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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河

2016-11-22 07:52
綠洲 2016年5期
關鍵詞:韓雪

天 野

過河

天野

1

太陽明晃晃地照在落地窗戶上。刺眼的光,讓人看不清屋里到底有誰。不知是太陽光的作用,還是人心里的作用,韓雪屋里的空氣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韓雪決定把花三十余萬元蓋的三層樓房,贈予孫子寶根,讓女兒巧玲回來在合同上簽字。

巧玲早就耳聞此事,但沒想到這么快。她拿著合同從前往后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母親多年辛苦就積攢了這點家產(chǎn),身體好好的,自己對母親也格外孝順,怎么著急地把房子就贈予給他呢?

巧玲把合同放在桌上,很費勁吃力的樣子,動作遲緩而笨重,似乎放的不是一張紙,而是一塊石頭,很費勁吃力的樣子。她長嘆了一口氣,目光緩緩落在窗臺上開得濃艷的臭繡球。

韓雪低著頭,坐在椅子上,默不做聲,用她飽滿的手掌在摩挲戴在左手腕上的玉鐲。這鐲子是婆婆留給她的,原本是一對,她嫌兩只戴著麻煩,戴了一只在左手上。空閑時,她習慣了在手腕上來回摩挲,聽村診所的大夫說,有保健作用。因為戴著時間久了,玉鐲更加通透潤澤。這種潤澤的光彩在她十八歲那年嫁給丈夫時一樣令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們妒忌。如今臉上的潤澤已經(jīng)被無情的歲月之刀割去了,唯有手腕的玉鐲依然熠熠生輝。

此時巧玲的心情很復雜:這么多年,自己為這個家出了不少力,尤其是蓋房子時,把自己的積蓄全給了母親。輪到自己單位集資分房時,自己干著急,錢沒著落。那可是近百平方的大房子,還贈送陽臺。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她心里著急而無奈。那個節(jié)骨眼,若張口再向母親要錢,就是逼人上吊的節(jié)奏。過了一年,她只拿了套二手的小房子,兩室一廳不到六十平米。一家三口住得很緊巴。

韓雪去過那房子,進幾個人就沒有地方下腳。臥室勉強放下一張床,跟鄉(xiāng)下的鴿籠子差不多,別說住人了,就是待上一會兒都憋得慌。后來寶根在那里上學,去過幾次。等寶根上大學后,韓雪就再沒去過。

為了讓寶根能考上大學,韓雪早早就讓巧玲四處托人,將寶根送進省城一所高中。房子距離巧玲家不遠,寶根高中三年吃住都在她家。韓雪見寶根胃口好,吃起飯來,狼吞虎咽的。坐在對面的她便說:“瞧瞧,吃得就像牛娃子一樣?!?/p>

后來為了提高成績,巧玲又請家教為寶根輔導功課。她等于又多養(yǎng)了一個孩子,人力物力精力都搭進去了。

韓雪知道女兒的付出,心里十分感激她,曾在她面前說過,你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的,村里人都夸你,咱村的第一個女大學生,就是不一樣,自己有出息,還把侄子帶得好,等他大學畢業(yè)了,不會虧待你。

如今這些話,韓雪似乎都忘記了,只字未提。

母女倆誰都不說話,靜默地坐著。彼此的呼吸在屋子里與空氣混和在一起,擰成一股強勁的氣流,沖過來,撞過去,把誰也沒有掀翻,氣流沖向墻壁,將自己碰得粉碎。這種氣息,彼此是能感受到的,但各自都固執(zhí)地堅守著,每個人的臉都像火山爆發(fā)后泥漿漸漸冷卻的樣子。

半晌,巧玲打破了這令人窒息而尷尬的看似寧靜而暗藏玄機的氣氛。

按說,這院子作為爸媽的共有財產(chǎn),老爸是有一半的,這就不用說了。作為父母的財產(chǎn),兒女是有資格繼承的。哥哥去世得早,寶根可以繼承哥哥那一份,這也在理。至于最終咋處理,你定。巧玲望著端詳臭繡球花的韓雪說。

韓雪的老伴王德平日話不多,在韓雪看來就是個悶葫蘆,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她說了算。不是說他沒有自己的主意,而是想家里有人操心就行,別為家里的事,兩口子不和,一家人都難安寧。老話說,家和萬事興,就是這個理。

女兒說了半天,王德聽懂了。女兒為家里的付出他心里是清楚的。就拿他幾次住院來說,要不是女兒整日奔波在單位與醫(yī)院之間照顧,他這把老骨頭早變成灰了。

逢年過節(jié),自己的生日,女兒大包小包往家里提,吃的、穿的、用的,一樣不少的買回來。不說這些,女兒還帶著他去了北京,去了海南,讓他實現(xiàn)了多年想看看天安門、看看大海的夢想。當時巧玲也希望母親一起去,可韓雪說出門就是花錢買罪受,不愿意去。憑良心說,他們是享了女兒的福了。

