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秦俑》的敘事策略較為簡單,通過時空的輪回與靜止,讓人物身份在現(xiàn)實與歷史交替發(fā)展,借助話語所具有的設(shè)置懸念與揭示真相的功能,很好地展示了愛情的千古魅力。
關(guān)鍵詞:李碧華 秦俑 時空 身份 話語
一.李碧華的《秦俑》
香港女作家李碧華走紅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中國,被文學(xué)界稱為“奇情才女”,在整個華文界,她獨樹一幟,獨辟一徑,成為小說界獨特的存在者。她善于將愛戀的悲劇推向極致,造成生死沖突,以此來驗明愛情的極致境界,或以此來證明愛情的毀滅性。她將歷史的,人生的,社會的,美學(xué)的,哲學(xué)的意蘊灌注其中,使小說豐滿而獨到,在故事的情節(jié)塑造上,可謂奇情妙思夾雜其中,蕩人心魄,雅俗共賞中,讀者隨之驚心動魄。
在李碧華眾多的言情小說中,《秦俑》不是她最得意的作品,相比較于《霸王別姬》、《川島芳子》、《青蛇》等作品,《秦俑》并不顯得更有特色,但是在以寫愛情悲劇的深刻性著稱的李碧華的作品里,我們卻在《秦俑》里看到了愛情更為溫和的一面。雖然它在秦朝里,獵心地碎裂;雖然它在朱莉莉的世界里,再次不圓滿;可是它終于再一次有了輪回,隔著一個又一個的俑像,他還是看見了她,此生,她成了日本女孩,可那羞澀,單純的笑容里,使這個故事不再冰冷,它穿越重重現(xiàn)實的枷鎖,溫暖了我們對愛情的心。死一次不可怕,死兩次不可怕,只要還能重生,就還能再愛。人生在世,在一次又一次的愛情考驗里,難道不正是因為始終抱持著對愛情的美好想象而能不斷地接受愛,哪怕被愛拋棄,傷害,都不甘愿放手?!肚刭浮肪褪沁@樣一部作品,鼓勵讀者去愛,因為,無論你前面吃了多少苦,最后會得償所愿的,而這,對我們這一生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梢哉f,只有《秦俑》,她寫出了最美的愛情,描繪出了最好的男女關(guān)系。
二.時空:輪回與靜止
《秦俑》不僅僅是秦朝的故事,它描寫了自從秦始皇時代起,中間生命靜止了三千年的蒙天放,突然之間蘇醒過來之后,又續(xù)前緣的情定三生的愛情傳說。三千年前,作為最受寵信的郎中令,蒙天放卻與被列入尋仙藥的童女冬兒相戀,僅僅只是幾面之緣,他們就情心暗許。在要離開秦朝而去虛無縹緲的蓬萊時,冬兒終于無法拋下這份私情,甘愿一死以求以死相伴。在冬兒以身殉情的那一刻,她把仙丹逼入蒙天放的口中,從而使蒙天放得以存活了三千年而不死,蒙天放當時為了不負此心,請死,不允,自請泥封為俑像,生生世世守護皇陵;接著,三千年飛逝,到了20世紀三十年代,一次偶然事件使蒙天放的生命重新復(fù)活,他遇到了冬兒的現(xiàn)實版朱莉莉,經(jīng)歷了一系列的患難與共,他們再續(xù)前緣,可他們再一次錯過;又過了50年,蒙天放成為一名考古人員,當他看到她時,女孩的笑容仿佛是冥冥中冬兒影子的美麗重生。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但讀者意猶未止,仿佛又看到一段情緣的再生?!肚刭浮防锏墓适拢瑫r空都宏大,互相承接疊加。蒙天放不僅活在秦始皇時代,還活到現(xiàn)代,他的生命貫通歷史,不消弭于時間面前,但他活著的全部意義在李碧華筆下,就是矢志不渝地愛著冬兒,或者說長得如冬兒那樣的女人,而這正是時間的靜止表現(xiàn),萬千事物都已經(jīng)“物非”,但依然“人是”。這種不死的愛戀對李碧華所要傳達的愛情意念造成了傳奇效應(yīng)。
時空概念不僅是屬于物理的,也是屬于哲學(xué)的,更是屬于人生的,時間和空間的局限性使人生永遠不可能達到真正的自由無忌狀態(tài),但在突破了時空的限制里,愛情可以做任何的聯(lián)想,可以架上翅膀,往它向往的天地飛翔,正是在這樣的大空間中,愛情才能設(shè)想任何真實的可能?!笆澜缟蠜]有任何東西能超越它的尺度——而這些尺度就是空間和時間的限制。時間和空間不再是純粹的、空洞的形式,而是一種統(tǒng)治萬物的神秘力量?!盵1]李碧華在《秦俑》中通過蒙天放的長生不老來跨越時空的限制,又通過歷史故事作為銜接的橋梁,架構(gòu)起她小說的骨干,從而將言情小說的魅力推向極致。如果此生生死無緣,那就用來生來彌補,如果今生足夠相愛,那就讓時光停止在這里;如果在這里不能相愛,那就換一個朝代,活在另一個空間里,相愛,愛到徹底。