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鐘榮
閃小說四篇
※ 鐘榮
爺爺真的老了,老人癡呆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剛開始,只是健忘得厲害,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轉(zhuǎn)眼就忘得一干二凈。后來,病情越發(fā)嚴重,常常認不到回家的路,最后連我是誰也時常沒認出來,常常對著我,喊著我爸的乳名。
我們曾把爺爺送到醫(yī)院治療過一段時間,可收效甚微,最后也只好把他從醫(yī)院接回家里,大家輪流看守。
那天,我在家陪爺爺。爺爺以前喜歡看電視,看打仗片。我打開電視,調(diào)臺,剛好一個頻道正在播放一部抗日戰(zhàn)爭連續(xù)劇,我便鎖定這個臺。
我陪爺爺一起坐下來觀看,爺爺盯著電視機,很安靜,似乎看得很入迷。
正看一會,妹妹回來了。我惦記著昨晚還有一篇稿子仍未寫完,便讓妹妹陪爺爺,我到房間里繼續(xù)寫稿子。
“狗日的小日本!狗日的小日
本!……”我正寫得入神,突然聽到外面爺爺大聲喊叫著,同時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敲打聲。
當我跑出來時,電視機已支離破碎了,妹妹也已嚇得面如土色。
“打死你個狗娘養(yǎng)的小日本!打死你個狗娘養(yǎng)的小日本!……”爺爺淚流滿目,揮動著手中的拐杖使勁地敲打著電視機的殘骸。
妹妹小聲告訴我,剛才電視里正播放著日本鬼子奸淫婦女的畫面……
我的心不由一顫!爺爺6歲那年,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日本鬼子奸淫后,用刺刀剖開肚子……
產(chǎn)房里不時傳來妻子一聲聲嚎叫,那是一個母親痛并幸福著的時刻。
產(chǎn)房的走廊里,他來回踱步,坐立不安。他掏出火機想點燃一根煙,竟然發(fā)現(xiàn)手抖得厲害,是緊張,是擔憂,還是焦急,他說不清。
他似乎渴望盡快聽到那一聲清脆的啼叫,又似乎害怕迎接那個小生命的到來。初為人父的那種期待、興奮的心情,此刻,他沒有。
“你是產(chǎn)婦的家屬?”突然,產(chǎn)房的門吱的一聲推開,一個滿頭大汗的醫(yī)生探出頭來,神色凝重地對他說。
“哎,我是他丈夫?!彼魷缡掷锏臒燁^,緊張地說。
“子宮大出血,得及時手術?!贬t(yī)生遞給他一張手術協(xié)議書,讓他簽字。
他未來得及細看協(xié)議書上的內(nèi)容,就顫抖著手簽了字。
醫(yī)生又說:“我必須提前告訴你,情況不太樂觀,如果不能兩個都保住,你是想保大的還是保小的?!?/p>
“保大的!”他脫口而出,可想了想,又說:“保小的吧!”
“你確定?”醫(yī)生加重語氣說。
“確定,保小的。”他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
所幸,手術很成功,母子平安??舍t(yī)生護士都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他。
“對不起……當時醫(yī)生說,也許只能保一個……”他俯在妻子的床前,贖罪般說。
“不,謝謝你……”妻子握緊他的手,眼里噙滿了淚水。
妻子是懷了孩子后,才嫁給他的。而孩子的父親是一名軍人,在一次抗洪搶險中壯烈犧牲了……
高中同學聚會,十多年不見面了,他和幾個舍友聚在一起聊天,侃著侃著,話題就扯到了婚姻問題上。
一個同學說:“我前年離了,我們性格不合,結婚這么多年,就吵了這么多年?!边@位同學是某單位的頭兒,跟前妻離婚不久,很快又找了個如花似玉的未婚姑娘。
第二個同學說:“我那位脾氣火爆,簡直就一母夜叉!我早想離了,可為了孩子,一直沒離?!边@位同學是一名醫(yī)生,曾因跟一名實習生搞婚外戀,被妻子發(fā)現(xiàn)后,鬧到醫(yī)院里去,弄得他身敗名裂,前途渺茫。
第三個同學說:“我那婆娘性格好,對老人孝順。我倒沒想過要離,不過,不怕你們笑話,咱長期在外跑的人,誰沒幾頭家呀?!边@位同學是一名商人,常年在外跑生意,難免干些拈花惹草的事兒。
他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一直沒有插話。他是一名普通工人,幾個同學中,要算他混得最差了。
“說說你那位吧?”見他一直不說話,有同學慫恿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幽幽地說:“我老婆呀,別說衣服不幫我洗,飯不做,就連一句話也懶得跟我說了……”
“啊,你老婆是不是有外遇了?”同學們問。
他沒有回答,接著說:“她以前是多么愛我呀,可現(xiàn)在,即使我跟她說起我們以前最難忘最浪漫的事,她連眼皮也懶得眨一下了?!?/p>
“那你還不離?”同學們氣憤地說。
“不離,這輩子也不離?!彼f這話時,有淚悄然從眼角劃出。
自從五年前妻子出車禍成了植物人后,這么多年,他無怨無悔不離不棄,五年如一日地細心照料著病榻上的妻子……
柱子,你爸來了!