韓雪并不滿足享女兒的福,她心里真正想的是享孫子寶根的福。她也一直堅信自己能享上孫子的福,這福離她不遠了,等寶根大學畢業(yè)就能實現(xiàn)了。

先別著急,我們都活得好好的,等哪天不行了再說也不遲。王德說這話時,眼睛斜瞟了一眼靠在門框邊的韓雪,她已不再是那個苗條的女人,而是一個跟石磨上的輥子一般,身子差不多一個尺寸了。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中那股無聲的力量。韓雪感覺到了。

意見不統(tǒng)一,那就先放放再說吧。

2

六月飄雪在戲文里聽說過?,F(xiàn)實生活中,六月下雪,韓雪卻遇到了。

那些日子,韓雪總感覺胃脹,吃不下東西。她家在黑河西邊,過了黑河,東邊就是村診所。她去拿點胃藥。

出門時,天陰沉沉的。走到路上,開始下小雨了。她急忙低著頭,用雙手捂著臉,快步走去。她拿上藥后,診所窗外已是小雨轉(zhuǎn)為雪了。雪輕柔地空中飄向大地,妖嬈而嫵媚。這天跟妖精似的,怎么突然下起雪來。她嘀咕著。

韓雪用一塊方巾搭在頭上,一路小跑往家里趕。黑河木橋的橋面薄薄蓋了一層雪,她第一腳踏上橋面就感到很滑,她渾圓的身子,晃動著,如同走在鋼絲上一樣。光滑的鞋底抓不住濕漉漉的橋面,身子一歪,滑倒了。河水猛漲,裹挾著泥沙,如一條受驚的黃龍,發(fā)出巨大的吼聲,似乎要把整個村莊吞噬下去。冷風加河水的沖擊力,讓單薄的橋身不斷地晃動著,木板吱吱作響,如病危的人在垂死掙扎中哭泣。她下意識地攥緊拳頭,揪心地把眼睛閉上,心想這橋要是塌了,那就要命了。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的寶根還沒有長大成人,她死了,他咋辦?她的衣服被雪打濕了,她顧不得那么多,像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她似的,吃力地爬起來就跑。

韓雪進了家門,噴嚏連天。不用問,受涼了。她趕緊換衣服。剛才那驚心動魄的過橋經(jīng)歷讓她心有余悸。

一個人破門而入,嚇了韓雪一跳。

抬頭一看是村主任馬壽。馬壽是回族。王德的父親曾救過馬壽父親的命,后來兩人結(jié)拜為異姓兄弟。馬壽比王德小三歲,喊王德為哥。馬壽兩年前村里換屆時,被推選為村主任。王德是他的堅定支持者。

韓雪見馬壽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粗氣。

“咋的啦?村主任?!表n雪把包在頭上的毛巾取下來,驚訝地問。

“韓嫂子,有個事給你說一下,可別難過?!瘪R壽說。

“啥事情?”韓雪用好奇而驚恐的目光盯著他,追問道。

昨天夜里鄉(xiāng)煤礦瓦斯爆炸,柱子他……死了。馬壽低頭從牙縫里擠出話來。

韓雪雙腿一軟,當即就暈倒在地。

韓雪就這一個兒子,原本想再生一個兒子,可生了個女兒。她眼里人丁興旺,得看兒子的多少。她曾暗自咒罵過自己不爭氣的肚子,可這哪是自己能左右的事。她無奈地接受現(xiàn)實,把兒子當做寶貝。

等韓雪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在縣醫(yī)院病房里了。

“天災人禍是躲不過去的。他就這個命,本想柱子能把家支撐起來,可偏偏這么年輕就讓閻王爺收了去,我能有啥辦法?”韓雪捶胸頓足地說著。

巧玲站在病床邊安慰她說:“媽,別難過,還有我呢。”

韓雪抓起衣角抹著眼淚,一聲不吭。她心里清楚,女兒再好都是人家的人,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這哪能一樣呢?

受到柱子去世的沉痛打擊,兒媳心情悲痛,出現(xiàn)早產(chǎn)征兆,半夜三更急忙送到村診所,大出血,早產(chǎn)生下了一個男嬰,兒媳婦因失血過多,丟了性命。

兒子與兒媳的離去,對韓雪的打擊比喪母更悲傷,她母親活了九十歲才去世的,壽終正寢??勺约旱膬鹤酉眿D人生的日子才剛剛開始。幾天工夫,韓雪頭發(fā)花白了,臉如同被千刀萬剮似的,深一道淺一道,布滿了皺紋。

韓雪給這個寶貝孫子取名寶根,并到廟里燒了香,祈求菩薩保佑這個早產(chǎn)的孩子。

韓雪懷疑奶粉的質(zhì)量,自己到縣郊的活畜市場里花了近千元買了頭奶牛,讓寶根喝上新鮮牛奶,為了家里的獨苗,在她看來,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寶根身子弱,在夜里哭個不停,“小兒驚風散”喂了也不見好。哭鬧吵得一家人不得安寧,韓雪無奈自語,這孩子怎么是個“夜哭郎”?喂藥不行,就用土辦法試試看。

韓雪從柜子里拿出過年時剪窗花剩下的紅紙,又去鄰居家找了兩張黃紙,把兩種顏色的紙,裁成二指寬、半尺長的小紙條。用馬上見底的墨汁寫了數(shù)十條符。每條寫上“天靈靈,地靈靈,我家有個夜哭郎,過往君子念一遍,一覺睡到大天亮”的符語。這天夜里,她做賊一樣,在村路口、巷尾,包括茅房這些行人進出多的地方,偷偷地張貼。

