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沁
在時代和個人的種種不幸之中,我們既能夠窺見普通人平凡生活之中的種種幸福,更能夠深切地感受得到生活之中的那種種苦難。幸福的人生幾乎完全雷同,然而,不幸的人生卻各有各的不幸。電影《許三觀》雖然是一部韓國制作的影片,但卻是一部地地道道地由中國文學家余華所創(chuàng)作完成的堪稱永恒的經(jīng)典杰作?!对S三觀》這部影片的拍攝成就較高,較好地再現(xiàn)了許三觀作為個體在社會大熔爐中所經(jīng)歷的無法承受、無法消解、無法擺脫的苦難,同時,作品更加深刻地指出了普通平凡人面對苦難的反求諸己,面對苦難的內源排解式的愚眜。并且,也深刻地揭示了在特殊歷史時期下的苦難生存情境下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
一、 快樂中的苦難研磨
(一)快樂中的苦難人格
《許三觀》這部影片的前1/4部分的基調顯然是快樂的,雖然快樂之中也仍有許多苦難顆粒的細細研磨,但是這種苦難的研磨卻無妨于短暫的快樂。許三觀雖然比較眜愚,但卻是普通平凡人的典型代表,心地十分善良?!对S三觀》這部影片雖然其要旨在于表達苦難、述說苦難、詮解苦難,但是,在影片的整個敘事過程中卻離不開“賣血”,血既是一種血緣關系的指稱,也是一種血濃于水的毫無血緣關系的大愛的象征。賣血既是普通人平凡生活的一種萬般無奈的無力的掙扎,又是一種對于沒有血緣關系的血性的救贖的鮮明的比興,從而由這種掙扎與比興的過程中,更加凸顯出許三觀這一角色的苦難中苦斗的更具普適意義的準英雄象征。影片中對于許三觀苦難人格的塑造,也為最終許三觀的出人意表地展現(xiàn)其人道主義精神以及人文主義關懷作了最佳的鋪墊,原來英雄可以是普通的平凡人,甚至愚直的人也能做到。
(二)快樂中的悲劇人格
相信許多觀眾都會忽略《許三觀》這部影片開篇為什么會選擇在西瓜園這一場景,其實場景的選擇是有其深意的,首先看到以特寫鏡頭展現(xiàn)的西瓜與瓜藤的一脈相連這一組鏡頭語言。同時,西瓜的特質是外表雖是綠色的,而內里卻是紅色的,這也分別將《許三觀》這一電影的內涵的兩個側面提前揭示給了觀眾。其一,許三觀是云雀王,頭上是綠色的;其二,三個孩子之中的老大實際上是另外藤上結的瓜,與許三觀并無血脈因緣。事實上,鏡頭語言以其隱喻性意象闡述了《許三觀》這一作品的深刻內涵,即“種瓜得瓜”,“西瓜有蔓,血脈不亂”,“西瓜有藤,血脈要澄”,這一千古以來深深植根于包括中國在內的各民族的意識之中的傳統(tǒng)因襲上的一種根性訴求。并且,與開篇這一組鏡頭緊連著的切換到的戴著綠帽子的換稻草人的鏡頭,也以其中國式隱喻,為接下來出場的主角許三觀進行了最佳的角色定義。
(三)苦難的快樂研磨
快樂是對苦難的最佳研磨,屬于許三觀的人生的快樂是短暫的,影片前部的貌似快樂的氛圍、場景、對白其實都是對于即將來臨的苦難的一種以快樂為顆粒的細細研磨。例如,盛夏采收西瓜卻不能吃一個西瓜,最佳的和賣茶女子、賣食物女子接觸的機會,口袋里卻偏偏沒有錢等細節(jié)表現(xiàn)了許三觀快樂人生中的淺表性的苦難暗示。而從語言學的文本而言,對白是角色真性情的更為直白的體現(xiàn),例如,大家都已休息,喊許三觀休息時,許三觀的回應對白是“天氣太熱了,我怕停下來就熱得沒力氣再干活”,這是多么簡單樸實的語言結構,述說了多么直截了當?shù)乃季S想法。許三觀雖然有些愚但卻直,雖然有些傻但卻淳。當然,這樣的回應對白必然引來工友們的后續(xù)的一系列調侃,這些調侃直指即將登場的兩個女人,而其中之一即將為許三觀的人生帶來轉折,并將從此改變許三觀的未來的人生軌跡。
