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著
本期《散文新觀察》欄目,迎來了湖南70后女性散文作者李穎的作品《虛幻的魚骨》,與刊于2015年《散文》(海外版)的《父親的三個可疑身份》一道,組成了隸屬家族敘事的姊妹篇。散文領(lǐng)域內(nèi),家族敘事構(gòu)成了親情敘事的主干部分。社會交往處于相對封閉的時期,兩者通??梢曰Q,而越來越趨于信息開放性的今天,親情敘事有了更多的延伸,其外延亦不斷增擴。就普遍性而言,我們所熟知的家族敘事類散文作品,大約集中于兩個路數(shù),或者在短小的篇幅內(nèi)融入宏大的敘事訴求,以應(yīng)和“正義”“良善”“家國”“革命”等主體性要求;或者緣情而發(fā),步入濃烈的情感火焰之中。前者的問題在于群體意識對個體的覆蓋與改造,后者的問題在于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的心理趨向遮蔽了文學(xué)的幽微之處。近些年來,隨著敘事的轉(zhuǎn)向以及個體意識的噴薄,一種新型的家族敘事或者親情敘事萌發(fā)于枝頭。這種新型敘事作品往往具備如下特點:基于個人記憶(尤其是傷痛記憶)的小敘事,真實以至于“殘酷”的細節(jié),在場性,人性幽微復(fù)雜的洞見與再現(xiàn)。因為擁有對個體私生活無比強大的穿透力,這一類型的散文迅速贏取了讀者的青睞,也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作為他者的窺視欲望與好奇心。
李穎的這一姊妹篇即可歸類于上述所言的新型家族敘事的作品。而《虛幻的魚骨》與同類作品相比較,更突出了自我療傷的功能。寫作作為一種自我療傷或者自我治愈的精神生活方式,近些年來,集中見于眾多作家的言辭之中,比如麥家、王小妮等人,余華甚至呼喊出“與其說我是在講故事,不如說我在尋求治療,因為我是一個病人”這樣的霹靂之語。寫作作為一種有效的自我治療,這不是一個今天才突然衍生的功能,而是一個自寫作發(fā)生以來就具備的基本功能。在詩、樂、舞三位一體的上古時期,詩歌在巫術(shù)般的祭儀中唱出,語言的驅(qū)魔力量是明顯的,它對于個體與群體的身心治療作用也是第一位的。隨著社會歷史的進展,這種功能其實一直沒有消失過??鬃拥呐d觀群怨說一直作為漢語文學(xué)的注腳而存在,即使是在高度一體化的“文革”時期,依然有地下寫作的存在。近些年來,自我治療功能的凸顯與桑內(nèi)特所言的公共生活衰落,當代文化與自戀主義溫床密切相關(guān),尤為關(guān)鍵的是,社會轉(zhuǎn)型期心理問題和意義問題叢生,其迫切性使得拯救自己的精神困境成為文學(xué)寫作的第一要務(wù)。
這篇散文中,“妹妹”從其出生開始,就成為家庭內(nèi)部不和諧的符號。在“和美”的集體觀念之下,她如病菌一般存在,使得不同的親情關(guān)系生銹。而作為姐姐,作為敘事主體的“我”,不自覺地加入到規(guī)訓(xùn)一方的陣營之中。直到多年之后,隨同母親、弟弟親赴妹妹遠嫁所在的偏僻山村,通過真實的情景和他人對話,方重新認識到作為個體的妹妹的掙脫和抗爭的因由所在。在此基礎(chǔ)上,不僅達成了“妹妹”與家族之間的和解,理解了“北京”、成語偏好、叛逆之于妹妹的一體性,更重要的是,透過“妹妹”的成長史,觸摸到作為人的存在尺度和生存尊嚴。當然,在敘述層面,作者的筆法圓熟老練,細節(jié)處加減得當,無疑也增進了文本的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