巧玲從省城帶回一些小兒藥品。說孩子病不好,換個藥,沒準就好了。這貼符是迷信,沒有科學依據(jù)。

韓雪一臉不高興地說:“百姓用了幾百年了,沒聽哪個人說,這是迷信。你上了幾天學,就長本事了,也會教訓起我了?!?/p>

巧玲知道母親的脾氣,她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她樂意做就隨著她。

韓雪出去貼符的時候,巧玲給寶根喂了藥后,抱在懷里,寶根很快入睡了。

第二天,寶根夜里不怎么鬧了。韓雪說是符靈驗。巧玲張嘴想說點啥,想想,又憋回去了。

3

孩子只愁生,不愁長,寶根跟河邊小樹一樣,個頭一個勁地往上竄,轉(zhuǎn)眼就上小學了。

韓雪總覺得黑河木橋不牢靠,不知是心里有陰影,還是真怕出現(xiàn)意外,總之每日接送寶根成為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

五年級快開學時,寶根總喊自己胸口不舒服。韓雪不敢大意,先是在縣醫(yī)院做了檢查,醫(yī)生說這里沒有CT,建議到省里醫(yī)院再檢查一下。

巧玲早早去醫(yī)院掛號排隊,陪著寶根在省醫(yī)院做了CT,檢查發(fā)現(xiàn)寶根心臟長了一個核桃大小的腫瘤,急需手術。為保險起見,巧玲請醫(yī)院的大夫約了北京大醫(yī)院的大夫來主刀。當然費用就高出許多。

為了給寶根看病,韓雪把家里的五頭牛、三只羊、三十多只雞都賣了,又拿出家里的積蓄。巧玲也掏出了自己的獎金。

護士看寶根病情恢復得挺好,對日夜守護在病床邊的韓雪說:“你這么精心地照顧孫子,將來一定能享上孫子的福了。”

韓雪聽了,人笑得跟繡球花似的。她不僅希望孫子有好身體,更盼著讓他能上好點的中學,這樣考大學才有希望。

韓雪家旁邊就是村里的小學,學校要進行擴建,來征詢她的意見。她靈機一動對校長說,只要能把寶根送進縣城中學,她愿意把自己院子讓出來。

馬壽夸韓雪有覺悟,為村里的教育,肯犧牲個人利益,高風格。他對韓雪豎著大拇指說:“只要你愿意,村里給你重新劃一塊宅基地?!?/p>

當時村里的孩子一般都進鄉(xiāng)中學讀初中,這里的條件遠不如縣城的中學。當時進縣中學必須是城鎮(zhèn)戶口。也有農(nóng)村學生進去的,那得有過硬的關系。

寶根進中學的這年秋天,韓雪在村南頭一馬平川近千平方的宅基地上蓋起了新房。村里人都笑話她,在沒電沒水的荒灘蓋房子,真是腦子不是讓驢踢了,就是進水了??身n雪看中的是,新修的一條公路從這里穿過。她有自己的打算,在路邊開個商店,做買賣總比種地強些。

寶根進初中后,就變了一個人。逃課不說,三天兩頭跟人打架。不是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就是把人家耳朵打穿孔了。最嚴重的是跟一個校外的社會小青年干仗,自己兩根肋骨斷了不說,把人家也打得小腿骨折。

家長、老師、校長輪番找到韓雪,除了讓她道歉,嚴加管教孩子外,還要求她賠償損失。這些事,讓她焦頭爛額不說,在鄰居們面前也抬不起頭。為了賠償,她把多年攢的那點錢都掏空了。這些錢她原本是供寶根上大學的。

寶根每次惹了事,韓雪邊“擦屁股”邊咬牙切齒地嚷他:“恨鐵不成鋼的東西!”寶根總把頭垂得很低,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并發(fā)誓再不惹她生氣了。她看到他這副模樣,心又軟了下來,想他沒爹沒媽怪可憐的。便說:“你多少長點記性,把我氣死可沒有人管你了?!彼u吃食似的,不住地點頭,頗有悔改之意??梢涣藥滋欤蜁f戲重演。反復的折磨,令她幾乎到了絕望的地步。

不知道上輩子作了什么孽?家門出了這么一個逆子!韓雪望著天空一輪殘月,內(nèi)心一種凄楚襲上心頭,牙縫里不由發(fā)出這恨恨的自語。

4

寶根上高中時,巧玲將他接到省城的一所高中學習?;蛟S是環(huán)境改變了他,也許是自己頓悟了。進了高中后的寶根,學習自覺了,成績一年比一年好。到高二下學期時,已進入全班前十名了。

眾望所歸,寶根順利地考上了西安的一所大學。韓雪感覺寶根給自己爭了光。那些日子,她走起路來,頭昂得比院子里大白鵝的脖子還高。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她在縣城的良友飯店把村主任馬壽和鄰居們都請來,好菜好飯好酒招待了一番。

