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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翻身仗

2016-11-22 00:06孫青瑜
綠洲 2016年6期
關(guān)鍵詞:爺爺

孫青瑜

父親的翻身仗

孫青瑜

三叔是個大命人,他出生的那一年,太爺爺不慎將煙頭掉到花包里,煙火很快便以星火燎原之勢洶涌起來,火勢大到無法撲救,把家里的老黃狗嚇的連屙幾天綠水,惶恐而逝……按說,失火后萬物皆應燒成黑炭,而我家的那場大火過后,卻燒得滿院通紅。第二天,一個風水先生趕集路過我家,驚愕不已,給鄰居感嘆說:“這一家要出人物了!”

所謂人物就是指有頭有臉者。

當時三叔剛剛出生一個月,不知道半個世紀前的那場大火和風水先生的象占,是不是直指從火堆里扒出來的三叔,只知道多年之后,三叔真的混到有頭有臉時,很多人都忘記了當年的預測。

1956年,爺爺任著公社副書記,奶奶擔著大隊面粉廠廠長,整天為革命東奔西忙,無暇顧家。在一個又一個寒風料峭的冬天,父親拉著二叔,背著三叔在路燈下等爺爺奶奶開會回來的鏡頭,像電影底片一樣,在小鎮(zhèn)的街頭一連上映好幾年……事實上,爺爺奶奶的革命熱情并沒有擋住歹運的降臨。

1964年的爺爺被捕入獄了。

當時父親剛剛15歲,從干部子女一下子跌進可教子女的隊伍里。名曰“可教”,“可教”的內(nèi)容卻是“不可教”的,各種大會小會都不讓父親參加,因為沒有資格,而有資格的卻是挖河,修路,挖溝,下大田,賣豆腐、拾大糞……這些“良民”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拉不開臉皮的活。用母親的話說,父親一生能大能小,困難時,很多人都拉不開臉皮的事,父親皆能委屈而就??嗷畹共徽f了,尤其是賣豆腐和拾大糞之類的活法,一般人真的沖不破虛榮心的羈絆。因為拾糞者多是老人,再加上糞少,拾糞者多,有時候著糞筐轉(zhuǎn)悠一上午,也碰不到一堆糞,偶爾遇到一頭翹尾巴的老母豬,父親就會尾隨很遠,也要把豬屎入筐??捎捎诩S少,頂不夠工分,在拾糞的當兒,除了隊上的公活,父親還要抽空搞人力運輸。所謂人力運輸,也就是用架子車拉貨。父親駕轅,三叔挎著拉頭在前面幫力。拉頭就是在車身前沿綁一根粗麻繩,形如拉纖。兄弟倆一前一后,回回都拉著二千多斤的石頭,從老家新站一步一步弓腰彎背拉到漯河。三伏天,近四百里的柏油路上軋出兩道深深的車轍,身上的汗水滴到地上,“吱”的一下,便蒸發(fā)個光凈。三九天,衣服被涾透,汗一干,內(nèi)濕外冷,想必那滋味,凡是有生活經(jīng)驗的人都能猜出個大概……

那時候,父親苦打經(jīng)濟翻身仗的熱情是高昂的,12月份,豫東大地基本上已經(jīng)天寒地凍了,父親依然泡在冰涼的河水里撈沙礓,然后再由三叔放了學幫他一筐一筐地從河底抬到岸上,堆成一座又一座的“山”,換來一家人的吃喝。

按說,我們家的人都是大高個,唯有三叔個子中等,用母親的話說就是“干活累的不長了!”

當時,三叔正值長個的年齡,父親怕他累壞了,多讓他“大扛頭”,可一筐一筐復一筐的重力,還是壓垮了遺傳基因,三叔沒能長成“大高個”……

雖然父親和叔叔們的經(jīng)濟翻身仗打的很苦,可在那個畸形的年代,人人都像活在籠子里,束縛著手腳,無力伸展,無論父親和叔叔們?nèi)绾闻啻蚍碚蹋廊粵]有看到“翻身”的跡象。

不想就在這時候,父親定了婚的初戀,也因看不到父親的“出路”,讓人捎信退婚了。

這件事對父親的打擊很大,讓他意識到光拼命干苦力掙錢翻身,是不行的,一定要突出重圍,劈出一條命運的出路。

可出路到哪兒找?

