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曉青
秘密·組詩·
□向曉青
有一些時刻,我很擔心
我的愛這么狹小
我會不會
變成一個小人
而你,越來越大
大到一聲嘆息
就能吹走我
我懷舊,但也喜新
身邊的一切信息都在顯示
新的一年來了
新的一年,要和以往有所不同
最好在詩中分娩,最好立刻行動
時間的溝回在記錄,夢的耳朵在分行
新的一年,沒有什么能夠?qū)⒛阄?/p>
隔離,無論是贊美還是批評
都不過是他人的話語
新的一年,我要收藏數(shù)個
非同尋常的白天和黑夜
見證我成年后如何對抗重復(fù)生火
我將繼續(xù)閱讀,寫作,練習書畫
在春夏秋冬的輪回里
我不用變得圓滑,就能順應(yīng)自然
我在眾人沉默時發(fā)著高燒
無數(shù)雙眼睛鑲嵌在空氣里
睫毛洗刷著墻壁
在臺階與臺階之間
難以跨越的
是帶磁性的影子
我要像小心野獸一樣
小心我自己
我太容易悲傷
對爭吵不休的詞語
無法無動于衷
我的寵物已經(jīng)死去
我的孤獨就要成為化石
外面沒有下雪,天地漆黑一片
我靜坐其中的屋子,下起了雪
雪落在不被赦免的頸椎
落在不諳世故的手背上
我為屋子勾勒了一絲陽光
陽光卻不肯像霉菌一般大量繁殖
我搖擺身體,抖落不掉雪
它要在我身上做攀援的凌霄花
每一片雪,都在放大鏡之下變得沉重
冰冷的鋒芒,脆弱的白,一片疊著一片
年年都落的雪
落在喧囂里,落在沉默中,落下便消融
我早已不是當年玩雪的瘋孩子
我需要叛逆,也需要順從
從一個常常嚴重污染的城市
搬到一個輕度污染的鄉(xiāng)村
整個冬日的主調(diào)是灰色
離陽光燦爛的日子
似乎遙遙無期
越來越多的人生病了
手機朋友圈里轉(zhuǎn)發(fā)的陌生人
我的親朋好友
還有我自己
心比生病的部分要疼
只好在疑問中減輕疼的級別
為什么要在美麗的笑容上
抹上厚厚的灰色霾
為什么我們只能互相安慰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一切又都不好了
誰都知道,一條命終將了結(jié)
只是早與晚的問題
就像一首詩
可以寬闊如宇宙
也可以少得沒有一個詞
一場大雨,淋濕了即將出發(fā)的你
世界之大,大到你可以遠走高飛
大到根本看不清
前方的路途
世界之小,小得任何一只眼睛
都容不下一粒沙子
你在臨行前一夜書寫
“觀自在……
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
度一切苦厄”
呼吸送來了一絲光線
你在這條線上串滿珠子
需要一生的漫長
我不該輕信這種季節(jié)之物
它們集體低燒,集體服藥
集體發(fā)出蒼白的抱怨
而我早已厭倦那些過分的用詞
它們像霾一樣
讓我在不潔的呼吸中感到悲哀
有時候,生活不在日常中
我更想做一個分裂的人
一個不被集體收納的人
一個思無邪的人
一個無中生有的詞,它剛剛發(fā)出聲音
就消散在茫茫天地中
至今還在吟誦的
是那些口耳相傳的歌謠
曾經(jīng)打動了祖先
如今又回蕩在我們的心靈
四言、五言、七言……
今人張嘴的欲望和機會越來越多
于是有了寫作者,有了演說家,有了評論員
他們在表達的事情上用盡心思
以為說得越多
人們才知道越多懂得越多
古人則擅長以少勝多
用一個詞
就能引領(lǐng)一種人生
夏季儼然已經(jīng)結(jié)束
遲到的臺風沒有好脾氣
刮風,下雨,失蹤和死傷
新聞中的人類早已見多不怪
天氣越來越冷,教室里孩子們穿著單衣