馬壽對坐在身邊的韓雪說:“韓嫂子,沒有白疼這個孫子呀!”韓雪望著高出她一頭的寶根笑著說:“家里的事情多虧你幫助,不然我一個女人哪能支撐到今天?!?/p>

寶根上大學,韓雪給他錢時,家里的小狗阿黃,一個勁地用嘴扯著韓雪的褲角。她沒有在意,平日小狗喜歡圍在她身邊玩耍,給她解悶。阿黃搖著尾巴從韓雪的右邊迅疾地跑到左邊,用嘴撕扯她的褲角,看她沒有搭理它,又低頭咬她的腳背,看她還是沒有反應,就抬起前爪,伸著脖子,眼巴巴地望著她。

“阿黃,干什么,走開,別添亂?!表n雪拉平了臉,拍了一下阿黃的額頭,嚴聲呵斥道。

阿黃縮回脖子,左右張望了一下,一副委屈的樣子,它放下前爪,扭過頭,灰溜溜地臥在門邊,把嘴巴藏在身子里。

5

站了一天的商店,韓雪有些累了,朝樓上喊了幾聲,不見老伴答應。嘴里嘟囔著:這死老頭子,是不是又睡著了?

上了樓,韓雪發(fā)現(xiàn)王德蜷縮在床上,臉皺成一個核桃似的,一副痛苦的表情。喊了半天都不見出聲,她心里有些慌張了,趕忙給巧玲打電話聯(lián)系醫(yī)院,打車把王德送進了省城醫(yī)院。

經(jīng)過抽血、核磁共振等一系列檢查后,王德被送進病房,韓雪和巧玲陪伴左右。

冷風在窗外呼呼地吹著,進入深秋,眼看天就冷了。韓雪心里想,如果老伴能挺過這個冬天,估計就沒啥大事。

巧玲等候在護士站,心里七上八下。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肺癌晚期,最多能活三個月。

看著病床上的王德,韓雪感覺有些對不起老伴,自從兒子去世后,為撫養(yǎng)孫子,她忽略了對老伴的關心和照顧。他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整日操持地里的活。尋思著,眼角就濕乎乎的。

韓雪是要強的女人,苦日子她沒掉過淚,困難的事情她也沒有掉過淚。她身上有股子拼勁,不信沒有趟不過去的河,也沒邁不過去的坎。種地她是好把式,蓋房那會,她一個人頂三個人干,小伙子見她都豎著大拇指,甘拜下風。后來經(jīng)商又是好手。但她是脆弱的,她習慣將脆弱隱藏在堅強的外表下。

王德被從醫(yī)院接回家后,再沒有下過地,一口粥也咽不下,只能靠輸液維持著。這天王德用憂傷的眼睛看著韓雪,遲緩地說:“你將來還得靠閨女?!?/p>

王德話音剛落,韓雪從床邊起身,沖他說:“你別胡思亂想了,安心養(yǎng)病吧?!?/p>

其實王德想聽韓雪一句話,就是等到房子征購后,也給巧玲一份。女兒付出得多,做父母的,就是偏心眼,也不能虧欠這么好的孩子。他沒聽到想聽的話,心里有些失望,也有些難過,想再說點什么,可憋悶的胸口讓他呼吸困難,又說不出話來。無奈中他把頭輕輕地搖了搖,無助地閉上了那充滿悲傷的眼睛。

兩天后,王德死了。他是睜著眼睛咽氣的。馬壽說他心里有事,沒了結(jié)才閉不上眼睛的。

巧玲趴在父親身上哭得死去活來。

6

韓雪沒想到,原本無人問津的戈壁灘,如今成了炙手可熱的寶地。一家招商引資企業(yè)看中了這塊地,相關手續(xù)已辦好,進入拆遷程序。沒過多久,韓雪就接到拆遷通知。經(jīng)過幾輪討價還價,最后以558萬的價格達成拆遷協(xié)議,合同上明確地寫著韓雪必須在一個月內(nèi)搬離房子。

父親去世“五七”時,巧玲回到家,在贈予合同上簽了字。

巧玲幾年前在縣城買了套單身公寓,那時房價不高,是她一個高中同學做房產(chǎn)銷售,鼓動她買的,說算是投資。房子一直在出租。

韓雪不肯去巧玲家住。巧玲只好給租客退了房租,又多給了些違約金,租客搬走后,簡單地重新粉刷了一下,韓雪就搬了進去。

這年的夏天,寶根大學畢業(yè)了,而且有了女朋友。

一天,寶根女朋友從廣西打電話來,說是有個好項目讓他回去考察一下。

寶根就匆匆訂了去廣西的機票。走之前韓雪把那賠償款的折子和銀行卡交給了寶根。他拿存折的手一直在抖,撲通跪倒在地,給她磕了三個響頭,滿懷信心地說:“奶奶,我一定好好干事,以后讓您舒舒坦坦過上幸福的好日子!”