在那個高喊著打破階級的年代里,反被階級死死捆綁的父親經(jīng)過多日思索,最后決定去新疆投奔當著領(lǐng)導的大爺爺。殊不知,大爺爺是投誠的國民黨軍官,又是農(nóng)七師的領(lǐng)導,在那個瘋狂的年代里,屬于雙料被斗對象。有一天紅衛(wèi)兵沖到家里,揪斗大爺爺,大奶奶橫身相護,不想,紅衛(wèi)兵的大腳正好踢到她的肚子上,讓小姑姑沒有出生,便命歸黃泉了……當時如果不是大爺爺及時逃出,如果不是一個老朋友冒險收留,可能父親萬里迢迢趕到新疆時,看到的就是大爺爺?shù)膲烆^了。后來因為打死了人,整人之風稍稍減弱,在外逃亡一年的大爺爺才敢回到農(nóng)場。人雖然回去了,卻是沒有工資的,全家七八口人的吃喝全靠大奶奶到處拾莊稼,拾棉花,雖說沒有討飯,日子過的也可想而知,其中一個姑姑竟然活活餓死在盛產(chǎn)糧食的農(nóng)場里。對此,大爺爺一生閉口不談,還時不時朝家里郵寄被單和衣物,讓我們一直覺得他們一家在新疆過的很小康,很富有,有吃不完的哈密瓜和手抓飯……直到四十多年后,大姑姑回來探親,我們才知道大爺爺一家過的有多苦。不想,就在這自身難保的當口,“大侄子”突然萬里迢迢來投奔前程,兩個老人雖然沒說什么,心里肯定是難過和內(nèi)疚的,親手給“侄子”洗頭,剪頭,洗衣服,做平時根本就不可能吃的飯菜,彌補另一種無能為力……父親在大爺爺家住了十多天,像是看出窘迫的家況,決定離開農(nóng)七師,自辟前程。他先是進深山伐木,后來賣冰棍、到窯廠摔磚坯……本以為這樣能殺出一個戶口,不想,游蕩了一年,新疆政府的盲流政策越來越針難游縫,父親萬般無奈,只得再次返回故里。大奶奶大爺爺聽說“侄子”要回家,又不知道從哪兒借的錢和布票,也不知道借了多少家,給全家老老少少都買上衣服和布料,捎回家“富有”的憑證,隨后一步一步地把“侄子”送出農(nóng)七師,身后,等著他們的是七八口人朝不保夕的日子和花布衫留下的債務……可惜父親到死都不知道溫暖和富有的背后,深藏著大爺爺一家遠在新疆的凄涼、心酸和悲苦!

在父親漂泊新疆當盲流的這一年里,剛剛十五歲的三叔見家里的日子捉襟見肘,孤身走上從新站到漯河的官道,踏著他“大哥”留下的腳步,拉著沉重的貨物,一步一步弓身前行,用血和汗換來錢,接濟四面透風的日子……也可能正是這一年的流浪生涯,讓父親和三叔意識到光打經(jīng)濟翻身仗不行了!所以父親從新疆回來后,每天晚上都要給幾個叔叔開家庭會議,暢想未來,鼓舞斗志,決定要從經(jīng)濟翻身仗轉(zhuǎn)向文化翻身仗!

可文化翻身仗到底怎么樣個打法?

父親和叔叔們心中肯定是茫然的!因為爺爺?shù)脑?,父親和幾個叔叔同時變成了“黑五類”,當兵,上大學都沒有指望,可以說前途幾乎被封死。也就是說,父親這個文化翻身仗的主演在大唱翻身戲的時候,心里比誰都茫然,他先到公社宣傳隊里呆了一段,演樣板戲里的幾個丑角,尤其是鳩山演的好,很快便成為一方名伶??h劇團得知新站宣傳隊有如此人才,便下來通知,說要招父親進說唱團。父親得到錄取通知,高興得到處宣傳:他要吃商品糧了!他要吃商品糧了!多年低人幾等的壓抑,在父親的喊聲中像是得到了釋放,不想幾天后,父親收拾好鋪蓋,騎車跑到四十里開外的縣城報到時,人家卻說政策變了,又不收了。等于說“出頭之日”只是在父親的生活里閃了一下,又滅了。我不知道父親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是不是如同晴天霹靂,怔然如癡?只知道他灰溜溜地回到鎮(zhèn)上,又起了糞筐,到處拾糞。鎮(zhèn)人看到“范進”又著糞筐,拿著鐵鍬到處拾糞,皆問:“不是進縣團了嗎?咋又回來拾糞?”問者心態(tài)不一,有關(guān)切,也有恥笑,父親皆大方地回應:“人家又不收了!只能繼續(xù)打牛腿!”