二、 快樂終結與苦難轉折
(一)快樂的驟然終結
苦難是快樂的最直截了當?shù)慕K結,本來看似了無憂患的快樂生活,一夕之間突然遭逢苦難,那種苦難才算得上真正的苦難,這種快樂的驟然終結,與苦難的驟然降臨,使得許三觀的整個人生從此判若天淵,并出現(xiàn)驚人的逆變與轉折。與花枝招展的玉蘭的初見,擾亂了許三觀本來平靜的生活,許三觀的心海里倏然便起了捺止不住的驚濤駭浪般的波瀾。煩惱都要靠自己尋找,在林芬芳與玉蘭之間,許三觀一見鐘情地選擇了玉蘭。玉蘭的以吆喝聲所表現(xiàn)的對白開始縈繞在許三觀的腦海,雖然以青蛙為意象表現(xiàn)了許三觀與玉蘭的初會,但是許三觀卻打動了玉蘭父親,許三觀成功了。然而11年后,卻發(fā)現(xiàn)大兒子一樂并不是自己親生的。男兒有淚不輕彈,在那個黑暗的夜晚,男主角許三觀第一次落淚了。即便是只有世俗的苦難許三觀已經(jīng)無法承受。如果能預料到后面層出不窮的苦難,許三觀說可能會收回那句“這真是痛苦,真有趣”的對白。[1]
(二)個體的無奈的悲哀
出了問題的孩子,恰是三個孩子之中最年長的,也是最懂事、最乖巧、最聰敏的,雖然明知道不是自己的親骨肉,但是畢竟11年的父子情深,表面上的疏離,卻難掩許三觀內心深處的不舍,但是,每當看到這個孩子卻又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強奸玉蘭,從而為他許三觀留下禍根的何小勇,每當這個時候,許三觀就會狠下心來,或者說出一些狠話,或者做出一些狠事,算作是對于何小勇的報復,而每當這個時候,他不知道的是,受傷害的反倒是自己的整個家庭,將恨當作武器時,更多的時候反倒會戳傷自己。[2]在影片中許三觀與一樂的關于血的對白,雖然從淺表的意義來看,僅表達了許三觀的一種固執(zhí)的難以消解的恨意,但是,從深層意義分析,這一處對白卻是整部影片的主旨所在,同時這也是許三觀所有苦難的根源。然而,將這種苦難的根源輸出到養(yǎng)育了11年的尚屬年幼的孩子身上,既是許三觀的無奈,也是整個社會的無奈之下的沉重的悲哀。
(三)苦難與愛的對決
在影片中,許三觀對一樂說的那句“如果你是我親兒子的話,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此語一出,雖令一樂破顏一樂。但是,觀眾卻從一樂的笑靨之中品味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緒,這種情緒之中既有對許三觀的無從著落的同情,又有著對一樂的倍加憐憫、倍加痛惜,更有著對這個不幸的家庭未來的莫名的擔心。不久,這種擔心就真的變成了更加冷酷、更加無情的現(xiàn)實,在重重的壓力之下,一樂弱小的身體終于無法承受,患上了腦炎,對于那個時代背景下的已經(jīng)飽經(jīng)磨難的那樣的家庭而言,一樂的突如其來的腦炎可以說幾乎是最為致命的一擊。而影片的最后,我們看到許三觀與玉蘭為家庭的付出,尤其是許三觀對于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一樂的全心全意的付出,再次印證了原著中的那句對白,“愛既不是我多有錢,也不是我有多么大的智慧,更不是我有多么大的成就,愛其實是我能把我的一切都給你,關鍵的時候,唯有愛能替你擋風遮雨”,誠哉斯言!