而我需要在衣柜中挑出加厚和加絨
年輕真好,年輕的身體
又暖和又輕盈,沒有陳舊的病痛
一個月后,溫度會下降多少呢
那時,我該穿什么樣的嫁衣
在一次飯局上
他們先是開她個人的玩笑
隨后把她和他放在一起開玩笑
玩笑的空間很大,人在其中很小
突然有人說:玩笑開不得
這里有個小姑娘
然后有人接著說:這小姑娘結(jié)了婚
不妨,不妨
其實結(jié)婚前
我對成年人的話語和游戲
就已經(jīng)耳聽面熟
那些引誘之事告訴我
這是一個輕易失身的時代
結(jié)婚后,我還像個小姑娘
把愛情理解為忠誠
把婚姻等同于愛情
多好,多好,我仍是小姑娘
太突然了
又一次寒潮來襲
讓多少剛剛暖和起來的身子
又涼了下去
老人扛不住了
只好和春天永久道別
嘩嘩的大雨和嘩嘩的淚水
在無晴和有情之間
畫下一條生死的隔離線
這剪不斷的寒氣
沿著我的背爬上爬下
腦袋整日昏昏沉沉
我分不清是頸椎病發(fā)作
還是過度悲傷
九月從一開始就招惹淚水
所以,我的臉總是濕漉漉的
就連我掏出來的名詞也擠得出水來
是你遞給我的毛巾嗎
早上醒來,我以為自己
已經(jīng)被吞進野獸的腸胃
沒有人知道我去哪里了
他們將用迷信猜測我的前半生
而你,親愛的
你吻了我濕漉漉的臉
跟我說,起床吧
當我坐起身,才意識到
噩夢像胸罩的鋼圈一樣箍著我
而你,在九月的床上
輕輕地解開了它
愛情在詩歌里,盡可能秘而不宣
但是韻腳已經(jīng)出賣了劇情
讀者們感到幸福
可你并不滿意
星辰照著各自的鏡子
時間的嘴唇溫暖,還能擰出水來
只有青春學會了呼救
你對白天和黑夜放不下心
比起春天的孤獨
這個舞臺實在微不足道
你背起負傷的女人
穿過街道的同時
也就穿過了生老病死
四季輪替,你覺得累嗎,
面對黃昏你還有信心嗎?
——李志
突然有一天,你開始用大吼的方式
回應(yīng)我的細聲細語
“突然”,慢慢變成了“習慣”
而我還停在你溫柔的過去
沒有接受這樣的你
于是,我們一次次陷入爭吵
使勁把自己從對方的身體里拔出來
深夜,你睡著,我起身到書房看《皮囊》
這個叫蔡崇達的作者
寫了很多我沒有經(jīng)歷過的生活
而我的生活,別人也不會經(jīng)歷
以上是前幾天寫下的句子
此刻坐下重讀,不像一首詩
心中已沒有悲傷和失望
你,還是那個愛我的你
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秋深了,我剝開一只石榴
秋風吹來了,石榴在風中瑟瑟發(fā)抖
秋雨滿世界跑,沒有雨的秋天不像話
而石榴早就喝足了雨水
一碰到我的牙齒,雨水就在我
唇齒間咯咯的笑起來
我也笑了,在深秋的夜里
愛人送給我一只石榴
早晨,我從被窩里出來
脫離了溫暖的覆蓋
我只好少說話
減少熱量的流失
冷,凍結(jié)了這個冬季里
所有的形容詞
也排斥了那些偽善的比喻句
它矗立在程度副詞中間
挺著孤傲的鼻子
凍得通紅
一只白色的太陽掛在天空
曬著男人和女人的額頭
世間寂寥無聲
冷,是我沒有辦法忽略的目光
它寫下決絕的文字
我一開口,肺就哭泣
他們說
你怎么不去考博
他們說
你怎么不去大城市
他們說
你怎么不去當公務(wù)員
他們說
你怎么不進教師編制
他們說
這種創(chuàng)業(yè)有什么前(錢)途
他們說
你什么時候生個孩子
他們說
詩歌可以當飯吃嗎
他們說,他們說,他們說
天啊
塵世間有這么多那么多嘴巴
而我只有一雙弱聽的耳朵
這個晚上,冷得出奇
我像個半身不遂的患者
在床上躺了多年
一本《兇年紀事》讀到三分之一
那個寫《等待野蠻人》的庫切
在我這兒活了兩遍
翻開新的一章