這一次挫折,并沒有打滅父親的自劈出路的決心。

當時的五七干校在淮陽有點,父親慕名跑到淮陽拜訪侯寶林大師,開始自編自演山東快書和相聲,會演到省里,得到一致好評,其中《找花鏡》,后來還選入《河南省三十年曲藝精選》?;蛟S正是因為這個,父親茫然的目光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方向,開始在勞動的當兒,如饑似渴地學習。到1979年,父親的第一篇小說就上了《安徽文學》的頭題,當即在省里大腕作家們的心里排上號。父親的學習熱情和首戰(zhàn)大捷,感染了叔叔們,不久,在學校當民師的二叔考上了大學,重回學校的三叔也不甘示弱,一舉考上中專!

可以說,在幾個叔叔中,父親和三叔的感情尤其之深。在父親大打“經(jīng)濟翻身仗”的時候,三叔是他最有力的幫手,在父親大打“文化翻身仗”的時候,三叔放棄了他的美術(shù)專業(yè),跟隨父親走上艱難的文學之路。他們便憑著自己的努力成為中國當代文壇上有名的“兄弟作家”。也正是由于父親和三叔的影響,家鄉(xiāng)小鎮(zhèn)竟陸續(xù)拱出八名中國作協(xié)會員和五名省作協(xié)會員。而這種文學現(xiàn)象的背后,隱藏著一條由父親和三叔在荒原里攜手踩出來的曲折小路,這條路上撒滿了從農(nóng)民到作家的艱難和不易。

記得在我們很小的時候,三叔和父親幾乎手不離卷,每一天我家的罩子一直亮滅了全公社的燈光,還在倔強地亮著……睡醒一次,看到一個寬大的背影坐在書桌前,再睡醒一次,書桌前還坐一個寬大的背影……三九天,父親每天上床睡覺時,只剩下胸口一點熱氣,母親、我和我哥一替一個抱著父親的雙腳暖,只覺得腳早就不再是腳,而像一塊刺骨的冰塊,很快冰透了胸口,隨后,母親急忙接過去……三伏天,父親伏案寫作的后背上,總是汗如雨流,母親給他擦汗的毛布剛剛走過,又一身雨水般的汗珠拱了出來。除去難耐的酷暑,還有驅(qū)之不盡的蚊蟲。因為我們家住在大坑邊,得水,所以蚊蟲也繁殖成災,萬般無奈,爸爸就把雙腳插在水盆里……三叔也一樣,白天教書,寫作,夜里奮讀到深夜,每天從家到辦公室的路上,皆是邊走邊讀。每天傍晚時分,還要推著弟弟到我家和我父親一塊看報紙,探討寫作技巧,虛構(gòu)技巧。同時為了補充哲學知識,他們廣交易經(jīng)大師,探討天象易數(shù),師古悟道,又反身生活去具身認知……正是這背水一戰(zhàn),父親因創(chuàng)作成績斐然,于一九八五破格轉(zhuǎn)干,到縣委工作,才算是打響了文化翻身仗的第一步,吃上了皇糧。

不想就在日子蒸蒸日上轉(zhuǎn)向光明時,父親突然病了,而且病的還不輕,以至于讓父親以為自己得了絕癥,驚動了遠在項城的李伯伯,信以為真,提前為我們“孤兒寡母”籌劃好了一切,包括宅基地和我母親的工作,都一一做了安排,可想當時那一病的“嚴重性”和“影響力”。當時我還很小,記得父親的脖子的淋巴處常糊著膏藥,三叔帶著他四處求醫(yī),最后確診不是父親自以為的 “重病”??筛赣H還不信。他努力半生的翻身仗剛剛露出曙光,我兄妹還小,母親又不識字,萬一他走了,翻身仗成不成虛無不說,我們娘兒仨以后的日子怎么過?這個問題讓父親一直放不下心,求醫(yī)問診的步伐依然堅定不移,并一次次給母親交代他“萬一”了后的“安排”和“計劃”。父親的萬般計劃再周全,母親不識字,計劃來計劃去,依然繞不開兩個字:凄涼……也正是這兩個字,讓堅毅樂觀了半輩子的父親,一次次為我們娘兒仨以后的日子暗自落淚,讓三叔帶著他從項城輾轉(zhuǎn)到周口,又從周口展轉(zhuǎn)到鄭州,把儀器累壞,也沒有檢查出一樣病??上菰凇叭f一”中恐懼著的父親還是不信,又開始尋找民間的醫(yī)生,直到脖子的疙瘩消失后,才知道什么叫虛驚一場。

