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帆

祖母的菜地安靜地躺在小鎮(zhèn)的邊緣。以前沒有菜地的時候，祖母老念叨著要回鄉(xiāng)下老家。說鄉(xiāng)下有她的雞鴨豬狗、果木菜園。父親在外地工作，伯父也長年在外打工，我們的老家還在高高的筍芽山上，蒼山竹海，星星點點人家。兩位老人獨居山里是寂寥的，父親和伯父一合計，拿出所有積蓄，將新居旁邊的空地買下來，整平了，為貧瘠的土地增添了幾車烏黑淤泥，四周砌了圍墻，菜地便像模像樣了。

是菜地把祖母留了下來。

祖母習(xí)慣了早起。我們起床時，她已從附近村莊拾糞回來。她向我們炫耀自己的收獲，并小心翼翼地將肥料施放在菜蔸根系旁，分得那么細那么勻，生怕一絲的不公平會惹得辣椒茄子的不滿。年逾古稀的祖母眼力還是那么尖，發(fā)現(xiàn)蟲子爬上菜葉，就干脆蹲下來一只一只捉，就像當年她撥弄曾祖母的白發(fā)細細地搜尋虱子。

沒過多久，菜園就郁郁青青頗有生機了。茄子大腹便便，蔥蒜顯擺苗條，黃瓜生了青春痘，西紅柿知道了害羞，豆角則爬上墻頭引吭高歌。這時候祖母挎著籃子穿行菜地，把熟透了的蔬菜一個個摘下來，自己還沒嘗鮮，就挨家挨戶送去，附近村里的人再也不用別樣的眼光瞧這個經(jīng)常進村拾牛糞羊糞的老太婆了。有的半路踩上狗屎牛糞的還親自送到祖母的菜園來。

周末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祖母就帶著孩子們?nèi)ゲ藞@，教他們鋤草，教他們播種，教他們澆水施肥。祖母說，學(xué)會了侍弄土地，就無論如何都不會餓死。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種出來的菜，不用擔心農(nóng)藥殘留，也不用害怕催長素，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她還說，園子有生氣，家道就有生氣，一個家庭的兄弟姐妹團結(jié)和睦，就像菜地里的白菜蘿卜相依相擁。難怪祖母一直不許父親和伯父他們兄弟分開，十幾口人依舊圍坐一張大圓桌，吃一口鍋里的飯。

菜地里的菜吃不斷。辣椒、豇豆沒了，接上南瓜、絲瓜；南瓜藤、絲瓜藤枯了，地里又鉆出蘿卜、白菜、萵筍。蔬菜種子都是祖母從山里帶來的。祖母熟知這些蔬菜的脾性。鄰居們都來向祖母討要四季豆種，說祖母種出的四季豆肉厚、細軟又味甜。

菜地旁邊有個中藥加工廠，祖母每天都去那里掃藥材脫落下來的塵土，說樹根上的土最有營養(yǎng)，可以改良土壤。

蔬菜吃不完，祖母又開始擺弄她的手藝。要么曬干菜，要么腌菜。辣椒曬成辣子皮，冬天炒臘肉、牛肉味道特好；也可腌白辣椒，燉魚酸辣可口；紅辣椒剁辣醬裝進透明的玻璃壇，配菜或閑吃均可。豆角曬干豆角也行，腌酸豆角也罷。祖母腌的蘿卜條黃燦燦的又脆又甜。祖母專門騰出一間房堆放大大小小的壇子。就是這些壇子讓我們的生活四季有滋有味，豐富多彩。祖母的侄兒、外甥天遠地遠來看她，都會討要她的壇子菜，那是正宗的鄉(xiāng)土的味道。

我現(xiàn)在坐在省城明亮的大教室里，只要瞇縫眼就能看到祖母穿梭在充滿陽光和綠意的菜地里，和瓜果打著手語，說著家鄉(xiāng)話……

（編輯 文 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