韓雪聽著嘴都合不攏,幸福的眼淚涌出眼眶。她邊擦眼淚,邊拉起寶根說:“我等你回來?!?/p>

寶根一去就是半年,起初打電話都是通的,告訴韓雪在廣西做邊貿(mào)生意很忙,要她照顧好自己,不要擔心他。

閑暇韓雪在超市里轉(zhuǎn)轉(zhuǎn),在廣場上溜達一下,滿院子沒一個認識的人,整個院子里的人都很忙,行色匆匆,就她一個閑人,沒人說話,很無聊,好在有阿黃陪伴著,不然能把人給憋瘋了。

巧玲來看望母親,讓她去省城家住些日子。她不愿意去。她回了幾次村里,轉(zhuǎn)悠了好幾次,物色了一處老院子。那家人想賣二十幾萬元。要說價格是公道的,也沒漫天要價。

拆遷補償款全給寶根了,韓雪手里沒有錢。如今想買房子,只能問寶根要了。一晃又是幾個月,此時再打他的電話就不通。她好容易打通了一次,寶根卻說縣城的樓房夠住了,不要再買什么房子。

韓雪看了眼剛才發(fā)出聲音而此時沒了聲音的電話,眼睛一片發(fā)黑,手在半空中懸著,似乎自己手里拿著的不是電話,而是一枚手榴彈,隨時都有可能爆炸。

躺在床上,韓雪閉著眼睛,想打個盹。心想睡上一會,寶根會把電話打過來的。

巧玲從門里進來了,手里端著小花碗,坐在床邊,沒有說話,用嘴吹著碗口,顯然她想讓碗里的粥,涼一點,再給她喝。女兒對自己這么照顧,自己真是對不住她。想到這里,韓雪眼角就跟春天的小溪似的,眼淚如緩緩的溪流悄無聲息地從眼窩里流了出來。

“媽,哪里不舒服?”巧玲問道。

韓雪醒了。發(fā)現(xiàn)耳邊的發(fā)髻都是濕漉漉的,她才回過神來。

“躺著不知不覺就夢到你爸了,他給我送飯來了,那個死鬼?!表n雪拿起枕巾擦了一把臉。

小黃狗迅疾從沙發(fā)一角跑過來,靠在韓雪的腳邊,一副親密的樣子。

其實這次巧玲回來本想告訴母親,寶根早從廣西回來了,他并不是做什么邊貿(mào)生意了,而是參加傳銷組織了。寶根在省城豪華的大酒店宴請高中同學,說自己做生意發(fā)了,請同學們加盟一起發(fā)財。許多人都動心了。巧玲不信。她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傳銷就是坑害熟人,錢沒有掙到,卻成了仇人。

這些是不能給母親講的,如果她知道,一定會氣死的。她要強了一輩子,指望著寶根光宗耀祖。干了歪門邪道事情,那不是丟祖宗的臉嗎?更要命的是傳銷一旦被抓住,是要坐牢的,那就更慘了。想到這里,一身冷汗,讓巧玲打了個激靈。

窗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農(nóng)家院里一片寂靜,無論之前有多少煩惱、多少不公、多少傷痛,此時被雨打濕、沖刷,那些曾在內(nèi)心矗立的頑石,漸漸有了松軟的跡象。

7

雪里埋不住死人,紙里包不住火。這老話說的一點都不假。

韓雪還是知道了寶根參加傳銷的事情。那是她在回村里時,遇到了馬壽。馬壽當時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因為村里好多人被寶根騙了。韓雪不相信,就坐車去了省城,好半天才在那家豪華酒店的一間客房里找到了寶根。

在門口韓雪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砗翱谔柕穆曇簦坪跞巳硕己芸簥^的那種,她搞不清楚到底是咋回事。

寶根開門的一剎那,既吃驚又意外?;艁y的有些不知所措好幾秒鐘,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奶奶咋來了?”寶根問,并機敏地回頭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揮了一下手,示意那些人安靜點。半開的門里,那些人個個紅光滿面的,神情興奮,像是喝了酒,但又不像。

看一個老太太站在門口,他們不約而同地向里屋走去,動作很默契,并隨手關上了門。

“為啥就不能來?你給我說個道道來。”韓雪扶著門框,氣呼呼地說。

看韓雪這副樣子,寶根知道事情是瞞不住了。

寶根扶著韓雪的肩膀說他的生意剛起步,你看到了,正在培訓人員,事情多,沒有顧上去看她,等生意做大了買了大房子就接奶奶來省城住,目前只能委屈奶奶了。

韓雪心里積壓了許多的不滿,寶根甜言蜜語地一說,她卻如茶壺里煮餃子,說不出口了。她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心情平靜些后,說想回鄉(xiāng)下去住,不習慣城里的生活。

寶根挽著韓雪的胳膊一副關心奶奶的架勢,說:“鄉(xiāng)下沒下水,也沒暖氣,年齡大了,還是在城里方便些?!?/p>

韓雪一聽這話,渾圓的身子騰地離開沙發(fā),就不想呆了。起身要走,寶根也沒挽留的意思。他趕緊從一個黑皮包里拿出一沓人民幣塞進她的手里,說這是一萬元錢,拿著買點自己零花。并再三說,等過一陣生意稍稍好一點,立馬就回去看她。

韓雪回到家里,渾身無力,躺在床上一病不起。巧玲送她去醫(yī)院,醫(yī)生說,除了血壓有點高外,其他都沒問題,休養(yǎng)一下就沒事了。

巧玲知道母親的病在心里。她是又氣又無奈。氣她太過信任寶根,把自己沒放在眼里,不信任自己能贍養(yǎng)她,把錢全給尚未成家立業(yè)的寶根,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幾天后巧玲在另一家賓館找到寶根,意思是讓他拿出點錢,給奶奶在鄉(xiāng)下買個院子,不過二三十萬,就當給奶奶個本錢,讓她安度晚年,也算是盡了孫子的孝心。

寶根先是說生意賠了,等賺了錢一定買。巧玲死活不相信,幾個月的時間,幾百萬就沒了,說給誰,誰會相信?