父親的《虛幻構(gòu)成》就是那個時候?qū)懙模蛘哒悄菆霾『退T多苦難的經(jīng)歷,讓他意識到命運的多重可能性和虛無性。這部中篇是我父親文學道路上的轉(zhuǎn)折點,本來定好要上《收獲》,可因為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兩個月后,父親收到一封李國榮老師的信和二百塊錢的退稿費,后來輾轉(zhuǎn)發(fā)在《鐘山》上。

也就是從那以后,父親轉(zhuǎn)向了傳統(tǒng)筆記體小說寫作。

事實證明,他的這次選擇目光是敏銳的,也是正確的。也就是從這時他和他的胞弟墨白在創(chuàng)作上分道揚鑣了,一個走現(xiàn)代派,一個老傳統(tǒng)。可這并不妨礙他們并肩作戰(zhàn)。記得每天三叔放了學,都要推著弟弟去我家,和父親聚在一起讀書看報聊文學,探索文本和寫作技巧,或許正是這種跨類型的文學交流和思想碰撞,讓他們在文學上很快雙雙成熟起來,三叔在《收獲》《鐘山》《花城》《人民文學》等重要刊物頻頻亮相,很快成為先鋒小說作家里的一個新旗手。父親也用他的傳統(tǒng)筆記體小說連連撬開了《收獲》大門,只是這時候距離《虛幻構(gòu)成》已經(jīng)十幾年了。當終審通過時,李國榮老師激動地給父親來了一封信:“方友,這一次咱們終于合作成功了!”

后來,父親用他的筆記體小說連連撬開《收獲》《鐘山》《十月》《當代》《大家》等從不發(fā)小小說的重刊大門,并大獎連連,讓父親和三叔的文化翻身仗越打越響!

到1997年,父親和三叔同時調(diào)到鄭州,時間讓這對一生都沒有分開過的兄弟,比平常的兄弟情似乎多出了很多內(nèi)容。記得父親活著時,每天晚上都要隔窗觀察三叔幾點鐘休息,一過十點,見三叔還在書房秉燈夜戰(zhàn),父親就會下意識地嘟囔:“這老三咋還不睡覺?”聽口氣像是三叔就在跟前,帶著愛極的責問重復很多年。三叔每次出差,去哪兒,去幾天,哪一天回來,總是提前給我父親匯報。盡管三叔到地方后每天都要給我父親打電話,可依然擋不住父親對他的濃濃思念。所以逢到三叔出差該回的日子,父親便會佯裝著在陽臺上看書,實際上是在等待那個幾天不見的身影背著小包回來,他能隔著玻璃第一眼瞅到……

