小鹿垂頭沒有說話，可她那顆一直波瀾不驚的心，忽然就亂了分寸。

五、 .

兩個人很快趕上了隊伍，一行的終點是一片人跡罕見的荒山。原來是那里挖出了一座個墓，因為分辨不出朝代才把業(yè)界有名的老教授請了過來。

林小鹿跟著下了古墓，那天幾個人正在古墓里清理古錢幣。突然上方落了一些沙塵，林小鹿手快地把周漁用力地推到一邊，自己被塌下來的土埋住了腿。

還好只是小塊塌方，林小鹿并沒有什么大礙，幾個人把她挖了出來。平時打扮光鮮的她此時灰頭土臉，周圍一片噓聲：“周漁，你究竟對林小鹿做了什么值得她舍身相救？”

周漁揮手趕跑眾人：“胡說什么，我和林小鹿是單純的同門情義?！?/p>

見當事人否認，大家也停止了打鬧，繼續(xù)工作。林小鹿的腿受了傷，周漁堅持要背她回駐扎地。趴在周漁的背上，想起周漁的話，林小鹿的胸口，忽然涌起了一股細長的疼痛，這感覺分明不是從腿部傳來的，那是因為什么呢？大概是傷到了神經(jīng)，才這樣吧。

林小鹿腿好之后倔強地歸了隊，考古隊的工作已經(jīng)接近了尾聲，。那天傍晚，大家都收工歸隊了。，古墓里剩下周漁正在清理一批甲骨，林小鹿也偷偷留了下來。周漁清理甲骨的表情很認真，頭頂?shù)奶矫鳠粽罩哪槪麥喩矸路鸨换\罩在一層金色的波光中。林小鹿看得著了迷，沒有想到周漁會猝不可及猝不及防地回頭。

林小鹿的臉一下子就發(fā)起了了燙，她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茫然中她卻仿佛聽到了周漁的聲音，他的聲音很好聽，有少年獨有的干凈：“林小鹿，有時我想，你是怎么吸引我的？你不喜歡考古，你視那些尸骨如洪水猛獸，你待那些舊物一點都不溫柔?？墒橇中÷?，只要看到你，我的心里就會柔軟?！?/p>

四周沉靜，古墓里有一種曠久深遠的歷史厚重感。林小鹿睜大眼睛，幾近驚恐地看著他：“你說什么？”

“我問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周漁緊張地看著林小鹿。

“可你為什么要在這里表白？”

“這樣很好啊，你看這里的一切都經(jīng)過歲月沉淀，穿過命運長河，跨越無數(shù)生死。喜歡一個人不也應(yīng)該這樣嗎？不是一朝一夕，而是亙古不變?！彼p眸幽深，如海水一樣。

林小鹿想起那天跌進山洞，她呆在山洞里，手機沒電，沒有手表，時間在那一刻成了一個名詞。而現(xiàn)在周漁的表白也沒有時間的限制，他那考古語言用普通話翻譯出來就是：林小鹿，我愛你有億萬年長。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這樣跌宕的承諾，又怎么能做到拒絕呢了。

她抬頭眸子撞上了周漁的眸子目光，兩人相視而笑，彼此的目光里有熠熠光芒。

六.、

兩個人就那樣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林小鹿的專業(yè)課也突飛猛進。嚴肅的老教授頑皮地看著林小鹿，捊著捋著自己的山羊胡孩子氣地說道：“原來愛情有這么大的魔力?！?/p>

那年的冬天的假期，林小鹿第一次不想離開學(xué)校。母親的電話催了好幾次，她才買了回家的火車票。

周漁送她去火車站，林小鹿準備踏上月臺卻被周漁伸手牽了回來。“叭”地的一聲有唇印在她的額頭上，她耳邊有他溫軟的聲音：“放完了寒假早點回來?！?/p>

那是林小鹿記憶深處最美麗的冬天，那個冬天像春天一樣，火車窗外一貫濕冷的冬風(fēng)那一年吹起來卻像春風(fēng)，春風(fēng)動情意生。

那個寒假一過，林小鹿不再像以前一樣拖拖拉拉最后一個返校，她拉著佑大偌大的行李箱，里面裝滿了各種特產(chǎn)。她做裁縫的母親追在她后面喊：“阿鹿啊，你是不是考試掛科了要去巴結(jié)老師啊，怎么把家都搬空了？”

