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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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石鐘山記
文/禾青
石鐘山位于江西省九江市的湖口縣,因為大文學(xué)家蘇東坡的《石鐘山記》而聞名于海內(nèi)外。在我上中學(xué)時讀了《石鐘山記》后,腦子里便留下了有關(guān)石鐘山的神秘記憶,渴望睹其真容。
20世紀90年代初,我曾來廬山并小住了數(shù)日,但不是來游山玩水,因有創(chuàng)作任務(wù)在身,雖近在咫尺,仍與其失之交臂;雖心中頗為遺憾,但實屬無奈。
然而,這次來廬山與上次不同,純粹是游山玩水,自然不會錯過石鐘山,看看石鐘山到底是何等樣子,有哪些特別之處,值得蘇東坡攜子夜游。
我是從山的南面,也就是背向江(長江)湖(鄱陽湖)的一面登上石鐘山的。正門匾額上寫著“石鐘山”三個大字,門的背面寫著“江湖鎖鑰”,道出了石鐘山的險要位置,更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正門內(nèi)的臺基上有一尊蘇東坡雕像,個子不高,微胖,據(jù)說是按照蘇東坡的“標準像”雕塑的。
正門平時不開,只能從旁門進入,繞過蘇學(xué)士的塑像拾級而上,一條蜿蜒的林蔭碎石路直通山頂。從背面看,石鐘山并不高,也不險峻,就像一個小山包,臺階很平緩,絕沒有山勢險峻的感覺,更與軍事要塞、“江(長江)湖(鄱陽湖)鎖鑰”、“江西水上北大門”等聯(lián)系不起來。
臺階盡頭就是南坡的山頂,坪壩上有一座亭子,名叫懷蘇亭,是為紀念蘇東坡“來此一游”而修建的。此亭最早是由清末將領(lǐng)彭玉麟所建,他是曾國藩的愛將,跟隨曾國藩在這一帶與太平軍作戰(zhàn),并長期駐守這里。當時的亭子不在現(xiàn)在的地方,而是在緊靠湖邊的山坡上,為茅草頂木結(jié)構(gòu)。說是亭子,其實就是座草棚子,后來被毀?,F(xiàn)在的亭子是于1959年重建的,1972年進行了二次重修,并在亭子里塑了蘇東坡像和刻有《石鐘山記》全文的石碑,作為一個新的景點正式對游人開放。
在懷蘇亭后的山頂上有一座建筑,名叫船廳,穿過船廳來到觀景亭,這里已是石鐘山的北面,景象與南面大不相同,腳下是刀削斧劈的陡峭崖壁,直上之下,無路可走。崖下便是浩瀚的鄱陽湖,再遠處便是從遠古流淌至今“不廢江河萬古流”的長江。
我佇立在崖頂,沐著迎面吹來的江風(fēng),望著無涯無際、天水相連、浩淼遼闊、波飛浪涌、奔騰咆哮的鄱陽湖和長江,心中涌起無限感慨,腦子里蹦出許多前人贊頌、吟詠鄱陽湖和長江的詩句。是啊,如此遼闊,如此壯美,如此驚心動魄,怎能不令人激動,不令人歌之、詠之、舞之、蹈之?
激動過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站在石鐘山的山頂上可盡覽長江及鄱陽之美、之壯闊,但“只緣身在此山中”,看不到石鐘山的形狀和全貌,既看不到李渤說的撞擊有聲的兩塊巨石,也看不到蘇東坡說的因水擊而發(fā)出如鐘之聲的石穴,更看不到曾國藩說的山如倒扣大鐘的形貌。要看到先賢盛贊的上述奇觀,只有走下石鐘山,像蘇老夫子那樣乘舟水上,遠距離觀看,方得窮其佳妙。所以,泛舟游覽石鐘山是必不可少的。
午餐以后,從石鐘山旁的小碼頭登上游輪,向鄱陽湖與長江的交匯處開去。坐在船上,走進鄱陽湖和長江的深處,你才會真正感受到江水浩淼無涯,仿佛自己被天和水包裹起來,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天,大有“混沌”未開的奇妙。
據(jù)說,鄱陽湖和長江交匯的地方是有明顯標志的,湖水和江水用不同的顏色劃出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神奇界線。江水比較混濁,水色較深,發(fā)暗;而湖水相對清澈,水色較淺,發(fā)白,肉眼便可清晰地分辨出來??赡苁沁@天風(fēng)浪較大,也可能是水質(zhì)發(fā)生了變化,經(jīng)過導(dǎo)游指點雖然能依稀看出水的顏色深淺有些不同,但并不明顯,遠沒有想像中那樣對比鮮明。
游船從湖和江的分界線掉轉(zhuǎn)船頭折返向回開。來時繞外圈,讓游客欣賞鄱陽湖和長江浩瀚氣勢,觀看湖江分界線水色深淺不一的神奇。返回時走內(nèi)圈,讓游客近距離觀看石鐘山的奇險和令包括蘇東坡在內(nèi)的先人們嘆為觀止、無限遐想的神秘洞穴。
到石鐘山來游覽,最期盼也是最精彩的就是這一刻,如同一首詩的詩眼、一部劇的高潮,是最吸引眼球和激動人心的,為此我心中有股莫名的激動。