不想,這份一天都離不開的情感,在2013年的7月26日中午突然斷了。

父親的去世,突然得讓一家人都措手不及。當時三叔正在雞公山度假,頭一次接到我的電話,他以為我父親像前幾次一樣,重病住院了,不會有什么生命之憂,便讓三嬸趕快給他下碗面條,自己便去收拾行李。不想三嬸剛要著手做飯,就聽到我三叔的一陣悲鳴從臥房傳來,嚇得手一啰嗦,帶著兩手面跑進臥房一看,三叔已經(jīng)伏在案前泣不成聲了,悲呼聲響徹了雞公山某幢別墅的上空,因為他再次接到我的電話,得知他最深愛的大哥已經(jīng)溘然長辭了,他卻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他。不知道以后的三天里,三叔是怎么樣的心情忍淚招呼親朋的,一直到父親的追悼會開完,在火化間里排隊等候肉體焚燒成灰時,他看著靈柩上前幾天還與他一同參加會議的大哥,突然間就沒了聲息,或許下一個,進爐待焚的就是他的大哥……火化爐里的火苗噴得很烈,發(fā)著嗚嗚的慘叫聲,正和機器的嗡鳴聲一起攪動著機器化時代的悲涼,火速虛化著這個時代的存在……憋了三天的三叔又一次伏地暴哭,悲慟的哭聲震動著火化間,震動著每一位活著的人,父親卻面無表情地躺在棺木里一動不動,任由他最疼愛的弟弟跪在地上,哭得死來活去。如果父親還活著,肯定不忍心看著他這個最愛的弟弟為他五臟俱焚,可惜父親走了,父親帶著他艱難一生的翻身仗永遠地走了,只留下一具冰凍的沉默,一場有無突變的現(xiàn)實,任由三叔跪在他面前悲斷肝腸,也盼不來他一滴心疼的眼淚……三叔寫了半輩子的小說,寫了半輩子的存在與虛無、悲歡離合和生生死死,其實直到我父親去世,還沒有親歷過生死離別的有無之變和大哀大悲。所以父親的不幸早逝,讓他在悲淚橫飛中徹悟了生命這件事引發(fā)的內(nèi)部沉痛……或許馬上,就馬上,他大哥存在過的“證據(jù)”就會被推進入火化爐,和他苦打一生的翻身仗一道化為虛無……可能也就在那一瞬間,三叔對生命這件事產(chǎn)生了深深的質(zhì)疑,對存在與虛無有了更多泣血的認知。聽三嬸說,埋葬了我父親,三叔動不動干著活伏案痛哭,淚水從書桌上流到鍵盤上,哭聲撕心裂肺地傳到客廳,讓三嬸也禁不住跟著垂淚……

這種陽陰相隔的思念,我很能理解,我和三叔一樣腦海里全是父親,走到哪里都是他生前留下的身影,可越是回憶中幻想,父親去世的事實越是難以接受,越難以接受思念就愈加的濃烈,撞擊著心胸,一點關(guān)于父親的風吹草動,就讓我伏地暴哭一上午,甚至一天,哭聲悲凄到凡聞者無不悲然垂淚。

當時我正在魯院上學,三叔忍著巨大的失兄悲傷,每天幫我父親整理材料之余,還要橫跨千里給我打幾次電話,問我吃的什么,喝的什么,有沒有亂吃對胃不好的東西……事無巨細的關(guān)愛,可以說讓我這個沒了父親的病閨女,從來不曾缺失過一天的父愛。三叔拾起“大哥”肩上滑落下的扁擔,竭盡全力充當著“大哥”的角色,護愛著他的孩子??杀M管如此,父親的突然去世對我的打擊依然大到無法想象,我?guī)е加H的悲涼日夜哀嚎,半年的學業(yè)期滿,回到鄭州基本上就病倒了,光后事母親就為我準備了好幾次,可以說九死九生。不想就在這時,奶奶也痛思長子駕鶴西去了……在我父親去世后的兩年多里,三叔幾乎沒有寫自己的東西,一邊忙碌我父親的事,一邊還要奔波于鄭州與老家之間,大把票子投進醫(yī)院,像投進了無底深洞,也沒有挽留住奶奶…身體一直硬朗的爺爺,從此一病不起。三叔不得不再次奔波于鄭州與老家之間的公交車上,每天都像陀螺一樣輾轉(zhuǎn)于公務、大哥和孝道之間。

常言說寧養(yǎng)千口不養(yǎng)藥簍,母親見三叔幾乎一個人在默默地承受著沉重的醫(yī)藥費,十分不忍,提出要我們?yōu)槿宸謸拿睢?/p>

三叔說:“(你們沒有爸爸了)不讓我們拿錢!”

我和哥哥哭了,堅持要拿,說:“我爸沒了,可我爸的責任還在,我們要為我爸盡孝!”

三叔聽后,頓時紅了眼圈,半天才說了一聲:“好孩子——!”

我們知道三叔在欣慰的當兒,更多的是難過,這種難過主要讓他想起了他大哥那雙默默擔當一生的肩膀,不知何時突然跑到了侄兒們身上,讓父親存在過后的虛無再次成為可視的“有”……或許我們和三叔懷著一樣的心情,扛著父親未盡的義務在默默地前行,無人知曉地擔當著,繼續(xù)著父親的文化翻身仗!一直到2015年的正月,我爺爺心衰去世……也沒有人知道我和三叔在這兩年里是怎么熬過來的,三個至親相繼去世,我們?nèi)讨薮蟮陌找姑β?,為父親整出二十三本書稿,開三次紀念會,書稿全是編年,每一本的整理難度都可想而知。每一篇文章的創(chuàng)作時間、發(fā)表時間、出處都要一一查清,有甚者,一篇稿子的出處,我要在父親如山的樣書里扒騰一天,有些老稿子還要重新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打成電子版……我和三叔帶著涌洶不止的淚水和悲凄的思念,整整忙碌兩年,讓他的書集出版持續(xù)不斷,新作在各大期刊上生生不息,讓他的文化翻身仗在他身后的一片虛無里一直倔強地繼續(xù)著……為此,三叔放棄自己的寫作,專業(yè)忙我父親的事,同時還照顧重病的爺爺奶奶,三伏天奔波于家、出版社、老家潁河鎮(zhèn)之間,對校樣,看版面,組織會議,回鄉(xiāng)盡孝……