三、 純粹的苦難與苦難的超濃縮
(一)苦難的無法消解
觀眾雖然沒有真正經(jīng)歷許三觀的一系列苦難,但是,在觀影的過程中,這種苦難情緒卻一直無法排遣,究其根本原因,恰在于創(chuàng)作者以其對苦難的獨特理解與深刻體悟為觀眾營造了訴諸于對白語言的純粹苦難的移情體驗。面對活著的真正苦難,許三觀沒有哭泣。影片中的許三觀只有兩次哭泣,一次是世俗壓力下的無助心碎的哭泣,這一次哭泣之后的許三觀尚能夠豁達地說出“這真是痛苦,真有趣”的對于這種苦難的對白式語言抒解。而另一次則是在玉蘭為了拯救一樂而獻身,在健康情況下甘做小白鼠進行心臟移植手術時的無助的心痛的泫然淚下,這第二次的哭泣許三觀并沒有以對白加以抒解,恰恰相反,這第二次哭泣反而成了許三觀對其第一次哭泣之后對玉蘭的冷漠態(tài)度的一種悔悟。許三觀的這兩次哭泣,既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哭泣,又是既無助卻又無法消解下的無奈的悲啼。
(二)苦難的超濃縮
苦難對于成年人而言已是殊難承擔,然而對于無辜的兒童一樂而言,則更是卻令人不忍卒睹。當一樂不能去吃肉包子遭受強烈的心理挫折時,在滿懷失落心緒下吃紅薯時,與爺爺?shù)膶υ捔钊诵耐?。一樂沒有任何對于許三觀的抱怨,而只是以純真的語言訴說自己“一點都沒吃飽”“都吃完了,可是還想吃”,并反復地啃食吃過的紅薯皮。在不想回家獨自徘徊至午夜,被媽媽找到時,卻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的委屈,反而能夠主動向媽媽說“媽媽,對不起,我錯了”,這樣的對白反而令觀眾產(chǎn)生出強烈的憐惜與喟嘆。兒童對于苦難的應激反應缺少成年人的承受力,因此,兒童往往會在強烈苦難來臨時表現(xiàn)為身體內源性的巨大病變。在巫術試圖挽救何小勇一場戲中,當一樂看到許三觀窗外的影子時,那一聲聲飽含真情、滿含熱淚的“爸爸不要走,爸爸快回來,爸爸快帶我回家”的對白則將對白的苦難表達帶向了高潮,那種悲情令人心痛到無法呼吸,就連與一樂毫無血緣關系的何小勇的那個沒有一點憐憫心腸的女人,也都不得不為之動容,而這一切顯然是兒童所無法承受的苦難的超濃縮。[3]
(三)苦難最無助的愛的表達
許三觀在告借無門的情況下,只能通過不斷地賣血籌錢救治一樂的腦炎,許三觀與一樂本毫無血緣關系,現(xiàn)在卻要用賣血來完成這種無關血緣的甚至要以生命來完成的救贖,這些接踵而至的苦難的累積下,許三觀反求諸己,默默承當。[4]在許三觀的三觀中似乎充滿了苦難,許三觀與苦難的苦斗似乎永無止境,苦難總是不斷地接踵而至,并且這苦難還一波苦過一波,一波難過一波,而許三觀的反求諸己只能是不斷以新的苦難應對層出不窮的苦難,這是一種怎樣的苦難?在影片中,許三觀面對為了給一樂籌錢治病而在健康的情況下不得不進行了心臟移植試驗的玉蘭說出了久違了的“對不起”,這一聲“對不起”,與病床上的玉蘭對許三觀連連說出的“對不起”,還有一樂頻頻對許三觀說的“對不起”,這些對白最終匯集成了一種苦難交織、壓迫下的普通民眾的一種訴諸于對白語言的最無力的愛的表達。是啊,在這種情況之下,又有誰可能做到豁達呢?
結語
《許三觀》這部影片并未如原著那樣,從意識形態(tài)的視角隱性地揭示苦難的根源,反而將苦難置諸于個體,當個體的苦難無法完全以電影的鏡頭語言表達,且鏡頭語言無力詮解時,就只能透過角色的對白加以更加直白的留白式表現(xiàn)?!对S三觀》這部影片中所擬真的苦難生存困境下充斥著苦難的對白語言,這些對白語言十分地質樸,反而是這些質樸的語言更真切地描驀了那種普通平凡人難以名狀的苦難。普通人平凡生活中最難以消解的無疑就是苦難,在苦難無法消解的情況下,才最能顯現(xiàn)出人性的最純真的品質。整部《許三觀》其實就是一部用血救贖人性,用血寫就人生,用血表露親情,用血詮解生命的永恒的經(jīng)典。同時,影片中的對白也將普通平凡人與苦難苦斗的過程中的那種海納百川的包容情懷表述得淋漓盡致,這些飽含著苦難的對白,是苦難之下的滿溢溫情的絕望的表白,更是一種與苦難不屈抗爭下的一種早已無可奈何,更已無所畏懼的英雄情懷。
參考文獻:
[1]余華.許三觀賣血記[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9-12.
[2]富華.人性之惡與人世之厄——余華小說中的苦難敘述[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5):68-125.
[3]夏中義,富華.苦難中的溫情與溫情地受難——論余華小說的母題演化[J].南方文壇,2001(4):28-39.
[4]昌切,葉李.苦難與救贖——余華90年代小說兩大主題話語[J].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2):96-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