林小鹿跑得飛快，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這樣，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帶給他。可惜的是她把家都搬來了，周漁卻失約了，一直到開學(xué)最后一天他都沒有出現(xiàn)，電話也是關(guān)機。起初林小鹿以為他家里有事耽誤了，等了一個月，她心里開始慌亂，一個人買了去他家鄉(xiāng)的機票。

憑著地址她終于找到了他家那幢若大偌大的別墅，卻已經(jīng)易主。新的主人是一個法國老頭，老頭并不知道前主人的事，他看著滿面塵霜的林小鹿，尷尬地攤開手：“小姑娘，你是不是把愛人弄丟了，那真是一件糟心的事?！?/p>

林小鹿失望地走出別墅，法國老頭在院子里放南音：“今日天隔一方難見面，是以孤舟沉寂晚景涼天。你睇斜陽照住個對雙飛燕，獨倚蓬窗思悄然?！?/p>

那流傳度并不廣的南音唱得林小鹿心里一疼一疼的，絲絲入骨的涼意，仿佛把所有溫暖都抽離。她坐車回學(xué)校，卻撲在火車的簡易桌子上，好久好久都發(fā)不出聲音。

那幢大別墅無形中告訴了林小鹿，身份懸殊的兩個人相愛，一個付出全部真情，一個只是逢場作戲。

周漁就那樣在世間失去了音訊音信。

是誰說過，考古人的時間不會流逝，世間萬物都有億萬年長的情感，也只不過是一個眨眼就成了昨日黃花。

六、 .

整個考古系對于周漁的失蹤都感到震驚，除了老教授和林小鹿。他們兩個每日在工作室里穿梭，臉上看起來波瀾不驚。直到有天老教授拿著放大鏡對著一片甲骨做研究，突然拍著大腿興奮地喊了一聲：“周漁，你來看，這上面的文字記錄的好像是一場王朝的興衰?！?/p>

整個工作室瞬時沒有了聲音，老教授放下甲骨捊捊捋捋胡子，看似平靜地念了一句詞：“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p>

聽到老教授的話，林小鹿的眼睛瞬間黯淡了下去，老教授若有所思地看著林小鹿：“如果你想哭就哭吧?！?/p>

林小鹿看著老教授裝作無所謂地說：“為什么要哭，這世間萬物都不過是萍水相逢。沒有時間可以緩，也沒有故人能夠不散?！敝挥兴粋€人的時候，她才敢把所有的失望都釋放出來，胸腔里的城池轟然崩塌，化為齏粉。

在周漁失蹤的第二個年頭，林小鹿從考古系畢業(yè)了，她簽了一家看起來穩(wěn)定的博物館，工資微薄，從最底層的資料抄錄員做起。到二十六歲的時候，她已經(jīng)成了博物館的副館長。

有讀大學(xué)的男生在參觀的時候給她帶過書信，也有知識淵博不愛說話的館長在她加班的時候故意留守時間比她長一些。他們給她或明亮或細長的溫柔，或殷勤或體貼的溫情，可是林小鹿從來不回應(yīng)。

時間長了，博物館同事們都覺得她奇怪。她寧愿整天待在枯燥的博物館里，對著舊物展露一顰一笑，寧愿沒日沒夜地翻查各種野史，補充記錄在資料里，也不愿與這個世界多做交流。這樣的人跟博物館一樣有著迂朽的氣質(zhì)，她大概不會愛人了。

林小鹿像是沒有聽到這樣流言蜚語一樣，每天按部就班。在她二十七歲生日那一年，她一個人又回到了那個小鎮(zhèn)。她閑逛時在中巴車上被偷了，幸好一個男生幫她拿來了錢包。那個叫陳伯朗的男生很忠厚，他把錢包遞給她時笑了，。他棕色皮膚，滿頭羊毛卷，長脖子，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像一只羊駝。

林小鹿為了表示感謝就請他請吃了一頓飯，。飯桌上，她喝醉了，她紅著眼睛指著不遠處的群山：“今天我生日，明明有很多人可以和我慶祝，可我就是想回到這里，我想遇到周漁。你不知道，他的不告而別使我憎恨了他很多年，怨恨了鋪滿了我整個青春，可我就是很沒出息地想再見他一面?！?/p>

林小鹿在陌生人面前撕下了撐得苦苦的面具，眼淚流得像滂沱的大海大雨。陳伯朗這只羊駝的心當時就軟了，后來陳伯朗辭掉了本地的工作，跑到了她所在的博物館做了一個講解員。他并非科班出身，講解之前，總是要背很久的資料，他常常頂著兩只巨大的黑眼圈講解青銅器或是黃金鏤衣。

林小鹿不是不知道陳伯朗的用意，有時候她照鏡子看著自己越來越枯暗的臉，簡直聽得見時間像書一樣嘩啦啦地翻過去發(fā)出刺耳的刺耳聲響，可是她想要棲息的島嶼卻在不知名的遠方。

七、 .