三伏天,室外溫度最少在四十三度以上,我坐在二樓的陽臺上,看到三叔汗流浹背從外面回來,就格外的內(nèi)疚,或者這些事都該是我這個閨女奔跑的。而事實上,都是年近花甲的三叔冒著酷暑在操勞奔跑。因為當時我基本上已經(jīng)病到九死九生,可我日夜加班出來的工作量和工作速度,讓三叔根本沒意識會到我病的這么重,一直到爺爺去世,三叔才知道胃食管反流的威力。

那一天,全家人都不準我回家,怕的就是我觸景生情,再哀嚎出三長兩短,哀上加哀??僧吘故怯H爺爺,如果不回去送最后一行,肯定會留下終身的內(nèi)疚和自責??蓤?zhí)意回去后,看著一院子穿孝的親朋,看著客廳里冰冷的棺木,淚水自是洶涌不盡。到了第二天,爺爺出殯時,我基本上也快不行了,拉到周口搶救一天,血壓還剩四十,或許再降一點點,我可能就成了父親奶奶爺爺?shù)暮箅S兵。所以那一天,哥哥拉著我的手一直不放,一直地喊我,一會掰我的眼睛,一會摸我的鼻子……情景危機到讓連失親人的哥哥在搶救室里哞哞大哭:“小妹,你可不能嚇我?你可不能嚇我?”想必哥哥對我的心,和三叔對爸爸的一樣,兩個字:兄弟。

正是兄弟這兩個字,讓三叔接著父親遺留下的擔子,在父親存在過后的虛無里,依然堅挺地繼續(xù)著他的翻身仗,以及他女兒的續(xù)命仗,四處打探名醫(yī)。可胃食管反流和心臟病打敗四方名醫(yī),依然半死不活地讓我病著??粗姨焯觳〉脑絹碓街?,三叔和哥嫂自然心急如焚,為了讓我活下去,他們一直堅持不懈地為我四方尋醫(yī)。三叔每天都監(jiān)督查看我的飲食,可還是擋不住我病到一次次昏死——醒來,醒來——昏死。

萬般無奈,三叔又給我找了一方神醫(yī)。

據(jù)說此神醫(yī)有起死回生之術(shù),可惜我已經(jīng)病到了絕望,根本不信!更不愿意跑到幾百地以外的洛陽去看病!

三叔看我如此不聽話,很是生氣,可我畢竟是他唯一的侄女,是他大哥的親閨女,只得將神醫(yī)百里迢迢請到鄭州。

那幾天剛好在三九里,三叔頭一天就冒著嚴寒陪了神醫(yī)叔叔一天,第二天一早,又早早地去賓館陪客。當哥哥帶著我去到賓館時,已經(jīng)是十點多了,三叔在那里候我們幾個小時,神醫(yī)叔叔給我一把脈,偷偷告訴三叔,因為我胃病吃不下飯,全身的氣血都處在耗干狀,很危險。換句話說,如果再如此惡性循環(huán)下去,就是不再為我準備后事,而是直接辦后事了……所以那一天看了病,三叔送我下樓上車的時候,一路無語。我知道他心里是凝重的,焦慮的,萬一這一次再治不好,僅剩的一點血氣又能供我熬過幾天?……這份內(nèi)藏于心中的擔憂和焦慮,讓那一天的三叔突然多了幾分蒼老……我氣喘吁吁地看著在寒風中瑟瑟而行的三叔,真的不是大高個,卻有一副大高個的肩膀:寬大,厚實,堅毅和默然,一直在父親的身后,用雙手幫他托舉肩上的重負,一直到父親去世三年后,三叔的雙手依然在高昂著,只是前面的肩膀成了一片虛無……

責任編輯王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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