在一次又一次的愛戀里,我們重復(fù)地感受到生命里揮之不去的宿命,在前生的愛,今生不會被遺忘,它借助另一個生命復(fù)生。愛在這里靜止,也在這里完美,悲壯,不復(fù)新鮮,卻總能一次又一次激起我們心中的懷舊波瀾。《秦俑》實際上也渲染了這樣一種懷舊情緒,通過時空的輪回,蒙天放和冬兒的愛戀益發(fā)顯得可貴和刻骨銘心。而朱莉莉在臨死之前說的“我會再來的,等我!”一句話仿佛是上天注定,在作品的最后,貌似冬兒的女孩悄然來到蒙天放工作的地方,單純羞澀,至此,宿命,輪回的主題得到了完全的映證。李碧華用想象穿越了時空的障礙,實現(xiàn)了人的前生和今世的有效對接,從而更加突出了她所渴望表達的愛情的深度。伊瑟爾認為:“想象則更多表現(xiàn)為一種認知話語能力,它似乎是在詢問事物應(yīng)該是什么?!盵2]其實,李碧華的想象能夠達到如此驚人心魂的程度,就與她使用這種敘述策略非常相關(guān)。這種想象正是利用和發(fā)揮了形象和意義之間的“一種內(nèi)在聯(lián)系”,在完全不違背生活邏輯和人物真實性與統(tǒng)一性的情況下,巧妙地將象征意義融于具體的描寫之中,但事實上,所有的實現(xiàn)路徑都來源于她采用時空輪回與靜止的敘述策略。
三.身份:歷史與現(xiàn)實雜糅
《秦俑》中,蒙天放服長生不老藥,被泥封三千年后,來到了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他直接由秦朝來到了民國,穿著秦朝郎中令的胄甲,橫行于世,格格不入。進入醫(yī)院,誤為黑店;坐入汽車,飛馳而出,在大街上飛躍奔進,阻塞交通;就餐時,不知文明禮儀……他的身份在民國再也得不到認可,他無所適從,一切都不復(fù)從前了。一切都變了,但唯一不變的是愛情。他對自己的身份認同產(chǎn)生了危機感,以至于不斷地要求還回墓陵。但他能始終如一認同他的愛情身份,保護、愛護朱莉莉,這個酷似冬兒的女人。李碧華在對秦朝歷史做了一番展現(xiàn)中,通過還原那個時代的禮儀、習(xí)俗、言語、服飾、建筑,以及當時的人際關(guān)系,重構(gòu)了一段帶有濃厚民間情意色彩的“小敘事”。這樣,小說通過蒙天放的復(fù)活,將歷史與現(xiàn)實同時鋪開,以冬兒留下的信物,繡花鞋為證物,溝通了歷史與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繡花鞋不再是繡花鞋本身,而是具有了象征意義,它聯(lián)系著個人的回憶,回憶也許蒼老,但是它卻是回憶里僅能抓住的一個實實在在的過去?!白詈唵蔚恼f法就是這么多年以來,歷史都是國家民族的歷史,即所謂‘大敘事;而當‘大敘事走到盡頭時,就要用老照片來代表個人回憶,或某一個集體、家庭、回憶、用這種方法來對抗國家,民族的大敘事?!盵3]所以繡花鞋作為蒙天放與冬兒生死不渝的愛情的見證上,在現(xiàn)實中起到了很好的歷史指證作用。而一雙繡花鞋也將歷史中的愛情(即秦朝的蒙天放和冬兒)以及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愛情勾連起來,愛情的幻象變更了,愛戀有了現(xiàn)實的血肉,現(xiàn)代的朱莉莉從一開始就砸碎了蒙天放的癡戀,可前世的愛戀還支配著他的今世。正是這種詭異的愛戀,荒誕不羈的強制性關(guān)系,促使李碧華筆下的愛情光芒四射。通過身份的異質(zhì)性存在,即身份既存在于現(xiàn)實中,又存在于歷史中,它具有共生共存性,如此,愛情中的各種依附性關(guān)系被瓦解,連愛情的對象也被形似而非神似的人所替換,但愛情依然借尸還魂,攀附其上,接續(xù)前生的戲演下去。借助這種敘事手段,李碧華的小說敘事與此得到了充分無羈的施展。
四.話語:懸念與真相
李碧華的語言表達,不僅具有視覺上的畫面感,而且能夠很好地打通讀者各種感官之間的聯(lián)系,使讀者在閱讀時,將不同的感受一并體驗,讓讀者置身于身之所觸,目之所見,心之所念的世界中。這一點,毋庸置疑,她的很多作品都被改編成電影,并且獲得巨大成功就是她語言表達非同尋常的有力證明,但其實她在運用語言時,還另有技巧,她很巧妙地處處設(shè)置懸念,在懸念被逐漸析出時,她悄無聲息地帶領(lǐng)我們走近了一個更具真相的世界。