寶根見巧玲不依不饒的架勢,把臉一沉,身子往前一探,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對著巧玲說:“你是女兒,理應你出這個錢,憑啥我出,贈予合同上沒寫這一條?,F(xiàn)在讓我掏錢,沒門!”

你這是什么話?巧玲大聲說,人氣得渾身發(fā)抖。

“我就這個話,不然找法院去。”寶根翻著白眼,一副死驢不怕狼啃的架勢,說完,不理不睬地甩袖子走了。

巧玲無趣地回到家里,左思右想不明白,這個社會怎么了,一個傳銷,讓一個正常的人,變成思維和行動都不正常的人。

韓雪出院后,心情一直郁悶。

馬壽來看她說:“當下重要的是保重身子,家財萬貫,到頭來還是三層卡凡(裹尸體的白布)。你如果真想回到農(nóng)村,我兒子到外地開飯館去了,他住的前院空著兩間房子,可以讓你先住著。

遠親不如近鄰,有這么個鄰居是好事。韓雪有點動心了。

馬壽覺得自己作為村主任,也是看著寶根長大的,跟自己的孩子一個樣,他不信,這娃娃的心咋就是石頭長的,這么不通人情?他要了寶根的電話,沒想到電話打通了。他對電話那頭的寶根說,當初你奶奶蓋樓房前后也花了三十多萬元,拆遷賠償款的零頭就夠買院子了,做人要講良心,何況是撫養(yǎng)自己成人的奶奶。

寶根在電話里表達了自己意思,大意是說錢是奶奶主動給的,他沒有把刀架在奶奶的脖子上,逼她給錢,給時也沒有說買房子的話,如今又來這么一出戲。再說要不看韓雪是他奶奶,那一萬元錢都不會給的,其他的錢就別想了。說完掛了電話。

這世界怎么了,羊有跪乳之恩,烏鴉有反哺之義。韓雪視孫子為命根子,含辛茹苦將其養(yǎng)大,傾其所有把財產(chǎn)給了他,他卻在金錢面前變成這樣了。他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算是有文化的人,怎么就不懂這個理呢?馬壽始終都想不通,想不明白。全村三四千口,可從沒出過這樣的事,也沒有這樣的人。馬壽搖著頭,長嘆一口氣。他對韓雪說:“韓嫂子,那些錢你就當散乜提(散錢)了,別再往心里去了?!?/p>

韓雪還是有些不甘心,想再問一問寶根,電話撥通后,寶根的號碼已成空號了。這個狼娃子,就沒長人心!她嘴里嘟囔著,手微顫著把電話放在桌子上。

巧玲不放心母親一個人住,何況她心里正憋悶,就接了韓雪去省城家里住。

要去,就得收拾幾件換洗的衣服。韓雪從衣柜里拿出了那件老舊的皮箱,打開皮箱翻找著,忽然手碰到了一個盒子,拿出來一看,嗨,這不是婆婆去世時留給她的那只鐲子嗎?原本一對,自己戴了一只,一只放在箱子里,不看都忘記了。據(jù)說手鐲是和田玉。婆婆家曾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她病重時一直是韓雪守護在跟前,在彌留之際把鐲子留給了她。她原本想等自己百年之后留給兒媳婦,可媳婦卻早早地走了。

8

韓雪住在女兒家,到了上班的點,女兒女婿都去上班了,她到樓下溜達,有幾個老年人從她身邊路過,瞄了她一眼,她滿臉微笑,像見村里的熟人那樣,友好而善意地點點頭,而他們似乎并沒有看到她臉上的這些表情,跟她不存在似的,面部毫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她失望地一個人在小區(qū)里走著,似乎她是這個小區(qū)唯一的人。要是在村里,男女老少見面了都要招呼一聲,問候一句,拉幾句家常話。哪怕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問一句,你找誰?這里的人怎么跟村里人不一樣呢!