剛看了一眼標題“論劫掠”
他就從浴室里沖了出來
我合上書,“天啊,多么
光潔的野蠻人”
他什么也沒穿
此前清洗過他身體的水
此刻涌向我的身體
“快進來”,我掀開棉被的一半
這個晚上,冷得出奇
而他像是在雪地里打過滾,渾身冒汗
村里又走了一位老人
去年,他還來參加了我們的婚禮
在婚禮上,我笑得有多燦爛
他就有多衰老
我們?nèi)⒓釉岫Y
一路上,春光無限,萬物蓬勃生長
油菜花的金色已是悲傷的顏料
而我們,曾經(jīng)在花叢中合影
花粉灑滿了我的婚紗裙
在我的婚禮和老人的葬禮上
我都掉下了淚水
一生中,我只有一個愛人
一生中,我不止一次死亡
有一夜,隱形的月亮打敗了
象形的月亮
有一夜,素描的月亮排擠了
詩詞的月亮
有一夜,群居的月亮
讓孤獨的月亮更加孤獨
有一夜,月亮失去了情人
卻背負一生無情的罪名
不止一次夢見最親的人死去了
孤獨復(fù)制著自己
同伴越來越多
孤獨的技巧越來越嫻熟
我想到穿針引線,
對答如流,以及萬紫千紅
是什么讓我們能夠越來越快地
了結(jié)一件凡塵中的差事
是什么讓人間的生老病死
頻繁發(fā)生、擴散,加速了又加速
孤獨也是一種癌,我不想看見
它們都是孜孜不倦的細胞
一只蚊子抽走我的血
我習以為常
并很快消滅了它
在微乎其微的血光中
死亡呈現(xiàn)得慘烈而具體
罪惡不論大小
它正被反復(fù)練習
而歷史從不缺少罪惡的學徒
這一生,我們要從多少墓碑前面走過
才不會把“生”看得過于輕浮
從策蘭開始,你才認識了雪寫出了雪
才意識到自己的眼淚可以
自由地流
而你的沉睡,和往日有所不同
人生突然變得沉重,但你
開始唱歌了
唱起回憶之歌,唱起黑暗之歌
你聽見自己唱
并且留意到歌中的詞語
總覺得比平常多出了一些意味
石頭生育了石頭,孤獨越過了孤獨
連一塊小頭巾
都是讓人回味無窮的
這讓你想起幾年前,帶著五歲的躍躍放風箏
她睫毛長長,蹦蹦跳跳地說:
“姐姐——
我們?nèi)ツ切÷返纳钐幾咦??!?/p>
生和死開了更多的玩笑
我依然沒有磨煉出必要的耐心
春天終于降臨,黃昏的骨質(zhì)漸漸疏松
這么久了,我也沒有找到
缺席的心眼,頑疾的源頭
當我全身大汗倒立在人海茫茫中
那些慢悠悠的腳步,輕飄飄的頭顱
無不隱藏著斷裂的危險
“我不要讓你們看見我,在這蔥蘢的
季節(jié),樹枝抽芽的時刻”
活到如今,釋文多余,校注也顯得做作
但我有了我的二十四史,我的祝英臺梁山伯
我想我還年輕,瘤子不用著急切除
裝聾作啞很累,那就繼續(xù)不合群
本命應(yīng)該本命,在命中睡眠,命中寫詩
我們頂著風雪,尋找它
它的火焰,詞語點燃的火
灼傷了雪掩埋下的嫩芽
也溫暖了一朵漂泊的紅花
我們舉步維艱,一支筆作支撐
雪緩緩融化,我們從水里撈
從泥中抓,耳朵挑選
雪水洗凈的詞,沾上泥沙的詞
天色還不晚,我們?nèi)孕枨靶?/p>
黑夜最終降臨,我們掌心朝外
闖入巨大的虛空,幸而它的影堅實
沒有月光的庇護,我們惟有彎下腰
兩膝著地,雙手挖掘微微顫動的土地
觸摸到了,深埋某處的一個詞語的外殼
舉過頭頂,把它狠狠摔向最硬的石板地
聽,那一聲尖叫!布滿皺紋的臉,淚流不止
收起碎片,我們抓緊時間起身作別
它一定還在某處等待,那召喚的聲音
我們一路尋找,一路破譯其中的奧秘
一次又一次,它把我們放逐異鄉(xiāng)
一次又一次,它為我們照亮歸途
一個生病的詞語,毅然把臉背向白衣人
它討厭冰涼的藥水順著血管咬噬軀體
仿佛靈魂正是以這種方式被分解
對于肉體的背叛,它不禁感到一陣陣戰(zhàn)栗
“若不是為了救贖,我怎么會來到這里?”