在游船上看石鐘山,與在石鐘山上的感覺大不一樣。石鐘山雖然不高,但極為險峻,如一道向江面傾斜的石壁,扼住長江和鄱陽湖的咽喉,頗有一夫當關(guān),萬船莫過的態(tài)勢。由于江水長年累月的沖刷,山體下部已經(jīng)凹陷進去,山體向江面突兀傾斜,形成倒坡度,從江面是無法攀登上去的。這時,你才會理解為什么稱它為“江湖鎖鑰”、“江西水上北大門”。確實,它的山勢太險峻,地位太重要了。
我站在游船的甲板上,仔細端詳石鐘山,我發(fā)現(xiàn),它的整體形狀確實像倒扣在江邊的一口大鐘。由于江水沖刷,風(fēng)雨剝蝕,山的下部有許多大小、長短、寬窄、深淺不一的縫隙和洞穴。有的很小、很窄、很細,像一道道細縫兒;有的則很寬、很大,如隧道涵洞,木筏和小船可以駛?cè)搿6囱ㄉ畈豢蓽y,洶涌江水形成排排波浪撞擊石壁和洞穴,想必發(fā)出的聲音是很大的。因為當時風(fēng)浪和游船發(fā)動機發(fā)出的噪聲太大,所以,聽不太清江水撞擊洞穴的聲音,故而不知道是不是如鐘聲一樣。蘇東坡靜夜而至,乘坐的又是人劃的小船,江水撞擊洞穴的聲音一定聽得真切,他的感受和描述應(yīng)該是可信的。
關(guān)于石鐘山名字的來源,最早是由《水經(jīng)注》的作者酈道元提出的。酈道元是北魏人,生于公元470年,卒于公元527年,距今已有1500多年。也就是說,早在1500多年前,石鐘山就有了現(xiàn)在的名字。盡管滄海桑田世事變遷,這一名字一直沒有改變,而山的形狀、外貌、山體上的縫隙和洞穴,也都沒有改變,一如當初。
酈道元認為石鐘山名字的來源,是因為風(fēng)浪撞擊山石發(fā)出似鐘鳴的聲響(“微風(fēng)鼓浪,水石相搏,其聲若鐘”)而得名。這一結(jié)論并不全面,水撞擊山石的地方很多,為什么單單石鐘山能發(fā)出鐘鳴的聲音?酈道元應(yīng)該是來過石鐘山的,進行過實地考察,但他忽略了山體上的縫隙和空洞。
唐朝詩人李渤曾在此隱居,他發(fā)現(xiàn),山上有兩塊石頭敲擊能發(fā)出清越高亢的聲音,南邊的一塊聲音憨厚重濁,北面的一塊清脆響亮。經(jīng)過詢問當?shù)厝耍畈痴J定這便是石鐘山名字的來歷,并寫下《辨石鐘山記》,否定了酈道元“水石相搏”的結(jié)論。
石鐘山名字來源的這兩種說法,想必蘇軾是知道的。元豐七年(1084)六月,蘇軾的長子蘇邁任饒州府德興縣縣尉,蘇軾送他去赴任,路過石鐘山,有機會親眼見到李渤所說“石鐘”的兩塊大石頭。他一定親自敲擊、聆聽過這兩塊石頭發(fā)出的聲音,這聲音肯定沒能說服他認同李渤的說法。為了弄清石鐘山名字的來歷,這位大詩人在夜晚親自乘小舟去江中考察。
是夜,月色迷蒙,微風(fēng)習(xí)習(xí),蘇軾乘小舟駛近布滿縫隙和洞穴的山腳下,是時夜深人靜,風(fēng)浪撞擊縫隙和空洞發(fā)出巨大的轟響。蘇軾側(cè)耳諦聽,驚喜萬分,因為,那響聲確實如鐘之轟鳴,激動地對身邊的兒子蘇邁說:“你聽出來了嗎?發(fā)出的聲音簡直就是周景王的無射鐘和魏絳的歌鐘(汝識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無射也;窾坎鏜鞳者,魏莊子之歌鐘也)!”他認定江水沖擊縫隙和洞穴發(fā)出如鐘鳴的聲音是石鐘山名字的來源,便寫下了流傳千古的《石鐘山記》。
到這里,這樁石鐘山名字來源的公案應(yīng)該了解了。不料,后來又殺出個曾國藩,推翻了酈道元、李渤、蘇東坡的結(jié)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曾國藩曾在這一帶與太平軍作戰(zhàn),并長期駐守,對石鐘山的情況是非常熟悉了解的,并曾帶著石鐘山命名之謎,由部下彭玉麟陪同到石鐘山崖壁下作了實地考察,發(fā)現(xiàn)石鐘山中間是空的,外形像一口倒扣的大鐘(山中空,形如鐘),認為石鐘山是由山的形狀而得名,非因聲音而得名(乃知鐘山以形言之,非以聲言之)。這完全否定了酈道元、李渤和蘇軾的結(jié)論。他反駁李渤說,敲擊能發(fā)出聲音的石頭很多,為什么單叫這座為石鐘山?并對酈道元和蘇軾進行調(diào)侃,說,把真的鐘放在水里都不能發(fā)出鐘聲,石頭怎么可能發(fā)出鐘聲呢?他說蘇軾嘲諷李渤淺陋,殊不知蘇軾自己也很淺陋(東坡嘆李渤之陋,不知坡亦陋也)。
這樁石鐘山名字來源的公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至今仍沒有權(quán)威定論。
我游過石鐘山以后,覺得石鐘山之所以被叫作石鐘山,蘇軾和曾國藩講的都有道理,說不定是二人見解的綜合,即山的外形似倒扣的鐘,風(fēng)浪撞擊洞穴又能發(fā)出類似鐘鳴的聲音,便被人們稱之為石鐘山。
或許,古人一時犯了瞎子摸象的錯誤,只看到局部而未見整體,才使這樁公案延續(xù)了上千年。
我不敢嘲笑和非議古人,只是有一些淺薄的看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