她二十九歲那年父親患了重癥，每次去放療，慈眉善目的醫(yī)生都要和老人聊會兒天寬慰老人。老人只是說，這輩子沒什么遺憾，就是沒機會看女兒披白紗做新娘。

有一天父親的主治醫(yī)生叫住了林小鹿，其實她知道那一天總是要來的，她心里沒有恐慌，只是想是不是該完成老人的心愿了。

所以在陳伯朗第三次向她求婚的時候，她答應(yīng)了。

對于林小鹿來說，年少的愛情是信仰。周漁他從沒有為她做過轟轟烈烈的事，卻覆蓋了她整個青春。而她則為了周漁把能做的事情，都已經(jīng)盡全力去做了。

林小鹿結(jié)婚那天，母親給她拿梳子梳頭：“一梳梳到尾，二梳我的姑娘舉案齊眉，三梳我的姑娘兒孫滿地?！蹦赣H梳得很認真，可林小鹿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淚就流了出來。

母親見她哭，忙替她擦眼淚：“做新娘子是件高興事，你流什么眼淚。”

離開大院的時候，陳伯朗抱著她，風(fēng)中似乎有熟悉的梔子花的清香。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自己所住的城市并沒有枙子，何況已經(jīng)是深秋。院子里只有落葉，風(fēng)一吹，紛紛揚揚地飛舞。

她在心里說：“周漁，再見，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愛你了，不再愛你了?！?/p>

八、 .

林小鹿離開巴黎那天，周漁去送行。在安檢區(qū)林小鹿大手一揮，這一次她是真的沒有遺憾地告別了。因為這個差點毀了她的生活的男人，如今看起來活得很好，沒有愧疚，也沒有遺憾。

酷酷的街頭藝術(shù)家周漁卻在飛機起飛后蹲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眼里突然蓄滿了眼淚。他想起了那年的寒假，在返校的前一晚他突然接到了父親秘書的電話。原來父親犯了事，母親害怕連累他，連夜將他送到了最近的機場。

在去往機場的路上，周漁好幾次拿出手機想撥林小鹿的電話，可他忍住了。那年二十歲的周漁在認識林小鹿之前，沒有愛過人，他研究的都是古人的愛情，古人們把愛刻在竹簡上，把愛刻在骨頭上，這些愛意往往要經(jīng)過舟車勞頓才能抵達的?，F(xiàn)代科技發(fā)達，有電郵、，有各種聊天軟件，電話也設(shè)了快捷鍵，按一個手指一下就可以打電話。

這么便捷的時代，他卻不敢跟林小鹿告別。因為他知道此后他的世界再也不是澄澈光明，再也不會有無愧夢少年的意氣，他甚至不知道此后的人生會糟糕成什么樣子？ 。他對付考古得心應(yīng)手，自恃天資過人，對待愛情卻只能憑本能。而二十歲的周漁認為愛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周生都活得坦蕩，不用背負別人的指點和唾棄。

如周漁所料，父親被判了重刑，母親也被判了十幾年。周漁中途回去過幾次，他曾去看過林小鹿，不去打擾，就那么遠遠地看一眼。每次當他偷偷地站在林小鹿的必經(jīng)之路，遠遠地看著她抱著一疊一沓資料呼嘯而過走過時，他就覺得當初的決定是對的。

在巴黎待呆了多年，他有很多時候覺得自己已經(jīng)放下了?？伤霈F(xiàn)的那一秒，他終究是知道，所有的偽裝看似固若金湯其實潰不成軍。但那又能怎么樣呢？就算他愛她一直到白發(fā)蒼蒼，如化石一般亙古不變，可這人世間總有人要負擔(dān)不美滿。如果必須擇訣抉擇，就讓他愛著的林小鹿永遠都會濃烈豐盛地生活，像充沛的夏日陽光。而他就躲在角落里，承擔(dān)所有的不圓滿吧。

哪怕想起她來日月無光，山河崩塌，那都是他一個人的事了。

林小鹿永遠都不會知道，當年周漁的不告而別，其實盛著戀人善良的，滿滿不為人知的愿景。

編輯：柒柒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