病床,有時候成為一種善意的形式
難以辨認的診斷書比詩歌描述了更多的真實
燈光澄明,墻壁的白灰沾染宗教的神性
拾起從天花板剝落的困頓,已經(jīng)來不及甩手而去
黑夜埋葬一場夢,關(guān)于蠱惑,怎么就那么輕描淡寫?
曾經(jīng)的歧路,如今看來其實只是一條
被野草和荊棘擠滿的路,上蒼用火來開辟
在炭上行走,它顧不上潰爛的腳指頭
一個將死的詞語,道出一生中最大的欣喜
是與內(nèi)心被侵略之后的陰影部分對抗為敵
天氣多變,我們放出各自豢養(yǎng)的脾氣
那是一種被寵壞的呼吸
游走在我們的身體內(nèi)部和周圍
靜候某一件小事的發(fā)生
它能隨機應(yīng)變
可以把擁抱理解成捆綁
把撫摸當作后現(xiàn)代的侵犯
當然也可以讓老化的日子
加速心跳,仿佛愛情還年輕
它的吻,能夠軟化身體堅硬的部分
也能讓溫柔的部分
僵硬地懸浮在半空中
像一顆寂寞的智齒
有著尖銳的牙根
脾氣,活得久了
已經(jīng)無所謂壞,無所謂好
它在不生不滅之間徘徊
在一吐一納時
收放自如
外面下著黑色的響聲
我坐在白熾燈光中
被各種物包圍著
除了燈,陰影無處不在
響聲,無處不在
現(xiàn)在,我想要從這兩種物中
抽身而出
而它們本就與我毫不相干
也派不上什么用場
這個晚上,我要不停地
用頭腦磨滅它們
一想到力是相互作用
我減去自己多余的重量
不要向井里吐痰,也許你還會來喝井里的水。
——《靜靜的頓河》
某一天,誰都可能無家可歸
而我們好像什么都能習慣
世上的路有很多條
我們一不小心就走入了迷途
還在耿耿于懷嗎?過去的雞毛蒜皮
還會擾亂現(xiàn)在的你嗎
在黑白的眼里,彩色是孤獨的
在我們眼里,別人有數(shù)不清的過錯
我們不愿面對自己,一顆未懺悔的心
還不懂說出寬容的語言
孤魂,野鬼
失去眼睛的影子在此游蕩
一開口,鄉(xiāng)音未改
異鄉(xiāng)人的身份就此暴露
你習慣了這里嗎
人們更傾向于這樣發(fā)問
從出生起,我們就慢慢
失去故鄉(xiāng),失去親人
每一次生離死別,都將我們
打入更深的孤獨之牢
新的相遇相知,亦不能
將那不斷滋生的孤獨抵消
我們都成了異鄉(xiāng)人
光明磊落的,與時俱進的
異鄉(xiāng)人
再也不幻想沒有去過的京城
再也不哀嘆我們的楚國野草雜生
秋風已逝,新月始出
又一場輪回啊
不問人生幾何
不說菊花乃我至愛
不在乎夕露沾衣
不理會明日又隔天涯
你說你要學著放手
寫下將要遠離的一切
你甚至要忘卻自己
可手中的那支筆
怎么也丟不開啊
筆桿上銘文有云“陷文不活”
你偏偏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有時候,我處在無眠之夜
腦袋空出了一小塊角落
放著曾經(jīng)的錄音帶
安靜的夜,難以抵消破碎的音
一面鏡子陪著我
從它那易碎的臉后面
一個半透明的影子
探出一只小腳
我想到了鬼
想到了兒時對鬼的懼怕
如今,我不怕這些
這些有形之物,易碎之物
但我怕,怕我的內(nèi)心
一無所有
我怕,怕我的身體
做不出反應(yīng)
為了幸福的碎片
我們藏身彼此
為了不挨孤獨的鞭子
我們在身體里點燈
煙熏的味道也是令人沉醉的
這樣,共同的空氣
共同的心懷
我們,裝滿飯碗和高腳杯
以新鮮的淚水感動自己
沒有占有之心
沒有盲目的熱情
我們,等著對方開口
小心翼翼地,掏出慈悲
我們一氣呵成
在時間的殘羹冷炙里
嘴唇升起裊裊炊煙
再也不會計較做飯的次數(shù)
頸椎痛也成了理所當然
父母依舊在農(nóng)村的菜園里挖掘
而我越來越多的時間耗在電腦前
偶爾望一望窗外的天空
心中能想到的風景已經(jīng)不多
借著陽光,我看見灰塵
正試圖掩埋我
貓醒來,打了一個哈欠
咽下去一部分虛無
愛人下班回來
終于打破這一天的沉默
我從午后照鏡發(fā)現(xiàn)的智齒講起