她獨自在小區(qū)的小路走了好幾圈,感覺腿有點發(fā)酸,便依在小區(qū)涼亭的柱子邊,靠著就迷糊住了。她看見寶根笑著向她跑來,在她身邊半蹲著,揚起頭,滿眼喜悅地說,他發(fā)財了,買了三層的別墅,現(xiàn)在就接她過去住。順手指著小區(qū)門前一輛黑色的轎車說,那是他做生意賺錢買的新車,值好幾百萬,坐上可舒服了。你不是想回山東老家一趟嗎?我親自開車陪您去,最好把巧玲姑姑也帶上,你說好不好?她聽著聽著,心里高興便笑出聲音來。一張嘴,涼風鉆進嗓子里,她連著咳嗽了好幾下。此時她才發(fā)現(xiàn),剛才靠在柱子上睡著了。

瞧瞧,我這個傻老婆子,大白天做了這么一個夢!她一看蛋黃似的太陽都偏西了。她揉揉干澀的眼睛,扭動了幾下酸痛的脖頸,這個點回去家里也沒人,不如到小區(qū)門前轉(zhuǎn)轉(zhuǎn)。

韓雪隨意走進小區(qū)門前一家玉石店。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對柜臺前一名中年婦女的手鐲進行鑒定。她好奇地湊過去看,中年男人說這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手鐲,價值近百萬元。

韓雪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中年男人,不由自主地伸出舌頭,倒吸了一口氣,用手捏了捏耳朵,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憑直覺韓雪覺得中年男人手里的那只手鐲沒自己手腕上的手鐲品質(zhì)好。它值那么多錢,自己的手鐲就更值錢了。這么一想,她心里一下慌亂起來,這是真的嗎?自己的手鐲也能值那么多錢!老天爺呀!種一年地才能掙幾個錢。真是嚇死人了。

幾分鐘后,她漸漸從那種不可思議的遐想中有了一個打算,如果自己的手鐲真值那么多錢,賣了它,不是就有買房子的錢了嗎?

回到女兒家里,已經(jīng)是八點了,巧玲下班已回家了,問她去哪里了,她說就在小區(qū)院子里和門前轉(zhuǎn)了轉(zhuǎn)。

等吃完晚飯,韓雪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讓巧玲帶她去玉石鑒定中心鑒定一下手鐲。巧玲的意思就住自己這里算了,手鐲留著自己戴,別賣了。

韓雪急了,說再住下去,只有去醫(yī)院了。巧玲知道寶根的事情對她打擊挺大。她如今唯一的心愿就是想回鄉(xiāng)下去過幾天舒坦的日子,那就隨她好了。孝順不就是要順著她嗎?她開心比什么都好。

第二天早晨,巧玲向單位請了半天假,帶著韓雪到玉石鑒定中心做手鐲鑒定。工作人員說鑒定方法很多,有肉眼鑒定法、礦物鑒定法、化學鑒定法,為了保證鑒定結(jié)果準確,檢測結(jié)果要一周以后出來。為了讓母親放心。巧玲從包里掏出錢夾子交了鑒定費,回家等電話。

幾天后巧玲拿到了鑒定書,上面赫然打印著:和田羊脂玉手鐲。韓雪看了結(jié)果很高興,手舞足蹈如同孩子。自己從一貧如洗的農(nóng)婦,一眨眼工夫就成了百萬富翁。這怎么跟演電影似的。喜悅歸喜悅,她卻改變了主意,不想賣鐲子了,她打算租住在馬壽家。

馬壽說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只要房子不拆,你就住著,租金看著給。韓雪很高興,把小黃狗也抱了回去,又養(yǎng)了幾只雞鴨,在院子里種了幾樣蔬菜。她每天收拾完屋子,遛狗后,就拿個小板凳,坐著門邊,看過往的人。打個招呼,說幾句話,一晃就一天過去了。

這天,馬壽端了盆紅色的桑葉牡丹走到院門旁,把花放在韓雪小板凳旁,自己也蹲下身子,看了一眼臥在韓雪腳邊的小黃狗說,他去省城花卉市場給自己的老伴買花時,遇到寶根了,閑聊了幾句。你給的那些錢都被他做傳銷花光了。傳銷組織都是嫌貧愛富,你沒錢,又拉不進新人,人家就不要他了,他只好灰溜溜地回來了。他不好意思來見你,現(xiàn)在一家花卉公司打工,一個月工資才一千五百元。

韓雪低頭看著盛開的紅桑葉牡丹花,感覺這不是一盆花,而是一盆血,鮮紅的,還帶著溫度的血,這血就是從她的血管里流出來的。血管怎么破了,她細心地將掩藏在綠葉中一枚發(fā)黃的葉子干脆利落地摘下來,再手心里狠狠地揉搓了幾下說:“這就他的命,活該!”

9

韓雪被撞的那天,剛好下著一場秋雨,她打算去河那邊串串門,這些日子她心里總感覺憋悶,不由自主總是唉聲嘆氣。時不時眼前還出現(xiàn)一種幻影,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她鬧不清楚這是咋回事,想去找人聊聊。

自從村里的那條公路拓寬后,常發(fā)生孩子被撞,狗被撞,羊被撞的事情。以前路窄,發(fā)生事故,可以理解,就五米來寬的路,人要走,車要行,的確擁擠??扇缃裢貙捔撕脦妆叮趺催€發(fā)生事故呢?韓雪還是沒有想明白。

雨,不算大,但已下了半天了,空氣中濕漉漉的,看遠處也霧氣蒙蒙的,這樣的天氣容易影響人的心情。韓雪撐著一把舊傘,過馬路時,她特意左右張望了一下。她在巧玲家住的那段時間,每次出門,巧玲都像叮囑自己的孩子一樣,讓她過馬路要養(yǎng)成左右看的習慣,如今車子多,速度也快,別指望著車子會讓你,雖然開車子的人是長眼睛的。