聽到舍友的喊聲,我探頭出陽臺,果然看到樓下父親熟悉的身影。
父親又給我送伙食費來了。他身上依然是穿著那件綠色的舊軍裝——那是在部隊當兵的叔叔給他捎回來的。這是父親最體面的一件衣服了,每次到學校給我送伙食費,父親總要穿上它。
爸,你來了。我下了樓,走向父親。
嗯,爸得用一下廁所。父親拍打著軍衣上的塵埃對我說。
爸,你怎么每次到了學校,總是憋得那么急!我看著父親溝壑縱橫的臉,嗔怪道。
父親羞赧一笑,沒有答話,跟我上了宿舍,急急鉆進了廁所。
我想父親肯定是怕出來口渴得花錢買水喝,出發(fā)前在家里拼命灌水吧。
父親上完廁所,便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卷成一團的黃皮紙信封交到我手里,里面是一沓沓折疊得整整齊齊卻又皺皺巴巴的紙幣。我知道這些零零碎碎攢起來的錢,來之不易,那是父母每天起早摸黑辛辛苦苦賣豆腐換來的血汗錢……
暑假回到家,跟母親嘮嗑,說到了父親身上那件軍裝。
別讓爸每次去學校老穿著那件舊軍裝了,同學們會笑話的。我埋怨道。
是你爸自己非得要穿軍裝的!母親說。
為啥?我不解。
他想讓人以為他是當過兵的!特別是那些壞人,就不敢輕易打他的主意了!
母親告訴我,父親第一次給我送伙食費時,并沒有穿軍裝,可坐車時錢差點給小偷盜走了。后來,父親給我送伙食費,不但每次都要穿上軍裝,還在底褲內(nèi)縫了一個口袋,小心翼翼地把錢藏在那個暗袋里……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終于明白,為何父親每次到了學校,都要先上廁所了……
修牙
盧凌日
大板牙是跳著雙腳跑回來的,他太高興了。一進門,“老婆老婆!”叫得上氣不接下氣。
“咋?”老婆瞪他一眼,還咒他一句:“鬼趕了!”
他不無得意:“我當大演員了!”
“見鬼去!”老婆懶得理他。
他一把拽住要走開的老婆:“你聽我說!發(fā)財門板也擋不住呀!”
聽著“發(fā)財”兩字,老婆認真了:
“真的有這么回事?”
“騙你是小狗。導演滿街上挑演員,一見我就狂叫‘我終于找到你了!’”大板牙故意頓一頓,神氣地說:“哼,導演等會就上門簽約了!”
老婆高興地摟著他:“啥角色,第幾號?”
“不知道,大概不會一號二號吧!”
老婆認真上下地打量他一番然后說:“這樣吧,你整個毛病就是那對老晾在外面的大板牙,你趕快去叫牙師傅修整修整,或許能當個一號二號?!?/p>
嘿,老婆這句話正戳中他的隱處,大板牙打心里佩服,一轉(zhuǎn)身,修牙去了。
大板牙前腳走,導演后腳來了。大板牙老婆迎進門,導演第一句就問:
“大板牙呢?”
“修牙去了?!?/p>
“什么?”
“修牙去了!”大板牙老婆提高調(diào)門。
“到哪修了!”導演的調(diào)門更高。
“不知道。”
“打他手機,趕快叫他別修!”
“他不帶手機?!?/p>
導演一頓腳,“壞事了!”扯上大板牙老婆:“找他去!”
一座不小的城市,好不容易找到了大板牙,只見牙醫(yī)按著他用砂輪磨著那對大板牙。
大板牙見導演來了,擋開牙醫(yī)的手,笑嘻嘻地說:“導演,簽約是嗎?”
導演不好氣地說:“還簽個屁,我看中的就是你那對老晾在外面的大板牙呀!”
導演走了,大板牙老婆捶胸頓足:“都是我壞了你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