這顆小東西帶來的驚奇
遠遠勝過玫瑰
我逐漸愿意
將孔明燈和星辰不做區(qū)分
它們遠離人世間
有不怕高燒的額頭
我也想放飛一盞孔明燈
帶走我疏松的骨頭
帶走我多余的體溫
帶走我不能下葬的頑疾
但我終究不忍心,看著我的孩子們
隨著風飄,飄向那無底的黑洞
我不忍心,在冰天雪地
與窒息而亡的燈,意外相逢
再也不會躺在爸媽的懷里撒嬌
再也不會用炭塊在墻上亂涂亂畫
再也不會把草木灰和各種花草盛在瓦片上
和小伙伴們一起玩過家家
再也不會到小溪里翻開石頭捉螃蟹
再也不會滿山跑,樹上爬
直到媽媽大聲呼喊催我們回去吃飯
再也不會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后座去上學
再也穿不上我最喜歡的小紅襖
老房子拆了,奶奶去世了
哥哥結(jié)婚生子了,爸媽的頭發(fā)越來越白了
而我在二十五歲的年紀
離開那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
反認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
我默默地為你買了保險
我回不去了
我只想念從前
可我夢不到你
也勾勒不出你的樣子
我做了最壞的打算
痛哭一夜,收回犯錯的心
最后一次擦拭月亮
它的碎片沒有悲傷
我看見你站在鏡中
看見自己和陌生人捆在一起
媽媽,我回不去了
我就要成為最內(nèi)向的生物
我就要消除身份和性別
你不該一針見血
試一試,讓句子慢下來
和入秋的生活促膝長談
窗臺的綠色植物像一盞燈
你在琢磨如何描述自己
所有的寫作都是一種冒險
你是否對自己實行獨裁
對陌生人一筆帶過
你寫了那么多的死亡
卻沒有親身經(jīng)歷
甚至,沒有觸摸過任何一具尸體
只是看見,只是聽說,只是不斷地假想勾勒
你也沒有準備好受孕
對此又期待又恐懼
你不知道一個生命會不會吃掉另一個生命
一種心理會不會剝奪另一種心理
你開始感到對紙上的惡魔束手無策
你給自己挖一個殘缺的陷阱
這是個多云的季節(jié)
我明知不該放棄一首
催人衰老的詩
即使有前輩做證
這樣是危險的
我不能一錯再錯
將“你”和“我”還有“他”
輕易納入
一個“我們”的代詞
那將比刑事犯罪更加悲哀
也比拆散一對眷侶更可憎
這個多云的下午
壓得我喘不過氣
直到詩中的詞語下起雨
我才看見
命運不按常理出牌
這不是到了今天才發(fā)現(xiàn)的風景
廚房外面,一排香樟樹手舞足蹈
你在廚房,老舊的油煙機一轉(zhuǎn)動
就蓋過了你呼喊我的聲音
走近你,我也變成油膩膩的
這時你抽出一雙筷子,像是要吃掉我
于是我散發(fā)出更濃的香味
你吻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鯽魚湯馬上就好
廚房外面的草木染上了秋天的咳嗽
我們都聽見了,但我們沒發(fā)表任何感言
鯽魚湯上桌,美好的午餐正式開始
我再次提醒你提高警惕:“小心有小刺!”
將眼前物和身后事放在一起
我有了更多的失落
疼痛與歡愉穿上相同的輕浮
我習慣了否定詞
不冷不熱,有效地拒絕質(zhì)疑
走過的路,我不想
輕易留下痕跡
生活遲早會送來審判書
我認罪,邀功,也會為身體辯護
我一個人認識了很多的他們
而他們再也見不到我
為此,我懷有深深的歉意
以及一小部分敵意
而這已經(jīng)
足夠我折騰一生
月亮落在食指和中指的縫隙
她閉上眼睛,仿佛什么也沒發(fā)生
肩膀傾斜,充滿隱喻的靈感如此沉重
她開始寫,不斷咬碎鉛筆頭
記憶是不穩(wěn)定的
她嘗試著虛構(gòu)
即使從未認識另一個角色
她將是有命運的人
這已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
母親未曾提及