韓雪先是向左邊張望了一下,扭頭又看了一眼右邊,一輛車的影子都沒有。她邁著步子走著,心想,巧玲的囑咐有些多余,她這么大的人,難道連個馬路也不會過?真是笑話。想著,她搖搖頭。就在搖頭的一瞬間,他忽然聽到了一輛三輪摩托的聲音。

鄉(xiāng)村通往馬路的岔口很多,這三輪摩托車從哪個口上路的,她不知道。她下意識地站在了原地,想等三輪摩托車過去再過馬路,可那輛三輪摩托車卻呼嘯著朝她而來,她傻眼了,不等反應過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

巧玲到醫(yī)院時,韓雪已經(jīng)被送進了醫(yī)院的手術室里,說是一個賣干果的維吾爾族男人將她送來就走了。從醫(yī)院的監(jiān)控里看,她不認識這個人。

韓雪昏迷了一周后,人漸漸有了意識,因仍在危險期,一直在重癥監(jiān)護室。又過一周,醫(yī)生通知巧玲,韓雪的情況不樂觀,同意她來看看。

韓雪躺在病床上。此時她滿腦子想著一個人,那就是她的寶根。她放不下他,雖然他那么混賬,甚至有些不仁不義??伤睦锇屯狭舜髮W,有了文化就明事理了,可誰知他卻愣頭愣腦地去參加什么傳銷,幾百萬的錢,就白白讓人騙去了。他是不知道社會這潭水的深淺呀!賺錢要那么容易,這世上就沒有窮人了。這混小子,一點好話都聽不進去呀。年少輕狂,如今栽跟頭了吧!這樣也好,讓他知道一下,人活一輩子,有許多陷阱,一不小心就掉進去了。這要他反思反省呀!才二十二歲,以后的路長著呢,要迷途知返呀!

傻小子,我已經(jīng)不生他的氣了,你沒爹沒媽,是我唯一的孫子,我想你從哪里跌倒從哪里爬起來,踏踏實實地干點事,好好過日子。我再沒什么奢望了!

漸漸地從韓雪的眼角滲出一行稀薄的淚珠來,不是她沒有眼淚,而是幾日來,每次想到寶根她都流淚,淚泉近乎枯竭了。

當陽光穿過窗玻璃彌漫在病房里,也灑在韓雪身上,她感覺陽光給她的身體注入了一股勁,她想坐起來,甚至想掀開被子,下床走兩圈。但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挪動與床幾乎粘連在一起的身子。她使出渾身的力氣,睜開那雙曾經(jīng)烏黑明亮的眼睛,此時雖然雙眼已渾濁不清,干澀酸痛,她知道女兒巧玲就在床邊。她想再看看女兒。她懷著女兒的時候,鄰居們都說是兒子,她也希望是個兒子,多個兒子多個勞力,日子就好過些。誰知生下來是個丫頭。那時心里曾暗自埋怨過自己,不爭氣的肚子??捎忠幌?,丫頭就丫頭吧。別說這丫頭從小到大,一點不讓人操心,大學畢業(yè)進城工作,在村里算是挺有出息的。她有孩子時,自己也沒有幫著帶過,原因是寶根上學,實在沒有精力。外孫每次來家里,不肯多呆一會,總?cè)氯轮啬棠碳摇_@不怪巧玲,也不能怪孫子。孩子就是誰帶的跟誰親。家里的大事小事她沒少操心,有時候也感覺挺對不住她??烧l讓她是女兒呢?

巧玲進重癥監(jiān)護室,看到母親時,巧玲身子猛地被什么抽了一下似的,不由哆嗦了一下,怎么十幾天的工夫,人就變了樣子?巧玲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伸出雙手輕輕握著母親的手,似乎這不是母親的手,而是自己院門外那塊青石,冰涼徹骨。母親曾經(jīng)不讓她坐在那塊青石上,說會受涼。她又摸摸母親的額頭,倒是有那么一絲余溫。她把臉貼在母親的臉頰上,眼淚撲簌簌滴落在母親的臉上。她趕緊用袖子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淚水,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母親的臉。煞白的臉,沒有了一絲血色,兩腮也陷了下去,這哪里是面如滿月母親的臉!她鼻子發(fā)酸,抽出紙巾擦了一下。

韓雪的手動了動,巧玲知道她想說話,身子前移,把耳朵貼在母親嘴邊。

把我的手鐲交給寶根,他用得著。韓雪用微弱的聲音說。

韓雪迷離的眼睛半張了幾下,并沒有完全睜眼,似乎睜眼是非常費勁的事情,而她根本沒有這樣的力氣,無奈而憂傷地又閉上。她仿佛看見了在那座搖搖晃晃的木橋上,胖乎乎的寶根正朝站在橋頭的她跑來,他笑得那么天真可愛,她正張開雙臂,準備擁抱奔向她懷里的寶根,可就在幾米遠的地方,寶根,趴在了橋面上,嚎啕大哭,一個勁地向她呼喊著,奶奶救我,奶奶救我!

責任編輯劉永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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