《秦俑》中的冬兒面對離別,也是永別時,無法忍受此生與所愛從此天涯永隔,毅然出逃,飛蛾撲火地跑進必死的命運里;蒙天放在她以死表白愛情的動容里,也不負卿心,愿意以一死換一生,最后在秦始皇特殊的愛護里,千秋萬年為他護陵。在兩個人的愛情中,李碧華充分發(fā)揮了她的筆力,冬兒的每一次犧牲都是度量過的,她害怕得不到同樣的回饋,可是她還是選擇了豪賭——賭她一夜情下的愛情,這未嘗不是一種向死而生的態(tài)度,可是在她的每一次驚心膽戰(zhàn)中,她都收獲了意想不到,甚至是不敢想的回報,蒙天放沒有辜負她,他以同樣的犧牲拯救了他們幾乎是萍水相逢的愛情,雖然最后他們都以各自的方式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和人生。穿越重重懸念,我們看到,每個人活著對愛情的渴望還是彼此不辜負。正是因為現(xiàn)實里有著太多的愛情的“叛變”,所以冬兒和蒙天放被植入生死考驗的愛情,才更動人心魄。也許在現(xiàn)實中,我們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經(jīng)歷這種考驗,可是在小說里,我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看到我們內(nèi)心的真相,這使我們產(chǎn)生了強烈的共鳴。
在拍戲的掩飾下,其實白云飛(當時紅極一時的男主角)是一個盜墓領(lǐng)頭人,在前面種種看似無厘頭的故事里,李碧華很好地埋下了伏筆,暗中設(shè)置了懸念,后來一個大轉(zhuǎn)彎,將白云飛的真面目揭開,讀者讀至此,不禁豁然開朗,對朱莉莉先前的厭惡感一掃而空,正是她的無知無畏無聊無趣,她才可能有機會被選中并參與其中,她的作用不再無關(guān)輕重,不再只是一個僅僅是添加笑料的對象,她是一個合理的不幸兒。而正是這樣極其世俗的女人,追求最為現(xiàn)實的欲望的女人,李碧華給了她一個癡心的愛戀者,那就是三千年后醒來的蒙天放,在一個最不應(yīng)該得到愛情的女人身上,她卻得到了。這難道不像我們的人生嗎?人生的真相不在理所當然的邏輯里,而在不可理喻的際遇里。
秦始皇復(fù)蘇之后,再次擲幣,只是這次不是決定蒙天放的生死,而是選擇他自己的方向。在秦朝赫赫宣威的皇帝,到了今天,他的存在也變得無可奈何,讓秦始皇活過來,給我們設(shè)置了懸念,該如何處置他的存在?就在這樣的人物身上,我們看到,我們每個人都需要在社會上有一個位置,這樣我們的生命才有所依附?,F(xiàn)在難道不是同樣如此嗎?而這就是人生真相的一面。
五.結(jié)語
李碧華曾說:“我沒有我筆下的女主角癡情,我和現(xiàn)代許多現(xiàn)代人一樣,對感情比較疏離,覺得愛情只有今天,沒有明天。對別人,對自己都沒有足夠的信心去相信,愛情是可以天長地久的。但是我想每個人都向往天長地久的感情,也許因為得不到,就說算了,暫時擁有也好,這未嘗不是一種自欺欺人。另外,對我來說,寫小說也好,寫劇本也好,都是將心中的夢想實現(xiàn)。于是我寫了天長地久的感情,寫了如花這樣的女子?!盵4]雖然這里說的是《胭脂扣》里的如花,但其實李碧華很多作品里都有如花這樣的女子?!肚刭浮防锏亩瑑壕褪侨缁āU缋畋倘A自己所言,生活是平淡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常常是處于疏離狀態(tài),人們對天長地久是懷疑的,但很多人都期望擁有天長地久的愛情,即使是暫時的天長地久,所以李碧華寫了天長地久,不過是通過劇烈沖突的方式實現(xiàn)的,這種沖突是非常態(tài)的,一個生,一個死,通過這種生死相依,永不離棄來實現(xiàn)愛情的天長地久,將愛情置之死地而后生。無論是《胭脂扣》、《秦俑》還是其他小說,我們看到李碧華都使用了敘事技巧,里面的故事都穿越了時空的格局,身份在現(xiàn)實與歷史中自由轉(zhuǎn)換,通過設(shè)置懸念的方式,呈現(xiàn)愛情的真相,而在輪回的因緣中,充滿了宿命的意味。在李碧華幾部長篇小說中,《秦俑》中的愛情是屬于最理想的,這份愛情不再壓人心魄,因為這里的愛情悲劇是一種讓人安慰的悲劇。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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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張麗華,廣州工商學(xué)院基礎(chǔ)部教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xué)和大學(xué)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